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愣了愣,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方才明明热情如火,回到岸上,他又摆出一副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会不会歇在你们家的水牢里?”她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早已习惯了她的抢白,他从容不迫地改变了话题:“中饭由我来请客。我一直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的厨艺很好?”
吴悠浅浅一笑:“不奇怪,你不是练刀的么?”
“这么说来你的厨艺也当不错。”
“何以见得?”
“你也是练刀的。”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
穿过一条挂着一溜绛纱灯笼的长廊,唐潜将吴悠引到一个幽静的院落。早有他的两个书僮迎了出来:“公子,你回来啦!”
“嗯。这一位是吴姑娘。”
“姑娘好!”那个书僮齐齐地道。
“这是我的两个书僮,一个叫麦齐,一个叫麦秀。”他拍拍两个人的脑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两个有没有打架?”
“没有。”麦齐麦秀整齐地道。
“你们…是亲生兄弟?”吴悠忍不住问。
“不是。”又是齐齐的一声。
“他们和你闹着玩呢。”唐潜道:“你们去罢。”
两个人顿时跑得没影了。
“这笋丝好象不必一定要细得象头发罢?”吴悠挟起一把切得极细的笋丝放进碗里。
“真有这么乱么?我记得我好象把每一小把笋丝都用一根粉条捆了起来,以免放在碟子里不好看。”
他幽幽地看着她。
她几乎要为他这种精益求精的样子捧腹大笑,却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做这种菜一定很费功夫。”
在一个瞎子面前,她的表情变得很自由。
“如果刀功可以的话,就很快。”他漫不经心地道。
“惭愧,我的厨艺只怕不及你的一半。”
“慢慢来,不着急。”
她扑哧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为什么笑?”
“难道你常常自己做饭?”
“当然。”
“我不信。”
“我是个口味很挑剔的人,别人做的东西如果不好,我就吃不下去。这种经历实在太多,逼得我只好自己动手。”
他顿了顿,又道:“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的汤快好了,我得去端过来。”他站起身,掩上门,走出门外。
吴悠含笑看着他,回过头时,发觉那碟子里的笋丝已经空了。
她诧异地看了看四周,不见一人,却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的一个琉璃屏风里传过来:“我在这里。”
她吓了一跳,那是荷衣的声音!
她站起来,抢到屏风后面,看见荷衣一手抓着一把笋丝,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夫人!”她小声道。
“唔,小声些!那瞎子耳朵灵得很,我方才躲在窗外,不然早被他发现了。”
吴悠乍然听见“瞎子”两字,不知为何,心中一阵翻腾,只好道:“你还是快些走…他…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不会伤害你,对么?”荷衣吃完了笋丝,又咬了一口香菇鸡翅。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就好。现在我只剩下的一件事要做。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唐溶,也就是唐十九,住在哪里?他偷走了无风的一部手稿。”
“什么?手稿?我…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当然没听说过,不过唐潜肯定知道。”
“你藏在外面,等会儿他回来,我一定把这个消息给你问出来。”吴悠道。
“小心,唐潜不好对付。”
“你放心。”
门外有一丝动静,荷衣的身影飞了出去。
他把汤放在桌子正中。
“对不起,笋丝太好吃了,我把它全吃光了。”她故做内疚地道。
唐潜心中一阵欢喜。
她“当当”地舀了两碗汤,将其中一只碗放到他的手边。
“你和你的兄弟们住得近么?”她随口问道。
“不是很近。他们有的已和父母分了房,有的还住在一起。我这里是最西的一间院子。”
“难怪这么安静。你虽有一大群兄弟,平时聚在一起的机会只怕也不多。”
“过年的时候常在一处。”他笑了笑,喝了一口汤:“喝完酒后更是闹得天翻地覆。”
“你说被你扔下水的那个兄弟叫唐滨,排行十五?”
“他是唐渊的弟弟。”
“十六是谁?十七是谁?十九是谁?”
“怎么忽然对我的兄弟感起了兴趣?”他淡淡地道。
“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一定很有意思,不是么?我只是怀疑你究竟记不记得这么多兄弟的名字。”
“十六是唐渡,十七是唐泳,十九是唐溶。前面两位这次都没去。”他细细地品尝着一片香菇。
吴悠发现他细嚼慢咽的劲头甚至胜过了吃东西最慢的慕容无风。
“这么说来我见过唐溶?”
“在船上见过,我说起过他的名字,你当时并没往心里去。”
“对不起,实在是没记住。他住得离你近么?”
“不远,就在出门往右的第三个院子里。”
“我从没喝过这么好的汤。”吴悠柔声道。
“过奖了。”
荷衣一连在廊顶的一条横梁上蛰伏了三个时辰,才终于等到夜幕降临。
一个年迈的仆人手执烛火,正一个一个地点着长廊上的灯笼。
眼看这个人快要走到自己的面前时,荷衣一个鲤鱼翻身,藏到廊脊上。
借着廊上的灯火,她依稀记得这是一段自己曾经到过的老路,更记得往前走不了多远,就是薛纹的院子。
她呆呆地凝视着远处的一角飞檐,记忆流水般地向她涌来。
虽已过了两年,当时的一幕在她的脑中还清晰得好象刚刚发生过。
她至今记得慕容无风躺在床上的样子,他的下身一片破碎,血慢慢地从他的伤口中渗出来。
一想以当时的情景,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昏。
她还记得那院子的门口有一副十分好懂的对联,几个字她恰好全认得:半帘月影三杯酒,满院花香一局棋。
她悄悄地溜过去一看,刻在竹板上的对联果然还在。
正当她打算拐进吴悠告诉她的那个院子时,忽听屋顶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她灵机一动,飞身上檐,屋脊上一个黑影疾掠而过。
她冰绡一抖,那黑影蓦然回首,向她奔了过来。
是顾十三。
“你怎么也来了?”他低声问。
“唐溶偷走了无风的手稿。我比你们晚几个时辰赶到,山水和表弟呢?”
“我们分开了,他们往大山里去了。不过,他们会留下标记。”
“在哪里汇合?”荷衣道。
“原本是约好晚上在屋顶上见,我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正四处地找呢。”
荷衣眉心一皱,道:“他们会不会有事?”
“很难说,唐家这次准备充分,我们差一点着了他们的道儿。”
“吴悠很安全,她告诉我唐潜会把她送回去的。”
“唐潜?”顾十三一愣。
“我去找她的时候,唐潜正替她做午饭。”
“那我们…岂不是白来啦?”他愕然地道。
“差不多。不过,现在我们正好一起去找唐溶。”
顾十三迟疑了片刻,忽然道:“乘着夜深人静,你最好还是先回去。找书的事情我一个人干就可以了。”
“瞧不起我?”她一翻白眼。
“你来的时候,慕容知道么?”他问。
“没告诉他。”书旗小说网提供阅读http://.bookqi./
“他现在一定急疯了。”
“不会,他一向对我很放心。”
“他不是个喜欢放心的人。”段十三道:“你还是赶快回去比较妥。”
“不,我一定要拿到他的稿子再走。”她坚决地道:“何况,我们也该去找找山水他们。”
“那我们现在就去。”
“他们若进了森林,这时候去不妥,太黑,我们又不能用火把。”
顾十三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
两人悄悄地摸到唐溶的院子里,发现院子是空的。只有几名仆妇在门内的走廊里走动。两人分头翻进每一个房间搜索,均不见手稿的踪影。
不敢打草惊蛇,他们只好伏在横梁上,等待唐溶归来。
那一夜荷衣靠在横梁上,以一种完全僵硬的姿势睡着了。以至于整个睡的过程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天刚亮的时候顾十三叫醒了她,唐溶一夜未归。两人决定先到森林里去找山水和表弟。
凌晨的风很凉。噩运的发生没有半点征兆。
他们一路横掠而去,骄阳还沉睡在山下,天空中只有几缕红色的霞光。
“今天天气不错。”荷衣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对顾十三道。
她发现顾十三双唇紧闭,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
“你发现没有,这里有些过份地安静。”他双足一跨,一个优美的翻身,身子从一旁的大树跃过,停在枝头上。荷衣足尖一点,身形一转,轻飘飘地跟了上去。
“我们是不是已到了那片森林?”她问道。
“最好从树上走,下面有什么情况比较容易发现。何况我还担心唐门的暗器和埋伏。”
荷衣微笑不语。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在西北最粗糙的风沙里长大的汉子居然这么细心。
他们在树上转了一圈,差点迷路。只好跳到树下,寻找山水的记号。
不一会儿,荷衣发现几棵大树的树干上,有被刀削过的痕迹。
他们一路追了过去,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
突然站住。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新挖的大坑。
好象已猜到那是什么,荷衣浑身开始发抖,抖得很厉害。顾十三一把扶住了她,两个人一起走到坑前。
挖出来的土几乎还是崭新的,整齐地堆在一侧。
两柄金鱼吞口的单刀直直地钉在坑边,鲜红的刀穗上系着三块元宝和一叠银票。一旁的树干上是九个铁划银钩的大字:“拿银者,请填我一抔土。”
她浑身发软地靠在树杆上,丧失了往下看的勇气。
她已不必再看,因为身旁的一块巨石上,又有六个刚劲的大字:“山水、徐衎之墓。”
她的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狂涌而出。
表弟平静地躺在坑内,山水的尸体在他的右侧,已然掩埋完毕,只有一只手露出来,紧紧地和表弟的手握在一起。
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一阵说不出的沉痛,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顾十三叹了一声,轻轻跳到坑中。
坑中人已死去多时,尸身已然完全僵硬。
“他好象并没有受什么外伤。”他黯然地道:“不过,这山谷里可能有杀人的瘴气。”
荷衣颤声道:“他为什么不走?他明明可以走的!”
“我们并不了解他们。”顾十三长叹一声。
她抽起那两把刀,放入坑内,帮着顾十三一起将一旁的黄土推落。
黄土是潮湿的,里面全是树叶和草根,坑中已聚了不少昨夜的雨水。
以致于表弟的手指都已补水泡得肿胀了起来。
她抬起他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心中一阵酸痛。
然后她看了他最后一眼,便将他掩埋了起来。
站起身时,她感到一阵头昏,连忙道:“这里果然有瘴气,无风以前曾提起过。他说那是蚺蛇瘴,身子不好的人,在里面呆上一两个时辰就会死,身子好的人也挺不过半日。…可是…可是…”她泣不成声:“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表弟不肯走…”
天地宁静,他最后的样子竟是那样地从容和安祥。
除了沉默的死者,谁也不能给她答案。
“这世上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原本很多。”顾十三又叹了一声:“只要他们自己明白就行了。”
她的头脑一片混乱,泪水还在不停地往外流,一种不知所以然的悲伤搅乱了她的心。
两人在墓前默然无语,垂首多时。荷衣又看了一眼巨石上的字,对段十三道:“原来表弟姓徐,那个字是什么…我却不认得。”
“我也不认得。”顾十三道。
第十二章
暴雨倾盆,远处的江面电闪雷鸣。
一道弧光划过,照亮阴霾四布的天空。狂风呼啸,树木弯折,豆大的雨点打在芭蕉上,又弹到窗纸上,似乎要穿窗而过。
已是凌晨,却没有一丝曙光…
冷风透过窗隙和层层的窗帘曲折地吹了进来,帐前灯火摇动,暗而复明。
他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闭目听着屋檐上滴哒作响的雨声。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荷衣一去不返,没有任何消息。
她走的第二日,他便不顾一切地乘船追了过去。
那一日北风呼啸,江中大浪滔天,船在江中的颠簸得很厉害。他的身体即使是在最健康的时候也不能坐船,他晕得很几乎要将五脏六肺都呕吐出来。
勉强坚持了一日,他呕吐的情形愈发严重,什么也吃不下,脸色已十分可怕。随行的人开始轮番地苦劝他回谷。
他不肯:“就是死也要把我弄到唐门,你们可听明白了?”
手下的人默然不语。
他当然没有死,到了晚上却开始昏迷,嘴唇和手指都变得乌紫。
蔡宣只好给他服了一颗催眠的药丸。
他昏睡了过去,却又滴水不进。情况非旦没有半分好转,反而越来越令人不安。
渐渐地,所有的人都变得忧心忡忡了起来。
谢停云跺着脚心急火燎地问蔡宣:“你说说看,他还能挺多久?”
蔡宣回答很干脆:“过不了两天即有性命之忧,现在必须马上送他回谷。那些安神的药他不能多服,很快就会不管用。”
谢停云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那就回谷罢。”
他整整昏睡了六天,才渐渐地清醒过来。一醒过来,发现自己尚在谷中,又把赵谦和与谢停云叫去大发雷霆。
那一天他满脸怒气,一副要把屋顶掀翻的样子。
已有好几年没见过慕容无风象这样发火,两个总管只好一声不吭地站着。
“备船,我现在就要去唐门!”最后他冷冷地命令道。
“谷主息怒。”谢停云道:“属下已派了二十名好手带着人质赶往唐门。相信就算是唐家得手,碍于人质也不敢把夫人怎么样。何况夫人武功高强,吉人天相,她的身边还有顾先生他们协助。就算是拿不到书,全身而退是绝无问题的。”
“你怎么知道绝无问题?嗯?你怎么知道?”他气势汹汹地道。
赵谦和赶紧道:“就算是有问题,谷主亲自去也帮不上忙。倒是…倒是冒着一路的风险。 谷主的身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夫人那一片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慕容无风盯着他的双眼,目光炯炯,感到自己的鲜血正沸腾起来,流向太阳穴:“你知道她杀了唐家多少人?唐家岂会轻易放过她?”
他手指颤抖,呼吸急促,勉强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谢停云避开他的眼光,垂下头,道:“在这种关头,属下们只能恳请谷主节怒,其余的事情由我们去办。”
慕容无风脸色忽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这几日连天大雨,风高浪急,所有的客船都泊住不行。几处险滩都传来沉船失事的消息。纤工根本雇不到。这还罢了,谷主的身子虚弱,经不起半分颠簸,更令人份外担忧。”
慕容无风长叹一声,道:“我这一生中,除了荷衣,从没有求过别人。”他一把拉住床头的轮椅,使劲地要将身子挪到椅子上去。谢停云吓得连忙扶住他。
他看着他们,嗓音有些颤抖:“这次算我求你们。”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阵踌躇,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却见他脸色忽紫,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蔡大夫!”两个人同时大叫了起来。
她坐在屋子里,捧着茶杯,陪着他说了一夜的话。
她好象一辈子也没有和男人说过那么多的话,而唐潜却一直都在微笑地听着。
他是个很安静的人,话并不多。
可他一直都听得很认真。一直都用那双雾濛濛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那双眼仿佛专为她的灵魂而设。
她不禁笑了笑,烛光闪闪,照在他高高的额头上,他一脸的虔诚与真挚。
不知为什么,她说了很多从来不与外人说的事。
小时候的事,父母的事,在扬州时的事…
“你别笑,我至今学不会扬州话。”他微笑着道。
他是一口地地道道的蜀音,与慕容无风十分相似。
“为什么?你妈妈没有教给你?”她笑着,软软地说道。
“我父亲常说,吴侬软语只能是从女孩子的口中说出来才好听。何况我小时和兄弟们一起玩耍,自然说的是和他们一样的话。”
“他们…小时候都很让着你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让得很少。”他笑:“所以我很早就开始练武,我母亲怕我被人欺负,教给我的都是些厉害招式。很快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长大了兄弟们倒是经常让着我,我想主要是因为怕我父亲。”
“你的父亲是个很严厉的人么?”
“大概是罢。”他微哂:“人人都这么说。不过,他对我一直很慈爱,常常偷偷地带我出去吃最辣的火锅。回家的路上却又一个劲儿地叮嘱我装饿,因为我母亲总是做好了晚饭等我们回来。”
“你是说,你常常被迫一次吃两顿?”
他笑了,答道:“差不多。当然,出去吃的时候,我通常不会吃得太饱。”
“那岂不是很不尽兴?”她嫣然一笑。
“总比惹我妈妈生气要好。”他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伤感。
她看着他忽然沉默下来,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声。想不到自己居然和一个唐门的人拉了一夜的家常。居然整个通宵没有一丝睡意。
思绪迷离开来,她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四周。客房整洁雅致,并没有多余奢华的装饰,和云梦谷里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柚木家俱沉重的阴影投射在地毯上,随着烛光微微晃动。茶炉上的铜壶不时地叫起来,点心很甜,伴着茶吃下去正好。反正他也看不见,她吃了很多块枣糕。
她忽然觉得,在一个瞎子面前她可以很自由,自由到不必关心自己的举止,不必怕失态,甚至于,不必过多地注意自己的容貌。
反正他也瞧不见。在他面前,她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
——难道这真的是在那个传说中阴暗恐怖的唐门?
“你不象是唐门的人。”她捧着茶壶,细细地给他烫了一碗茶,端到他手边,然后坐下来看着他。
他一笑:“我虽生在唐门,但我是我自已。…唐门的人很多,各种各样,有的有趣,有的讨厌。每家都有自已谋生的法子,并不是每个人都在江湖上。十几年前,它的名声并不坏。现在…虽然开始走下坡路,我对它仍有信心。”
他顿了顿,接着道:“也许这就是亲人与敌人的不同的罢。如果是你的亲人,不论他有多么糟糕,你总是对他寄于希望。如果是敌人,你就只想灭了他,不用讲那么多客气。我是唐门的人,所以总相信唐门可以变好。”
她脸色苍白地听着他说下去。
“许多唐门子弟不好好练武,只因暗器与毒药用起来太方便、太有效。若是暗中出手,根本不需要有很高的功夫。”
她刺耳地反驳道:“你可能并不知道唐门在江湖上有多霸道。就以你们对付先生的那一套,就很下作。”
“你说得有道理,但其中有更深的矛盾。你也许不知道,唐门与云梦谷其实是生意的伙伴与对手。每年两家的交易额都是很大一笔数字。”
她吃惊地摇头:“什么?唐家还与我们做生意?——我不信。”
“这个你以后可以慢慢打听。实际上,那天我们在田记布庄里打得热火朝天,两家的总管在一个酒楼里谈生意,也谈得热火朝天。”
她继续摇头:“这不可能。”
“去谈生意的人是我的六叔,他在船上还和我谈起这件事。”
“那他们一定是瞒着先生的。”她越来越糊涂了。
“我敢打赌慕容无风对此事一清二楚。外面早就传说他做生意非常精明——有一回年终,郭漆园向他报了一整天的帐。那只是每年例行的手续,听的人多半只注意几个大的数字,对于其它的细微末节并不往心里去。——那么多枯燥的数字,就算是认真地听,一趟下来也记不住。他非旦听进去了,末了还说有一个地方错了,应当是多少。郭漆园回去一查,果然如此。以后再报帐时候,他自己要亲自复查三遍无误,方敢去见慕容无风。”他笑着问她:“你是云梦谷的人,这个传说是真的么?”
她点点头:“我也听说过,当时只是觉得他很聪明而已。”
“云梦谷的生意越做越大,原因就是慕容无风的弟子很多,弟子又收弟子,遍布各省。这些人一开方子,从来只写云梦谷的药。他的弟子一入太医院,采药局里便只盯着云梦谷。一入蜀中,唐家的药材收入当年就减少三分之一。”
她默然,知道此言不假。连她自己开方子一向也是以本谷所产的药品为主。一直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唐潜接着道:“渐渐地,云梦谷已经左右了药材的市场。他们抬价或减价,其它的药商就非跟着做不可,不然就会吃亏。这一带经营药材的地方很多:云梦谷是一处,唐门是一处,还有其它好几家。几年下来,基本上只剩下了云梦谷与唐门。而唐门为维持收入,不得不时时妥协。”
“慕容无风却还在不断地写书公布唐门毒药的配方和解法,致使唐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一落千丈。那些不认真练武的子弟一旦手头上的毒药不起作用,很快就被逃汰下来。他们只好干起了更恶劣的勾当。”
他喝了一口茶,道:“这原本只是一场商家的角逐。唐门输了,输得很惨,生意接二连三地垮,总管换了好几个。大家的日子过得大不如前,有气没处发,算来算去,自然就把总帐算到了慕容无风的头上。我们为了抓到他,订过无数个计划,也失败过很多次。”
“可是你们最后还是得手了。”吴悠冷笑。
“慕容无风是个聪明人,知道云梦谷有财力却没有足够的武力。和唐门决战只能是两败俱伤。是以他忍气吞声,从来不和唐门发生正面冲突。断腿那么严重的一件事,几乎要了他的命,回来之后他居然一声不吭,搞得我们都很诧异。当时,我们从各处请了一百多名好手严阵以待,准备和云梦谷决一死战。想不到他却连龙家的拉拢也不参与。唯一知道的是,赵谦和与郭漆园突然猛降药价,唐家在一夜间又失掉了一大半的客户。 云梦谷现在是财源滚滚,日进斗金。你想象不到慕容无风会有多富,只要他高兴,完全可以掏钱把唐门买下来。而他自己则隐居深谷,一连数月都不露面。”
吴悠长叹一声:“那是因为他病得很重,卧床不起。”
“俗话说,拿人饭碗者若杀人父母。唐家与慕容家的仇恨原本就是利益之争,跟个人恩怨没什么关系。”唐潜道。
吴悠笑了笑,在这样温馨的一刻,她努力要避开这个令人烦恼的话题:“这些好象者是男人们关心的事情。我只知道先生常常告诉我们,只要好好行医即可。赚钱的事情由他与几位总管操心就行了。所以我进谷以后,从来没为钱发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