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莲城含笑点头,牵了阮映雪的衣袖便往里走。
她挣脱不开,恼怒地望向流光,流光却眼神一闪,避开了去。她伸手要掰开凤莲城握住她袖子的手,用了五分力气,凤莲城不见松开,面不改色,依旧含笑带着她往里走。
她不信邪,使足全身气力双手要掰开凤莲城的手,却不想凤莲城右手一翻一搭,反而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没奈何,只得由着他牵着她进了前厅。
此时已近天明,却早有下人准备好了饭菜,见三人进得厅内,忙搬了紫檀木椅子过来伺候。
阮映雪虽是心中惊疑万分,但拗不过腹中饥饿,干脆抛了那满肚子的疑虑,一同坐下吃饭。
饭后,凤莲城喝了茶,便吩咐下去替她在流光所居听风阁安排了客房,唤了个侍女带她去休息。
“你先歇着,其他事情容后再议。”凤莲城摆摆手笑道。
她不及反对,那叫做婉苏的娇俏侍女便笑嘻嘻地拉着她出了前厅。
听风阁坐落在府邸的西北角,清静安宁,婉苏带她进了客房,唤来听风阁的下人烧了热水供她沐浴。
阮映雪掩了门,在屏风后正欲脱衣,婉苏又敲了门进来,放了一套衣物在床上道:“公子交代给小姐准备了全新的换洗衣物,奴婢放在床上了。”
她忙道谢,见婉苏合上门出去,正要脱衣,猛觉不对。
她身上穿的并非普通百姓衣物,竟是兵士所着,细看,还不是宋军服色,她心中且惊且疑,伸手一摸腰间,顿时脸色刷白。
腰间空空如也,以往随身带的皮囊竟不知落在了何处。
她懊恼地跌坐床沿,托了脑袋细想,依稀只记得出临安那日风和日丽,正是江南草长莺飞时节,而她此刻,却在冰天雪地的北地,如这般遥远的路途,她是怎么走来的?又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居然毫无印象。
再要细想,脑后便袭来一阵剧痛,她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褪了衣衫沐浴。
好好洗去了一身困倦,随意挽了发,她伸手取了那床上的衣物,发现竟是女装,权衡下,还是舍了那灰扑扑脏兮兮的旧衣,穿上了新衣。
这凤莲城想来不是寻常人,婉苏拿来的这一套衣物朴素而显华贵,虽非描金绣银,却是仅有皇亲贵胄才穿得起的,端看那绸缎的精细织工与精巧的剪裁便知,除了江南锦绣坊,普天之下再无别家能做出这衣物。
衣物虽薄,却贴着肌肤,温润暖和,只四层的绸缎,倒比一件棉衣还来的保暖。她抚着袖口的水蓝色滚边,满心疑惑,琢磨了半晌,毅然起身去寻凤莲城。
凤莲城好似预先知晓她会来找他,早在前厅坐了慢慢喝茶,一见婉苏领着她进来,不觉含笑道:“我原以为你能忍到明日再来问我。”
阮映雪忍着脑后疼痛,开门见山:“我是不是被什么撞过?”
凤莲城失笑,细长的凤目微挑,抚掌大笑:“并非何物撞你,却是你自己撞了山石。”
这一句话惊得阮映雪半晌不做声,她只觉疼痛,当初只是以为不意磕碰造成,现在听凤莲城这一说,她心中疑云顿起。
凤莲城眸光一闪,只道:“我见你之时,你便已躺在山间道旁的积雪中,看那架势怕是在山中行走,不小心摔落矮崖撞到了山石所致。”
“恰好你与慕秋经过,于是顺道捡了我一条命,可是这样?凤公子?”
凤莲城明知她有意讥讽,倒也不在意,点头笑道:“你猜得不错。”
这话漏洞百出,阮映雪心中虽理不出头绪,却也知道这凤莲城隐瞒了些事情,当下她面色沉了下来,冷冷道:“那阮映雪便在此谢过凤公子救命之恩。”

第六十二章 听风叙离情

凤莲城一怔,放下手中的茶盏,坐直了身躯望向她。
阮映雪神情骤然间从探究转为冷淡,他心中琢磨着,忽地笑道:“阮姑娘何出此言?你既是流光的姐姐,救你自然是应当的,再者,凭你与南宫春水的交情,我还能见死不救么?”
阮映雪一愣:“南宫春水?”她何时与南宫家少主人有过交情?
凤莲城见她神情茫然,自袖中取出一迭银票递给她:“加盖了南宫家少主人私印的银票可是世上少见呐。”
阮映雪望着那巨额银票,越发的觉得头痛:“这个……莫非是我的?”
“我将你抱到马车上时顺手从你身上取的……”
话未说完便见阮映雪倏地站起身,瞪大了双眼,两颊绯红,怒意上涌:“你……”
凤莲城暗叫声不妙,轻咳了一声,摊开双手无奈道:“不然叫我如何辨别你身份?”
她按捺下怒意,坐下寒声问道:“你既然搜了我的身,那可否将我的短剑与皮囊奉还?”
“皮囊不曾见到,泣血金匕倒是在雪地中见到了,流光!”凤莲城朝厅外唤一声,流光捧了剑进来,交与她,转身站至凤莲城身侧。
阮映雪接过短剑,朝着流光微微一笑,转向凤莲城,将银票如数放回桌面,淡淡说道:“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凤公子了,那些银票算作公子救我一命的报酬罢。”
见凤莲城愣住,她低头瞥一眼身上的新衣,笑了笑:“还有感谢公子备下的换洗衣物。”
说罢,她朝流光一颔首,转身便向外走。
她原本不是喜好追根究底之人,既然只记得最初离家的目的,忘记的部分倒也不重要了,凤莲城不说她也不打算再问;而巧遇多年不见的小弟慕秋,也是在意料之外,见到他平安也就无甚牵挂。
饶是凤莲城见惯大风浪,却也从未见过这般倔强、淡薄的女子,不等他站起身阻拦,早有一人抢上前去伸手拦下了阮映雪。
流光闪身站至门前,张了双臂拦下她:“小雪姐姐,你就不能留下几日?我们姐弟叙叙旧都不成么?”
难得平日里沉闷少言的流光开了口,凤莲城不掩惊讶之色,缓缓坐下,倚着椅背笑觑着门旁的二人。
阮映雪见流光面露殷殷期盼,蓦然记起幼年时他拉着她的衣袖玩耍嬉戏时的情境,心中一软,面色缓下来。
流光虽只十四岁年纪,这些年跟着凤莲城,早学会了察言观色,见她神情和缓,又软磨硬泡好一阵,终是将她勉强留了下来。
凤莲城乐见其成,赞许地挑眉,仍是唤了婉苏进来吩咐道:“送阮姑娘回听风阁歇着。”略一皱眉,又笑道:“阮姑娘脑后有伤,将屋里的枕头、靠垫都换了软绸的去。”
婉苏躬身应答,伴着面露无奈的阮映雪出了前厅。
流光收回目光,低声道:“流光恳求公子,莫要将我姐姐带着趟这趟浑水。”
凤莲城冷笑一声,凤眸微闭:“流光啊流光,今日看在你替我留下她的份上,我便允了你,不让她沾半点污秽。”
流光心中一惊,脊背上猛地蹿过一阵寒意:“公子你……”
凤莲城睁开眼眨了眨,有趣地望着他半晌,直看得他背后冷汗涔涔,忽而哈哈大笑:“同你开个玩笑罢了,却把你唬得出冷汗了。”
“流光,这些年教你的白学了么?”
前一句尚且带着笑,后一句语气却是十分的严厉了。
流光汗颜,垂首敛眉道:“公子教训的是。”
主仆二人一夜未眠,天亮才回府,此刻已觉困乏,凤莲城不说休息,流光也不敢开口,只得站在他身侧候着。
凤莲城又喝了会茶,拂袖起身笑道:“不想喝了茶倒反觉困倦了。”
“流光,将南宫家的银票且收好,你也下去休息吧。”他掩口打了个呵欠,转身便往后堂走。
那后堂连着前厅,隔了面巨幅的描金墨绘牡丹屏风,是凤莲城与管家以及手下各地商号管事议事的场所,他有时懒得回自己的观云居,就在后堂稍作歇息。
流光见他一脚已踏入后堂,忙将心中揣度了许久的疑问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道:“那个……公子为何会救下她?”
凤莲城朝身后摆摆手:“一时兴起罢了。唔,你且退下吧,午时用饭再来叫醒我。”
流光心中终是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回听风阁。
屏风后一阵寂静,凤莲城斜倚着长榻闭目养神,耳畔听得流光脚步声逐渐远去,微微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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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映雪回到听风阁,闭了眼躺下,但却了无睡意,再者脑后不时袭来疼痛,躺着也成了一种折磨。她索性起身走至窗前,在临窗的长椅上坐下。
伸手推开那窗棂,寒风呼啸着卷进窗内,她浑身一阵激灵,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反倒忽然间觉得脑后疼痛倒是稍微减轻了些。
听风阁下人甚少,婉苏怕下人做事搅了她休息,事先早早便遣了一干人等去前院帮着打杂,于是这偌大的庭院里寂静异常,连一个下人的影子也没有。
阮映雪托着额,望着远处银装素裹的亭台楼阁、鱼池假山,脑中全然一片迷茫。
她只大约记得起除了临安城,与那茶亭内听闻神偷妙手的趣事,之后种种她脑中却是无迹可寻。奇怪的是,若说印象全无,她又隐约感觉有一些人、一些事,在心头跳跃;再想,那一点明光又在瞬间褪去,仿佛之前所念及的都是幻想。
她大感神伤,后脑猛地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下意识里忙伸了手撑向身前的桌面,免了一张素颜在冷硬桌面磕成一副平板面皮。
这一下,她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往深处想。
好在阮映雪生性爽利,半晌后便觉豁然,即已记不起,又何必再搜肠刮肚徒增烦恼?念及此,她反倒一扫先前的烦闷,心中骤生清明。
忽地有人轻叩门扉,阮映雪收敛起独赏雪景的惬意,起身去开门。
原以为是侍女婉苏,门前立着的却是流光。
她侧身让了流光进来,两人极有默契般在窗边面对坐下。
流光自前厅回了听风阁自己房中躺下,一直也不曾睡着,想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跑来找阮映雪。
他仔细地望着阮映雪,见她神色自然并无愠怒,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阮映雪笑道:“慕秋找我何事?”
“没什么事情,只是过来找小姐姐说说话罢了。”少年含笑,飞扬的眼中神情温润。
阮映雪沉吟片刻,好奇心大起:“这许多年家中用尽各种法子都不曾找到你,你莫非一直跟了这凤莲城?”
她阮家在江南也算名门,家中生意横跨南北,只比不得南宫家而已,阮家小少爷走失后便一直不曾放弃找寻,各地的商号、店铺眼线众多,却也不曾打听得下落,想必是那收留之人并非寻常人。
这凤莲城的气度非凡,身份神秘,隐隐让她觉得那必然是一桩惊天秘密,慕秋跟着他,难怪她阮家始终无法寻到。
流光也不隐瞒,便将他被拐出城,又巧遇凤莲城之事详详细细向她道来。
阮映雪一面听着一面点头道:“幸好那时遇见了凤莲城,不然依着人贩子那手段,你少不得吃苦头。”
“嗯。”流光点点头,目光炯炯,“于是我便跟了公子,学医、学功夫、学习经商,这才发觉公子心思缜密,论文韬武略,竟是天下少有的奇才。”
阮映雪端详着眼前这神情飞扬的少年,心中惊讶,能文能武能医,且身世神秘,这凤莲城果真来头不小!

第六十三章 旧伤疑重重

流光见她好奇,心中得意,又拣了几件凤莲城之事细细说与她听。
原来这北地大半商号都属凤府,若说南宫家掌控南方商道,这北方便是凤莲城的天下。
听流光细述,他不仅是西北商道的幕后大老板,亦是武功修为已臻化境的高手,。
阮映雪心中生疑,江湖上不论黑道白道,年少有为的她大多能叫出名号来,只有这凤莲城,她从未听说过。
于是便小心问道:“慕秋,你这位凤公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我从不曾听说过?”
流光霍地住了口,暗叫声糟糕,只含糊道:“凤公子幼时曾得高人指点,因此……”
阮映雪直视他,见他偏过头不敢看她,哼一声,淡淡道:“既是不能说也就罢了,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密事。”
流光一听这冷淡疏离的语气,心中慌张,垂首喃喃道:“小姐姐,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公子吩咐了……”
见他神色懊恼,阮映雪倒是绷不住假作冷淡的脸,先自己扑哧笑了:“哈,我却也没有怪你,你懊恼做什么?”
流光一抬头,见她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刚才那冷淡的模样显是装出来的,却是唬得他一阵懊恼,这一来他心中暗恼,不由面皮赤红了几分,少年倔强的脾气上来,扭过头去望着窗外不做声了。
阮映雪见他恼了,一怔,笑道:“咦,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脾气,生气了就不吭声么?”
流光转过头来,脸色微微发窘,眼神却和缓了。
她笑了笑,恍惚仍旧身处江南三月天那碧草如丝的小院中,她摘了枝灼灼盛放的桃花,强簪在幼弟的发间,拍手大笑,他鼓着腮帮子恼怒地瞪她……
多年之后,已是清秀少年的小弟依然倔强如昔,她却觉得自己已是历尽岁月。
“咦,公子不是吩咐了将你房里所有枕头都换成软绸么?婉苏怎的还没换?”流光抬眼在屋内扫过一圈,神色沉下来,“我这就让她换去。”
阮映雪忙伸手捉住他的衣襟,不以为意地一笑:“或许是婉苏姑娘忘了,你坐下罢,一会换也不急。”
流光依言坐下,微赧:“公子总说我遇事急躁,我怕是改不掉了。”
阮映雪但笑不语,两人又说起年幼时一同玩耍的往事,流光微微摇头,叹息了许久。
她心中暗自好笑:这慕秋小弟,不过才15岁年纪,就学会了叹气,如果再年长些,不知道会怎样?
她正笑着,流光却忽然开口问道:“小姐姐为何离家?”
她望着流光探究好奇的目光,蓦地僵住,深埋心底的冰凉渐渐浮上心头,她勉强笑了笑:“闯荡江湖算理由么?”
流光哼一声,双眼一挑,倨傲的神情竟与凤莲城如出一辙:“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家中大人待你怎样我看不见么?”
阮映雪心中涩然,微叹一声道:“你已猜到,我又何必多说?”
见流光双眼炯炯望着她,她只得讨饶:“好好,我便告诉你罢。”
“家中没有我容身之处,我便打算起祁连山寻我师公,他极疼我娘,想来也不会亏待我。”
“我便可以在祁连山中朝闻百花齐放之馨香、暮听山泉倾落之宁音,终老一生。”
流光神情微微一变,撇嘴道:“那了无生趣的日子天天过岂不是会烦死?”
阮映雪大笑:“怎会烦死,与世无争,多么优哉游哉!”笑声止,她眨眨眼,低声道:“慕秋,不如你随了我去,陪我下棋吟诗,闲游山川?”
“不。”流光脱口而出,接着懊恼地一拍自己额头,无奈道:“我必须跟着公子,一生随他。”
“或者不如姐姐和我们一起如何?”他小心试探地问。
阮映雪愣一下,摇摇头笑道:“我原就打算去祁连伴着师公终老,怎会再留下?”她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低声道,“何处惹尘埃啊。”
流光沉默许久,叹息一声:“那这样如何?待得这冬日过去,冰雪融了,我替姐姐备好马和干粮,姐姐再去吧。”
她低头不语。
“这天寒地冻,祁连山早已大雪封山,进山肯定不易,不如等春日雪融了,也方便。”他接着道。
阮映雪略略一想,这时节入山的确不明智,便点点头:“也好。只是,我长住这里,你家公子那边怎么交代?”
流光眼神闪烁下,转而笑道:“姐姐不必担忧,这听风阁是公子给我住的,就是我的地盘,招待亲人又何妨?”
她这才宽了心,正要再说些什么,眼前忽然一黑,脑后那扰人的疼痛猛地袭来,她不由得握紧了双手,才忍住没一头栽倒在桌上。
流光见她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心知不好,忙抢上来扶住她,将她强扶到床上躺下,急急忙忙找婉苏来换了枕头被褥。
好容易那一阵疼痛过去,她缓缓睁开眼,脸色苍白地对倚坐在床边的流光笑了笑:“慕秋,近日内替我看看究竟什么原因吧,这脑裂一般果然难以忍受。”
流光点头:“公子精于岐黄之术,只是现下已歇下,明日我去找了他来替姐姐瞧瞧。”
阮映雪答应一声便闭了眼休息,流光正要起身离开,她忽然又睁开双眼,低声问道:“你家公子可是一样精通毒术?”
流光背对着她的身躯一震,出乎她意料地点头承认:“恩,不相上下。”
说完便掩了门离开,留她一人静静卧在床上。
阮映雪闭上眼,伸手搭上自己的脉息,静探许久,神情微微一变,翻身坐起。
她伸手将身后的绣枕拖到身前,捉住一角放至鼻下一嗅,恍然大悟。
她气血凝滞已久,脑后的阵痛足以使她的心脉急跳不息;但刚才躺下不多时,心脉起伏便缓了下来,原来却是这绣枕的功劳!
这枕芯泛着些蓝昙花的香气,若有似无,极浅的分量是凝神良药,但她并不知吸久了会有何作用产生,是好是坏,她完全不清楚;她伸手搭了自己的脉,发现脉象奇特,时弱时强,弱时如石沉大海,强时如擂鼓,蹊跷异常。
阮映雪心中冷笑,脑中虽是空白一片,这一趟生死之间,已非她所能猜想臆测的了。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除去这桩诡异离奇之事,她倒是另外发现有趣的东西了。
听流光说了那凤公子岐黄之术与毒术都算高明,她与他都精通毒术毒理,这冬日无事,切磋切磋也无妨。

第六十四章 暗探未见明

第二日一早,阮映雪刚穿戴妥当,婉苏便笑吟吟地敲门,端了水来伺候她梳洗。
她打小便不习惯家中下人伺候,忙谢过婉苏,自己掬了水洗脸。
热气氤氲过她的脸庞,她深吸一口气,仰头拭干双颊的水气,迎着窗口的风轻叹一声:“嗳,真是舒服。”
婉苏站在梳妆台前,掩口轻笑道:“小姐过来坐下吧,婉苏替你绾发。”
说着,拉过她在铜镜前坐下。
阮映雪一愣,望着眼前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首饰,失笑道:“这些个东西哪里来的?”
婉苏伸手握着桃木梳,一面梳理她长及肩背的发,一面笑道:“公子吩咐拿来给小姐佩戴把玩的。”
她心中惊讶,小声嘀咕:“这凤莲城好大手笔,这许多珠玉首饰竟然说要送于我把玩。”
说着伸手拨开那铜镜旁的鎏金木匣,原以为木匣里也必定是满贮金玉,岂料那精雕细刻的鎏金木匣盖子一打开,里面却是极空。
仅一对明珠耳坠,一根朴素的玳瑁发簪,一串滚圆的南海珍珠,卧在匣内的红绒布之上。
她心中一喜,取了那玳瑁钗递给身后的婉苏道:“麻烦姑娘就用这簪子帮我把发绾了就是。”
婉苏惊讶道:“小姐不喜欢那些首饰么?那镂空碧玉簪、金银碎花钿可都是极为精巧宝贵的饰物,王公贵族家也不见得有呢。”
阮映雪伸手取了那串南海珍珠在手,笑道:“唉,金光闪闪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这珍珠数颗,圆润可爱。”
婉苏一怔,便见她使巧劲扯断那串起南海珍珠的金线,将断了线的数颗珍珠仍旧放入木匣中,留了一颗在梳妆台上用中指弹着玩耍。
她张口结舌愣了许久,忍不住笑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那些金银首饰果真入不了小姐的眼。”
阮映雪不语,把玩那颗珍珠片刻,哎呀一声轻呼,指着铜镜里的自己道:“婉苏姑娘,你只需要简单挽个髻就成,不必费那功夫编发盘髻。”
婉苏为难道:“小姐真不要么?”
阮映雪摇了摇头笑道:“将头发束起挽好就成了。”
见她坚持,婉苏也不好在勉强,只得将她的满头半长的发用那玳瑁簪子在头顶心绾了个简单的髻便作罢。
阮映雪倒是极为满意,伸手摸了摸那发簪笑道:“谢谢婉苏姑娘。”
婉苏撅下嘴道:“难得这凤府,这听风阁来位女客,也不让我显一下手艺。”说着,将铜镜捧了递至她身前:“看,这模样与男子何异?”
阮映雪但笑不语,在镜中一瞥,蓦地愣住。
她自从醒来之后一直不曾照过镜子,镜中的自己额角、鬓边有些轻微的伤痕,虽已结疤,但是仍可看出是在尖利物体上擦伤。
看来,凤莲城所说,她撞上山石一说却是真事了。
见她盯着镜子不语,婉苏连忙说道:“小姐脸上的伤已无大碍,公子施药不久便结了疤,过不多久便能回复原先的样子了。”
阮映雪淡淡一笑:“伤倒是无妨,来,婉苏姑娘,你能否过来看看我脑后的伤?”
她低了头,撩开长发让婉苏看,婉苏细细查看半晌,小心翼翼道:“创口已愈,尚有一些小疤痕,不过掩在发下应当不打紧。”
“只是一些小伤疤么?婉苏姑娘,你看的可仔细?”阮映雪一面将披了满脸的黑发拨回脑后,一面状似无意道:“凤公子也是如此这般告诉你么?”
婉苏眨眨眼,嘻嘻笑道:“小姐脑后的伤不是公子上的药么,昨天流光少爷去观云居请公子替小姐看伤,待会公子就会来了,所以小姐先把粥喝了吧。”
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了粥菜筷碟,摆放妥当,笑着说:“流光少爷说小姐喜欢清粥小菜,厨房就各样小菜都准备了些。”
阮映雪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作罢,清晨初醒的味觉被那热粥四溢的香气一勾,脑子完全苏醒,肚子也不觉饿了。
她在桌旁坐下,眼一扫,倒是有些惊讶,五六个精巧精致的小碟里装着南方常见的各色小菜,最令她高兴的是竟还有一小碟五香萝卜干。
她举筷良久,不知道该从哪一碟下筷,再想了想,每样夹了些放至萝卜干那碟中,将那一整碟拖到自己眼前,慢慢吃起来。
婉苏见她吃得愉快,不由在一旁掩了嘴轻轻笑。
她一怔,这才意识到婉苏还在一旁立着,忙放下筷子道:“婉苏姑娘,坐下一起吃吧。”
“不不,婉苏等收拾了碗筷再下去吃。”婉苏忙摆手不迭。
她正要再说,蓦地门外一阵大笑,一袭红衣、神清气爽的凤莲城手握书卷缓缓走进来,挑眉笑道:“阮姑娘精神不错。”
再转头似笑非笑地望一眼婉苏道:“你下去吧。”
婉苏微窘,施了礼退下。
阮映雪倒也坦然,继续低了头喝粥,将一碟小菜吃了个精光,两小碗白米粥也喝得一滴不剩。
“凤公子来有事?”她放下碗筷,缓缓舒了口气,抬头问道。
“也不算有事,过来瞧瞧姑娘这头痛的病因。”凤莲城笑笑,踱到窗前在那软榻之上随性躺下,书随手一抛,侧过身望着窗外道:“噫,这听风阁景致倒是不错,我却从不知道。”
阮映雪皱眉,心中微愠:“你来此究竟是所为何事?”她有些不耐,索性改了称呼,直接询问。
凤莲城未答话,翻过身躺平,闭了眼笑道:“我记得厨房还做了些糕点送来,等你吃完再说如何?”
闻言,她压下心头的不耐,揭开食盒一看,下层的盒中果然装了些糕点,也是些南方常见的点心,虽是做得稍显粗糙,香味却是极为相似。
她欣喜地取出一块芝麻脆酥轻轻咬一口,顿时酥香满口,连带着心情都好上了几分。
趁着阮映雪在食盒中挑挑拣拣之时,凤莲城下了软榻,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我这份礼物却是没送错。”
阮映雪一怔,咽下口中的脆酥,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糖屑道:“原来是凤公子投我所好,多谢多谢!”一面说着,一面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凤莲城听得出那讥讽之意,不以为意地笑笑:“既是我凤府贵宾,必当好好招待,不可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