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向城看都懒得看,切齿道:“你让我找啊?那就把我送到你那狠毒的刑具上去试一试如何?小爷我最近皮痒痒,正好给我松松骨!”
来俊臣呵呵一笑:“我倒是想呢,我最近新发明了一款凤凰晒翅,正适合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子,不过我可不敢碰你,我女儿这几日为了救你,胳膊都要划烂了...”
权向城一听,咬了咬牙,冷笑一声:“你女儿,救我?明明是她射中了我的名字!你们都是一个贼船上的人,亏我曾经当她是朋友!”
来俊臣摇摇头:“我女儿也把你当作朋友,为了你,昨儿个还给侯思止下了跪。”
权向城顿了顿,目光中有几分温暖闪过:“她真的这样做...?”
来俊臣夸张的拧起眉头:“可不是?我女儿她那么正义,那么善良,若是你死了,她不就成了凶手?”
来俊臣忽又笑了,那笑容有些狰狞,眼中带着一丝占有欲,道:
“可我要她成为凶手。只有你死了,她才会完完全全的没有了退路,就会完完全全的变成了我来俊臣的女儿。”
来俊臣说完,给笔墨先生以眼色,笔墨先生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放到栏杆里,说道:“少将军,您父亲已经招了,而您的任务,就是供出王孝杰来,如果您招的话,那不就可以免去一死了?别听来御史吓唬您,哪儿那么容易就要您的命呢!是吧?”
向城看都不看他,心说哪里来的狗奴,少将军也是你叫的?
他望着来俊臣,英俊的脸庞有些脏土,笑容却是干净清透,道:“来俊臣,你不过是圣上的一条鞭子,一条恶狗,我死了,我义父回来定为我昭雪,而若是哪天圣上用不着你,杀了你,呵,你定会被这洛阳的百姓扒皮吃肉,挖眼削骨!”
来俊臣似乎已经听惯了这样恶毒的诅咒,云淡风轻的笑笑:“是啊,我死了会被挖眼削骨,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不说美味佳肴,就是这别人的美丽妻子我都尝过百十来个,可你死了,这么年轻,你那刚刚过门的妻子可听说是倾国倾城的貌...”
“来俊臣!”向城睛目一瞪!当即便站了起来!
来俊臣赶紧向后退了一步,离那监狱远一点,幽幽的道:“唉,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被人吐口水,我可是新换的衣裳...”
向城咬咬牙,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不屈的眼睛凶气毕露,警告的望着来俊臣。
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却困在牢笼。
良久,他合了合眼,突兀的喉结上下滚动,然后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好...”
“我写...”

 第40章

【她将那簪子递给他,喉咙间轻轻的发出一声细弱的低语,像是脱去了硬壳的蜗牛,柔软而小心。“阿言,给。”】
这些日子九念总是梦见向城。
她原以为向城一定会是恨自己的,在梦里也会掐住自己的脖子索命的,可是他没有。
梦里的向城骑着他的那匹枣红马,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太阳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使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明朗。
哒哒哒...
他的马走得很慢,马尾有规律的左右甩着,他一身紫色华袍,头上的金冠闪耀着贵气的光。
他忽然将马头调转,那马儿满满的在原地打了个圈,向城的容颜便回转过来,白皙的皮肤漾起微笑,细长的眼睛变成了一湾清泉。
他的声音好似来自远方,笑声也模糊听不真切。
他说:“九念,我哥他正找你呢,跟我回家。”
九念按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随着气息间的抽痛溢出眼眶。
“向城...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她伏在地上,向着依旧微笑着的向城撕心裂肺的痛哭。
向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中依旧是友善的,温暖的。
“九念,我都知道,我不怨你。”他微笑着抬头,空气中忽然刮起一阵风,吹散了他鬓角的头发。
九念抬头看他,他的金冠与紫袍皆不在了,一身白色的薄衫,脏兮兮的,黑发也蓬乱着,随风摆动。
他的眼睛里有巨大的不舍,却还是勾起唇角,一拉缰绳,轻飘飘的对她说:“我该走啦...”
九念从地上爬起来,不住的摇头,呼喊着他的名字。
向城!向城!不要!
向城!不要走...
哒哒哒哒...
那马儿跑得飞快,转眼间,他的背影便化作了日光下的一团烟尘...
“向城!”
“向城!”
九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眼中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痛苦。
巧姑赶紧跑过来,拿着帕子给九念擦脸,心疼的问:
“娘子,又做噩梦了?别怕!巧姑在这儿呢!”
九念梦见自己痛哭流涕,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眼,却干巴巴的,一滴泪都没有。
巧姑道:“娘子别摸了,郎中说这叫无泪症,你这些日子流的眼泪太多了,眼睛已经哭坏了,不会再有眼泪了,巧姑刚刚给你煎了药,你吃了吧!”
九念低下头,捂住双眼,轻轻的摇了摇头,疲惫的说:“巧姑,我是不是只做了个噩梦...向城他...是不是没有...”
巧姑唉声叹气道:“你每天早上醒来都要问一遍,娘子,都已经头七了,你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头七...
九念闭上眼,感觉心肺都在颤抖着,巨大的自责与愧疚令她通体冰寒。
没错,向城,过世了。
侯思止说,他是在监狱里畏罪自杀,写下了一封认罪状,还有给她的一张纸。
九念心里清楚,什么认罪状,不过是侯思止等人伪造的罢了,而那纸给她的绝笔,才是向城的字迹。
然而侯思止还算有一点人性,他将向城咬舌自尽之前写下的一封信交给了九念。
那白纸上已经被人写好了“认罪状”三个字,而他却在空白处,曲曲折折的写下了六个字——
九念。
护我阿芙。
...
这日,是向城的头七。
向城是畏罪自杀,尸体不准按照官爵礼遇下葬,华言冒着被人污垢同党的危险去请求皇上,要回了向城的尸身。
权家此时已经是空无一人,就连跟了权秉忠十几年的老管家也卷铺盖逃走了。
权家偌大的宅邸堆满了落叶,秋天的风刮过正堂上挂着的高宗亲手写下的“露胆披诚”的牌匾,徒添了几分荒凉。
阿芙一人,身披白袍,头戴白纱,身子像是魂魄一般轻飘飘的从大门内出来,回身,吃力的合上了门,走向药王府。
今日,药王府有丧。
圣上不许权家将向城的后事大操大办,然而姒华言却在药王府的门口,挂起了白花,将向城的灵柩摆在家里的正堂前,插上旌铭1。
药王府上上下下,皆沐浴整齐,批白戴孝,严格按照周礼丧葬制度置办。
姒华言一身白衣白靴,立在棺材一旁,神色肃穆而哀伤,以主人的身份迎来送往,而阿芙则跪在棺材前,眼神机械而空洞的烧着纸,不见哭啼。府外倒是来了十几个官员,稀稀疏疏的,谨慎的行着祭拜之礼。
向城是高句丽人,在他们的家乡,有一种祭拜之礼,叫“招魂礼”,所谓“招魂礼”,便是让一小童站在高处,手拿着逝者生前穿过的衣服挥舞,与死者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缕魂魄告别。
华言将团儿抱上了一张高高的案子上,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小脸,对他说:“团儿,你告诉你二叔,晚一点再走。”
团儿原本像青团子一样肉乎乎的小脸,已经微微露出了纤细的下颌,两只眼睛肿得像桃核,小小的手里攥着一把向城为他定做的小弓,不停地挥舞着。
“二叔,爹爹让你慢一点走...”
“二叔,团儿还没有变成和你一样的神箭手...”
“二叔,”团儿咧开嘴,露出小牙,小手停止挥动,蹲在高案上伤心的痛哭起来:“团儿想你...二叔...呜呜...团儿想你...”
华言的清澈的眼泪在眼眶中闪动,他将团儿抱起来,让他在高案上站直身子,严肃而认真的道:“团儿,再伤心,也要将礼数行完。”
团儿坚强的点了点头,站直身子,挥舞着手中的弓箭。
团儿的眼睛在高处望得更远,他脚下的宾客来来往往,皆是草草行过了礼便赶紧离开了,那些大人的眼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尽相同。
这众人之中,吉云战也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袍,走到华言面前,关切的看着他。
“华言兄,逝者已矣,节哀。”
华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微微阖首,并无多言。
吉云战安慰道:“向城是你最好的兄弟,如今他去了,若是华言兄不嫌弃,云战愿意代他做你的兄弟。”
华言的嘴角动了动,并不看他,淡淡的说:“向城无可代替,谢过云战兄。”
有些人,初识尚可,深交便会觉得心机颇深,吉云战便是这种人。
吉云战望着姒华言冷峻的面容,自讨了个没趣,表情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站在高案上的团儿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忽然惊喜的望向大门口,喊了一声:
“娘亲——”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华言越过吉云战的身子,看到门口站着的女人,一刹那的怔忪过后,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霎时间翻涌起惊涛骇浪!
那女子一身白色襦纱裙子,裙底的轻纱随着她跨进门槛的动作而泛起涟漪,她瘦削的下颌,苍白的面容,深邃的眼窝,相貌出尘脱俗,一双被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美丽,她的头上梳着两个低鬟,镶着一根木头簪子,耳鬓戴着一朵白色纸花,小小一枚,沉得她越发清丽动人。
来俊臣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贴身侍卫阿发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警惕的望着这府上的每一个人。
九念的眼神空洞洞的,一进门便望见了向城的棺木,有了焦距,她望着那棺木前那写着向城名字的旌铭,旗幡每飘动一下,便像是在她的心上划上了一刀。
九念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步入灵堂,向左望见了一众打量的眼,向右望见了吉云战惊讶的眼,而正面迎上的,却是姒华言那双冰冷彻骨的双眸。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然而却依旧是面色如霜,庄重肃穆的,在向城的棺材前跪了下来。
手撑在地面上,头低低的俯下去。
第一叩,想念向城明朗的笑容,以及如同三春暖阳一般的待她...
第二叩,请向城宽恕她的罪孽...
第三拜...
九念抬起头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棺椁,心里默默的立下誓言:向城,你放心,我会代你照顾好阿芙。
她拜祭完毕,提着襦裙站起身来。
可她刚一转身,一只手掌便淬不及防的掴上了她的脸颊!
霎时间,左脸火辣辣的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慌张窜过。
九念捂着脸,瞠目望着去!只见阿芙站在她的面前,尽管她依旧看不到阿芙面纱下的表情,不过听她颤抖着的声音推测,阿芙定是恨极了她!
“曾九念,你还有脸来?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吗?”阿芙握着拳头,颤抖着哭泣着:“向城已经告诉我了!你这个凶手!”
九念放下手,低下头,对阿芙道:“阿芙,我并非故意,我答应了向城要好好照顾你...”
“啪——”话音未落,阿芙抬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次,打得是她的右脸颊。
“谁稀罕你照顾!假惺惺!”
“你不许打我娘亲!”团儿从高案上爬下来,跑过来抱住阿芙的腿。
九念此刻的心,就像是被烙铁贴上了一般,焦灼疼痛。
原来,阿芙都听说了,那华言也一定知道。
阿芙情绪有些激动,用力掰开团儿的小手,吼道:“她不是你娘亲!她是个坏女人!”
“阿芙。”一个清冷的声音制止住阿芙声音,是姒华言。
阿芙停下了动作。
姒华言立在堂上,望着这出闹剧,看九念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
吉云战也站了出来,对阿芙说道:“怎么能动手打人呢,九念姑娘是华言兄的旧相识,来者皆是客嘛...”
他说罢,饶有兴趣的看向九念。
九念转过身来,双颊虽还带着淡红,目光却是泰然自若,她三步两步走到吉云战近前去,站定,然后冰冷的攫住他的眼睛,镇定道:
“将军切勿乱说,我与洛国公总未见过,何谈旧识?我倒是与吉将军您熟络得狠呢,将军忘了,咱们可是同乡。”
吉云战的表情变了变,向后退了一步,僵笑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九念的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她的眼神,竟让吉云战不寒而栗。
“吉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呢,看来往后我要多多拜访,好让您记得我这个老朋友。”
吉云战阴沉沉的望着她,别过头去。
呵,懦夫。
九念嘲讽的笑了笑,说罢,转身就要走。
阿发跟在她身后,也跟着往出走。
“站住。”是姒华言叫住了她。
九念没有回头,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化成了一座冰雕。
他听见姒华言的脚步声在靠近,每一步都走得好沉重。
他立在了她的身旁,九念甚至能够感受到背后他森冷的气场。
“你回去告诉来俊臣,向城一事,我姒华言绝不会善罢甘休。”
九念沉了沉,想哭,眼里却一滴泪都没有,眼角肿胀得发疼。
“好。”她沉着的应了一声,转回身,望着他。
她的目光在他的双眼处流连,仿若是即将要与赖以生存的清净之地生离,她抬手拔下了头上的木簪子。
她耳鬓的一朵白色丧花也随风落地,飘到了他的脚边...
她将那簪子递给他,喉咙间轻轻的发出一声细弱的低语,像是脱去了硬壳的蜗牛,柔软而小心。
“阿言,给。”
姒华言艰难的抬起手,喉结滚动一番,将那簪子接过,攥在手心,微微颤抖。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啪”的一声,那木簪便断成了两段,那尖锐的一端扎进了他的手心,刮破了皮肉,渗出血来。
九念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断了,原来太痛的时候,会变得麻木,反而让她笑了,嘴唇不住的哆嗦着。
姒华言明眸冷对,薄唇轻启:“曾九念,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他想起她对来俊臣讨好的笑着射下那一箭时的样子,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
“你会后悔的。”
...
1旌铭:灵柩前书写死者姓名官衔的旗幡。

 第41章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镜中的这张脸,竟然与来俊臣的脸庞越来越相似,如今就连这冷漠而深邃的眼深,也像是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阴暗的天牢里。
九念扬着鞭子,一遍一遍的抽打在卢龄的身上。
“啪——”
那刺耳的鞭声回荡在寂静的监狱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九念从药王府参加完向城的葬礼回来,就同来俊臣申请了想见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卢龄,来俊臣知道这卢龄曾陷害过曾泓,便从了她的意愿任由她发泄。
“求你...别打了...”卢龄的老脸扭曲着,涕泗横流,嘴上不住的哀求。
九念一介女流,又是第一次用鞭子,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力气,抽了半天,连卢龄的皮也没有抽破,然而那鞭子的尖抽在人身上,也是难耐的。
九念大汗淋漓的粗喘着气,放下鞭子,眼圈里布满了血丝,恨恨的望着他。
“卢龄...你可知道,我是谁?”九念咬牙切齿的问。
“老夫不知!”
“我便是冀州驿驿长曾泓之女曾九念!你记住我的名字!”
她说罢再次扬起鞭子,这一回,她见鞭子入不了他的皮肉,便往他脸上抽!几鞭下去,那卢龄的脸上便布满了红色的印子!
来俊臣站在不远处,背着手望着九念,他身后的阿发阿毛皆跟在左右,来俊臣侧头问阿发:“阿发,你有没有觉得我女儿,有些像我?”
阿发并没有从哪里看出九念想他来,老实的摇了摇头:“没看出来...”
阿毛的脑子灵活一些,当即踹了阿发一脚。
来俊臣沉吟一声,有点不高兴,对阿毛说:“你去,把娘子叫回来!再打下去胳膊酸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是,主公!”
阿毛跑过来的时候,九念已经是满头大汗,她疲惫的握着鞭子拄着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却依然盯着卢龄皮开肉绽的脸,余怒未消。
她今天太难过了,难过得恨不得死去。
向城冰冷的躺在棺材里,是被她害死的。
阿芙掌掴她的那两个巴掌,如今还在脸上火辣辣的。
团儿站在案上招魂时的痛哭,她多想去抱一抱。
还有阿言,他攥断那根木簪子时那决绝的眼神...已经将她杀了无数遍。
心里的痛楚像是快要爆裂了一般,她找不到人诉说,只能想办法发泄出来,于是便想到了卢龄,这个打破她平静生活的卑鄙小人...
阿毛蹲下去,将刀拄在地上,对九念道:“娘子,主公让我跟你说,鞭子用太久胳膊会酸,胳膊酸会睡不着觉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九念将呼吸沉稳片刻,闭了闭眼,一滴汗水地落在地上。她站起来,忽然轻松地一笑,目光冷冷的没有温度。
“好啊,反正我也累了...”九念站起来,竟对他破天荒地打量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阿毛一愣,没想到她会注意自己,头低下去,恭敬地回答:“小的叫阿毛。”
九念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阿发:“那他呢?”
“他是我弟弟阿发。”
九念走到来俊臣身边去,皱着鼻子看着阿发,道:“阿毛,阿发,这都是什么烂名字?”
阿毛低眉顺眼的看了一眼来俊臣,道:“回娘子,这是主公替我们取的。”
来俊臣哄着道:“好啦好啦,你气也出够了,该回去了吧?”
九念不理他,皮笑肉不笑的问阿毛:“你们姓什么?”
“姓秦。”
九念轻飘飘的掸了掸袖子,将手里的鞭子丢出去好远,指着阿毛道:“以后你就叫秦正,你弟弟就叫秦义。”
来俊臣眉头一皱,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不悦道:“你这丫头,是在羞辱你爹不成?”
给他身边的人取名叫“正义”,多可笑啊?
九念表情一变,换了一副任性撒娇的姿态,道:“我不管,我就是觉得秦正和秦义好听!你爱怎么叫怎么叫,我就这么叫!”
来俊臣眉眼一弯,见她对自己恣意撒娇的样子,笑了:“好好好,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阿毛阿发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满头的冷汗。
来俊臣背着手,享受着女儿走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慵懒的道:“走吧!跟爹回家吃饭!”
九念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卢龄,不屑的冷笑一声,随着来俊臣走出了天牢。
...
住在来府的日子冗长而乏味。秋去冬来,很快便到了腊月。
这日傍晚,巧姑去外头置办年货尚未归府,九念一个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床下暖暖的火盆不时地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她昏昏沉沉的,正欲入梦,便忽然听见一个脚步声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她将眼睛微微的眯开一条缝隙,床下渐渐靠近的脚步并非巧姑,而是一个粗布衣裳的老妇,正小心翼翼的朝着她的床边走来。
九念闭上眼,闻到了一股馊味,再将眼睛打开一条缝隙,便发现正是那倒泔水的哑娘在头顶上看着自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这样偷看她。
这哑娘有时候会在清晨挑水的时候,站在窗户边看着她,有时候会在傍晚倒完泔水的时候,趴在门缝里望着她,举止行为十分古怪,九念心机深沉,不动声色。
可今天这哑娘却胆大了起来,竟走了进了她的屋子里!
九念猛地睁开眼!
那哑娘吓了一跳,刚要向后退,却被九念迅速的起身掐住了脖子!
这来府里她谁也不信任,就连对待巧姑她都是防范三分,而这哑娘形迹可疑,不能不叫她怀疑!
九念死死的扼住哑娘那干柴一般的脖子,狠狠地将她的头压到火盆上方,哑娘不停地向后躲,她不住的向下压,眼看哑娘的脸就要贴进那炽热的火焰里,哑娘的喉咙间不时地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然而九念并未手软,她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目光阴狠的将她向下按着,冷冷地问:
“你到底是谁!为何每天都在监视我!你是来俊臣的人还是外头派进来的!说!”
“啊...啊...”哑娘颤抖着,因为焦急不停地发出凄厉的叫声。
九念又将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脖子上,加大了力道!
“你是不是一直在装聋作哑?说!是谁要派你来害我?”
“啊...啊...”哑娘不停地摇着头,那凄厉的叫声让九念有一瞬间的清醒。
她在做什么...
她何时变得这样多疑,这样暴力...
听着哑娘的哭泣,九念的手渐渐松了一些。
正在这时,屋子里的门猛地被推开!来者正是来俊臣。
来俊臣原本是打算来看女儿的,谁知刚走进门口就听见惨叫声,他头皮一麻赶紧推门进来,却发现惨叫声并不是来自九念,而是出自哑娘之口。
来俊臣一见九念掐着哑娘的脖子往炭火盆里按,吓得脸色煞白!立刻跑过来掰开九念的手腕,将她用力的推开!
“住手!”他大喝一声!
来俊臣毕竟是个中年男子,力气大得很,九念脚下一绊,便被摔到了床上!
哑娘握住自己的脖子大口的喘着粗气,口中“啊啊”的叫唤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九念坐在床上,惊讶的望着来俊臣仓皇而又失措的脸颊,也被他的愤怒震慑住了!
自打她进了来府,来俊臣就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般冲着她,记得她初次见面时撞柱自尽后,来俊臣竟命人将正堂前的那棵大柱子给锯了下去...
可是面前的这个一身馊味的哑娘,却让来俊臣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动手推她!这令九念着实震惊!
九念诧异的望着黑着脸的来俊臣,讷讷的问道:“这个哑巴...是你派来监视我的吗?”
“不是。”来俊臣闷哼一声,冷冰冰的看着她。
“那她是谁!为何从早到晚的盯着我看!”九念愠怒道。
那哑娘闻听此言忽然闭上了嘴,她向后退了一步,竟在来俊臣的注视下夺门而出,跑掉了。
...
屋子里只剩下来俊臣父女二人。
来俊臣看着九念坐在床上发丝凌乱的样子,知道自己方才下手重了,便走过来,叹了口气,道:“你别老是疑神疑鬼的,在我的府上,不会有人害你。”
九念也缓了缓胸中的怒气,她想起自己方才将瘦弱的哑娘往火盆里按的狠毒样子,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愧疚。
都这么久了,若是哑娘真的想害她,她早就没命了,有可能她真的是太紧张,太多疑了。
来俊臣见她不说话,便在床对面的榻上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喝。
那茶杯的边沿被他的嘴唇含住,挡住了来俊臣的半张脸,待到他一口热茶下肚,放下杯子时,表情早已经变回了平日里难以捉摸的平静表情,仿佛刚才那个仓皇失措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来俊臣道:“爹爹刚才是生了一肚子气回来的,你别怪我失手推了你。”
九念站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镜中的这张脸,竟然与来俊臣的脸庞越来越相似,如今就连这冷漠而深邃的眼深,也像是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九念心烦意乱,将镜子一扣,转身看向来俊臣,道:“你去侯思止的府上了?”
来俊臣一听侯思止的名字,当即不满的哼了一声。
九念目光一瞥,嘴角不着痕迹的露出一丝得逞。
来俊臣受了侯思止的气,要从向城的那匹宝马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