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水相国哭泣的声音,这个老奸巨滑的狐狸竟然也会悲伤吗?!她呜呜咽咽地道:“池真身子太弱,跟着我不敢露面,连见你一面都难,他心里终是郁结,你八岁那年他还是熬不住,丢下我去了…呜…”
水相国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涕泪俱下,悲呛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木栅栏上。她心里是真的爱卫池真的吧,少年时候的恋情,成就了水相国,也毁了水无忌…
本来满怀希望的水天阕闻言,干张了张嘴,抽搐着脸呜呜咽咽悲痛之极,那悲伤是假装不出来也骗不了人的,有时候,眼泪可以骗人,但是悲伤却是真真切切的感情,我听说人悲到极处,只怕眼泪都掉不出来,只有甘肠寸断。
一个失去了挚爱一生的人,一个失去了没喊过一声的爹爹。
孰对孰错已经无法辨别,水相国与青月皇室的较量里,没有赢家。水相国的家族一夕之间被屠,昔日的恋人也早逝而去,她的一生都毁了,她的女儿、孙女一个不剩,惟有一个水天阕了;而青月皇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朝政大权被水相国把持,几个皇女先后身死,那些没有出生便被扼杀在腹中的又何止一个两个?!到头来,唯一能继承江山的一个,却是别人家的私生女。
素问已经听得目瞪口呆,我叹口气,原本打算就此打道回家去,人家一家子的事让人家自己掺和去。原本还要再去见见水明君,可是突然听见水相国又哭又笑地叫水天阕杀了她,为地是叫水天阕以此平民愤,赢得天下民心,归拢民意,顺利登上皇位。
我的寒毛一竖,水相国这父母果然当得真够彻底,为了女儿能继承江山,竟鼓动自己女儿杀母,不是水相国疯了,就是水天阕疯了。
水相国一把攥住悲痛的水天阕,脸上的表情极度地疯狂:“阕儿,你爹爹走后,我对这世上早已经没有留恋,要不是因为怕你在宫中无有依靠,要不是为了辅佐你登上皇位,我怎么会活到现在?!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你杀了我!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奸佞之臣水无忌,从此以后青月的江山权势都是你的了!君儿也不能留,他太重儿女情长,留着早晚会祸害到你,你是帝王,不能有任何弱点,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和先帝的凤后有私情!杀了我,杀了他们!然后,你就继承这天下,让封家断子绝孙!”
水天阕哆嗦着缩成一团,痛苦而迷茫地摇头。水相国朝她大吼:“你听见没有?!我叫你杀,杀!一个都不能留,你要坐稳皇位,必须要狠得下心…“
我脑子一热冲出去一把推开她:“你疯了?!你怎么能鼓动自己的女儿杀母弑夫?!你已经付出了代价,还要她也步上你的后尘吗?!她是你的女儿,你从来只考虑让她做皇帝,你有没有想过她想要什么?!”
周围的空气陡然一静,我的出现显然是个意外,水天阕惊恐地瞪着我,水无忌惊慌中红着眼睛大吼:“阕儿,快杀了她!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秘密,要是传出去,你和君儿都完了!快杀了她!她现在是东圣的女皇,只要杀了她,东圣必定大乱,你可以登基后挥兵征讨东圣,跟着还有西燕,以后,你就是这片大陆上的唯一的女皇!哈哈哈…我水家的鸿图霸业,将千秋万代…”
水无忌兴奋得像头饥饿的狮子,闪闪发亮的眼睛恶狠狠盯住我,恨不能一口把我吞下去。
这还是不久前对着我嘘寒问暖的那个水相国么,还是帮我谋划东圣大业的那个水相国么?我的心冷下来,原来在她眼中,我现在已经是无用的棋子,该废弃了。
曾经和蔼的水相国如今要置我于死地,当撕去了伪装的面纱,原本温情脉脉的家人却变成了一条阴险恶毒的响尾蛇。
我们统统只是她为爱女水天阕铺路的棋子,如果我不是棋子之一,或许我会为这种由爱生出的护犊行为感动敬佩。
可惜,我正是棋子之一。
水天阕迷茫地站起身,定定看我,水相国已经爬起来不顾身上沉重的铁链奋力扑向我,我闪身躲过,
水相国笨重地倒地口里还在叫嚷,水天阕机械拔出了剑,指住我的心口。我回头看她,水天阕的脸白得近乎透明,有些颤抖地把着剑,像一只随时会失控的老虎。
我默然看水天阕,不知道这位八皇女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真的打算杀人灭口吗?目前她做青月国女皇的可能性很大,我还没打算与她为敌,甚至想与她做笔交易,我可以永远遗忘水天阕出身的秘密,让这个秘密再没有人知道,从此尘封入土,只要水天阕愿意为秦江月入主后宫提供强大可靠的势力支持。
我们可以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依然是青月国的皇女,作为未来国君,把自己心爱的九皇弟做为联姻嫁给我这个东圣女皇,这样可以省掉应付东圣那班老臣的很多麻烦。这于她于我,于青月于东圣,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但是,也要水天阕肯同意,只怕她疑心重,以为我早晚是她心腹大患。水相国催促着吼叫:“阕儿,快动手!不要犹豫,杀了她以绝祸患!阕儿,杀!快杀了她,绝不能留下她,杀了她你就名正言顺统治天下,你是未来的帝王,杀了她,快杀…”
我忽然被人推着右肩用力扑倒,几乎在同时,水相国的怒吼声突然嘎然而止,艰难地“噗地”吐出一口气。
牢房里一下寂静得可怕,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好象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似乎是水相国见水天阕迟迟不肯动手,急切之下纵跃起身欲奋力推我扑倒中剑,素问眼疾手快,先她一步从侧翼推倒我,而水相国,则迎头撞上了水天阕的剑…
水相国喉咙里咕噜着,死死攥住水天阕的手腕,嘴艰难地一张一合喷出气,隐约能辩出:“要做…女......皇!” 剑尖还在滴血,她吐出最后一口气,轰然倒地,手里还死死地攥着水天阕。
水天阕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僵直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动也不会动,似乎她已经成了一具石雕。我闭上眼,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水相国死在了自己女儿水天阕的剑下…
临走前,我对水天阕说了一句:“望你日后好好待水明君还有诚儿…”
出了冷宫,我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僵硬的大脑终于缓过劲来,有些事情,还是要问个明白才是。
水明君被囚在轩月殿,我去的时候,见他身旁的小厮宫人都在,看来八皇女一到京城就已经解除了对他的囚禁。
看到我出现,水明君先是惊疑慌张,后来神色渐渐安定。我不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在青月女皇、水天阕和水萝衍之间周旋,我只问两件事,诚儿是谁的孩子;还有,就是他到底对封夙赢做了什么。
水明君以为我要对诚儿下手,恐惧地跪地求我放过诚儿,我扶他起来,轻叹道:“我刚刚见过八皇女,我听八皇女说,你和她相爱,诚儿是她的孩子。你知道我已经有了意中人,所以并不在乎你和她的事。我只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以前曾经对你许过承诺,要带你离开宫里。如今,这句话依然有用。如果你过得很痛苦,那么我就带你和诚儿离开,但是,也要看你的意思。没有别的。”
水明君半信半疑垂下眼,咬着唇许久才低声道:“是,诚儿是我和天阕的孩子…那时瞒着你也是因为,因为…”
“因为怕我下杀手,对么?”
“是,天阕在宫里无依无靠,我只能希望你能保护诚儿。”
“你当时怎么让水…我相信你怀的是我的骨肉?”
水明君抬头平静看我,寂寞一笑,清冷道:“说起来当时你说要处理东圣来的奸细,你一面派人假扮你去了西燕,一面偷偷出了京城,但是有天晚上你忽然回来,到宫中看我。我当时已经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怕你再来纠缠,安排了许多宫人当值,当时骗你说陛下听了些风声,这两日对我看得甚紧。可是你不肯走,只是忌讳被这些生面孔的宫人撞破,熄了灯与我欢好。后来宫人在外头跟乳爹传话说陛下当夜就在炼丹房歇息,你便呆了一夜。次日我告诉你已经有孕,因为你给老皇帝下了药,她早不能生育,所以你便认定是你的骨肉。”
我默然无语,是,那时的水萝衍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水明君竟然和八皇女有了私情。我问道:“你真的爱八皇女吗?”
水明君一颤,白了脸,终于坚定点头:“是。我喜欢的是天阕,我知道我骗了你,衍儿,你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但是我真的没有对夙赢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还有两章,会在25日结文。水明君告诉我,夙赢一直恨他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才明白,夙赢是嫉妒我和水明君的关系。那晚因为水相国向水明君施加压力,暗示我现在和秦江月的关系不一般,只怕将来生变。
水明君无奈将我从九皇子的琼月宫叫出来后,没想到夙赢也暗中跟了来,竟然偷听了我们的谈话,我走后,夙赢就拿揭发此事要挟水明君,水明君担心诚儿的身世真的被揭穿连累水天阕,只好违心听他摆布。
封夙赢一直在鼓动秦江月为了三皇女下嫁西燕,后来又突然向水明君打听我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之类。当时水明君担心夙赢对我身边人不利,那时已经暗示过我,可是没想到,夙赢还是固执地毒死了越明。”
我问水明君,水天阕对他可是真心,水明君默然点头,我长吁一口气,这里真的已经没我什么事了。
临走前,我叫素问安排京城里的人手在水明君身边安插一个,水天阕的性子我琢磨不透,不晓得她受了这些刺激后会做什么,如果她继承皇位,水明君恐怕不能名正言顺地呆在她身边,毕竟,他们是名义上的凤后和皇女的关系。
回客栈后,我立刻派人通知柳叶,告诉她已经给她找了门好亲事,叫她立马打点行装跟我走,我要把他们一并接回东圣国。天亮的时候,凤兮的马车赶过来,和我们一道回东圣,柳叶和莲心她们留在京城因为酒楼的事情还要耽搁几日。
走的时候,秦江月还在睡,我把他抱进马车,可能是睡姿不好,秦江月抱着枕头微蹙着眉。我揽起他,他朦胧看我一眼,滚到我怀里去继续睡。
我揉揉他身上的肉,很有成就感。秦江月的肚子已经出身,他最近越发地懒惰,连路都不肯走。我对照顾孕夫没什么经验,都是问人家得来的,还在路上从人家大夫那里买了一本宝典天天参照,秦江月对此嗤之以鼻。
笙儿的事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个交代,希望他能明白。现在水相国也死了,水家的势力已经连根拔除,唯一担心的是,怕江月接受不了封少鸿短命的结局。
秦江月在我怀里不耐烦地掀被子,闭着眼睛蹭来蹭去,终于枕到我颈子里安生了。呼吸安稳地喷在我脖子里,痒得很,可是怎么拽他都不肯松手只好任由他去。我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了。
中途看素问忙进忙出地照料各个马车,抽下马车,递个东西,很偶然地有一眼没一眼地和凤兮对上那么一两回,马前马后的很风情,那谁说的,两个对上眼的男女在,周围的空气都不一样。我探个脑袋看得很有滋味,啧啧嘴,有前途,素问挺像那么回事,再说了,凤兮可是大美人,有才有貌,放哪儿都是叫人挤破头的。
秦江月见我瞅得很有兴致,也探个脑袋瞧一眼,眸子眨了眨,缩回来继续捻着果脯咬,一路上都没叫他停过零食。他对水相国之死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该有此报!”我自然没告诉他八皇女是水相国私生女的事,总觉得现在说不大妥当。
秦江月听说十二皇女封之诚是八皇女的女儿时,虽是惊讶,却眯起眸子,瞧着我似笑非笑:“女儿变成人家的,萧萧可是心疼?”
我摸摸他的肚子眉开眼笑:“我的宝宝在这儿呢!”
秦江月看看自己的肚子,怔一怔,蹙眉一把拍开我:“不生了!”
耶?说不生就不生了?不行,这是我的孩子,我还指望抱个小江月玩玩呢!秦江月瞪我一眼,我叹口气,原来人有孕的时候果然是很容易发脾气地。我抱着他又哄又讨好地,我的小夫郎终于眉眼弯弯地继续吃葡萄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炎热,我怕秦江月热,不时地搭起帘子通风。秦江月偏是个难伺候的,我在边上给他扇着风,他拱一拱地就拱到我身上去,一边粘在我身上,一边抱怨热,呃,真是三月的天气,撒娇的郎君,磨人的很,磨得我心里蜜罐糖似的。
路上得到消息,美人师父也赶回了青月国,约好在固水等我们。莫非美人师父要回凌云山么?我不舍得。这一路的艰辛磨难,有美人师父在旁边,让我觉得轻松许多,如今叫我怎么舍得?
三日后到了约定的地点,果然老远便瞧见美人师父笑吟吟立在宅院门前,我跳下马车欢快地跑上前。院子前两池粉红色的荷花开得正盛,日头底下美人师父也缥缈得好似莲花,他微笑着端详我半日,拿汗巾在我脸上抹了汗,温和地笑道:“做皇帝的人了,还这么撒欢,别人瞧见岂不是笑话。”
我抱着美人师父的胳膊问他怎么来了,美人师父没有答话,转头看马车。秦江月掀了车帘子,正准备跳下来,我啧啧嘴,一把将他抱下来:“有身子的人,不许乱动。”秦江月挑眉斜我一眼,在阳光里朝着美人师父一笑。
安定下来后,美人师父给秦江月把了把脉,说胎儿很好,又写了些养胎的滋补品叫我好生收着。末了,师父果然说他明日就要回凌云山。
我不舍得,抱着美人师父的胳膊大哭。美人师父叹息一声,抚开我的头发:“都要做孩子的娘亲了,还这么没大没小,叫师父怎么放得下心?”
一下午我的心情都不好,秦江月也不理睬我,和美人师父坐在花厅里头下棋,晚上吃过饭,美人师父把我撵回房,他和秦江月呆在里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大概是检查秦江月的内力,指点他武功心法。
我啧啧嘴,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看看星星,本来想找素问聊天,但看凤兮也坐在廊下纳凉,咳,这等谈情说爱的大好机缘我自然是不能搅和的,知趣地回房睡觉。
舍不得美人师父,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很久,终于迷迷糊糊睡着,大半夜的时候,秦江月才回来,我朦胧地打个哈欠,忽然见秦江月坐在床边怔忪看我,也不上塌。我抱他上了塌,秦江月望着我,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抱着我死命地抽泣,怎么安慰都不行。
最后他哭累了,扒在床上死命看我的脸,我问是怎么了,秦江月迷茫一阵,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眯缝着眸子咬牙切齿地道:“乔弄萧,我要杀了你!”
咳…咳…谋杀亲妻啊…我这是倒了哪门子霉啊,我可是你的妻主,掐死了就没了!!
秦江月手一松,紧紧抱住我,半天缥缈地低语了一句:“我管不了来生,可是你乔弄萧今生是我的!”
我莫名其妙地拍拍他:“恩,我是你的妻主,谁也抢不…”秦江月狠命地堵上我的唇,一手解开我的衣衫。咳,那啥,我的小江月越来越手脚麻利了…
早上起床,我去跟美人师父告别。美人师父坐在塌上发怔,床铺是冷的,铺盖叠得整整齐齐,似乎没睡过。我眼睛一酸,坐在美人师父跟前,眼泪掉下来。
美人师父拭去我的眼泪,仔细瞧我:“萧萧,你心里只把我当师父看么?”
我的心一跳,有什么塌了。
那些夜晚烛光底下,美人师父明媚的脸,偎依的体温,都涌了上来,原来那些都不是偶然。美人师父那些日子不肯出帐篷,是怕被人瞧见我误把他当作秦江月而在他颈上吻出的痕迹么….
可是,我已经许了秦江月,我心里已经有了秦江月,对美人师父有敬有爱,也许早已经没有把他当师父,他于我是比师徒朋友都要亲密,这世上,除了秦江月,只有美人师父是我最亲的人,可是,还没有到相爱的程度,他于我已经成了亲人。我的心里,早已经住了别人。
可是,我泪眼模糊地看美人师父,我舍不了美人师父。
美人师父悲哀地捧起我的脸,眼底尽是依恋:“我自己改的姻缘,怨不得旁人…萧萧,我要的,你今生给不起。我不想和别人一起分掉我的萧萧,我要的是一生一世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萧萧…”
美人师父勾画着我的唇,慢慢凑过来,在我唇上辗转轻吻,又放开,站起身朝我极淡地微笑,脸上带的悲哀灼伤了我:“你欠了我的,我们的姻缘在来生,今生强求不得…所以,师父要回山上去,否则,你叫师父日后怎么过?”
我闭上眼,泪如泉涌。
犹记得,那日初见澹台月,他坐在竹叶屏风前,青丝如墨,眉眼如画,伴着云雾,分不清天上人间。叫人挪不开眼,那风华与秀挺都浸在了骨子里,好象暖春里的阳光,东海上的明月。
东圣寒冷的战场上,我们依偎在跳跃的篝火旁,澹台月靠在我肩头,抿着唇半醉地笑:“你竟然在我茶中下药,轻薄为师…”
“萧萧啊,又笨又懒…你那棵人参…师父,一直留着呢…”
美人师父终究是,要离我而去了。
我是人不是仙,已经得了这世上最好的珍宝,不能再奢望得到另一个。美人师父要的,我给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明天就完结,撒花,看霸王文的大人们出来冒个泡,一年都顺顺当当!打滚,偶要评论......
网络四国语言祝大家圣诞,元旦双节快乐:
汉语版:祝你天天快乐!
英语版:happy everyday to you!
俄语版:买个萝卜切吧切吧炖了吧!到达东圣的安京成外时,百官肃列两旁,低头迎驾。唯一驾马相迎到车前的是笙儿,他穿着淡色的深衣礼服,头上顶着翡翠玉冠,跨着青葱马,穿过前头的仪仗队朝我的马车打头奔过来。
我掀了帘子对着他一笑:“笙儿,你怎么来了?”
他的眼睛没有看我,越过我直望进我身后马车里坐的人,静静地和秦江月对视。我的背上一寒,只觉四道目光在我左肩上交缠得火花乱闪,刀兵飞舞。
笙儿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我:“陛下要寻回的那把旧剑,就是坐在车里的人么?那我呢?我不是陛下微末时的旧剑么?”
我干笑一声,吞口唾沫,努力组织言语:“笙儿,你一直为我奔走忙碌,这恩情我都一直记在心里头,可是,情之一事,勉强不得。”
笙儿翻身下马,逼上前一步,尖锐地问道:“有何勉强?笙儿不配与陛下比翼双飞么?从记事以来,笙儿就知道自己早晚是陛下的人,鞍前马后,生死相随,笙儿从无半点怨言,陛下为何容不得笙儿?!”
我急忙应道:“笙儿,我怎么会容不得你?!你做的已经够多,这么多年来,我欠你良多,便是要我一条命,也是应该。可是我不能…”
笙儿冷笑一声,昂头道:“我不要陛下的命,我只要侍奉陛下左右。笙儿从不奢望入宫为后,只要能陪伴陛下,笙儿甘愿做侍君!”
“笙儿,这不是为后不为后的事,我心里已经有了人,此生只娶他一人,不愿再有旁人。我若迎你进宫,只会害你独守空房,蹉跎岁月,你已经付出太多,我不想再伤你!”
“我不怕。”笙儿傲然与我对视,“笙儿不苛求太多,只要能瞧见陛下已经心满意足,笙儿自认比不上青月国的九殿下,也不会争宠,只求在陛下身边有一席之地。难道这诺大的后宫,都容不得一个笙儿么?”
“不是。”我摇头,也跳下马车,认真对笙儿道:“笙儿,这是我欠你的。别人的后宫如何我不管,也与我无干,我的后宫里只会有一个,我不会再娶旁人。以后,我会把你当亲皇兄来看待,给你挑个如意的女子做妻主,凡是我做为皇妹能给你的,都答应你。”
笙儿一怔,后退一步,怔怔看我半响,幽怨地道:“陛下是铁了心吗?那陛下可曾想过,如此老丞相答应吗?跟你出生入死打江山的满朝文武大臣会同意么?你又对得起先帝和太后么?”
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苦笑:“笙儿,这江山还是江山,只要能让东圣繁荣昌盛,万民乐业,我并未失德,群臣有何不满?!再者,若百官不能容忍我后宫只一人,我只能再从左丘皇室中选出一贤者为储君,东圣依旧国泰民安,谁做皇帝有什么不同么?如今我已经复国,结束了东圣十几年的动乱,只要能让天下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已经对得起先帝和太后。”
离我最近的宋怀玉听见了这番话,身形一僵,微微抬眼好奇地看看马车。
笙儿半响不语,忽然冷笑一声,低头:“原来陛下意已决。若后世人说陛下为了美人,宁可抛下大好江山!陛下不怕为人耻笑么?!”
我厚脸皮地啧啧嘴,想笑尽管笑,旁人笑是旁人的事,快乐不快乐是我自己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我没误国害民,德行有损,如果只因为我这一点家务事而为人耻笑,那不妨留名青史乐一乐。
那谁不是说过吗,旁人笑我太疯癫,我却要笑他人看不穿。
历史的纬度是百年、千年、万年,评价一个帝王看的是她的历史功过,德行厚薄,而不是纠缠于她到底有几个后宫夫郎。如果东圣历史上我是唯一的一个一夫一妻帝王,那我愿意空前绝后,做千秋万代青史中第一人。
笑也罢,骂也罢,是是非非留给后人评说去,我,于心无愧!
笙儿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上表情既然阴转晴好,他挑着眉毛洋洋自得翻身上马,回头慵懒地对着我道:“笙儿今日一见陛下大为开怀,竟然忘了告诉陛下一件很重要的事。自从陛下离京后,宋丞相颁布了陛下的诏恩令,让家中凡有昔日在宫乱中为国捐躯者,皆可到事务司登记,申领朝廷救济。有不少以前的朝中旧臣来登记,寻找宫乱中失踪的亲人。于是我娘趁机让我去认亲。”
他的唇角勾起来,我疑惑地问道:“可是寻到了。”
他挑眉瞥我,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很,眉眼俱是笑,点头:“恩,结果还真找到了。我谁家的公子都不是。我是你的二皇兄。”
我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雷轰得晕头转向。
他望天翻个白眼,一脸可惜地叹息:“那帮老臣们认来认去,都说不是她家公子,却有一个老宫人来寻当年宫乱中失踪的弟弟,那老宫人是凤后宫中的,说宫乱时,凤后亲自为陛下挑选侍君,而当时的蓝侍人和李侍人也抱着两位皇子在凤后宫中拜谒,因为蓝将军刚刚在外头打了胜仗,凤后很高兴,赏了金凤钗给二皇子,晚上左丘薇忽然杀入后宫,大乱中宫人们四处逃散,他的弟弟抱着二皇子不知所踪。所以,我是你的二哥,我爹爹是蓝侍人。”
当时宫乱中后宫遍地尸首,连抱进宫的婴儿都无一幸免,大臣们都以为两个皇子都已经罹难,没有人想到那包裹里有金凤钗的人竟是二皇子。
没想到战乱之后,我和自己的兄长相逢相识而不自知,造化弄人,何其有幸,又何其辛酸。
笙儿大笑,拍马掉头道:“好了,没想到我的皇帝妹妹却是个有情种,兄长自然一力赞同你,可是你想后宫只一人,怕没那么容易,朝中一班老臣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妹妹自己想主意罢。”
我脸皮一红,笙儿一手挑起车帘,调皮地看着秦江月笑道:“当日初见公子,已经是惊为天人,公子绝代风华,倾国绝艳,如今山水相逢,皇妹能得公子为夫,笙儿甚是欢喜,方才是我与皇妹玩笑,望凤后千万莫恼。”
秦江月了然朝他一笑,笙儿朝礼官摆手,礼官开始奏乐,我的丞相高声道:“恭迎陛下与凤后回宫——”百官跟着齐呼万岁。
花锄扶着秦江月出了马车,我挽住他朝百官笑:“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