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竹棒点了点身边的一把椅子:“当然是你,请坐。唐浔,上茶。”

她很紧张地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浑身暗暗发抖。

唐浔将茶杯放到她面前的一道长几之上,道:“请。”

她故意板着脸,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唐潜淡淡地道:“我若知道,自己就解了。”

“把手伸过来。”

他伸出手。

他的手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愈合了一半,上面的肌肤还有些发红。她的心咚咚乱跳,竟不敢多看,扭过头,将三指搭在他的脉上。

他的内息平稳深厚,她从没见过这么健康的内息。搭完脉,她大笔一挥,写了张方子。唐浔接过,便出门熬药去了。

片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窘然相对。

一阵难堪的沉默。

过了半晌,唐潜长长地吐出口气,忽然道:“昨天你回去,一路上没事?”

她默然点头,顿感内疚,颤声道:“我没事,你呢?”

他笑了笑,道:“我也没事,我逃得很快。”

为什么,你的手上会有那么深的伤口?

沉默良久,她忍不住又问:“你腿上…那些针…不要紧?”

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没说。

她惨然一笑,道:“其他的大约都已被你运功逼了出来,不过有两根还留在体内,对么?”

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大夫?

他苦笑:“你说的不错。”

“解开衣服,我…我替你…替你弄出来。”她小声地道。

“不用,我自己会想法子。”他一口拒绝。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要将上衣解开,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说不用就不用。”

“我是大夫。”她拧开他的手指,解开了衣裳。

她深吸了一口气,怔住,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

他的胸膛伤痕累累,有几道很新的伤疤,虽然已涂了药,看上去又黑又肿,十分可怕。

昨晚…她走后…他一定…一定苦苦地斗了很久,方才脱困。

她跪下来,轻轻地抚摸着那一道道伤痕,叹道:“对不起…我…我不该抛下你…”

他轻描淡写地道:“打架哪有不受伤的?何况你在那里只能帮倒忙,走了倒好。”

她拿出桌边的一把小刀,放到炉中烤了烤,等它凉下来,方道:“我要在你任脉上方开一道小口,将那根针拿出来,你…你不要害怕,不会很痛。”

“你是儿科的大夫罢?”他微哂。

她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用刀在他的身上划了一道极细的小口,将那根针吮了出来。

“哧”的一声,针被扔进火盆里。她回过头,发现他垂着头,满脸通红。

他还是那一副发窘的样子,她不由得抿着嘴笑了起来:“还有一根在腿上。”

“不…不必…”他死死地拽住她的手。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失笑,这个人好象是她见过的最害羞的男人。

“我…我自己来,你告诉我怎么做。”他结结巴巴地道。

“不告诉你,”她一脸捉弄的神情:“我喜欢自己干。”

说罢拉开他的手,卷起裤腿,如法刨制,将另一根针也吮了出来。

“喝茶。”他连忙将茶递到她的手中。

“好。”她款款地饮了一口。

“你…你不漱漱口?”他愣了愣,想象方才吮针的情形,她口里一定全是血腥。

“不,我喜欢吸血。”她淡淡地道。

他皱起眉头,露出无比疑惑的神情。

唐浔将药端了进来,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他是你的亲哥?”吴悠问道。

“是表哥又是堂哥。他的母亲是我的姨妈,父亲是我的伯父。”

“你的亲戚好象很多。”她笑道。

“唐家里的每个人好象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他只好道。说罢手一伸,将药碗端在手上。

“你不怕我的药里有毒?”她狡诘地一笑。

“你能吸血,我喝毒又何妨?”

她看着他一饮而尽,心中忽有一丝说不清的怅惘。

“他们说,你长得很美。”他忽然道。

他的双目幽深,在浓眉之下发出一种令人深思的光芒。

她大胆地盯着他的双眸,不由得道:“我真不相信你是个瞎子。”

“我虽看不见你的脸,却看得见你的大脑。”他缓缓地道:“我觉得你的大脑比你的脸更美丽。”

她“哦”了一声,看着他,胸潮澎湃,心思一片混乱。迷茫中,身子忽然一紧,自己已被他拥在怀内。他轻轻捧起她的脸,用那双梦一般的眸子凝视着她,良久,柔声道:“你的声音也很美。”

说罢便深深地吻了过去。

她浑身发软,如痴如醉地倚在他的手臂上,脸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的心跳,竟和自己一样快。

吴悠,你一定是疯了。她暗暗地叹了一声。

“吴悠…”

“…叫我宜修。”她的声音小得好象蚊子哼哼。

“宜修…这两个字真好听。”他抚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轻地道。

她的肌肤凝脂般滑腻。

修长的手指便沿着她修长的眉骨一路摸了过去,在她脸上的每处凸凹轻轻停留,来回地绕着圈子,好象是一只探路的蚂蚁。末了,他淡淡一笑,放开手:“你果然很美。”

“你说我美,难道你还摸过别的女人?”她竖起了眉头。

“我摸过小鸡,摸过鹦鹉,摸过马,摸过我母亲,唐浔从小就不让我摸,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他扶着竹棒,道:“…活的东西我仔细摸过的就只有这些。”

“幸亏我身上没长鸡毛…”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呢?我长得什么样?”他忽然又问。

“还行。”她道,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罢。”

她把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替他重新上了一些药。他是很健康的年轻人,伤口恢复得很快,前天在他腿上扎的那一刀,竟已几乎完全愈合。她轻轻地抚摸着那道伤痕,道:“这里…还痛么?如果还痛,趁我还在这儿,可以给你写个药方。”

他摇摇头,道:“你要回去了,是么?”

她苦笑:“当然,这里原本不是我的家。”

他想了想,道:“我们马上也要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回唐门看一看?我保证,只要你在我身边,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

蓦地,脑中闪过慕容无风空荡荡的下身,她定了定心神,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永远也不会去唐门。等我离开了这里,你就该忘掉我,忘掉今天发生的事。”

他心头一震,胸中涌起一丝悲哀,却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沉吟良久,他黯然一笑,道:“至少我可以送你回去。谢谢你治好我的伤。”

“别客气。”她的口气也故作轻松。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想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宜修…别走。”他忽然抱紧了她,喃喃地道。

“不…我们…我们原本是…仇人。”她笑了笑,笑得有些凄凉:“你三哥方才…一刀就砍下了陈大夫的手,他…他从此便再也不能行医了。倘若他看见我们…居然在一起,会恨死我的。”

他皱了皱眉,道:“他砍了陈大夫的手?为什么?”

吴悠苦笑:“因为我们不肯为你解毒。”

他沉默良久,歉然道:“我…并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也不会…”

“先生对自己的身子一向淡漠,被你们唐家砍了一条腿都不作声。但倘若这一刀砍的是他的学生,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我想他现在已经气坏了。”

唐潜刚要张口,门忽然“砰”的一声开了。唐浔冲进来,大声道:“准备家伙,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门外传来一片杂乱之声。

唐潜站起来,竹棒一挑,将一旁的刀挑得飞了起来,一把抓在手中,道:“老八,我们这里可有后门?”

唐浔道:“后门也没被堵住了。”

“是龙家?还是五毒教?”

“是云梦谷,慕容无风亲自来了,他们刚抓走了唐沣和唐渡,还斩掉了唐湛的手。”

“你悄悄打开后门,把吴大夫放走。”他弯下腰,系上皮靴。

“只怕…做不到。唐三守在门外,他要留下吴大夫作人质。”唐浔道:“这一回慕容无风好象真的火了。”

唐潜道:“我记得你说过,这窗子外面就是街口。”他一把抓过吴悠,将窗子打开,道:“你从窗子外逃走。”

她忽然紧紧地抱住他,大声道:“你…你会死吗?”

他愣了愣,道:“当然不会!”

她哭道:“我不走,你带着我,不然他会…他会杀了你的!”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死地抓住他胸口的衣襟。

他苦笑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走?等会儿打起来我只怕难以照顾你。”

她泪流满脸,道:“不…这一次我再也不丢下你!绝不!”

“有你这一句话就成。”

他微微一笑,托起她的腰,轻轻一送,将她送到窗外,“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那窗子很高,她跳回地面时,伸长了手,想要够到窗子已不可能。她背靠着墙,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心里暗暗道:难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么?

街道还是往日的街道。对面那个胭脂铺子,是她常去的地方。原来这里竟就是神农镇的中心,离听风楼也并不远。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不一会儿,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一个声音惊呼道:“吴大夫!你…你在这里?”她的头脑一片混乱,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那马车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蓦地,马车缓缓停下,一只苍白的手将车门推开,耳边响一起个熟悉的声音:“吴悠,上来坐。”

那声音很低,很柔和,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她抬起头,眼已哭得红肿,谢停云将她扶上车,她坐了进去。

慕容无风凝视着她的脸,良久,道:“告诉我,他们…唐家的人,可曾欺负了你?”

她忽然跪下来,忽然扒在他的腿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道:“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受委曲了。”

听了这话,她愈发哭得厉害了,眼泪淋湿了他腿上的毛毯。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柔声地和她说话。

“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他叹了一声,见她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腰痛哭失声,略觉尴尬,想要挣脱,又觉失礼,只得等她慢慢地哭完。心中暗暗打鼓,只道她已被唐门的人轻薄调戏。想她世宦之后,自幼娇生惯养,谷内的大夫和她谈笑,多说了一句硬话,还要被她挖苦半天,三秋弱质,何能经此风雨?一思及此,不由得怒塞胸臆。

见她泪水源源不绝,他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你没事罢?”

她抬起头,止住抽泣,道:“我没事…你别担心。陈大夫怎么样?”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他的人虽已苏醒过来,只是那只手已废了。”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想是气愤已极:“不过,你放心,我们已将唐门的人围在一个院子里。今天,他们若不交出唐三,就一个也别想跑。”

她默然地看着他。

他看上去很虚弱,很疲倦,身子裹在厚厚的毛毯之中,显得愈发消瘦。只有一双炯炯的双眸看上去还有几分生气。

她忽然觉得他的样子已变了很多。在重病的折磨下,他浑身僵硬,形销骨立。那种终身被困轮椅的苦闷,那种风痹发作时难以忍受的痛苦,若非亲历,无法想象。

她看着他,心中充满怜意,轻轻地道:“先生不该到这里来。且不说一路车马劳累,这些兵刃交接之事,有谢总管来操心就够了。”

他淡淡地道:“这里离谷里并不远,我还受得了。”

——还是老习惯,他不喜欢别人在话中暗示他的身体不好。

她坐起来,扫了一眼车厢,问道:“夫人不在这里?”

听了这句话,他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笑容,笑着道:“她没耐心坐马车,我想她早已到了。”

话刚说完,马车停了下来,谢停云打开车门,道:“谷主,我们到了。您要不要留在车内?外面风大得很。”

慕容无风道:“夫人呢?”

只听得一个轻脆的声音应道:“我在这里!”

慕容无风道:“吴大夫在车上。”

荷衣跳上车,看着吴悠,见她双目红肿,吃了一惊,不禁结结巴巴地道:“吴大夫,你…你没事罢?”

“没…没有。”她感到有点儿心虚。

荷衣浅浅一笑:“那就好,看我们今天怎么治他们!”

说罢将慕容无风扶到车下,早已有人准备好了他的轮椅。他方一坐定,被冷风一激,顿时便咳嗽了起来。

一群随从立时将他抬到屋檐之下。

黄昏,还是黄昏。

这是一个灿烂的晴天,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落日宁静,在傍晚的炊烟中轻轻地悬浮。

秋。深秋。

满院黄花堆积,落叶飞舞,如记忆般纷乱。

秋风中没有一丝凉意。

干燥,凉爽,对于练武的人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天气。

唐潜一身玄衣,坐在院子正当中的一张竹椅上。

刀,就在他的手边。

风声很细,他听得见各种声音,街口上的叫卖声,奔驰的马车“突突”的轧地声,隔院秋千架下女孩子们的嘻闹声,柴火在灶中熊熊燃烧时的“哔剥”声…

所有的声音尤如漫天的星斗,乍看令人眼花缭乱,细思之下却各有各的位置。

身后的梧桐树上,一只落蚕正在安详地啃着一片树叶。

他的脚动了动,给两只搬着苍蝇匆忙归家的蚂蚁让开了一条路。

然后,他听见院门“砰”的一声开了。

地毯滚动,轮椅辘辘而来,停顿。

院子里忽然充满了一种沁人的花香。

他没有站起来,淡淡地道:“你来了。”

他不等慕容无风发话,又接着道:“让我猜猜这里面有多少我认得的人。尊夫人,小傅,顾兄,山水兄,表弟,谢总管,对了,替我问候二姐和几个侄儿。”

人在慕容无风身后一字排开,从左到右,正好是这个次序。只漏掉了一个站在荷衣身边的吴悠,却不知是他没有发现,还是故意不提。

他淡淡地又道:“慕容谷主只带了这么些人来,未免也太瞧不起唐家了。”

慕容无风冷笑:“我并不喜欢杀戮。只要你们交出唐三,并答应唐门从此不再碰云梦谷的大夫,我就让你们走。”他顿了顿,咳嗽了几声,接着道:“我想这个要求并不过份。”

唐潜道:“唐门从不受人要协,也从不和任何门派立定协约。诸位想要留下我们兄弟,就要凭本事。”

他站了起来:“是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随便你们挑。”

荷衣道:“唐家果然有几个人物。我先上。”

唐潜正要张口,突听身后一个声音道:“老十一,这个人留给我!”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纯白衣裳的少年提着一把剑走了出来。

唐淮“嗤”了一声,斥道:“唐芃,一边呆着去,别没大没小的,叫十一叔。”

少年双眉一皱,头昂得很高,大步走到院中,对荷衣道:“我叫唐芃,唐淞的儿子。”

他看上去大约只有十八九岁,和唐三一样披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一张瘦削英俊的脸,浓眉深目,眸子中有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系着一条暗红色的腰带,拇指上戴着一粒红玉斑指,手腕上系着一条朱红的丝巾。走到唐潜的竹椅边,腿一抬,右脚蹬到扶手上,信手系了系黑皮靴上的带子。

抬腿时,衣摆依次滑落,露出一条修长结实的光腿。原来衣袍的下摆并未缝成一片,而是分成八片重叠地垂下来,他解下手腕上的丝巾,将它系在膝盖之上的三寸之处,牢牢地打了个结。

衣袍内只穿着一条短裈.这是什么装束?

荷衣双唇含笑,悠然地看着这个精神抖擞的青年,目光掠过他的腿,移到了他腰后的那柄红鞘窄剑上。

她的脸变了变,道:“这是唐缓歌的剑。”

唐芃盯着她,缓缓地道:“他是我祖父。”

荷衣深吸了一口气,道:“他还活着?”

“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他说“风烛残年”四个字时,故意拿眼光扫了扫慕容无风,故意把目光定在他那条枯萎的左腿上。

他手指一按机簧,“呛”的一声,剑鞘弹开,飞到空中。他的人便如鹰隼般标起,箭一般疾掠过去。

鲜红的剑绦卷起一地鲜黄的落菊,洒在空中,被剑气所激,顿时化作碎片,纷纷扬扬,如三秋的细雨飘了下来。

他长腿一挑,手指在空中捏出剑诀,剑脊鲜红,宛如夕阳边的一道霞光,向她破空击来!

她笑了笑,却没有动,只是慢吞吞地脱下了自己的一双绣花鞋,赤足如雪,待到长剑袭来,她身形一纵,双足在空中一点,紫衣飘荡,人却向一旁观战的唐三掠了过去!

唐三铁杖一挥,左掌一拍,身旁的一棵梧桐树应声而断,化成三截,向荷衣袭去!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

唐门的人搞了半天才弄清,荷衣的目标根本不唐芃,也不是唐三,所以等她赤足在空中一个倒踢,将一段树干踢向唐芃时,她的剑已到唐淮的跟前!

她要抓唐淮!

黑影闪动!她的手已几乎触到唐淮的袖子,却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地袭过来,刀光一闪,竟将她的袖子生生削断,幸亏她退得快,不然,她的整只臂膀便要被那把刀卸了下来!

回过神来,她看见了唐潜。

“有没有人告诉过夫人,打架要一个一个地来?”他将唐淮往后一推,淡淡地道。

可怕的瞎子!

“我知道有很多人恭维你是天下第一剑,不过,你应当有自知之明。”他继续道:“你退步得很快,江湖很快就会没有你的位置。”他抱着刀,有一双空虚的眸子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

荷衣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

她知道他说得不错,这一年,为了慕容无风的病,自己已有好久没有坚持练功了。在江湖这种瞬息万变的地方,进一步难,退一步却很容易。

她脸色苍白地道:“承教,不过我还是能要唐三的命。”

她的人忽又飞身而起,顷刻间已掠到了唐三的面前。她的剑并不快,剑招一点也不奇怪。江湖上的人却都知道,楚荷衣通常要到最后一刻才突然变招。相比之下,不是最后一招的那一招通常都是假的,不过掩人耳目而已。

她长剑挥出时,唐三也霍然出掌,运杖如风。

慕容无风虽坐得离他们很远,却已感到额边垂下的长发为唐三的杖风所激,忽然扬了起来。

空中没有风,却一种说不出的窒闷之气。

他的心忽然收紧,忽然紧张地看着荷衣。

心跳得太快,他有些受不住,从怀中掏出木瓶,吃下一粒药丸,再抬起头时,只见前方火星四迸,一阵兵器交割之声,唐三已然直直地倒了下去!

唐家的兄弟立时一涌而上,将荷衣团团围住。

荷衣微微一笑,道:“怎么?人一死,就群起而攻之了?”

她的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顾十三道:“你去歇歇,这里由我和小傅应付。”

她点点头,飞掠而起,正要向慕容无风奔过去,那黑影已如鬼魅般地贴了过来。

唐潜。又是唐潜。

他的轻功居然一点也不比她慢,他的腿更长,人在空中优美地一翻,已超过了她,也向慕容无风的方向赶了过去!

她的心蓦地沉了下来。慕容无风身边的几个人,若论单打独斗,只怕都不是唐潜的对手。

刀,他的刀在如血的残阳下幻出一道道迷光。

她的心跳得很快,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她看见唐潜一刀已向谢停云砍去,山水与表弟扑了过来,但在一旁的唐芃的也加入的战营。顿时间,云梦谷的人都挡不住唐潜凌厉的攻势。

她的手心已全是冷汗。

慕容无风的背后便是门,关闭的门,他手足无力,连推动轮椅都感困难,莫说是身后已无路可退。

她不顾一切地向慕容无风冲了过去,一剑直挑唐潜的后心。

他挥刀霹雳般地一击,将表弟的弯刀击得飞了起来!然后他扬起刀鞘往慕容无风身上一送。

他的眼中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人,却知道对付慕容无风根本不需用刀,刀鞘轻轻一拍,他就会昏死过去。

所以他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

然后他听见“扑”的一声,刀鞘显然击中了他!

正当抽身回退时,他忽听见“啊”的一声轻呼,中击的竟是个女人!

然后耳边响起了一个痛苦却熟悉的声音:“不要…你不要伤了先生!”

他的心跳忽然停顿!

那是吴悠的声音!为什么会是她的声音?难道他伤的人是吴悠?

他冲过去,一把将那个人抓了起来。那是一个柔软身躯。他的心颤抖了起来。是她,果然是她。若不是慕容无风死死地扶住她,她已向后倒了过去。

他抱起她,一掠十丈,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之中。

第十一章

(1)

天刚刚暗下来,羊皮灯笼已高高地挑在了听风楼恢宏气派的四角飞檐上。

雅室内金猊香绕,蚖脂明灭,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花椒味。

唐隐僧尝了尝碗中几片雪白光滑的鱼肉,不由得点头赞道:“想不到出了蜀,还能在这里尝到这么地道的水煮鱼片。”

赵谦和淡淡一笑,雍容地饮罢杯中之酒:“唐总管若是看上了这里的菜,当常来这里走走。”

“当然当然。只是哪里有空?咱们都是忙碌的生意人,哈哈。慕容先生的身子还好?”

“托总管的福,总算还能起床。”

“抱歉得很…这次我带了些唐门独制的‘消风散’,对风湿有奇效,算是一点土仪,不成敬意。”他将一个精制的描花漆盒递了上去。

消风散里含有一种唐门大山之中独有的“醉鱼草”,外敷效果尤为显著。

“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赵谦和将盒子接了过来,交仆从收了,又递给他一个红包:“唐总管莫笑我们土气,我给总管准备了一车上好的茶叶。这是一点小意思,算是我们送给夫人的胭脂钱。”

“那我就替吟秋多谢了。”唐隐僧从容地接过,赵谦和的“意思”从来不小。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这次木防已的价格我们原本对所有的老主顾都涨了三成。但考虑到唐家和慕容家生意往来的额度,我们只涨两成。市面的零售唐总管是晓得的,涨了一倍不止。”酬酢结束,赵谦和缓缓地进入正题。

“唔,市价飞涨,焉知不是你们云梦谷在囤积居奇。”唐隐僧不动声色地道:“益草堂的价格也不过涨了八成而已。”

“益草堂的药你们信得过?”

“慕容先生已赚得够多了,何必还和老主顾们斤斤计较?”

“谷主卧病太久,脾气难免大些。按他的意思,批发当全部上涨五成。我们和他商量了半天,才勉强答应对几家老主顾区别对待。至于唐家的这两成,还是我和郭总管自己的主张,根本没敢跟谷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