“要不这样也行…”老金瞟了一眼女人细小的腰肢,吞吐了半晌,道:“我家堂客去年没了,不如你嫁给我…那头猪我替你出了…你儿子的病也只管交给我…包他多活几年…”

他今天只有四十岁,一点也不算老。人家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人,他左看右看都不如眼前这个成天找他开药的关家娘子。相中的就是她那一副甜蜜蜜的嗓子和细挑挑的身子,还有那一手好渔技。这女人一下水,打的鱼比村子里最强悍的小伙子还多一倍,娶了过来,一定是个能干的好当家。

不过,人们都说,关月的脾气也挺大。生了这个男孩之后,变得更加惹不得。村子里一大群后生,打了鱼后都喜欢聚在西头晒鱼场里以调笑过路的女人作耍。偏偏关月每天都要从那里路过。

她只给胆子最大的小罗取笑过一次。之后,大伙儿见了她,都很客气地问好,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一次,她打了小罗一记耳光,小罗的头第二天就肿得跟猪头一般。

过了一个月,涂了好些膏药,那肿才全消下去。

过了整整一年,小罗才心有余悸地回到晒鱼场。见了关月就老实地垂下头,全然一副驯服的样子。

众后生心中暗忖:这小个子女人身手好生了得,平时怎么看都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老金偷偷地看了一眼关月,见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不禁一喜。

“大叔真会开玩笑!”关月笑着道。

“我是认真的。”老金笑逐颜开地道。

“为了儿子嫁人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关月一双眸子忽然刀锋一般地扫到他满是麻子的脸上,直瞪得他一身冷汗,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只是也要嫁个象样的。大叔…您家不会趁人之危罢?”

住了一年,她已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早将自己以前的口音忘到爪哇国里去了。

本地村话喜欢尊称别人为“您家”。

“这个…咳咳…哪里哪里。”老金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这咸鱼您家要还是不要?折成铜钱也怪麻烦的。要不,您以后就不用做咸鱼和熏鱼了,我都给您家包了,好不好?算是药钱。”

“这个…咸鱼我自家已有几大缸子了。”老金皱起眉头。

“那就给你铜钱好了。”关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一串钱,虽然一串就是一百文,她还是认真地把每个铜板从头到尾地数了一遍。

“药我已经包好了。一天喝一次,一共是一百零八个铜子儿,收你一百,那八文就算了。”

人情不成生意在,买卖照做。老金面子过不去,却又不想让人家说他斯负孤儿寡母。一把将钱接过来,数也没数,便扔到柜台下面的小簸箕里,摆出一副生意脸。

“那就谢谢了。”关月提着药,抱着怀中熟睡的儿子,朝门外走去。

“等等。”老金忽然叫住她。

她站住。

“最好带他到镇子里去给邱大夫瞧瞧…诊费是贵了点,但人家是坐堂的大夫,经常出去走动,见过世面,只怕有法子。”看着这女人孤零零的背影,老金不禁又多起一句话来。

从这里走到镇子要走两天的山路,翻过两座大山。山里有狼有豹子有毒蛇。平日就算是大白天,也要七八个男人结伴才肯同行,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生病的孩子,哪里有这个胆子?

关月转身望了眼村后耸立着的连绵起伏的群山,苦笑。

就算是划船从江上走,也要六个时辰才能遇到一个大镇子。

大镇子里什么都贵,一年挣下的铜板还不够一天的房钱。

“谢谢大叔,暂时没有钱,钱攒够了一定去。”她扭过头,难过地咬了咬嘴唇。

(三)

走过两个大街,他们来到竹间馆门口。

唐潜对唐芃道:“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你不要跟着我。”

唐芃道:“慕容无风昨天好象说,你应该躺在床上休息几天。”

唐潜道:“出来走走,散散步,也是一种休息。”

唐芃道:“所以我只好跟着你,你也晓得,咱们家的仇人多,这一出门,指不定就能碰上一个。”

唐潜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问:“唐芃,今天天气好么?”

“阳光灿烂,清风徐徐,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听说女人的心情跟天气关系密切。”

“嗯…我也是这么想。上次五嫂见到我,二话没说就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现在想起来,当时就下着大雨。”

“五嫂,我也被她骂过。”唐潜道:“好几次骂的时候都在打雷。搞得我一听见打雷就想起了她。”

“吴大夫没有骂过你罢?”唐芃涎皮涎脸地转入正题。

“她发脾气的时候,都是晴天…”

这么想着,他又站在门外犹豫了起来。

“进去罢,你不要跟三叔那样怕老婆才好。”唐芃将门一推,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拉了进去。

抱厦很宽敞,也很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坐着等候。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啼哭之声。

已是下午快闭馆的时候,病人还是那么多。

吴悠的诊室在里间,隔着一个走廊,两道门,十分安静。

“咱们是直接去找她么?”唐芃小声问道。

“怎么可以?她好象正忙着呢。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排队罢。”唐潜将竹杆一折,别在腰上,安安静静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唐芃哪里坐得住,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去逗身边一个小女孩子玩耍。

两人坐了一柱香功夫,忽听门帘一掀,一个碧衣女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册子,道:“下一位…崔嫂子?在不在?”

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乌云低绾,梳着一个九真髻,一双杏眸甚是水灵。

只听得人群中一个老年女子应了一声,随即被女子身边的一个侍女带走。碧衣女子眼光一扫大厅,看见了唐潜唐芃,便向他们走来。

唐芃附耳对唐潜道:“小心,来人是顾青衣,听说是慕容无风新收的弟子,蔡大夫的表妹。莫看她长得好看,脾气凶得要命…”

唐潜笑道:“你怎么什么知道?”

唐芃道:“外面都这么说。”书旗提供阅读http://.bookqi./

说话间,顾青衣已然来到两人的面前,将他们打量了一番,道:“两位都是来看病的?”

唐潜道:“是…当然。”

顾青衣道:“这里倒是什么病都可以瞧,不过以妇科与幼科为主。”

唐潜道:“其实我们只是想…”

还没有等他说完话,顾青衣已提着笔在册子里哗哗哗地记录起来:“你姓什么?哪里不舒服?”

唐潜想了想,只好道:“我的眼睛看不见。”

“我瞧瞧。”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的头一拧,手指纤纤地按住他的左眼,仔细地瞧了半晌,又去检查他的右眼。

衣服的芬馥,鬓发的芳香钻入鼻中,气味虽是宜人,而自己的脑袋被人家这样摆弄却大为不爽,唐潜心中不禁连连叹气。

“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检查完毕,顾青衣放开手问道。

“出生七个月。”

“七个月的时候就得了病,现在才来看,你父母早干什么去啦?”

“有事出门了。”

“想开一点,这病没什么希望。”顾青衣道。

旁边一群女人唏嘘开来。

“可是我还是愿意听听吴大夫的意见。”唐潜淡淡道。

“没关系。你在这儿等着罢,不会等很长时间的。”看着他一双虚幻的眼睛,顾青衣的口气缓和下来,又对一边的唐芃道:“你呢,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唐芃愁眉苦脸地道:“我…我有心病。心病你们治么?”

“只要是病都治。说说看,什么心病?”

唐芃想了想,道:“相思病。”

他这一说,旁边的女人们都嘻笑了起来,道:“这位公子好生有趣…相思病也来治。从没听说过啊。”

顾青衣一脸肃然地道:“相思病当然是病了。《云梦炙经》上说,相思病有两种:一种是双相思,也就是你爱她她也爱你;一种是单相思,光你爱她她不爱你,你是哪一种?”

“只怕是单相思。”

嘴里虽这么说,唐芃在肚子里一个劲地闷笑。

顾青衣叹了一口气,道:“治双相思呢,法子不少,治单相思的法子却只有一种。”

“哪一种?”

“你死了那份心就好。”顾青衣款款地道。说罢帘子一摔,到内屋里去了。

听着帘子哗哗乱响,唐潜知道顾青衣心中不快,不禁皱起眉头对唐芃道:“你不要老是捉弄人家女孩子,行不行?”

唐芃呵呵一笑:“我说她很凶罢,你还不信。她刚才那样子,只差没把你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唐潜淡淡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大夫看病都是这样子,我早已习惯了。”

“吴大夫就不这样,她是个顶顶温柔的女人,对吧?”

“差不多是罢…”唐潜想起右腿上的刀疤,神秘地笑了。

“掌灯罢,青衣。”吴悠净了净手,拿汗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对青衣吩咐道。

灯点亮了,她开始收拾桌上凌乱的医书和纸笺:“今天的病人都看完了么?”

“还有最后两个。不是什么好鸟儿。我看他们是存心来捣乱的。让他们在外面等个够罢。”青衣道。

“哦!”吴悠有些吃惊地抬起头。她的医馆里一向很忙碌,却从没有人捣乱。不过都是些老弱妇孺而已。

“两个高个子男人,长得倒不错,其中一个是瞎子。”

她的心忽然间“砰砰”乱跳起来,颤声道:“是么?你…你去叫那个…瞎子进来。”

青衣答应着出去了,走到门口,又被吴悠叫住,道:“你先问他…是不是姓唐。”

“他说他姓唐…”

“我自己去好啦。青衣,你来替我收拾东西。”她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病人都走光了,为什么我们还要等这么久?”唐芃眼看着最后一个病人带着孩子离去,不禁有些心烦意燥。

“上次咱们去吃的那家羊肉羹饭,味道不错吧?”又等了一会了,唐潜忽然道。

“是啊,一会儿咱们再去吃。”唐芃道。

“唐芃,你饿了。”

“还行。”

“你饿了,现在一定要去吃饭。”唐潜脸上一副启发的表情:“你还年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唐芃瞪着他,突然摇头叹道:“连一次学习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就算是饿,也被你气饱了。”

“咚!”他听见门被合上了。

他站了起来,因为他已听见了她的脚步,接着一阵轻轻的帘响。

是她。

他感到她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她要张口,唐潜忽将手指伸到唇边,“嘘”了一声,然后故意板着脸道:“宜修…听说你到现在还不嫁人,这一点很不好。就算是和我生气,也不要气成这个样子嘛。”

她原本很紧张,不知该说什么,听了这句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啊,我一见你就生气。”她忽然踹了他一脚,道:“你…你…到了这里却…假装不理我…”

她原本是个再斯文不过的人,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唐潜,脾气就变得很大。

他捉住她的手,道:“好久不见,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脸刷地一下通红了,她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

他的眸子宁静如午夜的森林,幽深如秋日的湖水。

他将她的脸颊细细地抚摸了一遍。末了,一笑:“谢天谢地,什么都没有少。看样子,你一切都好。”

说这话时,他低着头,感觉自己的鼻尖擦在她的额头上。

“宜修…”他忽然叫了她一声。

“唔,什么事?”她胸口一紧,已被唐潜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想吻你。”他轻轻地道。

“这里没别人啊。”她一把抱住他的颈子。

第十八章

江湖快报屋内虽还燃着一个小小的火盆,三月灿烂的阳光已经从菱花窗格中明晃晃地射进来。院内庭花含蕊,四处一片盎然的春意。

木玄虚泡好新茶,翘着二郎腿,携着茶壶,走出屋外,坐在院子当中的藤椅上。

他几乎已快忘了这种悠闲地晒着太阳的日子。

经过了三年非人非鬼的逃窜生涯,他早已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自由清白的生活更让人心安理得。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脚边的一丛粉红的石竹上。几只紫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道法自然。”

他忽然想起了这句师傅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他至今仍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做,何以能如此残忍。

更想不通他整日以面俱示人,会是什么滋味?

也许,那个戴着面俱的“我”,那个在嬉戏中的“我”,或那个在故事和想象中的“我”比真正的“我”更加真实。

他忽然感到,原来离自己最近的人,竟也是如此陌生,似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些别人无法了解的事。

他宁愿相信那个成天陪着他练功,给他讲授《南华真经》的铁风才是真实的铁风。

日影在花间缓缓地移动。远处湖面上飞鸥点点。

山中猿声凄艾,风吹树杪,沙沙作响。

天籁是如此美妙。

他合上眼,正准备静静地享受伤愈之后的第一个晴日,门忽然被敲开了,唐潜迤迤然地踱了进来,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他没有转身,只把旁边的一把藤椅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身边,笑着道:“莫非阳光也有重量,不然唐兄何以感觉得到?请坐。”

唐潜笑了笑:“阳光倒没有重量,不过,阳光有温度。”

他的竹杆已碰到了椅子,自己却并没有坐下来:“我特地来告诉木兄,你的伤虽已全愈,但最好不要轻易出谷。”

“哦?”他怔住:“为什么?”

“此事我也觉得蹊巧。那日杀了铁风之后,我就写了个贴子遣人送到焚斋先生那里,希望他老人家能将此事收入最近一期《江湖快报》,召告武林。这样,你方能安全出门。”

“我正要多谢唐兄!”

“可是,唐芃方才告诉我,刚出来的快报上竟对此事一字不提。”

木玄虚“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眉一拧,道:“我亲自去一趟,问问焚斋先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潜一把拦住他:“这事不那么简单。大门外只怕还埋伏着要擒你归案的人。”

木玄虚道:“公门里应当有结论罢!”

唐潜道:“公门是按惯例行事,结案要一步一步地来。此案首发在武当山区,元凶已毙,尸体早已被埋入乱葬岗。想必所有公文都已转到京西南路的本地县衙。叶临安也早已办别的差事去了。现在连一个人影都抓不到。”

木玄虚苦笑:“这么说来,官司虽已了结,我的罪名却还背在身上?至少江湖上的人对此事一无所知。”

“差不多,不过你不要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

木玄虚拍拍唐潜的肩,道:“你自己的伤…”

唐潜笑了笑,道:“不碍事。呵呵,你师傅的那招‘夜气浮山’着实厉害。幸好我身边有个不错的大夫,所以好得很快。”

他话声中充满着甜蜜和愉快。

木玄虚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有能耐,慕容先生那么固执的一个人,都肯帮你。我一直以为你们俩个是死对头哪…”

唐潜淡淡一笑,道:“我说的不是他。”

……*“公子,我们到了。”马夫“吁”的一声勒住马,大声对车内的唐潜道。

“多谢。”他跳下马车,正要掏出竹杆控路,那马夫已不放心地跟了过来,将他的袖子一拉,道:“竹间馆的门在这边。”

他苦笑。

虽是个瞎子,他并没有糊涂到不认得门的地步。何况这里自己早已来过多次。但热心人如此之多,他亦无法,只好又说了声“多谢”,又道:“不必,我认得路。”

那马夫迟疑了一下,放开手。仍然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

他苦笑。

门外人声嘈杂,他刚走到街口,一个很温和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身后传过来:“请问,阁下可是唐潜唐公子?”

完全陌生的声音。

他站住,转过身,道:“不错,正是区区。阁下是…”

“贫道鸿羽,武当门人。”

熟识掌故的江湖人不会不认得鸿羽,铁风的师兄,传说中武当的第二号人物。鸿羽大约是武当诸长老中脾气最温和谦让的一位。莫看他身材矮小,貌不惊人,当年曾以三十三式太乙乾坤掌横行江湖,只凭一双肉掌,一夜之间便抄了关东悍匪的窝子。如今虽已年过花甲,仍不断地有青年弟子慕名投师。是以他的徒弟亦比其它长老多出几倍,只可惜杰出之士不多。据说全因此人过于心软,不忍痛责之故。

唐潜恭敬地一揖,道:“原来是鸿羽道长,晚辈失敬。”

鸿羽淡笑道:“不知公子现在可否有空?贫道有几位朋友正候在听风楼二楼雅座,想与公子一聚。”

唐潜款款答道:“道长乃一代宗师,晚辈得望颜色,已出万幸,乃复叨扰盛酌,何以克当?”

鸿羽将他的手臂一拉,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娃娃说话很是客气,贫道喜欢,不必虚礼。”

黄昏的街道带着一缕淡淡的酒香。

不同的酒楼传出不同的菜味。

傍晚总是听风楼最热闹的时候,门前的马车已挤得水泄不通,江南的丝竹,歌妓的小唱,行人的酒令,杂之以觥酬相错,盘碟相碰之声,声声入耳。

唐潜默默地跟随着鸿羽步入二楼一间宽敞华丽的雅室。

随手掩上门,转过一个云母围屏,室内沉檀暗逸,居然出奇地安静。

他觉得有些奇怪。鸿羽明明告诉他有“几位朋友”相候,他却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他忽然有些紧张,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屋内还有几个人。

果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小唐来了,快坐,这边坐。”

他一笑,转过脸,道:“原来是西山先生。”说罢从容地拉开椅子,坐在桌边。

“我说唐潜并不难找,在竹间馆的门口一定能碰到,老鸿,我说的没错罢?”接话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低沉,却是中气十足。

“你左边的这一位是焚斋先生,他的名字,唐公子想必并不陌生。” 鸿羽道。

唐潜道:“久仰之至。”

焚斋道:“这几期的《江湖快报》唐公子都是显要人物。除秋阳,诛双红,快刀除恶,大义灭亲,江湖上无人不夸无人不赞啊。”

唐潜微微一笑:“晚辈只是替唐门清理门户,职责所当,不敢推辞。至于李秋阳,此人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不过是碰巧给我遇到罢了。老先生谬赞,晚辈实不敢当。”

忽听一个生涩苍老的声音道:“贫道听说,唐公子上个月杀了铁风道长,递了个贴子到小邱那里,说他才是真正的采花大盗?”

焚斋老人的俗名叫作邱近欢,熟读江湖掌故的人无人不知。此人年近五十,曾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论年纪,还算不上“老人”,却有了和武林一等一的前辈们一样的地位。长年主持江湖各项榜位的排名,亦颇为公道,因此甚得江湖群雄的敬重。而这人居然直接叫他“小邱”,可见地位辈份只会更高。

唐潜心中大吃一惊。说话人的声音明明是从他的右侧不远处传来,而自己坐了这么久竟无半点觉察。来人功夫之高深莫测,足见一斑。

只听得焚斋老人道:“你右边的这一位可是稀客,已有三十年未下山一步,老夫顽皮,倒想让唐公子猜上一猜,究竟是谁?”

唐潜站起来恭然作礼,肃然道:“想必是松风道长,晚辈自恨盲目,无法一睹大师的风采。”

那苍老的声音笑道:“不必多礼,你父亲当年与贫道有忘年之交,曾相约在武当峰顶一较高低,后来我派人多次去请他赴约,他却死活也不肯来了。回了一个贴子给我,只有十个字:”犬子有病,不敢亲易赴死。‘老夫读罢长叹,世上至情至性之人不多,唐隐刀算是一个!“

唐潜心中不觉恻然,这个故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当下定了定心神,道:“家父家母为我这不孝之子过于劳神,已然双双故去。”

松风慨然道:“可惜可惜!不过,你小子已尽得双刀心学,唐门虽连失高手,只要还有你,今后在江湖上也站得起来。”

唐潜垂首道:“晚辈初入江湖,莽撞之处甚多,惭愧之至。”

松风淡淡一笑,道:“莽撞之处倒没有,只是铁风一事,还请唐公子代为斡旋。铁风一事乍出,我实是大吃一惊,当时正在闭关,差一点走火入魔。唐公子应当晓得,铁风原是武当指定的下一位继承人,在江湖上地位显要,为人处事,也颇受尊敬。我与鸿羽师弟多年闭关参修,不问世事,武当诸务均由铁风奔走打点。这些年,他虽无功劳也有苦劳。而木玄虚那娃儿,我也一向喜欢,不料竟卷入到如此之丑闻。如今真相大白,我们正准备将他请回武当作太乙院的主持。只是…唐公子想必明白,我们武当几百年的清誉,万万不能断送在铁风的手下。武当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唐潜沉吟片刻,道:“恕晚辈迟钝,木公子为此事负累三年,四处逃窜,险些丧命。如今在江湖上仍是恶名未除,沉冤未洗。晚辈以为…至少当将此事公之于众,还他一个公道。更何况,试剑山庄的几位公子一直发誓要清除采花恶贼,近来正在四处打探木公子的行踪,如若此事不决,他仍有性命之忧。”

松风道:“木玄虚是武当弟子,虽少年成名,入世未深,也很少在江湖上露面。说实话,他原本是人家扔到山门外的一个弃婴,名字也是铁风给起的。我们商量了一下,以为不如让他干脆换个名字,由我亲自收为弟子。铁风反正已死,这事就不了了之。唐公子不说,也无人知道,不知公子你意下如何?”

唐潜淡淡道:“真如道长所言,请问公道何在?”

松风拍了拍他的肩,叹道:“你还是年轻人,年轻气盛,不知江湖之风波险恶。江湖上无事都要起浪三尺,何况有事?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公子想必知晓,背着这个丑闻,连我都觉得无脸做人。话说回来,家丑不能外扬,唐门这几年闹得不象样,不就是家丑频传,人人嫌恶?如今唐公子年少才俊,贫道甚为喜欢,将来唐门有什么事,我们武当也不会坐视不理。此事就以大化小,如何?木玄虚那边,公子不用担心,他一向听我的话。”

唐潜沉默良久,站了起来,道:“焚斋先生,如果晚辈没有猜错,这就是你们将铁风之事按住不发的原因,是么?”

焚斋道:“我与松风道长是多年挚交,此事事关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声誉,自当要慎重行事。”的唐潜冷冷道:“晚辈只想请教老先生,铁风之事,《江湖快报》究竟是准备发,还是不发?”的1afa焚斋笑道:“年轻人,不要这样固执…”

唐潜脸色忽然变得苍白,道:“在座的几位都是晚辈一向敬服的武林前辈,晚辈愚钝,方才诸位的一番话,晚辈实在不敢称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