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苍老的面容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光远...我的儿子...他还好吗?”
九念答:“还好。”
狄仁杰点了点头,这才对两人熟络一些,也觉得莫名的交心,便问道:“你们如何被关进来?按照你们的资历,那来俊臣纵使如疯狗,也不至于咬你们这些小肉塞牙。”
姜竹内道:“他要我给他当差,我哪里肯,这位娘子,他非要认人家做女儿!”
狄仁杰打量起九念来,眉头一锁。
这女子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虽一身污泥,却也难挡清丽,狄仁杰沉思片刻,摇摇头:“那来俊臣倒是个怪人,专爱抢夺别人的妻子做老婆,人家越不肯的,他便越是疯狂,这位娘子,你可有婚配?”
九念恭敬地答:“会丞相,小女子尚未婚配。”
狄仁杰又摇了摇头:“那便没有道理了,谁都知道,来俊臣只喜爱人妇,对你这样的小娘子可并不大感兴趣。何故偏要让你做女儿?”
九念道:“小女子不知。”
正说着,远处便有狱卒的脚步声传来,三个人皆坐回各自的位置,沉默了。
...
那狱卒端着一个大木头托盘,那托盘里摆着四个食碟一碗浓汤,那股浓浓的饭香飘散在这从来之后小米粥的牢房里,格外诱人。
狱卒将九念的牢门打开,竟是满脸堆笑,将托盘往地上一放,道:“娘子,吃口饭吧,这是来御史特地吩咐小厨房给您做的,没有醋,您尝尝。”
九念望着那菜品,抬头望了望对面的狄仁杰,发现狄仁杰竟也正在打量着她。
“这饭菜里怕是有毒吧?”九念虽饿,却是不敢碰。
狱卒立刻拿起一根新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自己嘴里,道:“来御史说了,要是您怕有毒,就让我试吃给娘子看,总之千万不能不吃饭。”
九念心里越发的疑惑起来。
为何从始至终,那来俊臣对自己这样好?而他却并不像男人对待女人那般感觉,倒像是个父...
九念打消了自己愚蠢的想法,问道:“那狗官还说什么了?”
狱卒笑着嚼着嘴里的肉,说:“来御史说了,娘子若是想明白了,害怕了,就告诉小的一声,小的就放您出来。”
九念沉了沉,没说话。
“你退下吧!”
“是。”
那狱卒走了,却没走远,就守在走廊的转角处。
九念躺在那草甸子上,闭上眼睛,沉了沉,脑海中似有无数匹快马飞驰而过...
她忽然猛地坐起来,抓住栏杆唤那狱卒:
“你过来!”
那狱卒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
“我不要吃牢饭!我要出去吃!”
那狱卒眼前一亮:“好好好!娘子想通了就好!小的这就给娘子开门!”
狱卒打开了门将九念放了出来,跟着她,九念左右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姜竹内,最终看向稳坐如钟的狄仁杰,意味不明的说:
“狄丞相,再会。”
那狄仁杰猛地一睁眼,看了看她,复又将眼睛闭上了,点点头。

 第35章

【“我再说一遍,我、要、把、她、接、回、来!”】
当一个人死都不怕的时候,这世间便再也没有可怕的事了。
九念如今的心境便是空的,父亲的确留下了书信说是回了老家,其中缘由九念也不想多想了,反正她现在孑身一人,背上还顶着一枚罪人的烙印,她在哪里,哪里便是是非之地。
那干脆就让她躲在这来府,对她反而是最安全的,就算被发现了,她能够以自己的性命沾了来俊臣一身的污,也算值得了。
而阿芙,团儿,向城,这三个她牵挂的人,仿佛已经离她好远好远,至于阿言,也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一晃,躲在这来府上已有数月。
眼看着夏天在她眼前走过,又只剩下一条温热的尾,九念的心,仿佛也进入了沉静的秋季。
夏秋交替,心如落叶。
听说,狄仁杰谋反的案子迟迟定不下来,被诬告的七位大臣已在狱中带了近半年,皇上对政事越来越疏懒,已经有几日没有上朝了。
这些事,是九念听巧姑说的。
巧姑敦厚聪慧的女人,三十多岁,据来俊臣说,巧姑以前在宫里头是专门为武皇梳头的,因梳头的手艺好,什么双刀髻,望云髻,华贵的,朴素的,她都信手拈来,因为手巧心灵,人家都叫她巧姑。
巧姑出了宫,便被来俊臣花重金给九念请来做女仆,她性子醇厚,说话有分寸,九念与她算是亲近。
巧姑今早又为她梳了一个堕云鬟,再插上精致璀璨的金步摇,镜子里的她,华贵却不失清丽。
巧姑看着镜子里的她,慈眉善目的笑笑:“娘子可不能再整日宿曦不梳了,你看,这样才是风华佳人该有的风采。”
九念苦涩的笑了笑,问道:“巧姑,我今儿一早便听闻宅子外面有喜乐声,听那轰动的阵势想必是哪家大户娶亲?”
并不是来俊臣的宅院小,而是九念为了在他这里躲着,便让来俊臣备了一处最偏的宅院给她,这宅子的墙根贴着坊墙,外头便是荒凉的老街,平时鲜少有人,可今早的喜乐声的确格外刺耳。
巧姑不仅手巧,也是耳听八方,什么都知道:“是权大将军家的公子权向城娶亲,能不轰动吗?”
九念一听“权向城”的名字,竟陌生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在来俊臣府上躲得太久了,生如同死,仿佛一切都已是前尘往事一般陌生。
“巧姑...你说是权向城?”
“是啊,娘子,这人长得可真是英俊,我也是听说,他娶得这位女子,并非贵族,竟是个婢女。”
“婢女?”
“是,据说这女子并非汉人,整日以头纱遮脸,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戴着,有人说她那面纱下可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要不然能够让堂堂右卫大将军的公子倾心追求吗?”
九念闻言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望着那一道墙,嘴角竟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阿芙,是你,真的是你,你嫁给了向城。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之人。
如今你的喜宴上,有吃不完的山珍,你的卧房里,有用不尽的绫罗,你这个傻丫头一定高兴坏了吧?
眼里慢慢的敷上一层水雾,喉咙间泛起一股温热。
阿芙,真是对不住,我竟连礼钱都不能给你。
我本想好了,要为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呢…
“娘子,你怎么哭了?”
九念擦擦泪,回过头,冲巧姑微笑:“没事,我高兴,高兴...”
阿芙嫁给了向城,这是她几个月来听到的最开心的消息。
“哑娘!娘子在呢,你就先别收拾了啊!”巧姑忽然回身对院子里干活的老妇人说道。
九念放目看去,又是这个哑娘。
哑娘是来府里负责运泔水的,来府里每天产生的泔水都要她来一桶一桶的提到门外的泔水车里,哑娘的身上很臭,很嗖,总是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粗布衣裳,沉默的,勤恳的从人们的视线里经过。
没人会和她说话,她也从不跟别人开口。
“巧姑,这是哑娘的活计,让她做吧!”九念转身进了屋子。
今日,她要陪来俊臣去靶场射箭,她本来从不陪伴他做任何事,可她今天还是想再试一试,能不能进到监狱去见一见狄丞相。
这几个月来,她曾和来俊臣提起过去监狱看看,可来俊臣十分警惕,将她的请求都驳回了。
今日去靶场看看能不能得到机会。
...
“言哥!”向城一身大红的喜袍,匆匆跑来药王府。
华言坐在盛大的喜宴上,正与凤阁侍郎李昭德商议要事。
这个李昭德,是圣上十分信任的近臣,前文提到,他是华言的忘年之交,若非他不怕掉脑袋的反复在圣上面前劝告,不能不注意男宠的恶劣影响,恐怕华言早已被圣上召进宫做面首了。
李昭德身穿绯色缎袍,头戴金冠,方方正正的脸上散布着些许皱纹,捋一捋胡须,笑起来便没平日那般严肃正气了,道:“向城啊,你今日可当了新郎官,还来缠着你华言哥哥啊?你那新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啊,你叔叔我,甚至你华言哥哥到现在也没见着啊?”
向城见李昭德在先草草的行了个礼:“晚辈拜见李侍郎。”
“好好。”
华言见他面色中有几分急迫,便道:“向城,说吧,李侍郎是自己人。”
向城看了眼李昭德,这才说道:“我的手下刚刚抓到一个来俊臣的探子,那个贪生怕死的探子说,九姑娘的确就在来俊臣的府上!”
华言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向城,你这婚礼我怕是不能参加了,我要去趟来俊臣的府上,我...”
“言哥,你先别,你听我说...”向城似有为难,一把拉住了华言的手臂。
华言今日为弟弟的婚礼,也是盛装出席,一身淡紫色华服,他的肌肤本就白皙,竟比向城还要更配着贵气的淡紫,头上虽没有戴华丽的冠,但随意挽起的乌黑秀发也在日光下泛着明亮的光辉,为他凭添了几分仙气。
他一听见九念有了下落,本疲惫松懈的冷硬面部线条忽然被这喜宴上的喜悦吹开了喜色,那双眼眸里仿佛闪动着万种琉璃的光彩,清澈动人。
“向城?”他不明白,向城为何要拦他。
向城明明知道的,他应该能够体谅,这几个月来,失去了阿九的下落,他过的是什么非人的日子。
自责,怪自己让她一个人跑出去,害怕,害怕她正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遭受磨难。
“哥...那探子说,九姑娘在来府住得格外好,来俊臣也对他格外好。”
华言俊眉一锁:“‘格外好’,是怎么个好法?”
向城低头,仿佛心里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想搬开那石头告诉他真相,却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就来连他也不信。
华言的面色陡然转冷,沉声厉色,仿佛心里正经历着一场风诡云谲。
“向城,无论她受了怎样的欺侮,我都相信她是被迫的。”
“可是哥...”
“我再说一遍,我、要、把、她、接、回、来!”
他冰冷而愤怒的话几乎是一字一句的从牙缝中挤出,他不会在乎那些可笑清不清白,他说过,他的命是她的,全部身家也是她的!
如今阿九就像是那日他被困在翻滚汹涌的水边时的绝望境地,他又如何能对她置之不理?
向城吞咽了一下,沉声道:“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九姑娘如果被欺负了你也不会嫌弃她,可是问题是,你可知道,她是来俊臣的女儿?”
华言的身子顿了一下。
向城看着他的眼睛说:“亲女儿。那探子亲口说的!”
见华言震惊不言,向城复又说道:“她不仅是来俊臣的亲女儿,也是那个贪赃枉法的侯思止的好友,你忘了?那日他受伤,那两个人送她来的?”
华言猛地吸上一口气:“这绝不可能,一个探子的话岂能相信!”
李昭德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也皱起了眉头,道:“你们的这个朋友,听着也十分可疑,你们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就不怕她是来俊臣安插到你们身边的细作吗?”
“不会...”华言摇摇头:“她不会的,我与她一同从来到洛阳,共同经历过生死...”
向城道:“哥我知道,我也觉得不会,可是我们不能不防啊!就算九姑娘无意要加害我们,保不齐她父亲会利用她啊!而且你不是和我说过,吉云战说她是风火教的人吗?她身上真的是太多可疑之处了!”
李昭德在一旁,忽然皱了皱眉。
“向城!”华言打断他,目光坚定:“我即刻就去来府!”
向城拉住他的手,百感交集:“哥!你冷静点!你这样不仅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我啊!”
华言顿住脚步,回头冷冷的看着他:“向城,我不会害你。”
向城咬咬牙,无力的松开了他的手。
“那…我陪你去!”
……
今日的来府格外热闹,王弘义、卫遂忠、万国俊,以及最近混得风生水起的侯思止全部都聚在一起,这些人皆是来俊臣的党羽,一时间酷吏云集,仿佛这御史府上空都被黑暗邪恶的乌云所笼罩。
众人吃过了酒,便集体驾车来到了郊外,许多侍卫跟随保护着,于郊外建起了一个射箭的靶场。
而九念,被来俊臣单独派了一辆最豪华的车马,也参与了这场游乐。
而她不知道,华言和向城正快马加鞭的朝这里赶来…

 第36章

【九念拿起一杯茶,放在唇边轻轻吹着,她如今对来俊臣叫她女儿的事,已经淡然了。就当是,叫她姑奶奶好了。】
为保证官员们的安全,靶场周围布满了守卫,近来越发得志的侯思止带得人手最多,其次是来俊臣。
其实来俊臣的那两个贴身守卫阿毛和阿发,就已相当于侯思止的二十几个守卫,他们二人武功高强,每年的洛阳比武擂台上,二人都是并列第一名。
为何去郊外野游还有带着如此庞大的队伍?很简单,这些臭名昭著的酷吏,圣上的刽子手,作孽无数,得罪的人太多太多,光是来俊臣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杀了千户。怎能不怕有人来刺杀他们?所以每次出行都要跟着许多守卫。
九念作为这队伍里的唯一女眷,是以来俊臣义女的身份出席的。
下了马车,那片广阔的靶场已经被下人们设好了座榻,万国俊、卫遂忠、王弘义、侯思止、来俊臣五人并排坐在草地的座榻上,饮酒唱诗。
那万国俊常与来俊臣一同办案治狱,刚被封为左台临察御史,喝得格外起兴,便说起了一些自己往常治狱的“功绩”。
九念坐在这几个老男人之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脸沉默,偶尔听到他们说起一些残忍的虐待犯人的事迹时,还是会微微蹙眉。
来俊臣一看女儿并不大习惯他们这样的对话,便举起酒杯打断了万国俊的胡言乱语,由于两个人认识得最早,所以互相之间说话也不分你我,万国俊曾编写过《罗织经》,颇有文化,来俊臣骂道:
“你这个陋儒!没看见我女儿在这儿?说什么惩罚女犯的肮脏事!说点别的不好吗?”
九念拿起一杯茶,放在唇边轻轻吹着,她如今对来俊臣叫她女儿的事,已经淡然了。
就当是,叫她姑奶奶好了。
万国俊猥琐一笑:“好好好,不说我,说说你。”
卫遂忠在这里最不得济,赶紧拍马屁道:“你们可听说过‘请君入瓮’?”
侯思止是外来人,摇摇头,大笑一声:“什么请君入瓮?把人请到缸里来吗?”
王弘义一边喝酒一边吃了一口小菜,解释道:“周兴你知道吧?那曾经是我大周最厉害的文昌右丞,也是来御史的老师,后来有人告周兴谋反,圣上叫来御史审问他,说白了,圣上不过是想要他的命。”
卫遂忠见马屁被人截了,赶紧又把话接了过来,奉承道:
“来御史便将周兴请到家里喝酒,问周兴,如果犯人总是不肯招供,该用什么办法好。周兴那老贼以为咱们来御史请教他呢!便夸夸其谈说:‘审问犯人啊,你还是没我在行,如果犯人不肯招供,你就用一个大瓮,大瓮地下围上火,烧开了水,把那人放进去煮,没有一个不吓傻的。’”
王弘义又想抢话,卫遂忠便瞪了他一眼,迅速的接下去,一点空隙也不给他留,卫遂忠说:“咱们来御史听完这话,便叫人找来了一口大瓮,烧上水,对周兴笑着说:‘周师,有人告你谋反,现在太后要我审问你,您看这翁已经烧好了,您自个儿钻进去还是我抬您进去呢?哈哈哈!”
王弘义有把话抢过来:“结果周兴那老鬼被来御史吓得尿裤子了,什么都招了!”
这个“请君入瓮”,听得九念后背发凉。
素日听说这帮酷吏残暴不仁,以重刑治狱,而重刑底下多冤案,他们的平步青云皆是靠这一声声惨叫的堆叠而成,如今九念融入他们其中,便觉得传闻真的是毫无添油加醋之说,这些人真的是瞪眼杀人,嗜血如命。
九念猛地想到那一晚,她被囚禁监狱时所承受的巨大的折磨,不禁将手上的茶杯攥紧,无声的放到了桌上。
来俊臣是极其会看人脸色的,他见九念一张小脸煞白,脸上方才还洋溢的得意之色慢慢收了起来。
他对那王弘义笑笑,眯起眼睛说:“王蒿子,吃你娘的酒!废话连篇!”
王蒿子这个称呼或许只有来俊臣敢叫,王弘义在审讯犯人的时候喜欢把犯人关在一间小屋,屋子里堆满蒿草垫子,用火烧,那蒿草的味道实在熏人,犯人只有乱咬别人谋反才可以被放出来。于是王弘义的诨名便叫做王蒿子。
王弘义大笑一声,一饮而尽,
几个人又喝酒吹嘘一通,一转眼,桌上杯盘狼藉,酒坛也快空了。
酒醉后的几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唯有侯思止没有醉,独自清醒着,来俊臣酒量好一些,此时也眯着一双微醺的眼,对侯思止说道:
“思止啊,你新入职不久,便替我办了许多案子,功劳不小啊,今日野游,我也叫你看看我们的游戏。”
侯思止恭敬的微微低了低头,道:“谢御史夸赞。”
九念转头望了他一眼,轻蔑的冷笑,而侯思止也看见了她的眼神,咬咬牙,面无表情的将眼睛别向了靶场的方向。
...
“驾——”权向城一身红色喜袍,与姒华言并驾齐驱,快马加鞭的往靶场赶。
两人去过御史府后,在阍者那里得知,来俊臣携家眷去了靶场射箭。向城和华言便骑上马奔向郊外。
华言御着风,鬓前的黑发随风而飘散,坚定的目光锐利且气魄!
他在风中侧过头,对向城道:“向城,哥对不起你。”
向城豁达的笑了笑,挥手扬鞭:“不是哥你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阿芙,我用心良苦的追上了她,得到了她的心,却在大婚之日骑马跑了,她回去定要拧我的耳朵罚我不准上床的!”
华言轻笑一声:“阿芙跟你如此恩爱,定不会为难你的。”
向城得意的扬眉:“那是!我娘子她深明大义!怎么舍得罚我?眼下重要的是将九姑娘抢回来,好让哥你早些把她娶回来,若是这样的话,我和阿芙可以等着你们二人一起拜堂!”
两人很快便赶到了郊外的靶场,下了马,便见到几个带刀官兵守在靶场门口。
向城牵着马,高声道:“我乃右卫大将军之子权向城!叫你们来御史出来见我!”
向城的父亲是大将军,向城的身上也自小就有一种常人难及的气魄,而二人皆比来俊臣的官职高,说话格外霸气。
没想到那守卫把刀一支,一副驱赶面孔:“我们家来御史说了,野游之时不见客!”
华言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乃药王府姒华言,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谈。”
姒华言是当今洛国公,虽没实权,地位却高,又有药王府做后台,那侍卫一听便将刀放下了,却依然一派严肃的抱了抱拳。
“洛国公恕罪,我家御史确实说过,除非当今圣上来,否则概不接待。”
“好大的口气!”向城正欲上前,却被华言伸手拦住了。
他们二人既没弓箭又没刀枪,这靶场门口守卫的就有二三十人,更不要提里面了,硬闯定是不行,为今之计,只有等晚上他们野游结束,再去府上拜访,那时来俊臣便没有不见他的理由。
“向城,我们打道回府。”华言跨上马,带着向城调头回去了。
向城一路上愤愤不平,走到半路却忽然灵机一动,双眼放光的对华言说:
“哥!我怎么这么笨呢!这靶场我来过不下百次,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很,这靶场东边有座小丘,我们可以爬上那小丘便能望见靶场底下的场景,一目了然,不如我们去看看,说不定九姑娘真的就在里面!”
华言一贯冷静理智:“小丘只能看,下不去,就算下去了,我们四拳难敌百刃...”
向城道:“我们就去看看嘛!如果真的见到了九姑娘!晚上去来俊臣府上咬人的时候也有底气不是?”
华言一想,有道理,毕竟他们的消息也只是从一个探子的口中得知,实难相信,不如亲眼去看一看,若是九念不在来俊臣家眷里,另当别论,如果在,那么他们晚上就算是拆了来俊臣的府上,也要将她夺回来。
“走!去看看!”
“驾——”
二人马蹄踏踏朝着靶场东面的小山丘而去。
...
再说九念这边,她的计划本是想趁来俊臣高兴,找机会和他请求看看能不能去监狱一趟,就说是去说服那姜竹内给她做贴身侍卫,这些日子她算是看得出,来俊臣对自己还是颇为在乎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利用着来俊臣的心理,她便能找到机会就狄仁杰狄丞相出来。
可是一到了这靶场,他们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讲得那些东西不说九念爱不爱听,光是这彼此之间的争相拍马就让九念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将酒坛喝空了,来俊臣又将众人带到了靶场中央,说是要来一场“游戏”。
酷吏的游戏又有什么好观望的呢,九念懒懒的坐在榻子上,用绸缎盖着脸,防菜草地上的蚊虫叮咬,而巧姑则站在她身旁给她扇扇子。
向城和华言爬上了小丘,方眼一望,果然这千平见方的靶场里,景色一览无余,他们一眼便望见了来俊臣一伙人,正站在草地上谈笑着,他们的对面放着许许多多个靶子,那靶子上竟刻着字。
虽看不清字,但好像都是三个字两个字左右,猜想可能是人名。
向城遗憾的摇摇头,一双细长的眼睛充满杀气:“真是可惜了啊,今日没带弓箭来,若是带了,我一张弓射死这大周的败类!”
华言不动声色,挨个的看着这些人的脸,竟没找到一个女子,再往他们身后看去,一个仆人模样的妇女正给座榻上盖着脸的女子扇扇子,而那女子用锦缎盖着身子,慵懒的晒着太阳,看不见脸。
“向城你看,那个人。”

 第37章

【此刻的她如此陌生,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来俊臣一回头,看见九念正蒙着脑袋躺在座榻上,便背着手走过来,问道:“怎么了丫头,嫌这太阳毒辣?”
九念躲在绸缎里,没动。
“巧姑,你陪她去那边那个亭子里歇息吧!”来俊臣道。
九念一听,便把身上盖着的绸缎掀了开来。
不远处,华言和向城站在小丘上,恰好看见她掀开了绸缎...
他们之间的距离,虽听不见说话,但却能看清楚每个人的表情,华言望着她久违的一张脸,虽说还是以前的清丽模样,却比往日丰腴了一些。
而另华言惊讶的是,九念掀开锦缎的那一刹那,竟是对来俊臣笑了...
九念笑望着他,脸上是一副自己都觉着恶心的讨好。
“我不去亭子,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来俊臣一见她微笑的小脸,心里也跟着高兴,这丫头难得冲他笑,今日不知怎么,这般高兴。
“说吧,我这些日子也没空去后院看你,你是有什么短缺的吗?”来俊臣背着手,像个父亲对小孩子说话一样。
九念走过来,竟是无比温顺的替他掸了掸身上的杂草,道:“我这几天不知怎么了,经常做噩梦,梦见有人来杀我。”
来俊臣哈哈大笑:“这梦我经常做,一晚上不做都觉得不舒服。”
九念微微蹙眉,心里骂他,却换上一副没有破绽的笑脸,道:“我和你能一样吗?我是个女流之辈,胆子小了去了,我想跟你说说,能不能把姜竹内找来给我当差?”
来俊臣道:“那个老姜,这小半年来天天在狱中骂我,我就让他骂,骂死在狱里也让他见不了天日。你想都不用想了,他是不肯给我办事的。”
九念道:“我有办法让他为我办事。只要我去狱里亲自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