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映雪不语,她亦能感觉到凤莲城待她的好;可惜,心机深沉如凤莲城,便是掏心挖肺她也无法轻易相信。再者,待她好又能如何?她原本便是淡了一切期盼,只愿春日能遂了愿,入祁连,伴师祖青灯静夜,了此一生。
相较于凤莲城,同样幼时伶仃的她却是幸运了些,没有那般骇人的身世,没有牵扯不清的恩怨,何等的轻松闲适?
她支颔轻笑,望了望门外的碧蓝天色,忽地又想起昨日里凤莲城说起的另一个夜行之人,那样的身手,却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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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映雪在窗前握着书卷沉思,五国城外的官道上,祁湛牵着马缓缓前行,也在静心思索。
他便是那一日潜入了凤府的黑衣夜行人之一,另一个,则是千里寻到五国城的赫连熙。
倒挂珠帘潜入听风阁偷吃点心的,也是赫连熙。
第七十章 孤镇惊现影
自那日离了五国城,祁湛与萧劲寒花依三人快马加鞭月余,每每打尖休息便思念起阮映雪,终是无法宽心,便将回复大哥祁颜之责交与萧劲寒,自己调转马头向来路奔回。
风餐露宿星夜兼程几日,竟在半路遇上了赫连熙。
赫连熙与一个粉衣貌美的女子骑马同行,亦是行色匆匆向西北方向赶路的模样。
祁湛虽是急于赶路,却还是上前向他拱手笑道:“多日不见,赫连兄弟。”
赫连熙想起之前阮映雪之事,心中惭愧,连忙下马与祁湛寒暄几句,凤吟跟随一旁,也不说话,只是一双黑蓝大眼盯着祁湛上下不住打量。
祁湛不以为意,朝她笑着颔首,将马牵了系到一旁树上,笑道:“赫连兄弟,借一步说话可否?”
赫连熙见他神情不若以前淡然,一双眼透出心事重重,心知必有大事,便也将他和凤吟两人的马匹牵过系到一旁树上。
此时已是午时,三人索性在树下坐了,从包袱里取出干粮边吃边谈。
沉默许久后,赫连熙一咬牙,面有愧色道:“祁兄,那一次之事十分抱歉,赫连熙鬼迷心窍欺瞒了你们,真是对不住。”
一旁的凤吟听他骂自己鬼迷心窍,不满地小声嘀咕,伸手轻轻在他臂上捏了一把;赫连熙吃痛,轻哼一声,皱眉忍住。
凤吟这才记起自己天生指力强劲,这一捏下去,赫连熙怕是连皮带肉都要乌黑发青了。
她连忙拽过赫连熙的衣袖,一把捋起袖管,果真见到两枚黑青的指印烙在他的臂上,不由心慌,伸手便要去揉:“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说着,眼圈骤得红了。
赫连熙见她如此,也慌了,忙握住凤吟手腕小声道:“无妨,不疼。”
两人低声细语,情意绵绵,祁湛看在眼中,由衷高兴,不由笑了笑。
这一笑,他却又想起了至今不知身在何处的阮映雪,一时间心酸伴了怅然涌上胸臆。
三妹,映雪,你现下可是安好?
赫连熙安抚了凤吟,一回头,却见祁湛怔怔盯着他二人,似喜又忧,于是悄悄瞥一眼静坐一旁的凤吟,不禁莫名脸红,咳一声又重道:“祁兄,那个……真是对不住了。”
祁湛心无芥蒂,淡淡一笑道:“赫连兄弟言重了。只是这一回,我却要恳求赫连兄弟帮个忙。”
说完,微微叹息一声。
赫连熙见他爽朗磊落,顿时起了敬佩之心,在心中将之前嫉妒祁湛的自己大骂数遍后,狐疑道:“竟会有事情能难倒江南祁二?”
祁湛苦笑数声,略去自己察觉对阮映雪暗生情愫那一段,将所有事情原委原原本本细细说与他听,说完,叹息一声,又是一阵怅然。
赫连熙听得张口结舌,半晌,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并未见你与她一路。”说着,也止不住嗟叹。
“呵,可惜你到那一日才知她是女儿身,众人皆知你独昧啊!”赫连熙忽地大笑道,拍拍他的肩,“谁又会相信江南祁二竟会迟钝到如此地步。”
祁湛苦笑数声,叹息道:“只是如今,我这一路往回赶,也不知上何处去寻她,唉……”
赫连熙盯着他,打量许久,蓦地神情怅然道:“若是她知道你这般惦念她,她心中定会异常高兴。”
他却是想起了在那个小镇之上,阮映雪眼神一如祁湛这般惆怅,抚着短剑念着玄苍之名,思念着不知在何处的祁湛。
“是么?”祁湛心中莫名轻松些许,只是一想到她至今尚无下落,又是一阵黯然。
赫连熙忽地拍拍额头,自责道:“都怪我扯远了,祁兄,你有何事需要我帮忙?”
祁湛摇头苦笑道:“那一日我寻她不得,心里总是安慰自己,她定然会过得很好;只是在回临安的路上,我却时时记起她来。”
“赫连兄,你可有急事要去办?若是无甚急事,可否和我一同寻找映雪的下落?”
赫连熙原先便是打算来寻他二人解释之前之事,却不曾想到阮映雪下落成迷,祁湛千里寻踪,竟与又与他遇上。
他心中早做了打算,转头询问地望向凤吟,凤吟眨眨眼,却也不反对,他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祁湛大喜,一扫往日里从容之态,含笑拍了拍赫连熙的肩,两人对视良久,竟觉莫逆于心。
三人收拾收拾,牵过马并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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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到了五国城附近小镇,已是年关将至之时。
虽是有赫连熙一同寻找,问遍他游历天下所结识的三教九流之士,却无人得知阮映雪下落,仿若一夕之间,她在那断崖消失踪迹。
祁湛心中焦急,每每伸手自腰间取出那枚玉玦,睹物思人,便止不住心生懊恼。
为何他如此迟钝,直至伊人匿迹,他才始觉心中暗藏的情意;只是,此时已是迟了。
若是如此能寻着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情愿。
唉,可是,佳人芳踪何处寻?
空有怅恨无处书。
不止祁湛心焦,赫连熙也是心急如焚,他踏遍五国城周遭所有地方,寻遍认得的贩夫走卒,都不曾打听得一点消息。
三人心中只觉沮丧,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暂时住在这小镇的客栈内,日日继续出去寻找。
时日已是年末,小镇上家家张灯户户结彩,笑迎年关;虽是靠近宋金边界,却是民生安乐,叫祁湛很是惊讶。
问了客栈老板才知道,这小镇之所以能这般平安和乐,全是因为凤公子之故。
祁湛不解,问道:“这凤公子又是何人?”
老板竖起拇指赞道:“客官可是不知道,凤公子是这北地的大商人,前几年选择我们这小镇落了脚,便向上打通关节,将我们这小镇划下,明令宋金军队不得来此骚扰他安居,于是这里便成了边界上一块难得的安宁之地。”
祁湛暗暗惊讶,笑道:“这凤公子何许人物?竟有这通天本事!”
客栈老板小心翼翼望望门外,又上下打量祁湛许久,见他丰神俊秀、眉目清朗,并不像可疑猥琐之人,于是放下心,笑道:“不是我胡吹海夸,凤公子还真的有这通天本事!”
说着,又往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客官还不曾来,街面上天天都有大官坐了轿子打我这客栈前经过,后边仆役抬的礼盒数都数不清呐!”
祁湛听得起了兴趣,暂时将寻人之事搁到一旁,笑了笑也低声问道:“那又如何?”
客栈老板有些不悦,瞪眼道:“我就说你不曾见到那阵仗,每天都有人来,流水一般。要说我们镇有什么人物能让这许多大官兴师动众来此,怕是只有镇东头的凤府主子凤公子了!”
祁湛心中一动,问道:“这些官员都是什么人?”
这话显是问到点子上了,老板面有得色,将头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道:“我敢拿项上人头担保,那些坐在轿中的必是金国重臣!”
老板的话如同石破天惊,祁湛神色微变,压下心中上涌的疑虑,轻笑数声,故意激那老板道:“老板想是夸大了,既是坐在轿中又如何得知里面是宋人还是金人?”
客栈老板经不得激,面皮忽地转为酱紫色,吹胡子瞪眼道:“我在这镇上做了多年生意,哪会看不出扛轿子的是金人还是宋人?客官你可不要小瞧了我。”
祁湛哈哈大笑,拱手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老板莫怪!”
说罢,伸手摸出一颗金豆子递给老板:“权作赔罪,老板请笑纳。”
那客栈老板顿时笑容满面,点头哈腰地接过,讪讪笑道:“客官您这不是太客气了么,开个玩笑我也不会当真的。”
一面说着一面将那金豆子塞进袖里。
祁湛听了这许多事情,早在心里留了意,正要再向客栈老板打听些事情,却听得街面上一阵喧闹,隐隐还有锣鼓声。
两人皆是一愣,忙走至临街的窗边站定,向外看去。
原来却是一队金人装束的卫兵在驱赶街上的行人,锣鼓开道喧闹声声之处缓缓行来一顶软呢小轿,轿后跟了数十人扛着镶金描银的红缎礼盒,沿着这窄窄的街面过来。
“客官,快看,这定是去凤府拜谒的官员。”老板低声道,半晌,又咦一声,抓抓头道:“今天一天没人来,到了这傍晚倒是来了一位……”
祁湛挑眉,心中已有计较,便随了老板的口气问道:“这凤府是在镇东头么?”
老板点头又摇头,小声道:“说是也不是,离镇东头两三里路处才是凤府。”又瞪了那红呢软轿一眼,愤愤道:“偏要过这街面来耀武扬威,金狗!”
说着,一面往回看,一面向柜台里走去。
祁湛略一思索,望着红呢小轿远去的方向,负手轻笑。
此处藏龙卧虎,不知道会有怎样惊天的秘密隐匿着,又或许,遍寻不至的映雪会在这里……
他心知猜测做不得数,那么,夜探一回又何妨?
第七十一章 疑深二探府
是夜,祁湛便同赫连熙一道循着小镇的长街悄悄潜入凤府。
这凤府,在距小镇三里远处,独坐镇东松林茂密之畔,地势极高,在那松林旁远眺,竟能远远望见黑青色夜幕中五国城淡淡的轮廓。
祁湛悄无声息飘落松林边,望一眼那城郭的暗影,心中又是一阵惆怅。
赫连熙见他忽地止步叹气,知他心中不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
只片刻,祁湛便已回神朝赫连熙微微颔首,两人一同飞身而起越墙而过。
他二人不曾蒙面,将发束起在脑后,皆是身着黑色夜行衣,轻易便溶入夜色中。
两人轻功超群,一前一后潜入凤府,竟无一人察觉;待得绕过凤府前院的水榭,两人便分头寻找,赫连熙往西,祁湛往东,沿着墙根,借着枯枝暗影的遮蔽悄悄摸进各个院落。
祁湛探遍前院,却不见几个人影,不由得心中惊疑;他跃上偏院一处屋顶远眺,见东北角隐隐有一点暗色灯火,心中一喜,连忙飞身向那灯火之地掠去。
那一处正好是凤莲城亡母故居,格齐得了凤莲城之令来此拜见这位喜怒无常的四王子,却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祁湛无声飘落那屋子后窗前,竖耳听得屋内一人气息细微但却平顺悠长,心中一惊,暗道一声:好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
于是便屏气凝神侧耳贴墙仔细听,这一听,越发的吃惊,才知道屋内这声音极为年轻的男子竟是金国四王子!
既是身份尊贵如此,那将这小镇庇护羽翼之下的必然便是他了,凤公子、金国四王子,原来竟是一个人么?
可叹即便是尊贵比天,却也还是不曾护住自己的母亲。
祁湛暗暗叹息,听得那格齐磕过头狂奔出去,四下恢复寂静,恐被屋内凤莲城察觉,也便悄悄离开那荒废的园子。
谁知凤府道路曲曲折折,岔路极多,他仅记得来时之路,回头之时却不甚明了,七拐八拐地竟转到了观云居。
观云居这一晚下人不少,凤莲城天晚才回府,一干下人便忙着准备晚饭烧水伺候凤莲城。却不想赫连熙不知怎的溜进了厨房内,一时手痒嘴馋,偷了条肥嫩鸡腿啃。
他也是艺高人胆大,原本厨子做好了晚饭送至凤莲城房内,便将厨房油灯熄了,他倒好,顺手又摸出火折子将火点了,就着灯火惬意地啃鸡腿,偏偏巡夜家丁顺道过厨房想讨个夜宵果腹,这一进去便看见了他。
他哈哈一笑,一时兴起,抛了鸡腿便翻身跃出窗外,没入花丛中,带着家丁下人们弯弯绕绕捉迷藏。
于是一干众人便举了火把挑着灯笼满园子追他。
赫连熙没追到,却碰见了在园中小道上摸索的祁湛。他两人身量相当,衣着也差不离,便被当成了赫连熙被众人追赶。
祁湛原打算慢慢摸出凤府,这时也不得不使出轻功逃离;他足尖点地跃上树尖,借树枝反弹之力踩踏数步,好容易摆脱那一群叫嚷着举火追赶的家丁,瞄准园中一处稍空之地飘然落下。
忽地黑暗中闪出一个较小身影,他这一下掠过,若是面对而来,怕是要撞上。
祁湛心中一凛,忙双手画圆向外翻推开去,打算将那身影轻轻推开,他已是止不住足下之力,只得将那人推开,不然这股力撞将上去,委实令人吃不消。
那人的举动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非但举手作刀状朝他伸来的指掌砍下,还使了穿花绕树之法闪身躲开,不慌不忙的姿态着实叫他好一阵惊讶。
看来这凤府果真是卧虎藏龙,不容小觑。
他心中暗赞,停手与那人对视,黑暗之中不见面貌,只望得见对方一双如星一般的眼眸定定望着他。
他不动神色之间,那人却哼一声,转过身扬长而去。
那一声哼,却是女子的嗓音,压低的声音掩不住娇柔的意韵,他耳旁一热,忽地怔住。
这感觉怎会如此熟悉?莫非……
祁湛心中蓦地一阵激荡,望着那背影迟疑片刻,忽地轻笑一声,试探道:“多谢姑娘放行!”
若是真是他所寻之人,即便是黑暗中,定然是能听得出他的声音的,他这一开口,心中忐忑,盯着那背影,只等那人回身。
可惜,那较小身影毫无反应,依旧不疾不徐往前走,如同这园中怎样也和她无关一般。
祁湛心中失望,无声暗笑自己多心,再抬眼望一望那远去的身影,长叹一声。
叫嚷着抓贼的家丁已举了火把追至附近,他骤然回神,长身而起,没入夜色之中。
今夜也算他二人走运,凤莲城独坐荒园,不曾留在观云居,不然难免一场恶斗,届时加上围上的家丁,想脱身也难。
祁湛又在园中摸索许久,好容易趁乱闪身出了凤府,照约定到了松林边,见赫连熙正盘腿坐在树下抱着酒壶畅饮,不由失笑。
赫连熙见他近前来依样画葫芦坐下,嘿嘿一笑,自身后布袋中拎出一整只烧鸡抛给祁湛,得意道:“喏,额外收获。”
祁湛伸手接过一看,啼笑皆非,才知这一场闹剧却是始于赫连熙的妙手。
奔跑半日,腹中已是饿了,他笑着摇摇头,撕了条鸡腿,一面吃一面将今晚之事细细说与赫连熙听。
赫连熙惊得噗一声将口中的酒喷出,他顾不得拭去酒渍,伸手捉了祁湛的衣袖低声道:“可是真事?”
祁湛点头,那凤莲城亲口说出必然是真,想不到金国竟还有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四王子隐于世间。
两人同时静默,心中都在想,若是这凤莲城坐上了金国国主之位,怕是两国又不得安宁了。
赫连熙蓦地举起酒壶豪饮数口,抛给祁湛,叹道:“诶,这世间怎的无一日安宁?”
祁湛默然,忽地又记起那娇小的身影,心中将阮映雪的影子与她重叠起来,顿觉胸臆间更添烦闷。
赫连熙见他不做声,想了想,低声道:“这凤府着实诡异非常,我这一趟,竟然只在院子里见着了一个年轻女子,其他的尽是些年老的婆子,你说奇不奇怪?”
祁湛心中一动,忙问道:“这女子身量如何?可曾见着长相?”他心知赫连熙暗夜亦能视人,心中便存了希望。
赫连熙摇摇头无奈道:“我潜入那西北角园子的,却发现那里仅有一间屋子是有人的,而且是女子的闺房。”
言及此,他嘿嘿轻笑数声道:“我见那桌上摆的糕点甚是不错,便顺手取走了,那女子想是知道我在左右,还在厅内大笑,真是奇女子一个。”
祁湛轻蹙眉,沉默不语,心中疑云重重,一面怀疑那女子便是寻觅已久的三妹映雪,一面又奇怪若真是映雪,为何认不得他的声音?
思索良久不得解,他只得苦笑一声,抛去手中油腻的鸡骨,与赫连熙一同趁夜回了客栈。
第二日一早,祁湛独自一人牵了马匹,沿着五国城外官道缓缓前行。
他一夜未眠,心中犹惦记着阮映雪;昨夜那女子虽不曾见到面容,他却倍感熟稔,仿佛四年前那一晚重现,丝丝缕缕如同旧日。
回想起来,自从阮映雪失踪,他寻便五国城附近各处,不曾听得一丝消息,却不知原来他独独遗漏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边陲小镇。
凤府、凤莲城、金国四王子,这里果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
他牵着马,边走边沉思,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了城外山道上。
祁湛眼神黯下,他长长叹息一声,却又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大雪漫天、雪地中阮映雪遗下的皮囊、断崖下枯枝上沾的血迹……
心蓦地一颤,他已是无法再想下去。
阮映雪那娇俏的神情、清亮的嗓音、爽利的性子,深入他的骨髓,他却直到最后才惊觉自己已是情愫暗生。
可惜,为时已晚。
他伸手自腰间取出那枚玉玦,目光如水静看许久,眉目舒展,心中已是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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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熙与凤吟两人连日奔走打听阮映雪下落,每每回到客栈,却皆是神情疲惫无奈;祁湛心中愧疚,吩咐客栈伙计准备了饭菜,悄声对赫连熙耳语一阵。
赫连熙诧异道:“你一人去么?”
祁湛颔首,拍一拍已换好的夜行衣轻笑道:“还有些事情不甚明了,我去去就回。”
语毕,郑重抱拳向赫连熙和凤吟一礼道:“这几日多谢赫连兄弟与凤吟姑娘帮忙,祁湛感激不尽。”
凤吟还不及说什么,赫连熙心中不快,将眼一翻道:“祁二少,你可是见外了,我赫连熙却是那种贪你感激的人么?”
祁湛一怔,见他神情微怒,不由对赫连熙的看法又好许多,当下便拍拍赫连熙的肩膀笑道:“是我的不是,兄弟见谅。只是近日你们奔波劳累,祁某心中觉得甚是歉疚。”
赫连熙这才知道祁湛竟是不忍见他奔波,于是逐渐恢复原先的神色,想了想摇头道:“凤府并非一般富贵府邸,何况还有个凤莲城在,你一人去危险。”
祁湛单枪匹马闯入凤府,若是遇上了凤莲城,只怕是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他赫连熙好歹也算是个好手,若是去了,也能帮上忙。
赫连熙这样打算,祁湛自己却也暗自盘算妥当了,胸有成竹道:“赫连兄,我只是探一探凤府,不会惊动凤府一人。”
赫连熙见他甚是坚持,瞪他一眼,无奈道:“祁兄,你既是一人前去,自己保重。”
说着,伸手自袖中摸出一段如中指般长短粗细的褐色物什抛给他:“若是有事,放这焰火,我便能看到。”
祁湛心中感激,轻笑着抱拳道一声:“谢过!”
话音未落,便见他如同鹰鹞,飘然翻身出了窗,凤吟抢过去向外望,只见他闪电般掠向黑暗中,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赫连熙倒了杯酒,抿一口,自语道:“也不知那女子……唉……”
第七十二章 未觉除夕至
祁湛趁夜摸进凤府,循着记忆中的路来到遇见阮映雪的树下,却在望见前方的三条分岔小道之时犯了难。赫连熙只说了那女子在凤府西北的园子内,却不曾说进了府当如何走。他沉思片刻,轻掠上树,张目远眺。
虽是年关已近,凤府偏也就西北一角那院子亮着灯火,只一眼便能瞥见那重重楼宇和园中辉映着灯火的粼粼湖面。
祁湛跃下树,暗叫声惭愧,脸皮竟是蓦地微醺。
他祁湛在江湖上抑算是潇洒从容的谦谦君子,此时却在暗夜时分悄悄潜入人家宅邸窥视,心中不免觉得颇有些惭愧。
只是,为了心中那按捺不下的疑惑,他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微红的脸皮,摇摇头,闪入黑暗之中。
他贴着墙根疾行,不多时便进了听风阁院墙。
听风阁内虽是灯火通明,下人却是不多,偶尔也只是能见婉苏进进出出,旁的下人都聚在厨房内准备过年的糕点炒货,热闹非凡。
幸好那厨房却是在园子另一角,即便是热闹,也不至于影响到阮映雪。她独坐房内,抱着自凤莲城书房内搜罗的医术看得如痴如醉。
下人们聚在一起热闹,却也方便了祁湛,他一路猫腰借着斑驳树影潜入园中,竟无一人得知。
阮映雪那间房正是位于听风阁最北面,屋外严寒,屋内却有三四个火盆,凤莲城怕她冻着,吩咐婉苏多备了几个火盆给她取暖。这一来屋内温度陡升,她偶尔看书看得热了,只得将窗子开了,散散热气。
她开了窗,背向窗口斜倚在榻上,安静地翻着手中的书卷,偶尔伸手掩口打个哈欠,却也不去睡下。
婉苏一踏进门,见她连连打哈欠,显是困乏已极,不由好笑道:“小姐既是累了,去睡吧,那书么,也不会就跑了。”
阮映雪偏首想一想,点点头道:“也是。”她连日来看书到极晚,婉苏也一直陪着到很晚,若是她不睡,婉苏也不得休息。
婉苏赞许地笑笑道:“小姐先候着,我去取了净水来给你洗漱。”说着,脚跟一转,轻盈地出了门。
阮映雪刚伸手要拦住她,打算偷个懒直接去睡,婉苏已是脚步欢快地跨出了门槛。
她摇了摇头,轻轻舒展手臂,正欲不雅地伸个懒腰,却忽地心生警惕。
窗外有人!
她虽是多日不曾练功,耳力却还是如常,那一阵轻微的声响早已让她警觉。
这大过年,会有何人来到凤府?偏还是到这听风阁来?这夜行之人莫非不知道凤莲城不在府中么?
她心中冷笑,装作不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背朝着窗口坐下,仍旧拿过书来看。
窗外的祁湛心中既惊又悔,他自房上飘落窗下,拿捏好脚步之后本可悄无声息闪至一旁的花坛砖沿,却在一眼瞥见那伸长手臂的背影之时闪了神,一脚踩踏上窗下枯掉的花枝,“咯吱”一声细响。
屋内那人不曾回头,坐回了桌旁,只留了背影对着他。
祁湛再悄悄望一眼那身影,不由得喜出望外,这身量这背影,不是三妹映雪又会是谁?
除了女装稍显陌生,那人的轮廓竟是和阮映雪无二。
他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正要闪身出来看个究竟,屋内之人却已冷笑一声开了口:“这大过年的也不叫人安生。屋外何方宵小,即使来了,怎的不进来坐坐?”
这声音恍如乐音弥天,祁湛心中越发的确定他的判断,当下已是抑制不住兴奋之情,飘然落入屋内,上前一步伸手便去捉阮映雪的衣袖道:“莫……三妹,你可叫二哥找的好苦。”
他是满腔欣喜,却不料阮映雪往一旁一闪,避开了他的手,转过脸来,俏脸生寒:“你是何人?”
祁湛满心的欢喜骤然褪却,他怔怔望着眼前站着的阮映雪,却见虽是一般娇俏的模样,一般淡漠的神情,那双水亮黑眸中却是只有陌生。
他呆了呆,不解道:“莫离,我是二哥,你不认得了么?”
阮映雪警惕地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他许久,见他神情沮丧,不像伪装,心中迷雾渐起。
忽地,那一晚的黑影掠过她脑际,她惊呼出声:“啊,那一晚便是你么?”
祁湛心中苦涩,淡淡笑道:“不错,姑娘碰见的便是在下。”他见阮映雪不记得他,只得按捺下心头的疑惑,称呼也改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