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景天、杏仁、半夏这几种药材你们也涨了两成。我们哪里受得了?”唐隐僧慢慢地道。
“这三种药咱们好商量,但木防已只能是这样了,不能再让了。”
“不如这样,川穹与天星木我们让一成,景天与半夏你们让一成。木防已就算了。我们少买一些,若是实在不够可以找益草堂。”
“这个…不大妥罢?景天与半夏你们要得太多,我们最多只能让半成。杏仁倒可以考虑…”
“那就这样定了。杏仁你们让一成,景天、半夏各半成。”唐隐僧道。
“没问题,唐总管一向爽快。怎么,这一次公子没跟着过来?”生意谈完,赵谦和又扯起了闲天。
“来了,那小子整天跟着我侄儿在一起。”
“刚刚听说了,唐潜昨天胜了小傅。听说他是…不简单啊。”他原本想说“他是个瞎子”,又觉得这么说不大妥。
唐隐僧放下筷子,长叹一声,道:“他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偏偏唐门有敌,父母都不在身边,医治延误,致使双目失明。家兄家嫂为此终生自责,发誓再不出唐家堡半步,他们真的到死都没出去过。”
“可怜天下父母心。”郭漆园也叹了一声,见桌上人都盯着唐隐僧的脸,好象故事还没讲完,连忙打岔:“吃菜,吃菜,这松鼠鳜鱼味道不错。”
天际间落日的残晖虽已敛尽,天空中还泛着几缕淡淡的白光。
圆月初升,湖上笼着轻雾。
慕容无风随手拾起一块瓦片,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这大约是你第一次上屋顶?”荷衣看着他茫然的望着远处,忽然道。
“不是。”他缓缓地道,把自己全身裹在一张毛毯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不是?”
第一次带着他在屋顶上飞奔的是那个叫做“白星”的杀手。那人的一双仙鹤般的长腿令他印象深刻,他尤其喜欢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我想起来了,一定是白星,死在我剑下的那个白衣人。”荷衣歪着头靠在他的身上,悠然地道:“他的轻功只怕算是天下最好的五个人之一。”
“想不到屋顶上最多的东西居然是树叶和鸟粪。”他看了看不远处飞檐下的几株杂草。一株大树立在他身后,枝叶繁茂苍翠,紫藤花一串一串地垂下来。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不必为吴大夫担心。山水、表弟和顾十三都追过去了。他们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你说得不错。”他黯然地道。
夜色渐起,冷风徐徐,荷衣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坐到我这里来。”他道。
她挤了过去。他打开厚毯将她裹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然后掀开一角,让她的脑袋从自己的怀里钻出来。
“现在还冷不冷?”
“不冷,嘻嘻。”娇小的身躯喜滋滋地靠在他的怀里。
两人无言,紧紧相依。
少时,荷衣道:“你发现没有,从屋顶上看,谷里的房子和走廊就好象是一只大蛛网?”
他嘲弄地一笑,道:“你是说,我就是那只蜘蛛?”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她支支吾吾地道。
“当然不是。”他淡淡地道,“蜘蛛有八条腿,我一条也没有。”
她很少听他主动提到自己的残疾。
“认识你之后,我常常问自己,没有腿会是什么感觉。”她道。
“感觉和感受是两码事。就好象你问一个人死是什么样子。除非你真的死掉,才能体会到那种感受。”
“可是…死的人不会有感受,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感受啊。”她想了想,道。
“所以,你问我的问题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他抬起眉毛,露出一种启迪的神态。
她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问:“你难过么?”
“什么难过?”
“唐潜说你的武功在退步?”
“不。”她笑了笑。
“不?”
“你想听我的真话?”
“当然。”
“比武不过是男人们的游戏而已。只不过男人总有法子把游戏变得十分正经,而女人却不能。”
“这话是不是有点太损?”他微哂,一种莫名的滋味爬上心头。
“是啊,所以这话我只在屋顶上说。”她嫣然一笑,摸了摸他的脑瓜子:“男人很当回事的东西,我不一定当它是一回事。”
“替自己的退步找借口,要绕这么大一圈子?我刚才差一点以为你是在谈玄学。”
“呵呵。”她不好意思地一笑,连忙转过话题:“你一定不晓得,吴悠梳一次头要用三把梳子。”她悄悄地道:“我第一次发现时,大吃了一惊。此外她的妆台上还有好几个镜子。她一定是个很麻烦的女人。”
他微微一笑:“你好象很少照镜子。难道我们穷得买不起镜子么?”
她头一歪道:“你说,女人照镜子是为什么?”
他想了想,道:“为了看自己好不好看?”
“不是。”
“不是?”
“是看别人看自己好不好看。”
“有理。”他将脸埋在她的肩上,模模糊糊地道。
“既然照镜子是为了让别人看,我何不索性问别人?”她道。
“难怪每天早上我都要被人拍醒一次,糊里糊涂地给人问一句‘我的头梳好了没有?’…噢!你别拧我行不行?”
她松开了手,将他的双臂圈在怀里。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得说实话。”她又道。
“问。”
“你为什么不喜欢吴大夫?”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老老实实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不想听我过去的故事?”她神秘兮兮地道。
“想。”他又老老实实地道。
“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个小伙子特别喜欢我。每天傍晚都会在我的窗口下吹一曲‘梅花三弄’…”
慕容无风道:“我也会吹‘梅花三弄’。”
荷衣诧异地看着他,想笑,又拼命忍住:“你会吹箫?”
“会。”
“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你从没有吹过?”
“懒得吹而已,不吹都有女人肯嫁给我…”
她吃吃地笑起来:“你还会什么?”
“还会弹琴。”
“为什么我从没有听你弹过?”
“这不是没空么?”
“除了弹琴,你还会什么?”
“还会下棋,画画。”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嫁给了一个才子?”
“差不多。”他大言不惭地道。
“赶明儿你给我画张二郎神,贴在大门上,压压邪。”
他笑而不答,将话题拉了回去:“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哪。”
“那小子虽很喜欢我,我却偏偏不喜欢他。所以,不论他怎么吹,我都无动于衷。他就这样吹了整整一年。有一天,天下着大雪,他照样在我窗下吹了很久,回到家里就生起病来。”她望着远方,怅然地道。
“后来呢?”见她半晌没有动静,好象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他忍不住问道。
“后来,他死了,病死了。”
“这世上果然有痴情人。…你当时想必很难过。”他不胜唏嘘地道。
“你为什么要相信这故事是真的?”她扭过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愣住:“这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编的。”
“那我岂不是白替你难过了半天?”他皱起双眉。
“差不多。所以以后你若是听见别的女人讲起与这相似的故事, 一定不要相信。她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可爱而已。——女人为了让自己显得可爱,是什么故事都敢编的。”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好象他是个傻子。
他想了想,慢吞吞地道:“我好象没听你讲过什么故事。”
荷衣道:“唔,这正好说明,我是个老实的女人。”
“谁也没有你可爱,荷衣。”
忽然间他们已回到了床上。忽然间,已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就好向方才他们明明在床上好好地坐着,忽然间飞上了房顶一样。
她听见他的心跳得很快,汗水沿着额头滴下来,滴到她的脸上。
他消瘦得好象桌上的那缕烛光,烛光闪动,照亮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答应我,永远也别离开我。”她抚摸着他的胸膛,轻轻地道。
“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你总是心事重重?总是想得特别多?”他捂住了她的嘴。
“答应我!”她的眼中充满恐惧。
“我答应你。”他叹道。
手指划过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记忆在脑中流动。
欢乐的日子还有多久?不知不觉,她泪流满面。
“都是我不好,”他擦掉她的眼泪:“让你担心得太多。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你和子悦。”
“我想喝水…眼泪流多了,口渴…”她可怜兮兮地道。
“等会儿再喝,做事要专心…”他板起脸,一把按住她的手。
她挣脱了他的唇,嫣然一笑:“人家要你歇一会儿嘛…早上差点给唐家的人掐死。瞧,脖子上还有一道红印子呢。现在…喂,你别掐我的脖子啊!” 她一个劲儿地捣乱,把他气得要命。
终于,他放开她,将茶几上的一杯水递给她。
她顺着他的手看了看桌子,脸色忽然变了变。
“怎么啦?”他问。
“没什么,你该睡了。”她平静地笑了笑,饮罢杯中之水,替他换了一件睡衣,扶着他躺下去。
近来寒暑不常,他的身子极易疲倦,她总是逼着他睡觉。
“还早,”他道:“我还有一些医案…”
“听话,医案明天再看。”她的手拢上去,轻轻地掩住了他的双眼。
他果然很累,很快就睡着了。
她复又将眼光定在桌上。
那桌上原本放着那本几乎被唐溶毁掉的书。她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替慕容无风抄好了丢失的二十五页,又用线细细地将它装订起来。
这本书现在却已不翼而飞!
她想起来傍晚和唐门的那一战,唐家的子弟在唐潜和唐芃的带领下,虽有些狼狈,却是平安的撤出了神农镇。
慕容无风担心吴悠的安危,也没有穷追不舍。云梦谷里还押着唐门的三个兄弟,有他们做筹码,相信吴悠暂时不会有危险。
唐溶却至始至终都不在其中。
为了写这本书,慕容无风搜集了成千上万份医案。那些医案用麻袋装着堆在隔壁的一间屋子里,几乎堆满了一整间屋子。
他忍着风湿的折磨,艰难地握着笔,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直到今天上午才写完初稿。快写完的时候,他曾把她带到那间屋子,告诉她,那一屋子满满的纸,现已完全浓缩到了那本书里。
一下午她都陪着慕容无风,他体虚力乏,勉强地回忆着书上字句。二十几页的内容,他居然还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谁都知道他记忆力惊人,却不知记忆本身极耗心力。何况他的脑中已装了太多的东西。等荷衣终于将那二十几页补完,他已累得不想说话了。
以他目前的情况,加之隆冬将至,重写这本书已不可能。
他睡得十分平静。
她凝视着他,良久,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吹灭烛火,悄悄地走出门外。
(3)
细雨如织,浆声摇动。
一如江湖中其它几个寥寥的百年家族,唐门也喜欢讲究排场。他们坐着一个高大的官船张灯结彩迤逦而来,回航的时候,据说候在信陵镇官渡口等待拉纤的纤夫竟有百人之多。
唐门的生意布满蜀地,辐射西北各个城镇,包揽了蜀中所有的绸缎、钱庄和药材生意,酒楼和客栈的老板中十个也有八个姓唐,剩下的两个也急着娶唐门的女儿作媳妇。所以当唐门的总管比当唐门的掌门还要难上十倍。掌门只需按血统自然更替就可完成,总管的人选却要经过八位元老开会反复讨论,测试再三,方可通过。
所以唐家的人看见唐隐僧都会很客气,虽然他过去曾是唐门五大高手之一。对于他的弃武经商却没人敢有半分异议。
据说提名他任总管时,元老们吵得天翻地覆,讨论了半年多也决定不下来。
后来好不易定了下来,元老中最老的一位把他叫了过去,悄悄地问他有什么感受。
他只说了一句话:“元老会的人数应当为单数。”
后来,最老的那位元老去世前,指定自己的那个席位永远取消。
“我是个生意人,只想老老实实地做生意。”这是唐隐僧的口头禅。
船上共有秀轩十五间。正当中是宽敞的客厅。
客里飘荡着一股沉闷的酒气。虽然随船的师傅烧的是味道完全一样的蜀菜,举箸之时,众人心中却别是一番滋味。
他们的心情与船尾那间大舱里停放着的三具棺木一样沉重。这一役,唐家的首脑人物几乎被一网打尽,此外,还有三个兄弟关押在云梦谷里,生死未卜。
而慕容无风那边却几乎未损一卒。
唐门从未有过这样的耻辱。
“我们不能轻饶了那个吴大夫。”唐淮道。唐三是他嫡亲的兄长,他们兄弟之间感情一向很好。
秀轩内密帐高悬,正中一张香檀银藤软底方床上,牙钩微挑,将一层纱帐挽起。
船在急流之中一阵猛烈的摇晃,吴悠蓦地睁开眼,发觉四周一片黑暗。
她身上还穿着原先的衣裳。锦衾中芳香畅满,令人微醺。
她动了动身子,一阵钻心的疼痛火辣辣地传过来,几乎令她窒息。这才发觉自己的胸口上包着一层白绫。
“你醒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她转过头,床头依稀坐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但那声音却是熟悉的。
“为什么不点灯?”她虚弱地问道。
“对不起,我忘了。”那个黑影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火折,将床边的一段红烛点燃。
“这是什么地方?”借着幽微的烛光,她环眼四周,觉得分外陌生。
“船上。”他的话很简短,脸上的神情也很奇怪。
“这船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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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倏地一下坐了起来,厉声道:“唐潜,你敢绑架我?”
对于这句话,他不置可否。只是轻叹一声,伸手一按,将她按回床上:“你最好不要乱动,你伤势不轻。”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是你伤的我。”她冷冷地道。
“你不该用自己的身子去挡慕容无风。他是男人。要挡,也该是他替你挡。”他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晓不晓得他现在只剩下了半条命,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能动?你晓不晓得他浑身关节僵硬,连抬一抬手都很困难?就算是那样,在那一刻,他还拼命地把我往后拉。只可惜他一点气力也没有。”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你若想快些恢复,就不要说太多的话。”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根本就不想说话。”她冷冰冰地道:“你不过是唐门的一个杀手,连手无寸劲的人都杀,我真后悔认识了你。”
她的话好象一把尖刀刺过来,他心中一痛,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无话可说,他只好默然地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
而她却掀起被子把头一蒙,扭过头去,再也不理他了。
长时间的沉默。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几乎一个时辰,才忽然道:“你的伤口该换药了。是你自己换,还是我替你换?”
她还在生气,一言不发。
“宜修。”他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到是你。否则…我也不会伤害你。”他嗓音里带着歉疚。
他不想解释太多。
有时候人们常常忘记了他是个瞎子,忘记了他原比常人更容易出错。
“你们准备把我怎么办?也砍掉我的一条腿,是么?”她的声音仍然是冷冰冰的。
“有我在,谁也不会伤害你。”他平静地道。
她“哼”了一声。
“你该换药了。”他又说了一遍。
“我不会碰唐门的药,”她冲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也别碰我。”
他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忽然伸手疾点,点住了她周身的大穴,然后将她扶了起来。
“你乱碰我!你别碰我!你若敢乱动,我…我…立即死在你面前!”她浑身发抖,惊恐地大叫起来。手在他脸和脖子上乱抓,抓出几道长长的血印。
他捏住她的手,冷冷地道:“住手,你以为我怕你吗?”
“你别碰我!”她大声道。
“我是个坏人,”他将她的双手塞进被子里,用一双空洞的眸子盯着她,阴森森地道:“而且是个脾气很坏的坏人,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岂止是碰你。”
她吓呆了:“唐潜…你敢!”
他“嘶”地一下拉开她的上衣的钮扣。
“救命啊!!!”她尖声大叫,浑身发软:“你…你这流氓!”
她的样子好象是快要吓昏过去,他却不再理睬她,默默地替她清洗好伤口,换了新药,然后缠上干净的绫带。
他的动作很规矩,几乎没有碰她,手指只在她光滑柔嫩的肌肤上不经意地划过,包扎完毕,便又将她按回被子里。
干完了这一切,他解开她的穴道,站起来,正要走出门外,吴悠忽然大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禀小姐,我要出去吃饭。”他彬彬有礼地嘲弄了一句。
“你就呆在这里!”她的心中一阵打鼓。明明很生他的气,他若不在身边,又觉得很害怕。
“不敢,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好。”他竹棒一挑,推开门,走了出去。
“唐潜,你站住!”她在他背后大叫一声,见无人理会,颓然地倒在床上。
客厅里虽坐着二十来个年轻人,却只有一片喁喁的低语之声。唐家规矩大,孩子们从小就学会细声细气地讲话。唐潜不声不响地走进去,正寻思自己该坐在哪里,突然有人一把拉住他,耳边传来唐澄的声音:“老四找你。”
他只好跟着唐澄来到另一间房。
“哦!老十一,我正有事找你,坐,坐。”唐淮很客气地拉着他的手,将他引到自己身边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来。
“那个女人怎么样?醒过来了么?”
“醒过来了。”
“我方才正同你七哥九哥商量怎么处置那女人,我们想还是用老法子,先斩掉她的一只手,送到云梦谷,逼慕容无风把唐沣他们交出来。”唐淮道。
唐潜皱起眉:“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何必要斩掉她的手?”
唐淮道:“慕容无风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三叔还不是一样斩掉了他的腿?这是江湖,狠者得胜。咱们得按江湖规矩办事。”
“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碰吴悠。”他淡淡地道。
唐淮吃惊地看着他,道:“你认识她?”
唐潜点点头,道:“她是我喜欢的女人。”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谁敢碰她一根指头,我就杀了谁。”
他说话的时候很客气,语气也很平静,样子更加文雅。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他正在吟诵一首古诗。
但谁都看得出,他不是开玩笑。
唐淮的脸不禁一阵发灰,厉声道:“你要明白,你是刑堂的堂主,不能自己先破了规矩。”
唐潜道:“我破了什么规矩?”
“结交匪类,通敌谋逆。”
“四哥给我这么大的帽子,我还真不敢戴。我若想通敌谋逆,早带着她跑了,何必又赶回来救你们?”
“身为刑堂之主,职责重大。本门有难,你焉能不救?”
唐潜站了起来,道:“大哥刚刚去逝,我不想多说他的坏话。但唐门若还照着这种法子搞下去,大厦倾覆,就在眼前。”
“死去的这些人,都是你的兄弟,老十一,你的血往哪里流?若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唐门的颜面何在,今后又何以能在江湖上立足?”
“四哥讲的这些我也明白,只是此事与吴悠毫无关系。她根本不会武功,砍她的手纯属滥伤无辜。”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唐淮气得发抖,脸色十分难看。
唐澄连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兄弟,有事好商量。坐下,坐下。阿潜,四哥刚刚掌门便遇到这种事情,心情一定很糟,回去在几位大嫂面前也难以交待,咱们当多多体量他才是。”
唐潜淡淡道:“我并不想故意得罪四哥,只是,吴悠谁也不能碰。她若想回云梦谷,我会亲自送她回去,她不是交换的条件。”
唐淮脸色稍缓,拍了拍他的肩,道:“四哥明白你的心思。只是你从未出唐门,对江湖的险恶所知甚少。这不过是慕容无风的一个美人计而已。”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不想再说下去:“倘若四哥没有别的吩咐,我告辞了。”
他也不等唐淮回话,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脾气果然和三叔一样硬。”唐淮气呼呼地对唐澄道。
“我记得三叔还在的时候,训起老大就跟训三孙子似的。大伯以前也拿他没办法。但三叔一家人对唐门是忠心耿耿。想当年唐门有难的时候,若不是三叔三婶抛下这个出生不久的儿子远征追敌,他也不致于双目失明。何况如今的情形,没有唐潜,我们更加不是云梦谷的对手。”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难道不了了之?”
“吴悠在我们手上,慕容无风一定不放心,一定会遣人追过来。我们只需把这些人引进唐家堡即可。”
唐淮点点头:“你盯着唐潜,小心他擅自放了吴悠。”
唐澄笑了起来:“四哥一定是糊涂了。这里没有人盯得住唐潜,他就是当着你的面把吴悠放了,你也一点法子没有。这里谁的武功都不如他。”
“你莫忘了,他是个瞎子。”唐淮淡淡地道:“我不信我对付不了一个瞎子。”
他走到客厅,心情阴暗地吃了饭,拿起一个托盘,将一碟冬笋鸡丁和清炒藕丝放了进去,又装了一碗汤,一碗饭,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他听见一个很轻的脚步声,一直尾随着他。
他走了几步,站住,道:“唐滨?”
唐滨排行十五,是唐渊的弟弟。
“你为什么还要拿好饭好菜去给慕容家的女人?咱们应当活活地饿死她才对。”唐滨气急败坏地道:“你几时变得吃里扒外起来?”
他淡淡地道:“我们唐家从来不小气,饿死人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
他还要说话,忽听一个沉重的脚步赶了过来,耳边传过来的,却是嘻皮笑脸的声音:“老十一,给谁端盘子呢?我来替你拿,你好腾出手来吵架。”
他皱了皱眉,道:“唐芃,一边去,这里没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的事儿?我正找你呢。 唐滨,他奶奶的,你几时连老十一也敢招惹?谁给了你豹子胆?”
唐芃叉手叉脚地走过去,指着唐滨的鼻子道:“你刚才一直盯着老十一,当我没瞧见?你晓得那女人是谁?将来就是你十一嫂,这事儿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