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的揪住他的袖子,整个人都异常兴奋,我抓着他,死死的抓着他,我说:“姐夫,帮我一个忙!”

王国仁愣住了,或许是因为我姐姐死后我从没这样叫过他,又或许是因为被我眼中的紧张与兴奋交杂的复杂情绪吓到了,他怔怔的说:“你说!”

我指向担架上躺着的松子,拉住王国仁的手,我只说了六个字:“姐夫,她害了我!”

王国仁拧起了眉毛,看起来有点吓人,他突然走过去,叫上几个人,对他们耳语了几声,几个人点了点头,然后就见那些人呼啦啦围向救护车,将救护人员为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齐齐的跪下,连哭带嚎的叫嚷,那两个抬着松子担架的人一时间没了主意。

王国仁“噗通”一声在门口重新跪下,扯着大嗓门叫嚷着:“什么救死扶伤啊全都他妈的是骗人的啊!”

哭得那叫一个凄厉。

我凑到担架那边去,装作看热闹的,冷冷的看着快要昏厥的松子,她满身都是血,像是濒临死亡的小动物,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了一般。

担架旁站着的一个护士怒了,冲着医闹们训斥道:“你们这些人可不可以不要阻碍患者救治!这个姑娘发生了很严重的车祸!肇事的司机都跑了,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躺了十几分钟!多可怜!你们能不能有点人性啊!如果再耽误治疗的话,这个姑娘的双腿就要被截肢了!别人的家属就不是人了吗?”

那些人纹丝不动的跪着,像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没有王国仁的命令谁也不敢起来。

我听见血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悦耳极了。

我转身,回到清冷的电梯里,我看着镜子中反射出来的自己突然有点害怕,我背靠着电梯的墙壁滑坐下来,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

当天晚上我打开病房里的电视,地方频道的新闻将松子的车祸放在了头条,一个警察在镜头前装模作样的交叉着手,站成一个正义的姿势,说道:

“我们初步断定是场蓄意谋杀,因为现场并没有刹车的痕迹,而是司机将车从女子的身上碾压过去的,肇事司机正在逃逸,我们已经根据监控录像基本获得了嫌疑人的身份信息,该男子30岁左右,曾因诈骗罪服过刑,希望广大市民根据我们提供的照片积极举报。”

记者说道:“你们的办案速度很快嘛。”

警察谦虚的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记者将话筒放到了自己嘴边,做出一副怜惜的样子,眼中晶莹的对着镜头闪烁着:“那么也希望这位女孩儿能够早日康复,也希望好心人士能够对她提供帮助,我们屏幕下方就是女孩儿的募捐账号,伸出你的援手,汇聚爱心的力量…”

我冷笑了一声,将她的卡号存到手机上,莫政棠下班回来的前一刻,我已经为我的好姐妹松子捐了一百元钱的“爱心资助”。

捐完钱之后,我坐在床上,赶紧全世界都掉了个个儿,一切都混沌了。我窝在床上想着松子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忽然一阵绞痛。

莫政棠打开病房的灯,急急地冲过来,蹲在我的床边看着我,眼中带着焦急不安。

“怎么了,怎么哭了!”他摸着我的头发,眉头拧成一个担心的弧度,自从我接受精神治疗后,他好久都没见我这样失控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以为我会很痛快,我恨不得见到她死在我面前,就在刚刚我还在筹划,我一定要挽着莫政棠的手去探望被截肢的松子,好好的“可怜”她一番,可我做不到,因为我没有力气了。

曾经在大学的时候,她总是在熄灯之后给我讲莫政棠的事,她总是戳着我的脑袋跟我说,你看你这样儿,大方点,明天你就去找他,跟他说你看上他了,让他做你男朋友,多简单!

我那时候老是开玩笑的说,我说你觉得莫政棠这儿好那儿好,你自己去追他呗!

松子就会掐我胳膊骂我神经病!

后来她为了莫政棠跟我斗得你死我活,我被莫政棠关在家里不准出屋的时候,她就用胜利者的姿态对着我,有好几次,我真的想算了,这样斗下去何必呢,于是我拎着行李箱打算退出,可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她曾用姐姐一般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我说:你看你这样儿,大方点儿!

莫政棠担心的看着我,我软软的靠到他怀里去,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捶他的后背,打他,掐他,咬他。

对不起,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最可恶的那个人,一直是我。

松子的事情被新闻追踪报道了,警方称案件正在调查中。

莫政棠去探望了松子,他给松子买了很多东西,听说都被松子哭着丢了出来。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看看她是死是活,才会和莫政棠一起去的。

她躺在床上,眼睛肿成了核桃,她听见我们进来的声响,失控的喊道:“滚!都给我滚!我不接受采访!”

她的后妈和妹妹就坐在旁边,冷眼看她。

莫政棠还天真的以为松子其实一直对我不错呢,他轻轻的对松子说:“松子,不是记者,是小拾,她来看你了。”

她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我,眼里立刻蓄满了泪。

她的额头上还带着被车撞的那天,肮脏的泥土,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我冷冷的看向她的后妈和妹妹,我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不给她擦擦脸,脏成这样。可我喉咙滚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响。

我到洗手间将毛巾沾湿了拿进来,一步一步的走近她,我猜莫政棠和那对母子一定以为我们姐妹情深,可只有我能看得到,松子眼中生不如死的绝望。

我将毛巾挨到她的额头上,轻柔的擦擦,她咬了咬唇别过头去,不许我碰她。

她平时多在乎形象的一个人,她的妈妈和妹妹怎么任由她这样狼狈。

她的后妈见我给她擦脸,犹豫着似乎要有话说,而她的妹妹则先她一步,做出一副我多管闲事的样子,道:“你先别给她擦了,一会儿媒体来采访,看着可怜点儿。”

我冷眼扫过去,盯着她那乡下妹妹看,她妹妹大概是被我吓到了,瘪了瘪唇,不做声了。

我将湿毛巾在她年轻美丽的脸庞上擦了几下,狠狠地擦了几下,一张俏丽的面容又清晰起来。和她空荡荡的双腿相比,越是这样年轻美丽的面容,越是让人心寒。

我替她擦完脸,她一直看着我,那种神色难以演绎,我放下毛巾,转身出了病房。关门的一刹那,我听到她压抑的哭声,渐渐爆发。

...

晚上六点,地方新闻刚刚开播,主持人就迫不及待的在镜头前略带神秘的播报::“近日,备受瞩目的卡车撞人事件今天有了新的进展,据悉,嫌疑人已经落网,而警方在嫌疑人的车里发现一张性/爱光盘,那么这张光盘与这场蓄意谋杀案有怎样千丝万缕的关联呢?警方称,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作者有话要说:

 


拾年(一)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气息在我的头顶,辗转在我的耳侧,他想要和我一起看窗外的月光,却不知道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两种月亮,一个叫嫦娥,一个叫月宫。】

我关掉电视,病房里没有人,黑夜让窗户变成一面镜子,企图幸灾乐祸的让我看看自己恐惧的表情。

可我没有丝毫表情。

我觉得现在让我在路人面前脱光了我也不会觉得害怕。

真的。

如果你见到过一个人的脑浆崩裂在你的脚边,如果你经历过将挚爱从太平间的抽屉里拉出,如果你被人追债追了七年,如果你躲在红灯区的阴暗处窥视过肉/欲横流,如果被满脸横肉的男人强行掰开过腿…

如果你做着一切都是因为一场追逐,如果你的那个追逐曾让你深深地失望过。

那么,这世间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将恫吓不了你。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麻木与孤勇。

而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只有当我在想到别人可能正在屏幕上欣赏或是研究着我被压在一个臃肿的男人身下时,到底是快乐还是被强迫的时候,我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仅此而已。

一个噩耗自心底而生,它通知我:我康复了。

从此以后,我不会再为了什么刺激和伤害而哭泣、发疯、抓狂,我不会再借助任何一种药物去产生幻觉,逃避我最真实的样子。我康复了。

不再有惊天动地的冤枉和委屈,只剩下一潭死水,偶尔被风撩起一丝褶皱。

可是这样的康复,真的是康复吗?

我不知道。

莫政棠不知从何时进来的,他从身后抱住我。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亲密的靠近我。

他自从知道我不会对“他的”孩子怎么样之后,便总是对我很温柔,渐渐的,他开始买一些婴儿用品店里很稀奇的玩意儿,吸引我的注意力。

他的气息在我的头顶,辗转在我的耳侧,他想要和我一起看窗外的月光,却不知道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两种月亮,一个叫嫦娥,一个叫月宫。

我在充满湿气的窗上写了一个“松”字,又将“木”字旁的脑袋用指腹抿了去,窗户上就变成了一个“不”,一个“公”。

松子,你看,我都要为你鸣不平了。

你费尽了心机,不惜糟蹋了我践踏了你,想要得到一个男人,到头来这个男人却一点都不知道,如今他依旧贪恋的抱着我,连想亲亲我都不敢造次。

多不公平,我都为你鸣不平了。

我的好姐妹费尽千辛万路都没有表白的男人,就在我身边,我该帮她一把不是?于是我特平静的说:“哎?政棠,你知道松子喜欢你么?”

莫政棠身子一僵,表示很不可思议,接着他轻轻的嗤笑一声,那表情,估计松子看了,会疯掉的。

“怎么可能,开玩笑。”莫政棠说。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真的没往那方面想。这让我感到愧疚。

那段他把我关起来的日子我总是无限的遐想着他和松子正背着我怎么怎么样,我总是会因为他要把松子送回家这种事而抓狂,如今看来,莫政棠在这段三角关系里其实是把枪,是一把双头枪,打得我和松子遍体鳞伤,可他自己却丝毫不知晓。

我转过身来望着他,抬手替他拨了拨刘海,我说:“我干嘛要和你开玩笑,政棠,你真的不知道,你是多大的一个祸害呢…”

从打算追逐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跌入了万丈深渊,后来我舔干了伤血再次爬起来,继续追逐的时候,却依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你却一点都不知道。

莫政棠不明所以,却很喜欢我这样的亲密,他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松子喜不喜欢我我不感兴趣,但她对你也算不离不弃,你生病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替我照顾着你,现在她这样了,我们该多帮帮她,不是么?”

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发现我真的不点都不恨他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莫政棠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无罪。

我说:“是啊,我们得…多帮帮她。”

他稍稍欣慰的叹了口气,似乎也和我一样累,他说:“看见你现在这样子,我放心多了,过几天我就帮你办出院手续好吗?我们回家。”

我摇了摇头:“这儿挺好的,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他柔柔的提醒我:“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能一辈子都住在这儿。”

“哦…”我抱歉的笑了笑:“我差点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莫政棠大概很受伤吧,但他依旧很温柔很耐心的摸了摸我的脸,表示不跟我计较,他看着我,低下头,脸渐渐凑近,我知道,他想吻我。

男人,永远会有大把大把的欲/望。

他轻轻的覆上我的唇,渐渐的加深了那个吻,宽厚的手掌也慢慢的,试探性的伸进了我的病号服里…

我头皮发麻了一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一直在吞口水,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来。

莫政棠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后背,这样的柔情让我清醒,我知道这是他,这是他在摸我,而不是什么别的人,所以我告诉自己不用怕。

“你怎么了?”他突然停下动作,扶住我的肩膀仔细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乖巧的摇摇头,示意他可以继续。

莫政棠不敢动了:“你在发抖,你很害怕我吗?”

我又摇了摇头:“不怕,就是有点冷,空调开得太…”

莫政棠将我的衣襟合上,看了眼墙上的空调,那上面的温度显示并不低,他明白我在撒谎。

“算了。”他失神的将我抱在怀里,没有拆穿我的谎言。

“这样还冷吗?”他抱着我,紧了点,再紧了点,直到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胸膛和臂膀的温度。

对不起,政棠。

我暗暗松了口气,脑袋软软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暖和多了…”我假装愉快而轻松的说:“我明天可以自己去看看安安吗?”

我把“自己”这个词儿说的重了点,像是一个狡猾的阴谋家。

莫政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我,却不忘提点我:“当然,你自己注意身体就好,明天我去给你买件孕妇装。”

“我要卡通一点的。”我言不由衷的哄骗他。

我始终搞不明白,有些小医院为什么会把人流广告做成冰箱贴,满大街的发,难道真的会有人把它贴在冰箱上每天看么?

我刻薄的在心里对这家医院鄙视了一番,然后按照这上面的地址寻了过去。

是的,我对莫政棠撒了谎,我一直在骗他,他一定想不到当他把那件卡通孕妇装买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被冰冷的铁钳搅得粉碎吧?

呵呵,我竟然看着医院的牌匾露出一丝快意的笑来。

一想到那个丑陋的东西被搅得粉碎我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一脚迈过去,一步一步上着台阶,还没进医院就被一双手拉住了胳膊。

我心说不好,难道是莫政棠跟踪我?

我回过头去,就看见了一个男的。

虽然乍一看看上去有点陌生,但我还是很快的认出他来。

阿巫?

阿巫从前的长发被剪了去,只剩下短短的发茬,过去阴柔的五官现在看来竟多了几分刚毅。

“我跟了你一路!你要干什么!”阿巫有点生气。

我没想到阿巫会这么快出来,莫政棠竟然这么守信用!我欣喜若狂!

“阿巫!阿巫!”我不禁微笑着,喜悦的看着他。

阿巫严肃的拧着眉毛,像个兴师问罪的兄长。

“叶小拾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我向后退了一步,猛地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医院的牌匾,又看了看手里的人流广告卡。

我喃喃自语,脑子一时有点僵:“是啊…我要干什么…”

阿巫拉着我的手往回拽:“你跟我回去!回去找莫政棠!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你都给我清醒点!跟我回去!”

我的手腕被他攥的生疼,脚步也随着他阔大的步子而踉跄,我想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任由他拖拽着。

突然,我停住了脚步!我狠狠的,拼尽全身的力量将身子往后仰!

阿巫急了!停下来扳住我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我的身子!

“叶小拾!他让你受了什么委屈你跟我说!我不允许你这么糟践自己…我…”

阿巫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再也控制不知情绪的打断他,我的眼泪积蓄了很久很久,最后变成两颗饱满的液体,迅速的滑落了下来。

我咬破了嘴唇,无力的叫了他两声:“阿巫…阿巫…”

我委屈的蹲下来,抱住自己,我终于找到了一个人,能够告诉他我的委屈,我的无助。

“我被强暴了…”

这几个字说出来仿佛有万斤沉重,以至于我说出来之后竟觉得轻飘飘的,终于蹲在医院门口,放声大哭。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任何人。

阿巫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俯视着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个骗子…他和松子是一伙的!他就在我和莫政棠的卧室里…我根本反抗不了…我吃了避孕药的啊…阿巫…我好害怕…”

我哭得越来越凄厉,医院来往的人都在看我,仿佛在这种医院门口见到此情此景,已经再稀松平常不过了。

我放肆的哭着,我抓着阿巫的牛仔裤依靠在他的腿上,仿佛是一株生长在幽窄水道里的崎岖生物,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阿巫好半天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蹲下捧起我的脸,磕磕绊绊的问我:“小拾,你告诉我…那、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摇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我捂住脸,摸到脸上湿了一片,我将头抵在他的肩上,惴惴不安的痛哭,我说:“阿巫…真的害怕,我怕它从我肚子里生出来,长着一张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我恶心!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他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喉结滚动的声响出奇的大,他说:“我明白我明白…可是莫政棠知道吗?”

我又无力的摇摇头,哭声渐渐压抑下来。

阿巫的眼眶红了,他将我抱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后背。

他说:“好…好…不管他知不知道,我们先把它做掉,把那脏东西做掉…”

阿巫将我扶起来,抬头看了看医院的牌匾。

我哭得脑袋发麻,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张人流广告卡。

“我们进去吧,我陪着你。”阿巫扶着我的身子慢慢的移动着。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

铃声很急促,阿巫不得不将电话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来,来电显是景长。

我很奇怪,他和景长怎么会有联系。

我听不到那边讲了什么,只听见阿巫说:“对,我是来找她了,嗯,她在我这儿,什么?”

阿巫诡异的瞅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感到不安和心焦。

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好…我送她过去…”

我仰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阿巫吞了口唾沫,张了张干涸的嘴唇,跟我说:“小拾…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我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我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见阿巫说…

“莫政棠的母亲…去世了…”

我耳朵“嗡”的一下,不自觉的向后踉跄了两步,怎么会,不会的,殷海媚她…怎么可能…

我由不可置信到手脚发凉,我只记得莫政棠跟我说过殷海媚被查出来有脑溢血,不肯手术,现在正在家里,怎么这么快就…

那么此刻的莫政棠一定很难熬,他连电话都顾不得给我打一个,他一定难过得快死了。

我拉起阿巫的袖子,努力克制住难过的情绪,我说:“阿巫,快带我去医院!”

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冗长的噩梦。

我站在殷海媚的床前,看着高挑的她被盖在白色的床单下,仿佛一尊僵硬的木乃伊。

莫政棠就站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种滋味我尝过的,我知道他的脑海中正翻涌着无数种复杂的情绪。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痛苦、不舍、无助。

失去母亲的感觉是无法言喻的,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这个人即将变成半个孤儿。

我默默的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我先哭了出来。

这个时候往往有一个人先哭,就会带动另一个人也哭。

然而莫政棠却没有跟着我一起哭,只是伸手环住了我的身体,紧紧的抱着。

他将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望着殷海媚的方向。

我紧紧的闭着眼睛,眼泪不停的掉,我总是想起殷海媚刻薄的戳着我的脑袋跟我说…

“哭,就知道哭,叶小拾,你就这样一直哭好了,等到政棠娶了新人,我一定会在莫家祖谱上将新媳妇的名字写在你并列,然后在你的名字上轻轻的画上一个叉,再用红笔在右上角标注两个字:前妻…”

“你当我是七老八十了啊?买这种老太太用的东西…”

“叶小拾!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去…”

“小拾,你要记住,有些东西你不屑去争,但你不能辜负…”

从此以后,我再也听不到这个我一直敬畏的女人对我颐指气使了。

我心疼的拍了拍莫政棠的后背,企图让他好受点,可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今天上午还好好的…”莫政棠突然平静的说。

“我都劝她住院了,她就是不听,我说的话她从来都不听…”

“我爸说...她下午的时候看起来脸色就不大好...我爸劝她吃点药...或者去医院看看...她就一直不动地儿...就在半个小时前...她还在衣柜里给兰姨挑衣服…”

“她跟兰姨说...你怎么来城里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土兰姨很听话的把她找出来的旧款式穿上了,她就突然吐了一口血,不行了…”

莫政棠说着说着,哽咽住了,我捧起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他哭了,双眼通红。

因为殷海媚的葬礼,我提前出院了。葬礼很隆重,来的人也很多,大半都是殷海媚的朋友。莫政棠和莫父负责接待宾客,而我将一些细节操办得还算顺利得体。

遗体火化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我把捏着她送给我的家传的金戒指,犹豫着要不要放进她的骨灰里。

我知道,那枚戒指是她引以为傲的正室权利,是她紧紧束缚着莫爸爸一辈子的禁锢。

她爱他,就像莫政棠爱我一样,爱得人发疼,爱的让人心疼。

我望着他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服,站在她的遗像面前,对每一个来往的人微微欠身施礼,我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那巨大的空洞的心疼。

我曾以为我对他的爱已经渐渐磨没,随着时间的风蚀化为粉末,看不见踪影。

我曾企图利用他对我的爱而肆意的折磨他,抵消我身上的伤痕。

而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计较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殷海媚会如此的待我好,虽然她并没有做什么,可是我知道,她在讨好我。

她知道她的儿子和他一样,所以她在讨好我。

就像这枚戒指,她带了一辈子,多么不舍才会褪下来送到我手上。

她希望我好好的待他,不至于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我走过去,默默的温柔的替他拍了拍黑色西装上的褶子,他看着我,像是看着那些宾客一样陌生,冰冷。

他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让我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说:“我妈妈去世的那天,你把你的东西掉在她的床边了,我替你捡起来了。”

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贴片,是那张粉红色的无痛人流的广告卡。

他的表情绝不是生气,而是僵硬的笑了一下,他将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充满歉意的与我对视。

他说:“我已经在那张离婚协议上签字了,你自由了。”

 

 

拾年(二)


【她被人推进了急诊室,上面的灯亮了起来,像是茫茫海夜中亮起的灯塔。】

夜晚,繁华喧闹的春化街,夏十六纹身店的灯箱还亮着。透明的玻璃门总有人进进出出,多半是一些穿着性感的女郎,可见其生意火爆。

“那你怎么说!你同意离婚了?”贱橙叼着根牙签,捋了捋酷酷的红头发,盯着我问剧透。

我发现我和莫政棠的故事竟然讲了这么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从下午4点多来春化街找贱橙,一直讲到现在。贱橙一开始问我这几天去哪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个拿着黑伞的男人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之类,我不知道为什么,竟不紧不慢的和她讲起了我和莫政棠的事,从大学,讲到昨天,拾年,所有的波折。

贱橙平静的听着,她并没有因为听到我被强/暴而怒瞪眼睛,她也并没有因为我的遭遇而表现出同情,她似乎见惯了这样的故事,见惯了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