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他的话也很有趣。然后,他定了定心神,要将自己的直觉赶走。

“请。”唐潜淡淡地道。

“请。”木玄虚道:“你是瞎子,你先出招。”

唐潜愣了愣,有点生气,蓦地,又平静地道:“那就不客气了。”

手一闪,刀光暴涨,直劈木玄虚的头顶。

他手中的燕子铛每击一下,就有一股很响亮的风声,所以他第二刀再劈过去时,便将木玄虚左手中的那一铛削得火花乱跳,几乎飞了出去,两人在空中疾跃,互对一掌。

“砰”的一声,内力袭来,汹涌澎湃,木玄虚的手优美地一让,又往前一推,竟是春柳拂风般的太乙柔化之势。

“外界传说木兄乃是武当七代中最杰出的弟子,尽得心意门的真传,今日得见,果然不假。”唐潜心知那一掌自己虽未吃亏,却也没占多大便宜,心中不禁有些佩服。

“唐兄若是想仔细领略,何不再来一次?”木玄虚深吸一口气,内息平静,身上骨结咯咯作响。

他内力深厚,收放自如,已可列入当今十大青年高手。

难怪这么多人追杀都杀不了他。

“应该轮到你来领略我的刀法了。”唐潜身形忽闪,已如白鹤般冲天而起,刀脊上的一道血槽在阳光下溢出深红的光芒。木玄虚连退三步,斜窜而出,一铛急削唐潜的左腿。另一铛却滴溜溜地向他飞去,直切他的头颈!

这一招叫做“临镜看花”,是铁风道人当年的成名之作。

他早已算好,唐潜就是再聪明,最多也只能躲过两招其中的一招。

山坡上不知几时已起了一层薄雾,空气中仿佛多了一团令人窒息的阴冷之气。

刀光静如春水,却快似流星。

银铛削过时,仿佛早已料到这一着,唐潜突然将头一歪,身子一侧,轻描淡写地将它化解了过去。随后钢刀脱手,在空中一跳,他身子跟着一转,左手接刀,右掌推出,一掌正中木玄虚的胸膛!

他用了近九成的内力,木玄虚的身子飞了起来,“砰”的一声,从山坡上滚落,正好滚到唐芃的脚下。

他想爬起来,挣扎了数下,却无能为力,口中一咸,胸中内气狂涌,不禁“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

唐芃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掏出怀中的卷轴,道:“木玄虚,你自三年前始,奸杀无辜女子共计十三人,最近的一次是辛未年秋十一月初五,你夜入离此地十里之外的蒋家庄,奸杀寡妇蒋冯氏。这些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木玄虚冷冷地道:“罪名我是不会认的,你要杀便杀。”

“呸!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你这恶贯满盈的家伙!”唐芃见他还要抵赖,忍不住一脚又踢了过去。

唐潜淡淡地道:“唐芃让开。” 他将一只匕首扔到木玄虚面前,冷冷地道:“你中了我一掌,命已不久,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才是好汉。我们不逼你,你还是自绝于此,留个全尸。不然为官府的捕头知道了,你大约也只有凌迟这条路,比这更惨。”

木玄虚狂笑一声,道:“我宁愿死在你的刀下,也不会自绝。自杀乃是胆小怕事者所为,我木玄虚绝不会自杀。唐潜,你何不给我一个痛快?你的刀正要饱饮恶人之血方才不愧为侠者,不是么?”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唐潜的心里有点不大舒服,只好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木玄虚双手一摊,道:“这个时候,我为我自己辩护一句行么?”

唐潜举起刀,又放了下来,道:“你说。”

木玄虚喉结滚动,喘着气道:“就算前面所有的女人是我杀的,最后的那个蒋什么氏也不是我干的。”

唐潜愣了愣,道:“空口无凭。何况她死的方式和前面所有的女人一模一样,你又正好出现在这一带。”

木玄虚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十一月初三,我被人袭击受了重伤,所以第二天我根本连站也站不起来,更谈不上是去杀人了。”

唐潜道:“可有证人?”

木玄虚道:“那一天我化名作王大虎到云梦谷求医。大夫在我的身上动了手术,忙了几乎整整一天,而我也谷里呆了几乎近十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

唐潜道:“你还记不记是谁替你做的手术?”

木玄虚道:“当时我一直昏迷不醒,醒来的时候已转移到了另一间房,由谷里的两位侍女照料。她们告诉我是慕容先生亲自做的手术,不然现在我已是死鬼一个。”

唐潜想了想,忽然点住他周身大穴,道:“既然你有证据,我们就去找慕容无风,听听是不是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木玄虚道:“既然你已怀疑此事,我的心愿已了,我…累了。”他伤势沉重,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唐潜将他往肩上一背,道:“唐芃,找辆马车…我们这就去云梦谷。”

第十六章

院宇深沉,黄昏。

深冬无雪。

帘外疏雨滴梧桐,点点滴滴,都到愁人心上。

卧室内温暖如春。

燻炉中刚刚添了几把红罗香炭,炭火燃烧,发出欢快的毕剥之声。

洪叔静悄悄地坐在床外的一把椅子上,愁容满面地看着绛纱帐中半躺着那个纯白衣影。

荷衣去世之后,少爷变得比往日更加沉默。

每个夜晚,做完了一天的工作之后,他都会喝一点酒,然后斜倚在床头,远远凝视天香小几上的一枝闪动的银烛,独坐至夜半,方才就枕。

以前,他独自一人住在这院子里的时候,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度过这些漫漫长夜。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

好象自己只是房子里的一件家俱。

那瓶从波斯人手里买来的药还一动不动地放在药房里,盒上封漆如故。

这样阴寒的冬季,他照例老病复发,终日卧床。

“哪个病人需要这盒药,你们只管拿去用。”有一天,他对所有的大夫道。

都明白这药来之不易,所以无人敢用。

行动不便,他每日能做的事情只能是阅读医案,然后叫一个学生将他的意见写下来。

遇到特别棘手的病人,他也会让洪叔送他去蔡大夫的诊室,不能动手,便在一旁指点。

实际上,整个冬季,这样的情况也只出现过三次。

看着他行动如此困难,还要硬撑局面,大夫们的心中都颇觉不忍。

那可笑的幻觉还是经常发生,渐渐地,似乎越来越严重。有所察觉之后,他终日愈发沉默,却时时情不自禁地恍惚起来。

大家都知道,他在内心里喃喃自语,好象荷衣还在他身边时的样子。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是那只放着荷衣所有遗物的箱子。

每到夜深人静,烂醉如泥的时候,他都会拉响绳铃,叫人将箱子撬开。

一遍又一遍地翻检箱中之物。

第二日醒来,他又会叫来木匠把箱子重新钉牢,而且叮嘱他“再加上一把锁”。

接着,好象生怕自己忍不住,他冲到湖边,将钥匙全部扔掉。

过不了多久,又是某个醉酒之日,他会将以上举动重复一遍。

第二日,箱子上的锁变成三把,四把…六把。

渐渐地,到最后一次的时候,木匠老刘发现箱盖的木头已全是洞眼,再钉新锁已不可能,只好吞吞吐吐地建议:“谷主,这锁没法换,木头全松了。”

“那就换个箱子。”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老刘鼓起勇气,又加了一句:“俺看不如找个铁匠把这箱子做成铁的,然后想法子将盖子封死。这样,您就再也没法子打开它了。”

“嗯,说得有理。”慕容无风看了他一眼,双眉一抬:“不过,我还是喜欢木头箱子。”

老刘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心中暗叹,这人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已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象这样喝酒是什么时候。

只记得那是某个黄昏。

夕阳绚烂,湖面上荷花盛开。

他坐在亭中,只觉得眼前的美景不堪忍受。

只好飞快地逃回屋中,迫不及待地打开酒瓶,仰头狂灌。

现在,黄昏又到了。

他支开身边所有娜恕?/p>

忍着入骨的疼痛,咬着牙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他喝得并不快,只为享受那一份微醺的酒意。

现在无论他干什么,都不想让旁人看见。

一大口灌下去,脑子开始发热,整个身子,飘飘欲仙了起来。

他闭上眼,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自由。

哪怕只是幻觉。

独坐良久,几上烛影微微一晃。仿佛一缕风从窗外漏了进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敲门声。

很客气,很斯文的敲门声。

只有懂礼的陌生人,才会这样敲门。

他眨眨眼,努力想把自己从幻觉中拉出来。

两个高大的身影一声不响地来到了他的床边。

他勉强支起身子,靠着枕头,一面醉眼朦胧地看着来人,一面暗忖:为什么谷里雇了那么多高手,唐门的人还是可以自由出入。

唐潜彬彬有礼地道:“深夜来访,并非故意打扰,实是有急事请教。”

“有何贵干?”

“有位病人命在垂危,想请先生施手一治。”

“阁下只怕要等一天。谷里的规矩,重病者以入谷先后为序医治。今天所有的大夫都很忙。”慕容无风缓缓地道。

——虽并不参诊,每天的医务却是由他一手安排的。谁的手上有什么病人,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我们只好来找你。”唐潜一句话压过去:“你好象不忙。”

——岂止不忙,他居然还有闲心喝酒。

屋子里飘着一股酒气。

慕容无风,想了想,道:“人在哪里?”

唐芃道:“我们已将他放进了你的诊室。”

他冷笑:“两位对竹梧院真是了如指掌。”

唐潜脸不改色:“过奖。”

他咬着牙想把自己挪到轮椅上,双臂微一用力,手腕与肘部的关节顿时痛如针挑,只移了几寸,冷汗便已涔涔而下。

听到他呼吸急促,唐潜微微一愣随即对唐芃道:“你把他的轮椅拿到隔壁,我送他过去。”

慕容无风马上道:“你洗过澡了么?”

“没有。”唐潜眉头一抬:“”恰恰相反,我刚流了一身臭汗,希望你不要介意。“

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用毛毯一裹横抱而起,大步往门外走去。

卧室到书房有个门,门沿虽宽,横抱着一人而过却一定会撞到脑袋。此时慕容无风忽然醒悟唐潜是个瞎子,眼看着他往前走,心中不免有以下嘀咕:——“他看不见路,进来的时候也许根本就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道门。”

——“过门的时候倘若他不改变姿势,我的脑袋一定会撞到门框上。”

——“他走得那么快,会撞得很猛。”

——“我要不要提醒他?”

——“提醒他,就暗示他是个瞎子,这样做有失厚道。”

——“所以我的脑袋撞墙已是不可避免。”

想完了这些,他连忙闭上了眼,准备听见“咚”的一声。

脑子已在寻思该涂什么药膏消肿。

就在过门的那一瞬,唐潜身子忽然一侧,右手将他的后脑往上一托,轻而易举地避开门框,若无其事地穿门而过。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一道门?”

唐潜微微一笑,忽然压低声音,悄悄地道:“这是因为,对瞎子的行动有影响的行业我都会仔细地研究。”

“哦?”

“这院子是苏州工匠的风格,在这一行里最出名的是柳大师。他设计的游廊喜用较宽的坐栏,通常是一尺七寸。十七步一个房间,方厅在外,藏书阁在左,卧室连着书房。他还喜欢在卧室的门口摆一个海棠如意双鱼座屏,为了你的出入方便,这一道工序大约就免了。”

“好眼力,这园子的确是出自当年柳漱平之手。”

话一出口,他立刻感到失言。

——人家明明是个瞎子,他还夸人家有“眼力”。

唐潜却是毫不介意:“柳大师花钱的习惯和他的园林一样有名——只是用料过份讲究,绝不用二等货色。大理石砖的地面还嫌不够,上面还要凿花。这脾气大约全是被有钱的主顾们给惯出来的。”

“可惜那些地砖我从未踩过。”慕容无风苦笑。

“倘若这些地砖突然得了急病,你就会去踩了。”唐潜道。

慕容无风无声地笑了。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诊室。

唐潜将慕容无风放到椅上,手一退,肘部不知撞了一个什么东西,忽然“哗哗哗…卡卡卡”地乱响了起来。

“我没有弄坏什么罢?”他皱着眉问了一声,伸手摸了过去。

“没关系,那只是个风铃而已。”

“依我看,这倒象是个折散了的骷髅架子。”唐芃在一旁好奇地道。

那纯白的骨头一端用绳子穿了起来,从短到长,好象鞭炮般地穿成几串。骷髅头放在最下,好象一个大铃铛。

“这是我女儿干的。”慕容无风微笑地拍了拍子悦的杰作:“她还说,人的骨架要是这个样子,一定比现在的人更加好看。”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唐芃的脑子里立时出现了一只倒悬的蜈蚣。

慕容无风的状况比唐潜唐芃想象得还要糟糕。

他竟不能自己洗手。

唐芃只好将他的手仔细地洗了一遍。

接着,他又发现慕容无风的手臂无法抬高。只好将他的左臂抓起来,放在木玄虚的手腕上。

修长的手指在病人的脉上微微一按,慕容无风抬起头,对唐潜道:“这人是你打伤的?”

唐潜一阵尴尬:“你对内功有研究?”

“我对内伤更在行。” 他继续道:“他断了一根经脉。” “你是说…他的武功废了?”没来由的,唐潜紧张了起来。

“你下手有多重,自己还不明白?”

“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对吧?”明知自己理亏,他干脆不讲道理起来。

“这么说来,你一定是做了什么错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心虚。”慕容无风毫不客气地道。

听了这话,唐潜感到自己的虎口发僵,几乎要把手中的竹杖拧断,迟疑了片刻,问道:“他究竟有没有救?”

“死不了,只是有些麻烦。他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完全静养服药,还需要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助他疗伤。”

“我可以替他疗伤。”他吁了一口气。书旗小说网提供阅读http://.bookqi./

“现在他的伤太重,而且昏迷不醒,要先休养四日才能动手术,那时我相信田大夫已可以腾出手来了。由我在一旁看着,不会有问题。”

“太好了。”唐潜道:“你这么一说,我完全放心了。不过,这个人我倒并不放心把他放在云梦谷里。照目前的说法,他不是一个好人——”

他的话音未落,慕容无风忽然猛烈地咳嗽,仿佛被痰呛住,脸立时憋得通红。

两个人顿时慌作一团,一人按住他的身子,以免他滑了下去。另一个人从地上拾起唾盂,在他的背后猛拍了一掌,逼着他将肺中的痰液咳出。

折腾了半天,咳嗽渐停,他的整张脸却开始发灰。

唐芃道:“咱们得赶快把他送回床上,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可怕。”

两人蹑手蹑脚地将他送回卧室,做贼一般地把他塞进被子时。正在想下策,忽听门外一阵脚步,接着,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冷冷地传过来:“两位想干什么?”

唐芃回头一看,见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青衣人,满脸阴沉地看着他们,要回避已来不及,只好道:“我们…是谷主的朋友,这次是特意来探望他的。”

青衣人冷哼了一声,道:“谷主的朋友?谷主从来没有朋友。再者,既是朋友,何以不告而入?”

他抢步上去,看了看床中的慕容无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慕容无风闭着眼,亦回答一句。青衣人神色转缓,道:“谷主请两位在书房内暂候。”

两人在书房内坐了近一柱香的功夫,方见青衣人将慕容无风送出来。

他已更换了一套衣裳,屋子里明明燃着一个三尺多高的燻炉,他却好象仍然感到冷,大半个身子都裹在一张厚厚的方毯之内。

而坐在他对面的唐芃唐潜却只都穿着一件薄薄的宽袍,坐的椅子虽离燻炉有一丈来远,却还是被热气烤得满身大汗。

不知为什么,唐芃只觉这间摆着沉重花梨木家俱的书房四处都是阴影,好象洞穴一般幽深。

而书房的主人垂眼静坐,身体残废,姿势高贵。

他有一张消瘦的脸,却有一双镇定的眸子。

他看人的时候双目微合,眼神中总带着一丝冷漠。

他的嗓音很低,却很动听。只不过常人非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对陌生人也很客气,客气得让你觉得他根本就不想认识你。

青衣人在慕容无风的身边耳语了几句,似乎在问他还需要些什么。慕容无风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去罢。”

那人很不放心地看了唐潜唐芃一眼,静悄悄离开了。

屋内重新陷入沉默。

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家好象忽然间都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慕容无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接着说下去,这人究竟是谁?”

“他叫木玄虚。你也许没听过这个名字…”

慕容无风双眉微蹙,仿佛陷入某种沉思,过了一会儿,忽然道:“木玄虚…是不是那个有名的采花盗?”

——看来他总算还有些江湖常识。

魄碧破M不由得同时想到。

唐潜道:“不错。他这几个月都住在神农镇。”

慕容无风看着他,一言不发,等着他说下去。

接着,唐潜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他告诉我,去年十月初四,他曾化名王大虎到你这里来求医,还说你曾亲自治过他的伤。”

慕容无风摇了摇头道:“我绝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唐潜怔住:“这么说来,他在骗我?”

“也不一定。这个好查,我这里有所有医案和病人的全部记录,很快就能找出答案。”

唐芃走过去,按照慕容无风指的方向,将一旁书架上的好几本册子翻出来放到他面前,慢慢翻阅,让他过目。

看了片刻,慕容无风忽然道:“不错,十月初四的确有一位叫王大虎的病人。记录上写着他是戌末的时候来的,胸口中了一刀,内伤严重,吐血不止。是王大夫做的手术。”

“那一天,你可曾去过王大夫那里?”

“去过。不过我当时和另一位大夫在他隔壁的一间诊室里替另一个病人手术。那些侍女看着我进出,想必是把人搞混了。”他拉了拉身边的绳铃,派人叫来了王紫荆。

三人复又将王紫荆带到诊室查看。王大夫十分肯定地道:“不错,是他,我记得很清楚。他胸口的伤疤也还在老地方。”

“手术的时间有多久?”慕容无风问。

“大约是一个时辰,之后他昏迷不醒,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

唐潜道:“根据杵作的记录,那一天采花盗是在临晨的时候动的手。以木玄虚的伤势…” “绝无可能。”慕容无风道。

“这么说来,他是冤枉的?”

“至少这一回是的。”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唐潜忽然道。

“什么事?”

“你能不能把木玄虚弄醒?”

“荷衣,替我端碗独参汤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头一偏,好象真的有个人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眼前一片黑暗,唐潜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屋子里还有一个女人?

为什么自己毫无觉察?

楚荷衣不是已经死了么?

王紫荆表情复杂地看了唐潜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匆匆地走了。

只有唐芃毫无所觉,还道慕容无风是一时的口误,冲着他笑了笑,道:“我能不能喝杯水?”

两个人扛着一个大活人寻了一下午的大夫,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现在终于放下心来,立时觉得口渴得要命。

“等内子把药端过来,就替两位烹茶。我这里刚好有一盒味道很不错的铁观音。”慕容无风兴致勃勃地道,脸上竟有了一丝红晕。

唐芃抬起头,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生怕自己失礼,他赶紧低下头,却又偷偷地瞟一眼唐潜。

唐潜淡淡地道:“那就多谢了。”

不一会儿,王紫荆端来了药,他径直走到木玄虚床前,用银针在他的头顶扎了两下,将药强行灌入口中。又轻轻在他的胸口推拿了片刻,木玄虚终于幽幽地醒了过来。

王大夫将一杯茶端到慕容无风面前,小声地道:“先生,要不要喝点茶?”

慕容无风道:“我不渴,你去罢。有荷衣在这里照料就行了。”

王大夫愣了愣,不敢说话,半晌才道:“那…学生告退。”

看着他离去,慕容无风回头看着唐芃,道:“铁观音的味道如何?”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的手边既没有杯子,更没有茶。而唐芃却早已口渴如焚。他想来想去,已猜出大致是怎么一回事,便道:“味道好极了。抱歉,我要出去方便一下。”

说罢他一闪身溜出去找水去了。

唐潜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空中,湖水般平静幽深的眸子里忽然有了一丝说不出的空虚与寂寞,想说什么,却又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

沉默片刻,他问道:“木玄虚是不是已醒了?”

只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果然把我带到了慕容无风这里!”

虽然木玄虚说话的声音很轻,唐潜一听之下,却仍然怕他心怀不轨,出手伤人。当下将慕容无风的轮椅一拉,拉到自已身边,伸手疾点,“啪啪”数声,将木玄虚全身的穴道重新封住。沉声道:“阁下非敌非友,只好委曲一下。”

那浓参的苦味还在口中,木玄虚看着慕容无风,眼中复现嘲讽之意,道:“木某何德何能,今日竟得唐大侠和神医先生的垂顾。”

慕容无风冷哼一声,道:“你认得我?”

“天下谁人不识君?”

“原来是位风雅的采花盗,失敬了。”

“说得不错,慕容先生,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曾想过一刀自宫,以洗清白。”

“为了清白而让自己变得不是男人,这清白的代价是不是有点高?”慕容无风毫不留情地道。

“所以一个男人可以被别人误会成任何一种人,但绝不能是采花盗。”

说话这句话,仿佛觉得很好笑,他竟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悲凉,冲破屋顶,鬼魅一般地在唐潜的耳中盘旋。

就连慕容无风听了,都颇觉不是滋味。

好不易等他笑完,慕容无风道:“我们方才刚刚查了记录,那最后一个案子的确不是你干的。”

木玄虚苦笑:“我以为这世上已不会再有人肯听我讲话。”

慕容无风看着他道:“如果是真话,总会有人听的。”

唐潜道:“既然那一次不是你干的,你大约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木玄虚道:“我当然知道。”

慕容无风看了唐潜一眼,道:“你说。”

木玄虚道:“是铁风。”

两人愕然,沉默良久,唐潜道:“有什么证据?”

“我就是证据。”木玄虚道:“他第一次干的时候还不象现在这样老练。那天凌晨时分,我出去访一位朋友,回来得很晚,就从一条岔道往山上走,结果半途中正好遇到师父。他竟穿着一件夜行衣,见到我之后,说话结结巴巴,神态十分紧张。我当时很吃惊,却没有多想。第二天我就听说山下有少女被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