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无风道:“那时你师父有多大年纪?”

木玄虚道:“四十九岁。”

唐潜道:“就算是那天你正好碰到你师父,就算是他穿着夜行衣,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最多只是有可能而已。”

木玄虚道:“你也许不信,我当时想得比你还简单。我根本没有怀疑他。他看上去虽很严肃,却是个和善的人。在道观里人缘特别好,在江湖上也走得开。对几个徒弟尤其照顾。我当时几乎算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一句话,你怎么看都看不出他会做这种事。出事之后的第三日,他还把我叫到他屋子里,说我的内功进步很快,他决定禀明掌门,把龙门派心意门最上乘的太乙柔化功传给我。我头脑一热,愈发将此事抛在脑后。直到有一天…”

他咬了咬牙,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道:“直到有一天,我又去拜访我的朋友,到他的屋子里才听说他已于两日之前暴毙。 我当时便起了疑心。我朋友是个从外地来赶考的书生,半途盘缠不够,这才在山下的小镇赁屋读书。我去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刚凑钱替他买了个棺材,还没有入土。我打开棺材一瞧,便知他为高手所害。身上虽没有痕迹,内脏却已粉碎。这一招是龙门掌法中最厉害的一种,叫作‘夜气浮山’。天底下能打出这一掌的人只有铁风。”

“我当时直气得手足冰凉,一时间便把这几件事情从头到尾地串在了一起。那天晚上,我便要冲回武当找师傅对质。不料还没走到山门就被他领着一群弟子追杀了出来。我东躲西藏,第二天才知道我去的那个村子里又有一名女孩被人残忍地奸杀。听说消息一传到山上,我师傅就揭发了我,说这已不是我第一次干,头一次的夜晚他就在山道上碰见过我,而且穿着夜行衣,他只是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而已。”

慕容无风突然打断他的话,道:“你既已不在山上,你师傅揭发你的事情,又是谁告诉你的?”

木玄虚道:“是我三师弟丁衡告诉我的。我们俩很小的时候就入了武当,一直是好朋友。那天他听了师傅的话,不肯相信是我所为,便独自跑到山下来找我。”

唐潜道:“他为什么不肯相信是你所为?”

木玄虚道:“只因前一个月我刚刚认识了一位很好看的女孩子,我们经常下山去找她。那女孩子对我也有意。所以他不相信我会干这种事。”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铁风想必把你的这位师弟也一块杀了。”

木玄虚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慕容无风道:“我猜的。”

木玄虚道:“还有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

慕容无风道:“他想必把和你相好的那位女孩子也杀了。”

木玄虚又是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慕容无风道:“我猜的。”

木玄虚面色苍白地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阿清死时的样子。我一听到师弟的死讯就不顾一切地飞跑着去找阿清…却还是晚了一步,却被守在那里的捕快逮了个正着。那一天我已快发疯了,一顿厮杀之后我逃到一座山上,在一个悬崖的顶上独坐了一夜。我真的很想死,却觉得不能便宜了这个人,至少也得和他同归于尽!”

他说这一番话时,双眸炯炯,神情激动,触痛内伤,不由得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慕容无风吃力地从一旁柜架上拿出一个玉瓶,递给唐潜:“这是药,给他服一粒。”

唐潜将药丸塞到木玄虚的口中。他渐渐地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发现木玄虚不再说话,唐潜忍不住问道:“他昏过去了?”

慕容无风道:“没有。”

“为什么他不说话?”

“因为他服了我的药…现在…只怕正在产生幻觉。”

唐潜道:“他方才讲的话,你信么?”

慕容无风道:“听起来倒不象是假的,不过…一个人要为自己辩护,总能找到一个故事。何况知情的人都已死光。”

唐潜点点头,道:“只有一点我不大信。我遇见过铁风道长。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不足,好象一副老迈的样子。这种人…会…会很想干那个么?”

慕容无风道:“…很难说。道家秘门功法里有不少采丹之术。以前道士们都炼外丹,也就是炮制各种长生的丹药。现在有不少人改炼内丹。”

唐潜道:“内丹?”

慕容无风道:“内丹就是女人。这种人相信与少女交合可以长生不老。所以这些女人,就叫做‘鼎’。炼丹的过程,叫做‘铸剑’。”

唐潜忍不住想笑,道:“你怎么知道?你炼过?”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书上有记载。”

唐潜叹了一口气,道:“我希望你不要老是猜对。”

慕容无风淡淡一笑:“我很少猜错。”

说罢,他吹灭了一只蜡烛,室内灯光顿时昏暗了起来。

唐潜忽然听见轮椅慢慢转动的声音,慕容无风来到木玄虚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用一种很空洞的声音叫道:“木玄虚…木玄虚…”

接着,他听到一声长叹。良久,木玄虚问道:“你是谁?这…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你师傅…”

“师傅?…”

“我知道…那些事…都是你干的…是你干的,对么?”慕容无风轻轻地道。

“不是!”木玄虚突然大吼一声:“不是!是你!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小清?你…你…不是我师傅!”他双目紧闭,咬牙切齿,胸口起伏,浑身都在颤抖。

慕容无风掉过头来,将另一瓶药交要唐潜手中,道:“看来他说的是真话。方才他服的是我配制的迷幻剂,服下去之后便尤如做梦一般。”

服过解药,木玄虚平静地睡了过去。

唐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已觉自己一身冷汗,叹道:“幸好我没有杀他!”

“看来当大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慕容无风冷嘲了一声。

唐潜板着脸道:“你挖苦我?”

慕容无风双眉一抬:“唐门的人做事一向是手快过脑子,我说得没错罢?”

唐潜道:“别把一整个唐门都压在我头上,我只是唐潜而已!”

慕容无风不依不饶地道:“反正这事你做错了,现在成了铁风的帮凶。”

唐潜默不作声,过了半晌才道:“就算他说的是真话,我去杀铁风,也要有证据。不然,我岂不成了为虎作伥?”

“铁风是武当的成名长老,又正当盛年,武功应当比你高。何况他竟连你的耳朵都能骗过,至少说明他的内力完全收放自如。你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我承认你在内伤方面是专家,不过在武功方面,你基本上是外行。”唐潜冷冷地道。

慕容无风的脸又气青了。

“我们能做的事情只能是想个办法让他把事情再做一次,在做的时候抓住他。同时,身旁还要有证人。” 过了一会儿,慕容无风道。

唐潜道:“我们?”

“我们。我和你。唐芃也可以算一个。”

“神医几时也爱起管闲事来?”

“我只是不喜欢有个采花大盗在我家门口乱晃而已。”

“虽然铁风定期会做一次案,要想正好在作案的时候抓住他却很难。神农镇这么大,这么乱。我们就算找到了他,也不知要等多久他才会有下一个目标。”

“我当然有法子让他快一点。”慕容无风慢吞吞地道。

“什么法子?”

“你可曾听过一种药,叫作‘美女一笑散’?”

他当然听说过,只是不好意思承认,脸不禁微微有些发红,道:“你好象忘了我是唐门的人。”

慕容无风道:“我会减少剂量。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服下之后只会有些不大舒服,完全可以克制。倘若不正常…神农镇里的妓院也有好几家。倘若是十分不正常…那我就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唐潜道:“你来下药,我盯着他。”

“我?”慕容无风皱了皱眉:“我去下药?这种人我一见就恶心。”

“你可知道铁风在江湖上的地位?我们这些小辈哪里请得动他?”

“你要我怎么做?”

“以你的名义请他吃顿饭,趁机动手。你的面子大,他一定会来的。”

实际上,除了生意之外,慕容无风从没有以自己的名义请过客。

他不爱见人的脾气,江湖上却是人尽皆知。

所以以他的名义请人吃饭,那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慕容无风眉头拧成一团,道:“和这种人在一起,我怎么吃得下?”

唐潜拍了拍慕容无风的肩膀,道:“老兄,为了神农镇的安全,这顿饭你得吃。”

慕容无风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好罢。”

唐潜忽然明白唐浔为什么老是拍他的肩膀了。

如果你想要一个人做一件事,你只要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和他说,他总是很难拒绝。

“那就多谢你帮忙。”他笑了笑道:“唔…这铁观音竟比建溪的龙团还要好,赶明儿我也买几包带回家去。”

慕容无风道:“我什么时候请你喝过铁观音?”

第十七章

(一)

二月廿四,夜。

月淡云疏。

唐潜一身玄衣,负手走入小巷的阴影之中。陪在他的身边的是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姓叶,临安人,是临安府的捕快。

他的名字叫叶临安。

一听到这名字唐潜不禁莞尔。这世上原有不少省事的父母,这一位仁兄的双亲取名就很痛快。只是若全天下的人都这么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那就糟了。

唐芃告诉他,叶临安中等身材,个子很瘦,黑头黑脑,貌不惊人,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看不出他的武功家数,不过听他走路的脚步便知他的武功绝不弱。

个子…长相…肤色…这些描述对一个瞎子而言几乎等于零。他生下来七个月就失明了,根本不记得失明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可是唐芃和唐浔却始终相信,即便是婴儿也该对那段时光有些印象,记忆中至少还残留着一些颜色和光线。

所以唐芃谈得津津有味,他也不愿拂了人家的好意。

他不无遗憾地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的世界别人无法想像。

就好象别人的世界自己无法想象一样。

——他很早就明白了这道理,很早就放弃了争论。

不过,叶临安身上总有一股小葱和黄酒的味道,让他不大喜欢。当然,也许是自己的嗅觉过于灵敏…那其实只是一种很淡的气味,常人恐怕未必感觉得到。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坐在慕容无风的书房里。

那房里有一种奇妙的香味,不是花香,亦无烟气,淡雅疏致,格外宜人。

他一直以为慕容无风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并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所以住进云梦谷的第二天,接过慕容无风遣人递来的“小酌候光”的贴子,他不免有些吃惊。

席间慕容无风向他们介绍了叶临安。

“两位一直说需要一位证人,证人我给你们找来了。这位叶兄是临安府的捕快,在他那一行里,颇有名气。”慕容无风坐在饭厅里,缓缓地道。

唐芃马上接口:“陕甘一带的名捕我们认得不少,大前年一锅端了河间大盗的胡以霄胡捕头,挑了‘太行九蛟’的倪峻倪大侠都是叶兄的同行罢?”

叶临安面无表情地道:“在下这一趟原本是冲着贵府的‘唐氏双红’和这一起花盗案而来,想不到唐潜兄已然自行清理门户,省了我动手,佩服。”言下之意,对唐门颇为不屑。

唐芃正要动怒,脚却被唐潜踢了一下。

“那就多谢叶兄手下留情,赐给‘双红’两具完尸。唐某感激。 ”唐潜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保持着客气。

叶临安审视着唐潜空洞的眼神,温文尔雅地加了一句:“在下正要报给唐兄另一个坏消息。唐灵已被捕入临安府大狱,拟定秋后处斩。”

——虽然唐十在江湖上滥用毒器,杀人无数,已是恶名远扬。他也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乍然听了这话,心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他苦笑:“想是峨眉的贺回和沈桐给叶兄递的消息?”

叶临安道:“不错。”

贺回是出了名的高傲,手下的剑绝不杀他不耻一杀的女人。不过,能从唐十的毒药和暗器下逃生已不容易,更不要说将她擒获了。

酒宴上的菜是一流的,气氛却并不愉快。

慕容无风悠然地喝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几个人明讥暗讽,剑拔弩张。这几日天气骤暖,他的身子也跟着好转,手上的缡严獠簧佟?/p>

饭毕大家起身告辞的时候,叶临安忽然道:“这顿饭值多少银子?”

慕容无风愣了愣,随后道:“我不清楚。”

“总管想必很清楚。”叶临安看着郭漆园。

“我想…大约十五两银子。”郭漆园张口结舌地道。

叶临安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钱袋,摸出三两银子放在桌上:“我从不欠人情,吃饭一向自己付帐。只求谷主下回请我吃便宜一点的东西。我的俸银有限。”

慕容无风浅浅一笑,道:“叶兄太客气了。”

两个人在阴暗的小巷里等待多时,听风楼的酒宴早已散去,却并没有看见铁风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仿佛没话找话,叶临安道:“我从没见过铁风,他真的是武当山上最年轻的长老?”

唐潜道:“不错。”

叶临安道:“你觉得他的武功比你如何?”

唐潜道:“我们没有交过手,暂时不清楚。”

叶临安道:“那么等会儿是我们两个同时出手,还是轮流和他单挑?”

唐潜道:“看情况而定。”

叶临安道:“我喜欢计划在先。”

唐潜道:“那就先单挑,不行再一起上。对这种人渣,咱们不必太客气,你说呢?”

“就这么说定了。”

唐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喜欢叶临安,觉得这个人很烦。正在后悔为什么要把唐芃留在云梦谷,叶临安忽然小声道:“他来了,在屋顶上。”

唐潜道:“我已听见了。”

说完这句话,他身形一晃,一掠数丈,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寻声追去,却发觉叶临安已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步履轻如飞羽,呼吸深长稳定。

他不禁略感吃惊,想不到六扇门里竟还有这样的高手。

避免被发现,他们一直和铁风保持很远的距离。

“我想…他要去的地方是妓院。”叶临安压低嗓门道。

“是么?”唐潜道。

“我调查过,他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就去了艺恒馆,和一个叫菊烟的女人下了一局棋,据说是输了。这是他来这里接触过的唯一的一个女人。”

前面滴夜楼的灯火忽现,顶楼上的艺恒馆内却一片漆黑,已近凌晨,那女子想必已然入睡。

黑影穿窗而过,飘飘然如冯虚御空,一纵即逝。

漏残更尽。楼内虽还有调笑喧闹的客人,发着酒疯的客人,推着牌九喝着花酒的客人…平日红袖招摇,人来人往的院落却已空无人迹。

唐潜已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紧接着那黑影跃入了窗子。

这只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圈套,最关键的两步便是时间和跟踪的技巧。

屋内一片宁静,飘浮着一缕淡淡的沉香。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身后隐隐传来一股黄酒的味道,叶临安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在他的右臂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算是打个招呼。

他忽然觉得有些庆幸。

这一路跟踪过来,他已明白,如果陪着他的人是唐芃,两人联手也未必是铁风的对手。潜入屋中的人身手敏捷,轻功卓绝,与他在西山草堂里遇到的那个迟迈老人大相径庭。

突然间他听见地上“格吱”一响,好象是一个人不小心踩碎了什么东西。

那声音来自内屋,那女子的卧室。

唐潜悄无声息地冲了过去。

黑暗中刀光一闪,消失。

那人身子轻轻一扭,一让,一掌击来,却是粘在他挥出去的刀背之上。一股沉厚柔韧之力猛然袭来。唐潜闪身挡住床中惊醒过来的女子,与来人对击一掌。

那人的内力绵长淳厚,竟如滔滔江水般不绝地向他涌来!

只听得叶临安笑道:“唐兄今天真是有运气,竟能领略到心意门最出名的这招‘夜气浮山’…铁长老慢来,唐潜兄领略完了,还有区区在下。”

说罢“哗”的一声燃响火折,手指一弹,四面的墙壁顿时灯火辉煌。

唐潜掌力一凛,胸中内息翻滚,向前跟进一步,身子几乎被铁风的掌力粘住。

与此同时传来一声冷笑,铁风道:“小娃儿刚刚出道,就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恁的好笑!”说罢掌力一收,手中一枚棋子弹出,幸亏叶临安闪得快,不然额头上已多了个大洞。

唐潜心知自己方才一掌内力上已大大吃亏,断再不能与他拼内力,当下,刷刷数刀,暴雨狂沙般砍过去,一瞬间竟挥出了三十余刀,全然不给人半刻喘息的功夫,只将铁风逼得连连后退。

这一招“骤雨归鸦”是当年唐隐刀的成名招式,能在这一招下全身而退的人,至今还没有。

为了练这一招,唐潜花了整整三年的功夫。三年中他每日闻鸡而起,每天练刀超过六个时辰。连踝雒危种竿范荚诙?/p>

象他这样子的练法,据说,连他父亲看了都觉不忍。

她母亲则每隔几日都要补一回被儿子踢破了的被子。

练习了这么久,这一招他还是头一次用于实战。

想不到头一次使用就毫无效果,虽然在自已凌厉的刀风之下,铁风不免左支右拙,十分狼狈,但那三十几刀只不过割破了他的衣裳,最后一刀终于削到他的手臂,却也不过是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滴了几滴血。

屋内那醒过来的女子似乎很安静,三个男人骤然出现在她的屋内,而且大打出手,她居然并没有尖叫。

叶临安道:“这是官府拿人,姑娘莫要害怕。”

那女子点点头,漠然地道:“走的时候记得关门。”说罢,将绣花锦帐一放,竟自顾自地睡去了。

她刚刚卧倒,只听得“砰”的一声,临窗处的棋盘被铁风一脚踢到半空,上面的棋子一阵乱响,倾刻间如暴雨飞花般漫天洒下。叶临安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女子将帐子一掀,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冲到铁风面前,二话不说,将手上一枚铜镜向他砸去,尖声道:“你这牛鼻子真可恶!为甚么把我的棋局也毁了?赔来!”

铁风已与唐潜苦斗了一百多回合,仍不见胜负,正觉心烦竟乱,猛见这女子窜出来,当下毫不思索,一掌猛拍了过去!

叶临安要去拉住她,却已来不及!

这一掌便是打在一个武林高手的身上,都要吐血三天。若是常人,只要沾上一点掌风便会没命。

正思忖点,唐潜已然赶到,伸臂一拉,将那女子拉到自己的身后,无可奈何,只好硬生生地替她受了这一掌。

饶是他内力了得,却不免感到口中一阵发咸,一口血涌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趁着这一乱,他突然反手一刀削了过去!

只听得“哧”的一声,正中铁风的颈部。一股鲜血顿时飞溅开了,洒了众人一身。

“扑通”一声,一个沉重的身体倒在地上。

——唐潜不禁想到:方才若不是这女子突来扰乱,无端给他添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也许倒下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他死了。”叶临安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尸体,道:“剩下的一切由我来处理…”

唐潜淡淡道:“刚才这一切你已看清楚了?”

叶临安道:“看清楚了。”

唐潜道:“莫要忘了你是证人。”

叶临安道:“就算你自己忘了我都不会忘记。”

唐潜点点头,感到一阵疲惫,道:“那我先告辞了。”

叶临安道:“等等。”

唐潜走到门外,又站住:“还有什么事?”

叶临安道:“你可知道回去的路?”

唐潜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出了房门,他原本想施展轻功,从楼上跃下去。一抬腿,忽觉腿变得十分沉重。

他只好一步挨着一步从楼上走下来,走出大门。

凌晨时分,空气清凉。

马路上没有尘埃,远处的街面飘来一股若隐若现的梅香。

他走了几步,只好停下来,胸口气血狂涌,再也按捺不住,找了一个角落,一连吐了三大口血,方觉胸中窒闷之气略为消减。

他掏出手绢,将嘴角擦净。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他原本记得路的,却因头脑阵阵发涨,渐渐变得有些糊涂。

他抽出竹杆,探着路往前走了几步,觉得一切都不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

他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并没有走错,总算还留在大路上。

一辆马车行到他的面前,嘎然而止。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上车,你受伤了。”

是慕容无风的声音。

(二)

“咣当!”

“关家娘子,这是什么?”

“咸鱼。”

“啊…不必…药钱实在没有就赊着罢,年终结帐也行啊。”

“年终结帐也是咸鱼,还不如现在就给你。”小个子女人将一个沉淀淀的藤筐从肩上放下来。

那藤筐有水缸一般大小,足以将她自己全部装进去。

老金坐在柜台边,叹了一声,道:“听我说句丧气的话,关家娘子。这孩子又瘦又病,我看是指望不上的,还不如捐到庙里,或许还管得了他几顿好饭呢。”

“不是你的儿子,你当然不心疼了。谁说他没指望…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她温柔地看了一眼在怀中熟睡的儿子。

已经五个月了,他看上去好象并没有长大,还象一只刚生下来的小猫一样闭着眼蜷在布兜里。稍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会发烧咳嗽,然后一病几天,喂什么都往外吐,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样子也叫活着?不出一年就把全家的积蓄花个精光…吃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管用么?”

“那可就得问您了…您是大夫,这针不都是您老给扎的啊?”

“我那点三角猫的功夫…只能治人家头疼脑热…惭愧…”

“您还有别的法子么?”

“没法子了,过一天是一天罢,想开点儿。哦…对了,前天镇子里来了一位方大仙,被村东的张家请过去三天了,你要不要也试试?我看这孩子大约是…咳咳…中了什么邪了…依我看,叫大仙来驱一驱也好…”

“多少钱一趟啊?”

“一百文一次罢,倒不贵。只是需要一头猪,当然…酒水是不能少的。”

“那您还说不贵?猪没有,咸鱼可不可以?”

“人家北方人,不吃这个。”

“哦。”她沮丧地叹道。

老金也是渔民,早年曾跟着一位江湖郎中到“外面”逛过,算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旺季捕鱼,淡季开了个小铺,卖点杂货和药丸。村子小,四处山深水大的,大伙儿有点头疼脑热都来找他。他扎针拔火罐,样样在行,渐渐的,也就把他当作了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