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熊橙打断他的憧憬,澄清道,“我对你爸爸完全没有感觉,更谈不上喜欢。”
贝思哲的眼睛顿时黯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撇了撇嘴巴:“那…那算了。”
其实这不能怪贝思哲小小年纪说话没分寸,准确来说,他最近一直有些迷茫。
那天在奶奶家,他说了让程小姐很不高兴的话,程小姐黑脸走人后,奶奶第一次用很严厉的口吻教育了他,他除了委屈,还很沮丧。虽然明白奶奶说的话有道理,但他真的不喜欢那个锥子脸的程小姐,更不愿意程小姐做他的后妈,搬过来和他一起住。
如果爸爸非要找一个女朋友做他的后妈,他觉得没有人会比小熊更合适,原因很简单,小熊是他唯一的朋友,又正好是个女的。
熊橙扶正贝思哲的身体,把游戏机重新塞回他手里:“不许再说这个了,换个话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一个小时又过去了。
熊橙伸手戳了戳贝思哲的手臂:“你去你爸爸的房间看一看,检查他有没有乖乖地把东西吃完。”
贝思哲不答应:“我在玩游戏呢,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停的。”
熊橙无奈地摇头,直接起身,朝贝翊宁的房间走去。
贝思哲立刻转过身,转了转眼睛。
熊橙来到贝翊宁的房门口,先扣了扣门,里面没有人答应,再轻轻贴近,试图听见里面的动静,但一点点声息都没有。
她挺直背脊,手本能地按在门把上,却很快收回。
都这么久了,他也不起床,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刚才他熟睡的样子还真够吓人的,她差点以为他晕死过去了。贝思哲说他从来不生病,而往往就是这样的牛人会病来如山倒,有很多出人意料的状况。
她很自然地想起报纸上曾经刊登过一则新闻,某个中年妇女扁桃体发炎后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最后竟然“睡死”了,事后究其原因是她在睡眠中暂停了呼吸。
贝翊宁不会也…
她这么一想,又伸手按在门把上,旋即开门走进去。
房间里一切照常。
厚重的窗幔阻隔了外面的一切光线,周遭温度很低,黑暗中没有一点属于人的声息。
和深海底的黑暗一样,带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熊橙凝眸看床上侧躺的男人,他睡姿沉静,如同一座坚硬的山岩,她顿时不好的预兆。
“贝先生?贝翊宁?”她连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她立刻绕到床的另一边,弯下腰观察他的生命状态。
贝翊宁身上的薄被依旧只及小腹,一手随意地放着,另一手轻轻掩住了自己的脸。
熊橙看不清他的脸,伸手将他的左手拨下来。
没有光线,他清隽的轮廓淹没在暗色里。
熊橙再次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你做什么?”他闭着眼睛,突然出声。
她吓了一跳,手指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刻缩回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声音很沉:“你又想趁机掐我几下?”
“我是怕你睡得太熟,熟到醒不过来了。”她见状得知他一切正常,迅疾地起身,幅度有些大地退开,却听到“咣当”一声,脚不小心碰翻了角落里的一个接线板,又不幸地顺势勾到某条连接加湿器的电线,整个人摇摇晃晃,往前倾。
插头咔嚓地滑脱,绽放一个微小的火花,连同圆形的加湿器也倒在地上。
一时间兵荒马乱,她的双手欲本能地抓住什么东西,却没有任何支撑点。
一秒后,熊橙直直地往贝翊宁的床上倒去。
再一秒后,熊橙和贝翊宁滚烫的身体来了个近距离的接触。
又一秒,熊橙耳畔听到属于男人冰冷,危险的低沉警号:“你在做什么?”
熊橙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双手正抵着贝翊宁结实,微微有湿意的胸膛,立刻抬起头,撞上他那双喜怒难测的黑眸。
近在咫尺,近到他呼出的气可以窜入她的鼻孔,近到她可以看清他干净光滑,毫无毛孔的皮肤,近到她可以数清楚他的长睫毛究竟有几根,近到她可以看见他眼眸里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缩影。
“把你的手从我的胸上拿开。”他垂下眼眸,看清楚抵在自己胸膛上的那双白皙,柔软的手,直接下了命令。
熊橙赶紧松开手,想撑着什么东西起身,却发现什么都不合适。
“你还不站起来?”他的声音沉厉了两分,那属于女人的馨软香味源源不断地萦绕在鼻尖,他优雅迷人的喉结轻微地动了一下,闭上眼睛,莫名的躁动泛开,随即,他的声音冷到了极致,字字紧绷如弦,“立、刻、离、我、远、一、点。”
熊橙终于费力撑起身。
贝翊宁睁开眼睛的同时,见她一个踉跄,又直直地朝自己倒下来。
眼见这一回,她试图往自己脸上贴来,风驰电掣间,他伸出手挡她。
熊橙眼见他的俊脸越放越大,那菲薄优雅的唇似乎就在自己唇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幸好下一秒,她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果断地定格。
她松了口气,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不对,是非常不对劲…
她低头一看,一只修长,温厚的手掌正按住她的…一个胸部,且是完整地,不留缝隙地掌握住。
贝翊宁面无表情。
熊橙像是被电触了两下,整个人都要弹起来,僵直地站好后,连退两步,双手护胸,用看“禽兽”的目光看贝翊宁:“你,你怎么挡我这里啊,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贝翊宁看着熊橙惊慌失措的模样,表情很淡薄,声音亦是,“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熊橙本能地转过身,耳畔传来他很低,却不容略过的淡漠补充:
“仅仅是75B罢了。”
“…”

 

第16章
熊橙顾不上计较贝翊宁的言语侮辱,当下只有落荒而逃的冲动,她转身快步走向门口的途中,余光不经意地瞟见床柜上的那碗粥,似乎已经被动过了。
随着“砰”的关门声,贝翊宁收回追随熊橙背影的目光,表情更清冷了一点,手背探了探额,没有之前那么烫了,空空的胃也舒服了很多,他又闭上眼睛。
熊橙走到客厅,无目的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纳闷:“我的包呢?”
贝思哲放下手里的游戏机,仰着脑袋直直地盯着她看。
熊橙终于在沙发的靠垫下找到了自己的拎包,拿好就要告辞,低头的时候发现贝思哲一双眼睛睁得圆鼓鼓的。
“怎么了?”
“小熊,你的脸好像一块猪肝。”
熊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热脸:“可能太热的缘故。”
“不会啊,家里明明就很凉快。”
熊橙干咳一声,装作没事人一样:“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乖乖地在家,别淘气。”
说完,她匆匆走向玄关,贝思哲立刻站起来,跟在她屁股后头,开门告别的时候,他依旧仰着脑袋,看着她的小眼神满是郑重其事的探究。
熊橙坦然自若地说了声再见,立刻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熊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具体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她的潜意正在躲避某个事实。直到晚上在卫浴间洗澡的时候,她观察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脑子里一阵静音,嘶的一下,闪现一根白线,她终于清晰意识到一点:她被占便宜了。
第一次有异性触碰她的那个部位,还不是轻轻一擦,而是牢牢地附着在其上超过五秒。

更可怕的是,她的脑海不停地闪现贝翊宁的脸,挥之不去,还有他的那句刻薄的台词:仅仅是75B罢了。
等等,75B还好吧?虽然从小到大没有人赞她大,也绝没有人说她小,重点是,贝翊宁有什么资格对她的胸部做出评价?明明被揩油的是她,他竟然摆出一副嫌弃的姿态。
熊橙绞着手里的热毛巾,心里忿忿地诅咒:贝翊宁这样不懂得尊重女性的傲慢男人一定会独孤终生的!
入睡前,她刷完手机网页,打开收件箱翻阅未读短信,其中两条都是贝思哲发来的,一条写着“小熊,爸爸乖乖地把你做的东西全部吃完了呢!”,另一条是“我问爸爸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爸爸回答说人在没自信,特别是自卑的时候脸就会发红。”
没自信?自卑?熊橙风中凌乱,贝翊宁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她有必要为了他的区区一句评价而耿耿于怀?
她不会承认自己刚才花了十五分钟在手机百度上搜索一个问题:“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大胸的女人?”
答案五花八门,其中按科学家的研究结果是:男人身上水分最少的地方是双手,而女人身上水分最多的地方是胸部,当女人的胸部弧度和男人伸展开的手掌弧度吻合,可以带来不可思议的美妙…
熊橙立刻点叉,停止一晚上诡异的联想。
幸而后面的半个月,贝家父子都没有和熊橙联系,熊橙意外地得到了一段清静时光。
这天午休时分,领班曹丽芝过来和熊橙打招呼:“12号桌的尚先生想见一见你。”
尚先生?那位近来最会烧钱的贵宾?据说他第一天来就开了一瓶天价的艾美拜耳白葡萄酒,总消费破三年之最,当即升级成为艾朵最高级的VIP会员。
熊橙不知所以地跟着曹丽芝出去,径直走到整个大堂靠着窗,视野最明亮、最开阔的座位。
穿着铁灰色西服,打着淡紫色条纹领带的尚先生四十余岁,五官端正,黑发一丝不苟,气质儒雅,正握着刀叉安静地用餐。
在曹丽芝介绍完熊橙的身份后,尚先生对着熊橙很温柔地一笑:“谢谢你提供的食物,每一样我都很喜欢,尤其是白酒熏鲑鱼面,让我想起了已故的妻子,因为我很喜欢吃,以前在家的时候她常常亲手做给我吃,你做的味道和她做的很像。”
熊橙立刻客气了几句,表示不敢当。
尚先生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递给熊橙恰当的小费表示感谢。
熊橙转身离开的时候,尚先生充满善意,温和的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
回到后厨房,熊橙逮到正在偷吃奶油布丁的小凯,她不轻不重地拎起小凯的耳朵,低声喝斥:“你吃一个就够了,别像上次那样贪心连吃三个,你要知道我做这个很费功夫的!”
小凯笑呵呵地求饶,将最后一口松软滑溜的布丁送进嘴里,舔了舔手指后转了话题:“刚才你被曹姐叫出去做什么了?”
熊橙摸出口袋里的小费,说明了情况。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尚至如啊,听说他是个情圣,妻子病逝八年,他没有续娶,也没有交女朋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吧,尚至如是互联网大亨,热心做慈善,电视上隔三差五宣扬他的美好品德,市井百姓都知道他。”
熊橙若有所思:“是这样,难怪他看起来很面善,待人又和气。”
“对了,他说你做的东西和他妻子做的味道很像?还为此把你叫出去,和你聊了几句,再给你小费?”
“嗯。”
小凯突然明了地一笑,自言自语道:“我觉得吧,他以后会常来。”
事实被小凯料准,后面的几天,尚至如连续来艾朵吃午餐,他吃的算简单,通常就是一盘沙拉,一份主食和一碗汤,其中的主食他钦点熊橙做的白酒熏鲑鱼面,从不换样。
熊橙原本很开心得到尚先生的赏识,能为这样气质优雅,心地善良的名人提供服务她也很自豪,但当周五的那天,尚先生提出邀请她一起用餐,她感觉有了负担,毕竟餐厅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不过,很显然,曹领班和总经理都会无条件满足尚先生一切天马行空的要求,何况是和小厨师面对面用餐这样的小事。
盛情难却,熊橙换下了工作服,穿上了自己的便服,慢慢走到大堂,来到尚至如面前,认真地说了声谢谢便坐下了,顺便快速打量了一下尚至如,察觉他今天穿着并不正式,身上是一件深蓝色格子的衬衣,胸口打开了两颗扣子,显得轻松随意,也比平常感觉年轻很多。
“原来你头发这么长。”尚至如微微后仰身体,看了一眼摘下厨师帽的熊橙,微笑如春风,“挺好看的。”
感受到多金熟男悄无声息的“放电”,熊橙有些尴尬,照例说了句谢谢。
“你不需要感觉不自在,我们只是坐在一起吃一顿饭而已。”尚至如声音很沉稳,表情也带着长辈的和蔼友善,“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提供如此丰美的食物。”
“这是我职责,您不需要特意道谢。”
尚至如微微一点头,沉吟了片刻后说:“其实我很久没有吃得这么舒心,这里的环境不错,音乐也好听,可以让我真正放松下来,度过一段悠闲的时光。”
熊橙安静地听。
尚至如唇角的微笑一点点加深,声音平缓,娓娓道来:“当然最幸运的还是品尝到了你亲手烹饪的食物,怎么说呢,味道是其次,重要的是感觉,你给我了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我做的东西让你想起了你的太太?”熊橙确认。
提到已故的妻子,尚至如的眼眸闪现一点遗憾,他也没有刻意遮掩,很坦然地承认:“是的,你做的白酒熏鲑鱼面,杂菜汤和蒜蓉面包都有她的味道。”
略微停顿后,他看着熊橙,直接说:“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你和她的模样也有几分像。”
熊橙心想,完了,这样俗气的台词从尚至如嘴里蹦出来了,她突地失望,本以为他真的是一个情圣。
想归想,她回答的态度更客气疏离:“尊夫人一定容貌非凡,怎么是我能够比的?”
尚至如的眼神突然变得柔情似水,像是沉浸在美好的旧年华里,低声说:“她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夸她可爱。”
说着,他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兀自地说起关于已故妻子的事情。
熊橙开始耐心地做一个听众,不得不说,尚至如有一种吸引力,他说话的时候语速,节奏都控制得很好,声音不低不高,却给你一种“这个秘密我只和你说”的错觉,让你全心投入他说的内容,全然忘了周遭的其他事情。
因此,当贝翊宁带贝思哲进餐厅的时候,熊橙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贝思哲一进来,环顾四周,就发现了坐在窗口的熊橙,立刻拉了拉贝翊宁的手臂,郑欲大声说“小熊坐在那里”,却被贝翊宁伸过来的手按住了嘴巴。
贝思哲抬起脸,转了转眼睛,不明所以。
“公共场所,禁止大声喧哗。”贝翊宁垂眸看着他,眉眼郑重。
等服务生引领贝翊宁和贝思哲到了一处安静的座位,贝翊宁坐下后,发现自己只需轻轻抬一抬眼皮,就能看见穿着长裙的熊橙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椅上,一头黑软的头发披散在后背,姿态是安静的倾听状。
他的目光微冷,略略看了看就收回,表示毫无兴趣,低头研究手上的菜单。
贝思哲双手托着脸颊,嘀咕:“小熊怎么坐在那边,那是不是表示等会是别的厨师做菜给我们吃呢?可是我只要吃她做的东西。”
贝翊宁放下菜单,推到一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淡淡道:“她并不是唯一会做菜的厨师。”
贝思哲很死忠地摇头,一字字地说:“她做的是最好吃的。”
贝翊宁沉默,放下水杯的同时,目光又一次不经意地掠过左前方的熊橙。
尚至如正说到动情处,声音停滞,唇角的微笑一点点变涩,目光聚焦在白色桌巾上的一点。
熊橙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眸有泪光,不动声色地递过纸巾。
尚至如的掌心覆盖在她手背上。
熊橙一惊。
不远处的贝翊宁表情漠然,握着玻璃杯的手掌却没有及时松开,黑眸凝固。
“小熊和那个大叔是什么关系?他不会是小熊的爸爸吧?”贝思哲很天真地琢磨,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爸爸,发现爸爸的神色有点奇怪,很难看出是喜是怒,立刻小声叫了两声爸爸,但都没被理睬。
贝思哲有些不高兴,他觉得从刚进来餐厅爸爸就怪怪的,既不让他和小熊打招呼,还对他爱理不理的,又想起这段时间爸爸不准他联系小熊,逼他写作业,上家教班,没收了游戏机和零食,他的不高兴越来越多。
一不高兴就没胃口吃饭,贝思哲索性来了一个惊人之举,他灵活地从沙发椅上跳下来,和一阵风似地朝熊橙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她的名字。


第17章
尚至如的掌心在熊橙的手背上不经意地停留了一下,而后从容地挪开,接过她递来的纸巾,却没有擦拭嘴角,只是轻轻地握着,说:“谢谢。”
熊橙收回自己的手,无所事事地开始摩挲一只银勺,耳朵边传来一个非常不真实的童声:“小熊!”
转头一看,贝思哲正朝自己的方向飞奔过来。
熊橙愣怔的时候,贝思哲已经冲到她面前紧急刹车,双手按在她的腿上,姿态亲昵,眼睛亮亮的:“小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未等熊橙回答,贝思哲小脑袋一转,直直地看着尚至如,蹦出一句话:“你不会是小熊的爸爸吧?”
尚至如讶然,反应过来后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朋友和蔼一笑:“小朋友,我看上去年纪很大?”
熊橙尴尬,贝思哲则诚实地点头。
尚至如完全不介意,笑容不褪,温和地说:“我今年四十二岁。”
“四十二岁,那…”贝思哲正要继续发表可怕的意见。
熊橙立刻堵住他的嘴巴:“他是我的朋友,我正在和朋友用餐。”
贝思哲又转过脑袋,认真地看着熊橙,说道:“小熊,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都是爸爸不好,他最近心情很差,不让我吃零食,还没收了我的游戏机和手机,所以我没给你打电话。”
“你爸爸…”
话还没说完,熊橙察觉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容地靠近。
贝翊宁走上前,伸手按住贝思哲的肩膀,眼眸轻扫面对面坐着,犹如情侣的男女,不咸不淡地说了三个字:“打扰了。”
然后秒速地提起贝思哲离开。
直到他们回到座位,熊橙才转回头,对上尚至如那双平静中带着一点茫然的眼眸。
“尚先生?”
“你认识贝翊宁?”
“算是,怎么?您也认识他?”
“见过一次面,不算熟悉。”尚至如很客观地评价,“他非常有才华,作风低调,又有性格,很多人簇拥他,通过各种渠道邀请他设计项目,不过成功者寥寥,据说他是第一个会挑客户的设计师,筛选的标准还很严苛。”
熊橙一时间听不出这是褒是贬,也不方便发表意见。
“刚才那个小朋友是他的亲戚?”尚至如又问。
“我也不太清楚。”熊橙不想曝人隐私,敷衍地说,“他常来这里用餐,所以就认识了,但也不算不上熟识。”
尚至如微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您和太太结婚第五年的夏天,一起去台湾花莲度假,您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您太太放弃了摄影和购物,整整六天都待在宾馆里照顾您。”
尚至如顿了顿,没有选择继续说下去,他看着熊橙,安静了一会,轻轻一叹:“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应该是我谢谢您,让我有幸听到了这么美好的爱情故事。”熊橙态度真挚,“你们从相识到结婚,十年的相濡以沫让我觉得很羡慕。”
“羡慕?”
“嗯,我也希望找到一个好男人,和我从零点开始,相守相伴,无论阳光还是风雨,不离不弃,彼此除了对方没有其他人,干净,简单又美好。”
尚至如听出了她的暗示,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品酒。
这一餐结束平平静静地结束,熊橙回到后厨房,小凯趁空溜进来揶揄她:“那个尚先生对你说什么了,有没有提出非分的要求?”
“没有,他全程在说他和太太的情史。”
小凯笑得很有内容:“那你感动了吗?对他的好感是不是更多了?”
熊橙摇头:“我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别人的爱情故事再美也是别人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向来对有丰富过去的男人敬而远之。”
“你真的对尚先生没有感觉?”
“完全没有。”这点熊橙很确定。
小凯面露一个“真是遗憾”的表情,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靠近了一点:“刚才贝小祖宗和他爸爸一起来吃饭,你看见没有?”
提及那一大一小,熊橙有些无语,心想何止是看到了。
“我给他们上菜的时候听见他爸爸在低声批评他,他扭着脑袋,一脸不爽,后来收盘子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一口没动,简直不敢相信。”
“是吗?”
“估计是又闯祸了,挨爸爸的骂了。”

熊橙走出餐厅后直接往地铁的方向走,身后突地传来很短促的鸣笛声,她仿佛听错了,向来清静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突兀的声音?她好奇地转过身一看,竟然是贝翊宁的车,而那个探出脑袋,使劲挥舞着手臂的不是贝思哲又是谁?
熊橙太阳穴一跳,硬着头皮走过去,来到车前。
“小熊。”贝思哲探出身子,很执着地看着她。
熊橙发现他的眼睛肿得和核桃一样,一看就是刚才哭过,心里有些不忍,柔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贝思哲闷声,“明天周六你来我家玩吧。”
熊橙瞅一眼驾驶座上的贝翊宁,晚霞的余晖正投在他侧脸,他的轮廓沉没在光影中,看不太清楚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想到那天发生的意外,熊橙又有些不自在,找了个理由:“明天我要和朋友出去,没时间呢。”
贝思哲的双手木木地按在窗框上,眼眸最后一点光芒消失,他迟迟没有说话。
直到贝翊宁把手伸过来,把他的身体掰过来,低头教育他:“坐好。还有,以后不许乱按车喇叭。”
话毕,贝翊宁干净利落地摇上窗,熊橙的鼻尖差点擦在车窗上,有一瞬间,她几乎忘记自己和贝翊宁的约定:只要贝思哲这个小祖宗有所求,她必须满足。
只不过,这一回,贝翊宁自己好像也忘了,他的车子很快绝尘而去。
熊橙没有多想。
只不过这个小插曲没有结束,周日的时候,熊橙意外接到贝翊宁的电话,得知一个不幸的事实:贝思哲上完家教班后自己搞失踪。
贝思哲失踪和贝思哲自己搞失踪,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熊橙第一时间听明白了,反问:“你怎么知道是他自己搞失踪?”
“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人能骗得了他。”
“…”熊橙无语,懒得挑他话里的错,继续,“他没有和我联系。”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声音慎重了一些:“我以为他一定会和你联系,你是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几个字触动了熊橙的心弦。
“如果你不亲自出现在他面前,我想他不会愿意回家。”

二十五分钟后,贝翊宁的车停在熊橙的楼下。
熊橙上车后就感觉到贝翊宁的“无视”,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启动车子。
“你觉得他会去哪儿呢?公园?游戏屋?书店?球场?冰激凌店?”熊橙问。
贝翊宁:“不知道。”
“你是他爸爸,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平常喜欢去的地方你不会也不知道吧?”熊橙的笑意有点冷。
贝翊宁依旧没有看她,慢慢地说:“你是在质问我?”
“对, 就质问你了怎么样?你真的太不负责任了,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做爸爸的,对儿子的一切了解甚少。”熊橙不知是对贝思哲搞失踪有情绪,还是对贝翊宁本人有情 绪,第一次把心底存在的不满吐露出来,“不管你再忙,性格再难搞,他是你的亲生孩子,你怎么能不多用点心思?你已经将他制造出来了,不管当时你是不是愿意 的,慎重还是草率,现在已成了事实,你无法后悔,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用心地爱护他,别将他当成一只小猫或者小狗,心情好的时候就逗逗,心情不好就置之不 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