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已到,前几天来俊臣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向城的那匹汗血宝马给弄到了手,一时新鲜喜欢,便开始学骑马,可无论如何那匹汗血宝马都不让他近身。
九念精通马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宝马驾驭了,来俊臣向来对九念都是大方的,当即便想将这匹马送给她,没想到九念却不要。
九念骑在马上,骄傲的说:“我有奔宵,要这畜生做什么?眼看着到了新年,你要送我就送点女儿家喜欢的丝绸锦缎。”
来俊臣道:“丝绸锦缎满大街都是,你要的话我让巧姑给你买来就是。这马可是个好东西,你不要你就是个傻丫头。”
九念沉吟片刻,道:“我从前住在侯思止家的时候,见到过一匹稀世珍奇的缎子,那匹缎子有四种颜色,阴天一种颜色,晴天一种颜色,白天一种颜色,晚上又变了一种颜色,侯大哥说,这缎子是一个奇士赠与他的,若是穿上了这缎子做的衣裳,定能神官发财出入平安。”
来俊臣是最喜欢收集这些世间稀奇玩意的,一听她这样说,立刻心动了:“果真有这样稀奇的玩意儿?侯思止这个人喜欢绸缎我倒是有所耳闻。”
九念道:“不信你可以亲自去侯府看一看啊,侯大哥敬重您为来师,别说看一眼那宝贝,就算是送给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于是来俊臣果然在今日得空去了侯府,没想到侯思止却遮遮掩掩的告诉他没有这种缎子,来俊臣又说想去他的后院看看,也被侯思止拒绝了。
来俊臣坐在榻上喝着茶,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如今你侯大哥愈发猖狂了,连我这个老师也不放在眼里,亏我当初在圣上面前提携他!”
九念点点头,起身,给来俊臣倒了杯茶,道:“您不是常教导我说,狡兔死,走狗烹吗?他嘴上叫您来师,是因为您可以依附,若是有朝一日真让他骑在了您的头上,我看他也不一定会顾念您当年的提携。这眼看要过年了,侯思止一次都没踏进过来府,我看他现在,眼里根本就没有您。”
来俊臣冷笑一声:“这个侯思止!真以为他当上了御史就能跟我来俊臣平起平坐?”
九念哼了一声:“现在可不就是平起平坐的?”
来俊臣攥了攥茶杯,目光里染上一丝阴毒:“哼,他比你爹我,还嫩着呢!”
九念的表情变了变,嘴角浮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第42章

【“狄丞相,下次再见,便是青天白日,到时丞相不要忘了请九念喝酒。”】
经过了哑娘的事后,九念便患上了“疑心病”,经常喊着头疼,心口疼,失眠烦躁。郎中给九念诊了诊脉,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日下起了小雪,九念坐在暖和的屋子里,翻看着来俊臣和万国俊编写的《罗织经》,这本书乃是来俊臣这些年来是奉圣上所得出的一些阴谋论,字字心机,笔笔惊心。
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正旺,然而就在炉边的九念却浑身发冷。
来俊臣在书上写道:“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岂可信乎?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耻其匿怨而友人也。”
九念忽然就觉得,这句话倒像是在描述眼下的自己。
人与人的情感多半是做出来的,虚伪,世俗,没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而她现在对待来俊臣的甜言蜜语,和颜悦色,毕恭毕敬,也都是因为心中藏着怨恨而伪装出来的友善。
看完了这本书,九念才恍然大悟,为何一向英明神武的圣神女皇,会对来俊臣这样的人加以重用。
来俊臣在书上说:“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纵为恶亦不让。诚如是也,非徒上宠,而又宠无衰矣。”
意思是说,皇上是聪明的,而做臣子的也不必做到最有德行,有功劳要让给皇上,罪孽的事要留给自己去做,戒备和警惕之心永远不要抛弃,就算是做穷凶极恶的事也不躲避,如果能够做到这般,圣上的宠爱就不会衰减。
九念放下书,暗暗叹服来俊臣的心机深沉,竟将圣上的心理揣度得如此透彻,难怪他想诬告谁圣上就杀谁,并不是他控制着圣上,而是懂得揣摩圣上的心思,圣上有意想杀的人,就是他想杀的人。而他只不过是那承担罪孽的一条血淋淋的鞭子。
九念放下书,巧姑便端着一盘除夕夜剩下的糕点来,九念推了推,食欲不振。
“娘子,少看些书多吃点东西吧,看您瘦的。”
九念摇摇头:“不吃,放下吧。”
恰好来俊臣从外面办事回来,抖了抖一身的雪,推门进屋,来看她。
来俊臣进了门,九念的眼睛立刻转了转,便用拳头轻轻的往额头上敲着,不住的摇头。
来俊臣不时走到近前来,问巧姑:“这丫头还是头疼吗?”
巧姑忧心道:“可不是嘛,见天儿的敲脑袋,这么敲下去不都敲坏了?”
来俊臣坐下来,焦虑的看着她,把她的手拿下来:“你别总敲脑袋,这样脑子被坏掉的。”
九念难得笑了,继续轻轻的敲打着发际线:“不敲我疼啊,郎中说这个病药石无用,是心病,我现在每天睡觉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人在看我,睡也睡不踏实。”
来俊臣叹了口气,道:“这可怎么办好!”
九念的眼睛转了一圈,忽然将手搭在了来俊臣的手臂上,乖巧的拍了拍:“爹,我都提了好多次了,让那个姜竹内做我的贴身侍卫,我就是觉得他负责任又厉害,可您就是不肯答应。”
来俊臣道:“哪里是我不肯答应?那老姜比牛都倔强,死活不肯给我当差,我不管他个三五年解不了我的气。”
九念道:“他不肯给你当差,也没说不肯给我当差呀?您只要让我去一趟监狱,我定将他收为己用。”
来俊臣思索片刻,点点头:“你若真喜欢让那老姜给你当差,你便去试试吧,不过那个老东西喜欢往人身上吐唾沫,你可躲远点。”
“嗯。”九念乖巧的点点头。
来俊臣走后,巧姑悄悄地对九念说:
“娘子,你说你不想给他做义女,可是我看他可是对亲女儿一样待你,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他也一把年纪了,娘子以后就想开点,认了这个爹吧!”
九念捧起那本《罗织经》来,笑容深沉的浮动在嘴角,点点头。
“嗯。你下去吧。”
巧姑闻言退下了。
九念翻开书,继续看着。
方才她落下了一句话。
来俊臣的“纵为恶亦不让”前面还有一句话,这恰恰也是当今圣上所认同的想法——
“虽至亲亦忍绝。”
...
记得半年前,九念曾和姜竹内一同被关进过监狱,九念就是在那里遇见了狄仁杰。
一晃半年过去了,狄仁杰还被幽禁在这所监狱里,而其他六位不肯招认谋反的重臣则被关押在天牢里,其中就包括九念上次鞭打的卢龄。
时隔半年再次来到这狱中,身后跟着来俊臣的心腹阿毛,也就是秦正。
来俊臣到底是防着她的,特地派聪明的秦正来监视她,九念让秦正在门口处候着,她要与姜竹内单独谈谈。
姜竹内已经五十岁了,在这监牢里关押了小半年,胡须和头发疯长像头狮子,然而他依旧是精神矍铄,一双大眼珠锃亮,他一见到九念,起初没有认得出来,细细打量才认出了她。
“你不是那个...来俊臣非要认你做女儿的小娘子吗?”姜竹内双手扒着栏杆,惊讶的看着她。
如今她穿着打扮都贵气了起来,一身石榴红的衣裳,头戴金钗,朱唇艳丽,雍容华贵的样子,看来,她能进来,就已经是做了来俊臣的女儿。
九念转过身去,对不远处打坐着的狄仁杰道:“狄丞相,好久不见。”
狄仁杰诧异的望着她,这女子与半年前一见,着实变化不少,褪去了往日的清丽,变得更成熟了,眼中竟有几分狠力妖冶之色。
狄仁杰笑了笑,动了动:“好久不见。”
九念深知机会难得,便直奔主题,小声说道:“狄丞相,今日之机,我寻来不易,若你信我,我给丞相一刻钟的时间,你写一封沉冤书,我想办法帮您带出去,交给狄光远,让他为您洗刷冤屈。”
狄仁杰一听,表情即刻变得肃穆起来,这女子,跟来俊臣的关系匪浅,他能够信任她吗?
狄仁杰犹豫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若是他搏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不信任她,自己的下场还是在这狱中慢慢老死。
他已经受不了这样不生不死的日子了,他要上书,他要告诉皇上他的处境。
左右是死,不如赌一把。
狄仁杰想到这里,便将自己身上的棉衣里衬撕下了一大片,用力的咬破了指头,就着鲜血在布料上写下一字一句。
九念咬了咬牙,此时已转回身去,到了姜竹内面前。
“老姜,我父亲让你出去替他当差,你可愿意?”九念故意道。
姜竹内一听,依旧是死也不肯的口供:“不可能!我姜竹内就算死!也不给酷吏当差!”
九念故意激他,说了好些触犯他的话,那姜竹内性子火爆,最后连九念都骂了起来。
一晃一刻钟过去了,秦正过来瞧了瞧,见那姜竹内还在骂骂咧咧的不同意,便走过来,对九念道:“娘子,要不然我们回去吧,这老东西太顽固,早就该杀了,娘子何苦在这儿受他的臭嘴喷粪?”
九念也假装气愤的对秦正说:“好,我这就回去,你再门口等我,我最后再和这老东西说两句话。”
秦正一走,九念赶紧到狄仁杰的近前,小声道:“丞相!我要走了,你写得如何?”
狄仁杰恰好写着最后一个字,指头上的血干了,他当机立断又咬破了一根指头,将最后几笔写完,递给九念。
九念看见他的手已经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九念定定的看着他,看着他慌乱失措的眼,拍了拍他的手,坚定的说:
“狄丞相,下次再见,便是青天白日,到时丞相不要忘了请九念喝酒。”
狄仁杰愣了愣,喉咙间发出一声沙哑的应承,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九念便已经将那沾满了鲜血的布片塞进了衣服里,利落的转身而去。
那姜竹内见九念走了,还不明所以,抱着栏杆不知疲倦的喊着:“你怎么走了!我还没骂够呢!你给那酷吏当干女儿!也不怕折了你的寿!我呸!”
九念随意的挥了挥手,留给姜竹内一个无所谓的背影:“老姜,我会吩咐狱卒今日不给你水喝的!”
“哎?你给我站住!”姜竹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急得直跳:“不能不给水喝啊!老夫要渴死了!”
...
翌日,狄仁杰之子狄光远、洛国公姒华言、凤阁侍郎李昭德等官员正在狄府聚首议事。
近日安西四镇传来捷报,王孝杰将军成功击败吐蕃,收复安西四镇,圣上大喜,举国欢庆,而王孝杰将军即将带着功勋回朝,之前被扣上的谋反罪名得以昭雪,李昭德、狄光远、姒华言等人便一同商议,想趁此机会扳倒来俊臣、侯思止,救出狄仁杰等人。
几人正在府中商议,便又阍者来报,说是门外有一小生求见。
狄光远问:“是什么人?”
阍者道:“是一个白面小生,也没说叫什么,手里托着一套破棉衣,说是狄丞相在狱中的旧棉衣受了潮,让您给翻新翻新。”
狄光远一听,微微眯起眼睛。
父亲在狱中的旧棉衣,让他给翻新?
这怎么可能?
姒华言眉头一凛,觉得此事蹊跷,便站了起来,对那阍者说:“你将那人搜身之后,带进来。”
“是。”

 

 第43章

【“友者,厉害相冲时,亦可为敌。”】
九念骑在马上,望着那白面小生被请进了狄府,便一拽缰绳,骑着奔宵马不停蹄的回府了。
九念将狄仁杰的血书就缝在了旧棉衣里,暗中差人送进了狄府,不知道那狄家的人能不能够成事。
这个忙,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回到来府恰好碰见来俊臣从门口出来,九念有些心虚,从马上下来,讨好的笑了笑,主动唤了一声“爹爹”。
来俊臣此时正吩咐家奴将一口口大箱子往出搬,见九念骑马归来,便随口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九念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指了指东边:“我在家呆不住,总想骑马,就去了东郊转转。”
来俊臣乌黑的眉毛一拧,忽然严肃的盯着她看。
九念的心突突地跳动着,赶紧看向别处。
来俊臣说:“你往后不要一个人出去,身边总要跟着个人嘛,下次我让阿发,啊不对,我都叫习惯了...下次我让秦义跟着你,你落了单就会很危险知道吗?”
九念暗暗松了一口气,乖巧的点点头:“知道爹爹关心我,我下次带上秦义就是了。”
来俊臣不再管她,指挥着家奴们将那一口一口的箱子运上马车,面容有些许心疼之色。
九念疑惑的问道:“爹,这箱子装的什么?”
来俊臣看着她这一身石榴红的绸缎裙子,道:“你以后也不要穿锦缎出门了,皇上下了赦令,在剿灭风火教之前,除了皇室,天下人都禁止私自使用丝绸。”
天下禁绸?
九念忽然就想起了前一年,圣上下诏“天下禁屠”时,爹爹曾泓让仆人满院子抓竹鸡时的好笑景象,一切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爹爹曾泓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轻轻的飘进耳朵里...
“念儿...”
“念儿...你给爹爹拿个主意...”
“念儿?”来俊臣见她站在门口出神,唤了她一声。
“啊?”九念猛地回过神来,便看到了来俊臣那张关切的脸。
来俊臣挥了挥手:“念儿,你往边上站站,这下人们出出进进的,撞到你。”
“哦。”九念躲到一边去,望着这一箱一箱被运走的丝绸,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圣上看来真的是老了,为了信佛,天下禁屠,不知饿死多少捕鱼为业的人,而如今又天下禁绸,那么卖绸缎的商人,养蚕的农户,岂不是失去了饭碗?
她问来俊臣:“爹,圣上为何要这样做?”
来俊臣道:“圣上派吉云战调查风火教的事,查出某些地方有风火教的人用丝绸仿制官服冒充官员,圣上听后龙颜大怒,便暂时对丝绸加以管控。”
“是这样...”九念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望着那滑腻艳丽的缎子,脑子里忽然一闪。
那是离开冀州前的一夜,九念从噩梦中醒来,侯思止一身粗布衣裳,坐在烛光下发着呆。
他说,我恐怕不能护送你了,我要救红笺...
她说过,等我攒够了一箱绸缎,就嫁我。
九念紧紧的攥着那匹缎子,闭上了眼,手一松,便站直了身子。
待丝绸都运走了,来俊臣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儿,你傻愣愣的想什么呢?”
九念换上一副乖巧微笑的面孔,道:“我哪里傻愣愣的,倒是爹爹最近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要不我去给您泡壶茶,陪爹爹聊一聊心事?”
来俊臣唉声叹气的,背着手往门内走,道:“唉,多事之秋!”
...
来俊臣的愁事,便是王孝杰打了胜仗即将归朝。
权向城和权秉忠都是王孝杰一派的,如今王孝杰荣耀回朝定会为权家平反,现在所有想除掉来俊臣的人都在蠢蠢欲动,等待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父女二人坐在火炉前,九念将一个精致的翡翠暖手炉递给来俊臣,道:“爹,就算是他们想除掉爹爹,但您觉得皇上想失去您吗?”
来俊臣揉了揉额头,摇了摇脑袋,叹了口气:“皇上深知我的衷心,怎会舍得除了我?可是念儿,你要知道,对于皇上来说,我不过是这精致讨喜的暖手炉子,好用是好用,可若是迫于压力不得不摔了我,皇上也不会手软的。毕竟暖手的炉子有的是,找不到翡翠的铁的铜的也能用啊!”
九念笑了,摇摇头:“暖手的炉子还是翡翠的用着舒服,那铁的铜的盛上了汤岂不是会烫手?所以爹爹放心,圣上就算是迫于王孝杰的压力,也只会丢掉一些破铜烂铁,不舍得杀您的。”
来俊臣一听她话里有话,便凝眉问道:“念儿,你可有主意?”
九念将来俊臣手里的翡翠手炉握在手里,在屋子里缓缓地踱步,白嫩的手掌抚摸在那精巧的炉壁上,将它蹭的发亮。
九念道:“人皆有敌也。敌者,厉害相冲,死生弗荣;未察之无以辩友,非制之无以成业。此大害也,必绝之。”
来俊臣捋了捋胡须,眉宇间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我的念儿读了爹爹的《罗织经》?”
九念冷笑一声:“爹爹这书,写得固然好,只是这段话中,应该再加上一句。”
来俊臣问:“哦?加上哪一句?”
九念眯起眼,咬了咬腮,轻巧道:“友者,厉害相冲时,亦可为敌。”
来俊臣反反复复的捉摸着这句话,忽然一恍惚,怔忪的问:“你是说...要我在友人之中找替罪羊?”
九念停住脚步,转回身来,看着来俊臣,她稚嫩的脸上已经开始初现棱角,细长的黛眉微微拂动之间仿佛两柄杀人于无形的温柔刀:“王孝杰回朝,定会替权家平反,如今朝内怨声载道,皇上迫于压力,御史是要杀一个的。而权家的案子,并非爹爹经手,爹爹怕什么?谁申错了案子就让圣上去办了谁,给王将军出一口气就算了。”
来俊臣沉声没有说话,好半天才道:“侯思止...”
九念挑挑眉:“怎么?爹爹还舍不得吗?您忘了侯思止连一匹缎子都不肯借您瞧瞧吗?”
来俊臣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决定一样,目光阴狠:
“念儿,你说得多,这把火,不引到侯思止身上,就会烧死我,友者,厉害相冲时,亦可为敌。”
九念点点头,说:“我之前在侯府住的时候,发现侯思止有个怪癖,他尤其喜欢搜集丝绸锦缎,一箱子一箱子的积压在后院的宅子里,待我走的时候,他的锦缎已经堆满了三间屋子。”
她说罢,缓了缓,将那小巧的翡翠暖手炉又递给来俊臣,低下头,俯视着他,眯起眼睛认真的说:
“爹爹,你今日就派人去侯府蹲守,我敢保证,侯府的绸缎,一箱都没有运出来...”
...
转眼便出了正月,洛阳的街头再也看不见穿锦衣绸缎的人,无论贫贱富贵,百姓们皆穿一身布衣,一时间,卖布匹的铺子生意竟火了起来。
这锦缎分好坏,布匹也是分成三六九等的,有的商人偷偷的将丝织进布里,那手感柔软细腻,吸汗又舒服,穿上还有些冰冰凉凉的,人们称这种布料为“西施柔”。
这种“西施柔”的布料在洛阳十分流行,价格也被一度抬高,几乎成了洛阳女子的新宠,就连皇室也仿照民间工艺做成,大量使用。
这日,九念也买了几匹上好的“西施柔”,带着阿发,也就是秦义,来到了权向城的府宅。
权府自从失去了主人之后,便连门口把守的阍者也没有了,几个修建杂草的师傅正在院子里干这活,准备将府里打扫干净,好让王将军回来看到权府的时候不至于那样脏乱冷清。
九念抬头望着这府门口上的“权”字,不由得暗暗咬了咬牙。
向城,你放心,九念定会为你报仇的...
九念推开权府的门,迈步进去,秦义拿着布匹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的保护着。
九念对秦义说:“我以前的贴身丫鬟,叫阿芙,现在嫁给了权向城做夫人,虽说我们与权家是两派,但我答应了已故的向城要好好照顾阿芙,便来看看她,秦义,若是来御史问起,你就这样告诉他。”
秦义憨厚的点点头:“娘子放心,娘子拜访朋友,主公不会责怪的。”
九念点点头。
虽不知怎样面对阿芙,但她向城说过,要好好照顾她,九念就算是被阿芙骂死也不会断了和她的联系。
九念进了府里,见还是没人来招待,便望了一眼那花园中剪草的师傅,唤来一个问话。
“你们家女主人呢?”
剪草的回答:“您是问我家少夫人吗?”
“是。她在吗?”
剪草的答:“我们少夫人在权将军过世之后没几天便失踪了,洛国公派人找了好久,也没她的消息。”
九念惊讶得倒退了一步,差点站不稳,讷讷的问:“怎么会失踪了呢...”
那剪草的倒也不关心,又走回去干活去了。
正在这时,花园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哭声,九念细细一听,那声音竟是团儿。
九念快步走过去,穿过月亮门来到花园的另一头,就看见团儿正拿着一把小剑,正站在石凳上罚站,一边咧着小嘴嚎哭着,一边掉豆豆。
狄光远、卢画屏还有几个不认识的青年男子正坐在亭子里说笑,卢画屏正笑话着团儿是个“男子汉臭豆腐”。
而姒华言,也握着一把剑,拄在团儿身侧,严厉的训斥着他:“不许哭!站直了!”
团儿吓得立刻照着他手里的剑,站得笔直,嘴里却止不住的哭泣道:“爹爹...团儿不想学这个剑,团儿想学那个箭...”
九念扶着月牙门,看着这一幕,嘴角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来,这是她许久都没有发出的真心的笑容,望着胖乎乎的团儿,望着一脸严厉的阿言。
早就知道他喜欢练剑,剑法也是极好的,今日见他拿剑的样子,与拿着药碾子的他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
她就这样扶着门框贪恋的看着,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华言用剑柄推了推哭闹不止的团儿,两道剑眉一竖,训斥道:“你怎能如此不懂事,爹爹教你练剑,是想让你长大不被人欺负,你若想学射箭,就只有你二叔能教你,我怎么会?你给我下来!”
团儿被他这样一威胁,只有乖乖的下了石凳,站在华言身边抹眼泪:“可是这剑法太难学了...太难学了...”
男人训教孩子的方式总是最直接的。
华言叹了口气,语气缓和的对团儿说:“我再教你一遍,咱们就回家吃饭,如何?”
团儿赶紧点头:“好好好!”
华言说罢,便将那把锋利的宝剑舞出了几个简单的招式教给他看。
衣袖浮动间,那剑光来来回回闪闪烁烁,化成了一道道难以捕捉的光,他的剑法极快,仿佛与他融为了一体,他的目光所到之处,便是那剑尖所刺...
亭子里的友人看了,皆拍手称赞。就连狄光远这样的自小习武之人,也对华言的剑法赞不绝口。
只是忽然间,他的剑,却在一处停住了...
九念浑身一滞,赶紧缩了缩身子躲到门口去,她背靠着墙壁捂着胸口,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他刚才的眼神,刚好撞到了她的目光。
他看到了她!
九念朝秦义一挥手,两人便快步离开,可刚走出两步,就听见华言追到了月亮门处,冷冷的呵斥一声:
“站住!”

 第44章

【“这是我这辈子学会的第一个字,”侯思止苦笑了一声,叹息道:“也是我这辈子永远也学不会的一个字。”】
九念的脚下就像是被人拽住了一般,定在了原地。
姒华言的气场很强,他站在她的身后,光用沉默便能将她撕碎。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的语气是质问,是怀疑,是警惕。
他如今看到她,眼里就只剩下警惕。
九念虽已早就知道会如此,但心中还是会隐隐作痛。
她慢慢的转过身来,缓缓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不知以什么样的眼光对待他,干脆就仓皇的笑了。
“我能做什么呢?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阿芙。”
姒华言目光尖锐的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眼神中抠出一丝丝的恶意,然而他却并能如愿,九念的眼神是透彻的,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