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不为钱发愁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慕容无风的确是个很能干的人。”唐潜道:“六叔一向很佩服他。”

“你这话好象是在涨敌人的志气啊。”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忽然道:“天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他愣了愣,脸色微变,道:“你…你要回家?”

吴悠道:“当然。你说过,只要我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去,对不对?”

“当然。不过能不能晚几个时辰?…今天早上我原本另有安排。”

她脑中闪出荷衣临走时吩咐她的一句话:“明早你替我想法子调开唐潜…”

“我现在就要走。”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我害怕呆在这里,你们的人早晚会把我抓到水牢里去的。”

他坐到她的身边,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道:“有我在你身边,你不必担心。”

她忽然挣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淡淡道:“你不送我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

说罢,她真的拉开门,真地大步走了出去。

他只好追了出去,拉着她,从一个僻静的小门走出堡外。

清晨的风很凉,她走得很慢,唐潜只好不紧不慢地陪着她。

“我不知道码头该往哪里走。”她东张西望。

“你跟着我就行。”他淡淡道。

她很紧张,却故意没话找话,生怕他半路会突然停下来。

走了几乎一柱香的功夫,她“啊呀”地叫了一声。

他一把拉住她:“你没事罢?”

“脚扭了一下。”她蹲下来,抚着自己的脚踝。

“你还能不能走?”他问道。

“没关系。”她浅浅地一笑:“你扶着我啊。”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她的整个身子都好象是挂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身上有一种宜人的香气,香汗点点,娇喘微微。柔软的手紧紧地攀着他的手臂,腰肢在他的身侧款款地摆动出一种韵律,不时地叫累,不时地停下来要休息一下。渐渐地,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吊在了他的手臂上。总之,他有些不知所措,又禁不住浮想连翩。

然后他们往左一拐,走进了一条林荫小道。

“唐潜,我们进了林子。”她提醒了他一声。

他掏出竹棒往路上一点,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原本是要经过这片林子。现在很早,路上只怕没有什么人…不…好象有一个人向我们跑过来。”

“我没看见啊!”她踮起脚往远处一看,过不了多久,就听见跑步声。

她忽然尖叫了一声,一下子缩到了他的背后,蒙住自己的眼睛,道:“那是个男的…他…他什么衣服也没穿!”

“没穿衣服的男人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哼了一声。

“唐潜,你什么意思啊!”

话一说完,猛然想起自己初见他时所干下的勾当,又不免脸上一红,把脸埋在他的腰后耍起赖来:“我不跟你说了。”

说话间那男子已跑到了她们的面前。

“十叔早!”唐潜道。

“早!”

“吃早饭了么?”

“小潜,你借我二十两银子,好不好?”

“又赌输了?”

“手气不好,输得精光。”

“这是银票。”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

“你背后的那个女娃儿是谁?”

“咳咳…一个朋友。”

“抱歉,得罪了。借件衣服。”

他脱下了外套。

那男子将袍子往身上一拢,道:“有空带着你的小朋友到我家里来坐。”

“一定。”

那人立即跑得没影了。

吴悠胆战心惊地道:“这人也是你的亲戚?”

唐潜有些尴尬:“他人不坏,只是爱赌如命。”

她连连叹气。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唐门里没一个好东西,是不是?”他歪过头来对她道。

“不是。”

“那你怎么想?”

“你是唐门的好东西。”她挽着他的胳膊道。

“以免你又瞧见了什么,我还是带着你快些跑为好。”他抱起了她,腾空一翻,在树杪间穿行而过。

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来到一条大街上,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停在一个气派的大院子门口。

吴悠抬头一看,见门上有三个大字:“松鹤堂。”

唐潜笑了笑,道:“抱歉,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她脸刷地一下白了,道:“这里是哪里?”

“这是一家医馆,云梦谷开的,掌堂的先生叫叶宪,想必你认得。”

她点点头。叶宪是慕容无风最早的一批学生之一,很早就被派往蜀中,总理云梦谷西北一带的所有医务。每年过年的时候,他总要回来几天,一是述职,二是看望一下老师和各位师兄弟。所以他与吴悠也很熟。

“你进去之后,他们一定有法子送你回谷。”

“你…你不陪我一起回去?”她颤声道。

“楚荷衣昨天见过你,是么?”他淡淡地道。

她心头一震,道:“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瞎子,并不是傻子。”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看得出来,他有些生气。

“即然你猜出了是她,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唐溶的住处?”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会对你说假话。”他声音开始变得很僵硬,他的表情更加可怕。

她心头猛然狂跳,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倒抽一口凉气,尖声道:“你…你告诉我的消息是假的,是不是?那原本是一个圈套,是不是?”

说完这句话,她拔足狂奔,往林子里跑去!

他身形一闪,将她捉住,手指轻轻一捏,她便痛了起来。

“唐潜!你敢…你敢弄伤我!”她死命地踢着他的腿。

他的手指松开,退了一步,道:“你若不想死在水牢里,现在就该逃到松鹤堂里去。”

“松鹤堂?…我怎知道那不是一个圈套?也许里面的人早已被你杀光了。”她尖声大叫:“唐潜…你阴险!”

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突然把她整个人一拉,往那红漆大门里一推,狠狠地将门一关,对她吼道:“我原本就是唐门的人,永远都是坏蛋。你有什么好惊讶的?”

“你现在就回去对付夫人,是么?”她捶着门大叫:“你要去杀了她,对不对?唐潜!你站住!你若敢碰楚荷衣一根指头,我永远也不理你!这一辈也不!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立即就死在你面前!”

“因为楚荷衣一死,他也会跟着死,你害怕了?”他隔着门缝,冷森森地道。

“他…他…”她吃惊地看着他。

头脑一片混乱,他怆然地转过身,喃喃地道:“你的心里永远只有慕容无风,对不对?”

他将门从外面锁住了。

不一会儿,那个高大失落的背影消失在了林中。

旭日东升,感到温暖的阳光正照在他的肩头。

外面大约是光明一片罢?他忖道。

而他的内心却是一片黑暗。

林中空气清凉,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松木香味。

这是以前最喜欢的散步之处,离家门也不远。小道里原有很多的坑,为此,小时候他曾在摔过无数次跤。后来唐家派工匠将小道用鹅卵石细细地铺了一遍,说是为了行人行走方便,实际是为了照顾唐潜。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唐门实在是欠唐隐嵩夫妇太多。

他从小就很优秀,优秀得大家常常忘了他是个瞎子。

想到这里,他一阵苦笑。

微风徐徐,他的身后忽然转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很慢,却很重,仿佛故意要让他听见。

他站住,转过身。

“请留步。”一个毫无表情的声音淡淡道。

他眉头一皱,道:“小傅?”

“不错。”来人的声音里似乎永远带着一种遥远的口音。

唐潜并不奇怪在这里遇见他。

“是吴大夫要你来的?”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嘲弄的表情。

“你说的不错。”

“她要你来杀我?”

“她要我留住你。”

“哼。”

“她当然不知道这个事实:我只有杀了你才能留住你。”

“她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他负手而立:“我却知道你一直在找我,那一夜,你不是很服气。”

“没错。”

“你没有用全力,因为你不肯让别人说你在占一个瞎子的便宜。”

“开始的时候我是让了你几招。但后来的情形就不是那样了。”小傅道:“我的确输了。”

“我很喜欢你,你是个老实人。”他笑了笑。

“我是个骄傲的人,我的对手并不多。”小傅道。

“我深感荣幸。”他道。忽然觉得这个嗓音古怪的青年很有意思。他说话很认真,从不开玩笑,也不大晓得谦虚是怎么一回事。

“你准备在这里接应楚荷衣,还有那一同过来的三个人?”

“我若杀了你,就算是接应了他们。”他的回答很老实。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在这个地方比武,你愿意么?”

“当然愿意,这是我很熟悉的林子,算是占了地利。”

“很好,请。”小傅的眼睛眯了起来,开始观察他的手。

“等一等。”唐潜忽然道。

小傅一愣,看着他。

“比完武后,我们若都还活着,我可不可以请你喝一杯?”

“我从来不喝酒。”小傅冷冷地道。

“遗憾。”唐潜叹道。

“不过你请的酒我一定会喝。”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目光中却有了一丝笑意:“喝酒又死不了人。”

“那就一言为定。”

他正要拔刀,小傅忽然也道:“等一等。”

“什么事?”

“他们说,你很会下棋?”

“还凑和。”

“还凑和是什么意思?”

“就是目前为止没输过。”

“我们若都还活着,你可不可以替我去和一个人下盘棋?”

“可以。”唐潜想了想,又道:“既然这么说,我们好象都不能死?”

“虽不能死,你也不能走。”小傅淡淡地道。

刀鞘一飞,两个身影巨鸟般地掠起,松针密雨般洒落。

荷衣与顾十三从那片有瘴气的森林里冲出来的时候,太阳正耀眼地照着她们的头顶。刚从那发着阴腐恶气的树林里逃出来,他们最急于要做的事情就是张开大口,深深地呼吸几下。

荷衣弯着腰,胸中一阵烦恶,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顾十三看着她道。

“现在是白天,咱们人单势孤,得快些找个地方躲起来。”她打开皮囊,喝了一大口水。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顾十三看着前方,淡淡地道。

她站直身子,发现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本书。

唐溶。

她的脚趾头动了起来。顾十三一把拉住了她:“别过去,那是圈套。”

“他手上有无风的书。”荷衣轻轻道。

他们慢慢地走近,唐溶身子一闪,往东边逸去。

“他好象要引我们往一处走。”顾十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管他呢!”荷衣疾步抢了过去,手中冰绡一扬,一卷,已将唐溶的手紧紧缠住!

她轻轻一拉,那本书便脱手飞了起来。

她一个空翻,手已抓到了书的一角,眼前一晃,却有另一个人抢过来,“哧”的一声,书在空中撕开了,她收回手一看,只抓到了三页,却都是半张纸,整本书又被人夺了回去。

定睛一看,抢走书的是一个羽衣高冠的道人。

道人将书往怀里一塞,继续向东逸去。

顾十三追上来道:“是那本书么?”

荷衣点点头。将那三片纸用油纸小心地包好,放到怀里。

顾十三道:“你回去,这件事由我一个人来办。”

荷衣道:“前面显然有圈套。我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去独闯?”

顾十三笑了笑:“我做事一向喜欢一个人。”

荷衣也笑了笑,又叹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为一本书拼命?”

“有点儿。”

“他活不了很长,我不想看见他那么辛苦。”她的神色有些凄凉:“他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很珍贵。”

“我明白,只是…你不要想得太多。”

他有点结结巴巴,平生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

“你放心,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总是逢凶化吉。”她收入泪光,对他笑了一笑。

两人一起追了过去。

他们以最快的步子行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又来到一座大山面前。那道人忽然停下身来。

“我们身后大约有十五个人。左侧七个,右侧八个。我拦住他们,你去抢书。”顾十三道。忽然转身,长剑一挥杀到人群中去。

这十五灰衣人都是唐门武功最好的子弟,其中还有三个年老的胖子。平日在江湖上他们至少是以一当十的。

荷衣道了声“小心”,足尖一点,飞鸿般地一跃,冰绡扬起,在树中一卷,借着树枝的弹力,人已象飞箭般地射了过去,轻飘飘地落在了道人的面前。

人末落定,剑已闪电般地攻了出去,那道人自持武功,竟没有出手,闪身腾挪了一阵,觉得招架吃力,腰中皮扣一解,一把三尺短刀在手,便龙虎生风般地向她劈面削来!同时左手一扬,一团黑乎乎的铁砂打过去,迫得荷衣只好腾身而起,在空中一卷身,跳到道人的身后,方才勉强避过。

那道人身形急变,却已慢了一步,荷衣一剑刺中他的肩头,刷刷两下一划,那书掉了下来。

她眼疾手快地拾起来,再抬头时,道人一个空翻不见了。她正欲跃回去帮助顾十三,忽听脚下轰的一响,一团火光闪出,顿时四面都是火药爆炸的声音。烟雾弥漫,不见人影,火光与硝烟将她与顾十三远远地隔了开来。

顾十三忙中回头,大声道:“书到手了?”

勉强还能辨出顾十三的影子,荷衣将书一掷道:“书给你,接住了!不要往我这边来,我已中了埋伏!”

他伸手在空中一抓,将书抓在怀里,不顾身后围上来的人群,拼命向荷衣跑过去。

但他走不了几步,那一群人已发疯般地将他团团围住,无数颗暗器向他打过来。他咬咬牙,只好回过头继续与他们厮杀。

他的眼却一直观注着荷衣的动静。

他看见她一步一跳地躲着在她身边不断爆炸开来的火弹,还看见她的前面还有一个白衣的女人也在奔跑。

那女人的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显然就是布置炸药和引信的人。他不禁微微有些放心。只要跟着她走,荷衣一时还不会有危险。放炸药的人总不能把自己也炸死罢。

一阵大风吹来,硝烟略散,他看见荷衣跟着白衣女人进了一个山洞。

四处都是防不胜防的炸药。轰隆声不断地传过来,她看上去很狼狈,显然已是无路可去。

他的心猛然一沉。

洞很暗,传来滴滴哒哒的滴水声。

借着白衣女人火折上的微光,她看见几个巨大的石乳从半空中垂下来。地是湿的,倒处是水,石笋从水中一根一根地冒出来。

洞外不断地传来爆炸的声音。

她们走了几乎有一柱香的功夫,洞很深,很闷,尽头似乎还在远处。

那女人忽然站住,转过身子,冷笑着看着她。

“你应当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她道。

她长得很美,修长的脸上有一双媚得死人的眼睛,柳叶眉斜飞入鬓,丹唇皓齿,长发盘起,上面插着一根水晶兰花的簪子。

她的手上不知什么多了一个巨大的针筒。

荷衣曾在唐十的手中曾见过这种针筒,不过这一个却要大得多。黄澄澄的筒子,竟是纯金所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该不是暴雨梨花针罢?”

那女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正是暴雨梨花针。唐家花了很多年才把它弄到手。”

荷衣笑了笑,道:“它管用么?”

女人道:“正想在你身上试一试。”

荷衣道:“你和霹雳堂有什么关系?”

女人道:“方霁是我的父亲,我叫方竹佩。”

荷衣又笑了起来:“你若想试一试它的威力,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方竹佩就毫不犹豫地按动了机括。

她的手很快,却快不过荷衣的剑。

长剑一挥,那手就飞了起来,“叮咚”一声,明晃晃的针筒掉在地上。

白衣女人的脸痛得扭曲了起来。她倒在地上,挣扎着。

看着她的样子,荷衣有些不忍,从怀里掏出金创药,扔在她身上,道:“你若还不想死,就快些把药涂上。”

竹佩鄙夷地将药瓶往水里一扔,道:“你以为你走得了么?”

“我为什么走不了?”她淡淡地道:“外面的爆炸声已经渐渐停下来了。”

“外面虽停下来,里面的却要开始炸了。”竹佩忽然狂笑了起来,笑声在洞中可怕地回荡着:“阿渊!你听见了么?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荷衣吃惊地看着她。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洞仿佛被一种说不出的硝烟之气充溢着,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一时间,天地摇晃了起来,巨大的钟乳石一根一根地从空中砸下来!

洞口已全被死死地堵住了。爆炸的声音却没有停顿,还在接二连三地响着。

巨石坠地,土块崩塌,连竹佩手中的那一线火光也快要熄灭了。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竹佩,颤声道:“你…你将我引进来,竟…竟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想要了么?”

“你说得不错!…再见,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她的血已经流尽,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

火折子灭了,四处一片黑暗,只炸药爆炸时的电光频频从不远处传过来。

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一种临死前的恐惧,却也无可奈何。

无处可逃,她已明白这里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处。

“我爱你,无风。”她把他送给她的红豆项链从怀里掏出来,放在口中轻轻地吻着,闭目等待死亡的到来。

“轰”的一声巨响。顾十三看见那座山似乎往下塌陷了一大块,那洞口竟已消失了!

他愣在当地,“哧”的一声,腿上已中了一剑。

他发狂般地挥剑狂击,只见眼前血花乱溅,他满身是伤,开始在想自己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然后他背后忽然一紧,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跟着我走!”

他一转头,看见了小傅。

“楚荷衣呢?”他替他杀开一条血路,一边狂奔,一边问道。

“她死了。”他的声音黯然。



迷行记第三卷


第十三章
(一)

石泉淙淙。

那小小的渔村里有几株老树。

老树之下,是一间闪着灯火的小屋。

推开小小的屋门,可以看见一道白水。

白水上架着一个小小的木桥。

木桥年久,挑水走在上面咯吱作响。

十一月十九。入夜,圆月宁静地挂在天上。

她一张开眼,就看见了两张脸,两张很老很老的脸。

一个老太太,一个老爷爷。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他们手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鱼汤,也好奇地看着她。

“姑娘,你终于醒了!”

老爷爷的脸红通通的,笑眯眯地把汤递过去。

她往床上缩了缩,小声道:“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村子叫作石溪村。”

“哦!”她仍然是一脸迷惑。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太太颤微微地问道。

她努力地想了想,脑中一片空白,却不想让人知道她在犯傻,眼珠子一转,看见小木桌上供着一个观音,又看了看窗外的月亮,道:“我姓关,叫关月。”

讲完这句话,她不由得喘起气来,好象很累的样子。

老爷爷连忙道:“你先喝了这汤再说话。”

她饿了,把汤喝完,又吃了两个饼子,才觉得有了一丝气力。

“你…发生了什么事?是洗衣裳不小心被大水卷进了江里?还是坐船失了事?”

“我…我的船…翻…翻了,我就掉到了水里。”

“可怜的人儿。”老太太叹了一声:“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就送你回家去。小小年纪的,家里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

“我…我没有家…什么人也不认识。”她一听,惶急地道:“我没有地方可去。求求你们收留我。”

老太太笑了笑,道:“我们都是穷人,日子过得很苦。姑娘你…不怕吃苦么?”

“我…我不怕。”

“我们是这一带的渔民,以打渔为生的。”老爷爷道:“我们没有孩子,所以这么老了还要打鱼。你苦不嫌弃,就替你奶奶在家里做点针线活儿罢,有我们一口饭吃,也绝少不了你的。”

她跳下床,在两位老人面前跪了下来。

“多谢爷爷奶奶好心收留我。我…我一时想不起来我还会做什么事情…不过,我会慢慢想起来的。”她轻轻地道。

“可怜的孩子,一定被大水冲昏了头了。”老奶奶将她拉起来,把她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看见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忽然问道:“我睡这里,你们…你们睡哪里?”

“不要紧,你不要担心。柴房里整理一下也可以睡人。枕着稻草睡觉可香哩!”

她一骨碌地爬起来,道:“怎么能让你们睡柴房呢?我去睡。”

柴房上的床早已铺好了,她一骨碌地钻进被子里,笑眯眯地道:“稻草真的好香啊!”

“傻孩子,看你乐得。”老奶奶笑嘻嘻地道:“快些睡罢,你在水里泡了太久,不免头昏乏力,到了明天就好了。”

“嗯。”她乖乖地闭上眼睛,心里暗暗地道:“到了明天真的就好了么?”

她不爱多想,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天还没亮她就醒过来,抱膝望着窗外绵绵的阴雨,闷头苦思。

我是谁?

狭小的柴房里晾着一套破烂的黑衣裳…那么小,临睡以前老奶奶告诉她那是她自己的衣裳。

可是,为什么是黑的?

她把衣裳摘下来,细细地摸索了一遍,衣裳里有个荷包,荷衣里有一块油纸,很薄,里面好象包着什么东西。

她的手不禁哆嗦了起来,好象油纸立即就能揭穿她的秘密。

里面有三张破碎的纸,纸上写着字。

很奇怪…因为那些字她都认得。

第一片纸上写着:“热因激起厥阴相火…服麝香之药。况肝病先当救脾土。诸药多…”

第二片:“缓弱颇弦。此木火乘土之病也。参芪归术陈皮茯苓…”

第三片:“按痫证案虽少而法颇备…皆用豁痰清火,苦泄肝胆,辛通心络…多系虚…河车六味…人参定志丸…”

她细细地将纸上的文字读了一遍,反复揣摩,却完全不明白上面的意思…只是隐隐觉得这好象是一部医书。

那么…至少,她是个读书的人。

读医书的女人?

也有可能,她是个病人,这些都是大夫开给她的药方子。

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不然,她为什么会这么爱惜?会用油纸把它们包起来?

接着她开始摸索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