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俊秀少爷不吭声,挥一挥鞭子清叱一声,枣红大马便昂头长嘶一声,嘚嘚地跑起来。
车外是数九寒冬的冰寒天气,北风刺骨、滴水成冰,车内却是暖如三春,角落内固定了个火盆,煨暖了林微容的身子。
她抱着瓦罐朝内缩了缩,坐得离白凤起远了些。
两人共坐着一条锦榻,她这一挪,两人中间空了一大段,白凤起目光微微闪了闪,却也没说什么。
车箱内出奇的沉默,林微容垂眼盯着怀中的瓦罐片刻,腹中略有些饿了,忽地记起最后入口的还是那两杯酒,算一算已有六七个时辰粒米未进。
她能闻见瓦罐内隐隐飘出的香气,是哑厨娘做好了给她带着喝的鸡汤,一早在灶间热了盛在瓦罐内,又用棉布裹严实了才给她带出来,多半是老爷子吩咐给她熬的。
林微容心里一暖,目光落到瓦罐上,也柔和了几分。
“瓦罐内盛的可是鸡汤?”白凤起忽地含笑问道。
他轻嗅了几下,眸中的热切不容林微容故作不知。
“是鸡汤。”她淡淡地应一声,手却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那瓦罐,像是怕白凤起抢走一般。
白凤起眼中隐隐有着笑意,有意逗她:“微容这么小气,既然鸡汤还热着,可否分我一口?”
林微容抿了抿唇,将眼角微微一挑,恼道:“这是哑大婶特意熬了给我喝的。”
说着,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饿,和我抢鸡汤做什么?”
“谁说我不饿?”白凤起叹了口气,将高大的身躯斜倚着车厢,伸长手臂松动了下筋骨,俊朗的脸上露出了疲倦之意,“昨夜忙到二更天,今天一早起了,也没顾得上吃早饭,便去了城东的林家园子。”
顿了顿,见林微容低头不做声,又叹道:“谁知铮儿急急忙忙要来寻你,我便先送了她去酒坊,这七八个时辰粒米未进,果真是腹中饥火烧得旺啊。”
话音才落,便见林微容身子一僵,缓缓地抬起头来极不情愿地望着他:“我便是想分你一口,也没法分,瓦罐只有一个……”
“车内有干净茶碗与汤匙。”白凤起笑吟吟地打断她的话。
林微容愕然地望着他弯下身,自窗下茶几的暗格中取了两个白瓷茶碗两支与茶碗成套的汤匙出来,递了一个给她,又自己双手端平了另一个至她跟前,微微一笑。
那笑容生得可恨,碍眼至极,仿佛他不觉他此时所为与死皮赖脸的乞儿无异;林微容心里生了闷气,却又不得不揭了瓦罐的盖子,随意给他倒了大半碗。
白凤起挑眉欲开口,她忙掩了瓦罐的口,看他一眼道:“不给了。”
这话说得颇孩子气,便像是怕别的孩童来与她争抢一样宝物一般;白凤起轻笑一声,打趣地望着她:“怎么,还怕我抢了你剩下的鸡汤?”
林微容粉嫩的脸颊蓦地一红,心里暗恼被他看出了心思,却又有些后悔先前的举动,索性别开眼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将瓦罐内剩余的鸡汤倒了些进碗内,只留了几块炖得骨肉分离的鸡骨留在罐中。
一时间车内满是鸡汤的浓郁香气。
白凤起只几口便饮尽了碗内鸡汤,赞道:“好厨艺!”
林微容秀气地小口小口呡着鸡汤,待那温热缓缓地暖了喉,这才放下汤匙淡然道:“哑大婶原本是我林家酒楼的厨子,自然是手艺不差。”
她爹近年来只吃得惯哑厨娘做的饭菜,老金叔没办法,只得另给酒楼请了大厨,将哑厨娘接回了酒坊来专给林老爷子做饭做菜。
“不过这手艺若是在我白家的饭庄内,也算不得是顶尖的厨艺。”白凤起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到了林微容倏地涨红的脸上。
“你……”林微容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挑衅的意思,还未及多想,忽地听见车外马长嘶一声,少年急急挥鞭清叱的声音犹在耳,马车却剧烈一震,向左倾斜过去。
她没坐稳,猝不及防地一头往白凤起身上栽去,手中的那碗鸡汤哗地泼了白凤起满身。
“微容小心。”白凤起低喝一声,她已是连人带碗扑进了他的怀中。
鸡汤、湿气、油花、翠绿的小葱叶,沾了白凤起半边的衣襟,又顺着他白缎子的锦袍一滴滴落下,在她眼前滑落到他的腰带上,沾湿了那枚玲珑剔透的白玉带扣。
她暗叫声糟糕,哭笑不得地欲扶着白凤起的双臂站起,谁知马车又一阵晃动,倾斜得越发厉害,她站不住脚,刚离了他胸前的手一软,又跌进他怀里。
这一下,她自己的脸也贴到那一整幅被鸡汤沾湿的衣襟上,蹭了一脸的青葱叶子与油腻。
两相狼狈。
车外惊呼一声,有人跃下车去,挥鞭长叱一声,枣红马昂首长嘶,拖动马车往前一跃,重又上了道。
林微容伏在白凤起胸前再没敢乱动,只等马车又慢慢跑起了,才七手八脚地跳离他的怀抱,连声道歉。
她慌忙自衣袖中掏了干净的绢帕来要给白凤起拭去满身的油污,才近前一步,便见他强忍了笑,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微容,你还是像小时候一般冒失。”他极自然地自她手中抽走绢帕,又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近身前来,抬起头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油污。
“我自己来。”林微容一惊,连忙挣扎,奈何白凤起手劲不小,牢牢扣住了她。
“别动,不然我可要唤了铮儿进来看看你的花脸。”他轻笑着半是威胁半是打趣道。
林微容抿了抿唇,不作声了。
白凤起宽大的手捉着绢帕,轻柔地在她的脸颊上拭过,一寸一寸移过她秀气的眉眼、挺俏的鼻梁,又在她粉颊上停留了片刻,缓缓地往下挪。
他的目光也如手一般的轻柔,静静望着她,那双细长的眸子沉静如水,却又不知藏了些什么,就那样淡淡地望着她,竟让她记起多年前的事。
也是这样抿着唇倔强地立在他跟前,记不得是雨水还是泪水和了泥粘在她通红的脸上,他拿着醺得极香的绸帕替她一点点仔细地揩去两颊的污泥,笑着骂了一句:“你这丫头,都成花猫了。”
恍惚之间,那张苍白带笑的少年的俊秀面庞略略和眼前的俊朗面容重到了一起。
她眨了眨眼,忽觉心里一阵酸。
不知过了多久,白凤起笑道:“好了,都擦干净了。”她便霍地惊醒,双眼在他胸前扫了一圈,讷讷地低声道:“你的衣服都脏了,我给你擦擦。”
那绢帕还在白凤起手里,她伸手要去拿时,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无妨,我自己来就是了。”
说罢,随意地擦了几下,只将衣襟沾上的青葱叶子与大滴的油污拭去了,便将绢帕卷了卷放到茶几上。
白凤起穿的是白缎的锦袍,一点污渍都能看的出来,这鸡汤又是极油,落了大滴大滴的油花在他胸前,将好好的一件袍子毁了。
林微容咬着唇盯着那一大片的油污,好半晌没吭声。
“铮儿这么急匆匆地接你回花圃,是有急事?”白凤起倚着车厢,微微合了眼。
许久无人出声。
“约了客人取货。”林微容避重就轻,一笔带过。
白凤起也不多问,只略略点头,便依旧闭目养神。
车外风声呼呼,蓦然之间声响大了不少,林微容掀了帘子向外看时,马车已过了闹市,上了去城东的大道。
城郊的雪无人清扫,这里的各条道也少有人经过,雪地里只有数条浅浅的车辙蜿蜒向远处。四处一片苍茫,数不尽的田地与望不到边沿的原野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下,抬眼远眺,竟也是无边无际的白。
天地一色,银装素裹,在这寂静无声的旷野里,马蹄踏雪与车辕轧过雪地的轻微声响便是融在风中的唯一响动。
“下了雪我都不认得路了。”铮儿在前头坐着,兴奋地喳喳叫嚷着,驾车的俊秀少年依旧是默不作声地挥着鞭子。
林微容稍稍掀了帘子往前看,也不由得睁圆了眼,低呼一声:“呀,我也不认得路了。”
四野遍地茫茫,早看不见来时的道路,野地里的树木七零八落立着,挂了薄雪,也认不出是哪一条道旁的树。
“再过一会就到了,莫要着急。”白凤起略略扫了一眼窗外,笃定的说。
果真,过不多时,便依稀见到大片毗连的矮旧房屋,屋顶落满了雪,成片成片的灰色立在雪地里,遥遥望过去,颇有些凄凉。
马车缓缓经过这凄清的村落时,林微容怔怔地盯着在车窗一侧倒推消逝的破旧房屋许久,垂下眼叹了一声。
声音虽小,却还是落进了白凤起耳中,他淡淡地瞥一眼窗外,却也没说什么。
不多时,便听见铮儿在前面笑着欢呼:“大姑娘,大姑娘,我们到啦!”
林微容从窗口往外看,遥遥地便见到老江与赵哥已立在用青石围起的院墙外等着她,雪地里两个青黑的身影分外的醒目。
老江好似瞧见了她,慌忙举起手臂向她摇晃了几下:“大姑娘回来啦。”
林微容心中一暖,不由得弯起唇角微微的笑了。
莲戏凤
马车停在园门前的石径旁,林微容抱着险些也摔碎在车内的瓦罐下了车,老江便笑呵呵地迎上来,大声道:“凤起少爷接了大姑娘回来了啊!”
凤起少爷?才两日不见,竟连老江也与他混得熟络了。
林微容一怔,白凤起已立到了她身后,微微一笑道:“道上雪深,多费了些时间。”
“是啊是啊,城郊大道上雪积得很厚哩!”铮儿忙不迭点头,却也不忘夸赞,“多亏了凤起少爷的马车,跑得快,走得稳……”
那驾车的俊秀少年嗤地一声笑,嘀咕道:“稳个屁,走半道还陷进雪坑去了。”
铮儿横他一眼,忽地蹙起鼻尖轻嗅几下,“哎呀”一声叫,指着白凤起胸前大片的油污惊道:“大、大、大姑娘,凤起少爷身上的是鸡汤……”
林微容俏脸微醺,忙别开眼吩咐道:“铮儿,找件干净衣物给白少爷换下,隔日将脏衣服洗了再送还。”
说罢,转头便领着众人往园内走,白凤起微微皱起眉,正欲喊住她说不必,转念想了下,却还是一笑了之。
园中也是一片苍茫景象,只是各条曲径通幽的小道上已是铲尽了雪,遥遥望过去,有一些花圃旁竟立着几个高大的雪人,不知用什么嵌进雪里做了五官,眼珠黑亮、鼻尖通红,倒是像极了人脸。
一直未吭声的赵哥见林微容频频望向那几个雪人,颇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腼腆地笑:“园子里不少兄弟都还是半大孩子,扫了雪无处堆放,就做了几尊雪人……”
林微容还未出声,他赶紧惭愧道:“若是大姑娘觉得占了道,过会我就让他们推了去。”
“不必了。”她看着那几尊雪人滑稽的笑脸,忽地莫名想笑,“留着罢,挺有趣的。”
白凤起负手跟在她身侧,也远远眺望过去,一眼瞧见那嵌进雪球中的弯眉黑眼是枯枝与败叶,忍不住笑了:“不错,是很有趣,若是再给安上顶斗笠或是毡帽,想必更有意思。”
赵哥一听白凤起也说有趣,顿时咧了嘴嘿嘿地憨笑:“连公子也和凤起少爷说一样的话哩!”
林微容蓦地停下脚步:“连公子这么早就来了?”
若是没记错,她同他约的似乎是午后,这二皇子千岁爷可真是来得早。
“大姑娘不是约了连公子来吃饭?”这回是老江惊讶地瞪圆了眼,“我那婆娘还说不知道大姑娘赶不赶得及回来吃她炒的素什锦哩!”
老江的婆娘,就是林家园子的厨娘江婶,也都是忠厚老实的农人。
林微容皱了皱眉头:“我没约连公子来吃这顿饭,不过既然他来了,那就委屈他在咱家园子里将就着吃一顿粗茶淡饭吧。”
这大下雪天的园子里也没什么好菜招待,顶多是些青菜豆腐,再加个江婶的素什锦,算是款待了,他不嫌弃便罢,若是嫌弃了,她会取了他要的槐花香露给他,然后客气地请他出门。
她轻哼了一声,听见白凤起在身侧似笑非笑地打趣道:“说不定这位连公子吃惯了山珍海味,反倒会觉得粗茶淡饭更为爽口。”
话音未落,道旁青砖小屋檐下转出个人来,长身玉立于积了厚厚一层雪的雪松旁,哈哈大笑几声,剑眉微扬起:“白少爷甚得我心!”
青松白雪衬着那挺拔修长的身姿,却是分外的潇洒自在。
他遥遥地望着走来的几人,含笑的目光略略在白凤起与林微容身上转了转,又有意调侃道:“难怪这几日没见着白少爷来寻我,原来竟是在微容这里盘桓。”
林微容耳后一痒,听得莲城直呼她名讳,不觉怔了怔,再抬头望去时,却见他眼中隐隐有促狭之意,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连公子这几日在牡丹苑内潇洒快活,左拥右抱、温香暖玉,想来该是极惬意至极,我怎能随意去打扰交颈鸳鸯?”白凤起不动声色地往林微容身侧走近了些,抬头朗笑道。
“非也非也,我与水月只是酒友,不像你白少爷,可是水月姑娘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呐!”莲城笑得开怀,浓眉凤眸之间尽是调侃捉弄之意,竟像是有意要惹恼白凤起一般。
白凤起也不是轻易就动气的人物,听他故意添油加醋捏造一段后,只是淡淡一笑:“连公子可是当真欣羡?若是这样,我大可劝劝水月,让她索性脱了籍跟了你连公子,如何?”
两人平日里均是丰神俊秀又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此时你一口一个白少爷,我一口一个连公子,唇枪舌剑得很是快活,另外几人都愣愣地立在石径上,光听他二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这分明就像是孩童之间的意气之争,林微容大感滑稽,皱着眉想了许久,正要开口劝下两人,谁知莲城竟先偃旗息鼓了。
“打住打住打住,凤起,说笑不得当真,不得当真啊。”他换回了彼此间相熟的称呼,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白凤起数眼,忽地一拍掌,放声大笑道,“凤起你今儿不对劲,莫非水月美人真要脱了籍跟你了?”
白凤起目光沉了沉,却仍旧是笑道:“莲,酒可以随意喝,话却不能随口说。”
莲城嘿地一声笑,倒是真不说了,他将目光移到侧着身立着的林微容身上,凤眼略略一挑,笑道:“唔,不知为何我总觉似乎是在何处见过微容,你说是不是?”
末一句他转向白凤起,含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凤起,你说我是不是真在哪里见过微容?”
林微容倏地僵住,只觉背后缓缓窜起一阵凉意,顺着脊梁一点点爬上颈后,她虽是侧着脸没看他,却能察觉到他那双眼有意无意地便扫过她的脸,笑得极高深莫测。
白凤起淡淡地笑了声,不易觉察地往她这边挪了挪,将她的脸遮去大半,这才打趣道:“莲,枉费你留恋花丛这么多年,这般老旧的搭讪法也还敢拿出来使?”
莲城蓦地哈哈大笑,抚掌道:“凤起啊凤起,也就只有你总也拿我取笑!”
“岂敢岂敢。”白凤起含笑道。
旁人不知真相,只顾着在旁边听两人你来我往很是有趣,林微容却是出了一身冷汗,蓦地白凤起悄悄握了握她纤细泛白的手腕,镇定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她狂跳的心却逐渐平稳了下来。
江婶听见外头有说笑声,捉着围裙揩着手出来,一看立了满园子的人,跺了跺脚笑道:“饭菜早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你们可好,一个个都像木头一样立在雪地里谈天说地,菜都等的得凉了哟!”
老江先回过神来,在前头招呼着:“凤起少爷,连公子,这位小哥……哎呀铮儿你这丫头,老挤着不让小兄弟好好走路做什么……大家一块儿进屋去吃饭罢。”
铮儿在最后格格笑着捉弄那驾车的俊秀少年,其余几人都是默不作声,一道进了屋去。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莲城果真就如白凤起所说,吃惯了山珍海味,难得吃一回这普通老百姓家的粗茶淡饭,竟是意外的赏脸,将几盘素菜扫得干干净净不说,还多添了两三碗饭,一面吃着,不忘称赞江婶的手艺好,直夸得江婶将脸笑成了一朵花。
嘴甜会说话的好处便是,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吃完饭收拾了桌子,老江乐呵呵地取了珍藏的清溪春茶来,给沏了壶热茶,给两人面前的茶碗都满上了,这才笑眯眯地去上工。
“好茶。”莲城轻啜一口,挑眉赞道。
林微容正帮着江婶在邻屋涮洗碗筷,听他称赞,不由得勾了勾唇角,轻声笑道:“离国清溪镇所产的春茶,自然是好的,江叔都不舍得给别人喝呢。”
江婶劈手夺过她手中的碗,推了推她,轻声道:“大姑娘,快去招待着凤起少爷和连公子,这里有我和铮儿就是了。”
林微容欲言又止,铮儿却也过来推推她,嘻嘻笑道:“凤起少爷一表人才,连公子风度翩翩,都是世上难寻的良配哩,大姑娘可别错过了。”
林微容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这丫头,又偷看我房里的杂书了?”
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是良配的,分明就是她前些日子未看完,搁在梳妆台前的那本《青莲传》里的词句,这丫头,不好好学四书五经,倒是跟着她看起这些乡野故事来了。
铮儿机灵地凑近她耳旁来,轻声道:“书里说,君子如玉,渴求而不得,是为时辰未到;若是机缘巧遇,奋起而逐之,若成双,则善择。”
末了她顿一顿,又压低嗓音笑道:“若遇不从,脱衣拔靴,压覆于床,生米煮成熟饭便美事玉成矣。”
脱衣拔靴。压覆于床。
生米煮成熟饭。
林微容耳旁轰的起了火,直烧得耳根赤红,连带着裹在衣领中的白玉脖颈也染上了红云。
“去吧,大姑娘!”江婶与铮儿一左一右,轻轻推她一把,将她推进了屋去。
春光现
黄花梨木桌,紫檀方背椅,一壶热茶,两人对坐品茗,谈笑风生。
若非还有个俊脸罩着寒霜的沉默少年立在一旁,这场景该是暖意融融、赏心悦目至极。
林微容猜测大约是他被淘气的铮儿逗得恼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要替铮儿道个歉,那少年淡淡地看了看她,忽地冷冷说道:“小师叔,你等会还要去城西绸缎庄和赵老板谈生意,衣服脏成这样子不大好罢?”
他一面说着,毫不客气地扫了林微容一眼,直看得林微容惭愧万分。
先前就说让铮儿找件干净衣物来给白凤起换上,江婶催着大伙儿吃饭,也就没来得及去房内找,此刻听得少年一提起,她连忙朝外唤了声:“铮儿,带白少爷去换件干净衣物。”
江婶在邻屋扬声答道:“铮儿被小六儿叫去花房啦!”
林微容一怔,那一路沉默寡言的少年竟又嗤地一声笑了,这一回笑话的却是白凤起,他眨了眨细长的眸子,冷冷道:“也不知小师叔怎么坐的车,马车不过稍稍一颠簸,竟会陷进雪坑里去。”
这话带了玄机,林微容还未能听明白,莲城却嘿嘿笑两声,面上带了一丝兴味,凤眼中带着笑望住白凤起:“凤起的马车却也会陷进雪里?”
白凤起轻轻放下茶碗,从容笑道:“雪积得厚,大概是道上有坑洞,小七没注意到,车便陷进了坑里去。”他顺着莲城带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沾了油污的前襟,又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恰好微容在喝鸡汤,小七这么一疏忽,车往一旁倾斜,便正好泼了我这一身的鸡汤。”
说罢,抬眼淡淡地看了看这名叫小七的少年,目光闪烁了下。
林微容心中犹觉得奇怪,那俊秀少年却只是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白凤起挑了挑眉,见林微容好奇地打量那少年,立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含笑道:“唐七,唐老丞相膝下最小的孙儿,我那浪荡师兄的宝贝徒儿。”
唐七冷淡的脸上不兴一点波澜,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我不是混账师父的宝贝徒儿。”
毕竟还是个少年,说话间仍带了些孩子气,白凤起与莲城忍俊不禁,都抚掌大笑,唐七这才稍稍卸去些冷淡,眼中露出些懊恼的神色来。
林微容早猜到这少年必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倒是没想到会是名满天下的老丞相唐承安的孙儿,一时间还是有些惊讶。
“微容。”白凤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回了出神的林微容。
“我去取件干净的衣物来……”她抱歉地笑了笑,“白大哥稍候。”
“我随你一道去。”白凤起轻声道。
林微容诧异地抬头,“咦”了一声,他已捉住她单薄的双肩略略往前推了推,笑道:“不随你去我怎么换下衣物?莫非你想让我就在这屋子里当着莲与小七的面更衣?”
唐七不作声,莲城却哗地大笑起来。
林微容微微红了脸,不由得暗恼自己今日迟钝反常,正自责,已被白凤起牵着衣袖走出门去。
园子里各间房屋间都有长廊相连,因此直沿着碎石铺就的小道走便能走遍各处;林微容所居小屋在一大片冬青树的背后,隔了一个七八尺见方的小小花圃,便是那间只将木门与窗框漆了暗红的小屋。
林微容领着白凤起进了屋,在衣橱内翻箱倒柜寻了好一会也没能找到她曾洗净了收纳起的男装。
“白大哥先坐,我去铮儿房中找找。”她歉疚道。
白凤起坐在窗前的黄杨木方背椅上,一面打量着这间简易到不像是女儿家闺房的小屋,一面笑着颔首:“不着急。”
她匆匆朝他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门。
好在铮儿的小屋就在邻近,门未锁,她推门进去,在靠墙的衣橱内翻了翻,果真见到了那几套她曾穿过的衣物。
林微容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套月白春衫取出来时,蓦地闻见一股浅浅的茉莉花香。
想来是铮儿趁了天气晴好翻出来晒过,又悄悄拿她新做的茉莉香熏了衣物。
这倒是个好用处!
她微微一笑,抱着衣物掩了门,匆匆回自己的小屋去。
“白大哥,只有春衫,你将就着……”她一脚跨进门来,话未说完,惊得目瞪口呆。
宽肩,裸背,臂膀修长而结实。
长发乌黑如墨,落在那宽厚的肩头竟是异常的撩人。
白凤起不知何时竟脱了上衣,连里衣也尽数褪去了,正立在屏风旁缓缓地将衣物细细地叠起。
林微容闯进来时,他正好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衣取下,听得门响,转过身来,从容地笑道:“找到衣服给我换了?”
这一转身,又将光裸的胸膛露在林微容眼前。
精瘦,结实,肌理分明,自宽肩起逐渐收起在窄腰,当真是蜂腰猿臂。
如此大好春光在眼前,林微容早已赤红了双颊,美目一瞪,正要撂下手里的衣物夺门而逃,身后一阵劲风过,虚掩的门被哐地一声阖上,又咔哒一声落了闩。
眨眼功夫,她被白凤起困在他的胸膛与门板之间。
要说能镇定下来,那是说谎,他上身未着片缕,只用两只长臂撑住门,将她拦在胸前。
向上看,是白凤起带笑的脸,往下看,是他光裸的胸膛,她双眼胡乱转着,不知道该往哪里瞟。
忽地他双臂一收,轻轻捉住了她的肩,将她牢牢按定在门上。
那股从他双臂传来的力量虽不大,却是不可抗拒;林微容心里一慌,顿时失了以往的从容,低下头张口结舌道:“白、白、白大哥,我、我……”
头顶忽地扑哧一声,白凤起轻笑道:“微容,你也会有话说不利索的时候?”
他的嗓音里带了揶揄,林微容张了张口,才明白他在戏耍她,瞬间面带了寒霜:“白少爷,这样耍着人玩,很有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