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容僵立在原处,止不住的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午时已近,若是莲城还无法赶到,就凭她一张嘴,与白越桓带回的神秘女子,无论如何也救不得白凤起,她将不得不眼睁睁地望着心爱之人在自己眼前身首异处。
刹那间,锥心的疼痛自身体内汹涌地泛起,一阵阵扎着她的心房。
仿佛是知道她在近处,白凤起缓缓地睁了眼朝正前方看来,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她含着泪瞪着他,不意外地瞧见他眸中的宽慰与安抚。
倏地,林微容大惊,他神情如常从容,面色却隐隐泛着青黑之色,那薄薄的乌青一直延伸到脖颈间,掩入衣中去。
她惊慌地望着他,在这嘈杂喧闹声中,忽地便失去了听觉,耳旁反反复复都是他带笑的嗓音,他说,微容,将来我们成亲后,我日日给你描眉,给你绾发。
音犹在耳,他却已刀刃在喉。

诸事毕

距刑台几丈远处的桌案后并肩坐了成王爷与提刑司的提刑官曹永年,羽林军甲胄齐整,肃然位列两旁,平添几分杀气。
曹永年倒是陪着笑,神色颇有些紧张,大抵成王爷面色太过阴沉,谁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还不到午时,刑场外已聚了数百人,里里外外将刑场围了起来。
眼看着烈日已过了头顶,众人的心往上提了提,刽子手也将大刀捧起了在一旁候命,只等监斩官一声令下,挥刀行刑。
蓦地远处有人长笑一声,朗声道:“成王叔好大的面子,重刑犯三日问斩,曹提刑竟给缩成了两日!”
声音来处,众人如潮水般分开,让出条道来;正是莲城不疾不徐地负手往刑场中走近,那两个原先回宫中报信的侍卫跟在他身后,警惕地护着他。
林微容大喜,慌忙拭去眼泪转过去看他,今日的莲城白衣金冠,负手往人群中一立,虽是俊美面容上带了笑容,那笑意却一丝也不曾到达眼底。
曹提刑是棵墙头草,一瞧见莲城现身,早慌了手脚,战战兢兢地起身来跪伏于地,口称该死,哆哆嗦嗦道:“太子殿下恕罪,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莲城淡淡扫他一眼,由着他哆哆嗦嗦地跪着,只当没瞧见。
成王爷却是架子大,只是在椅中稍稍欠身:“太子殿下大驾,有失迎迓。”
“本王尚在监斩,若有怠慢,望殿下恕罪。”他漠然看了跪在尘土中的曹永年一眼,眼中露出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的神色来。
刑场外的百姓听得两人对话,忙跪了一地,莲城挥了挥手让众人起身,这才又掉头回来笑道:“监斩一事怕是要再议,王叔,烦劳跟我回宫走一趟。”
成王爷脸色微微一变:“太子殿下何意?”
“这是父皇的意思,至于深究其意,就由父皇跟王叔细说了。”莲城一面往桌案前走,一面笑吟吟道。
两人相距不到十步远,成王爷忽地沉下脸色道:“太子殿下可有皇上手谕?”
莲城仍旧是负手立在艳阳下,眯着眼偏首朝跪直在刑台上的白凤起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笑道:“手谕么……”
他的话音未落,人群外一声娇喝,拔地而起一道雪白的身影,凌空越过黑压压的人群,飘然落下地来。
那却是个高挑清丽的女子,柳眉杏眼,瑶鼻樱唇,一张雪白的面容上带着凛然正气,不可侵犯;林微容睁圆了眼一看,低呼一声:“是她!”
那相貌,分明就是扮作莲城贴身侍卫的元峥!
成王爷也是有些惊讶,阴沉的眼眯起了看了看她,嗤地笑道:“想不到君神医不仅精通岐黄之术,身手也是这般好!”
林微容暗笑他眼拙,余光略略看一眼白凤起,见他唇角勾起了,却也好像是在笑。
元峥不理会他,将手中之物递给莲城:“太子殿下恕罪,皇上动怒,发了一通脾气才将圣旨写好交与我带来。”
莲城淡淡地哼了一声,接过那明黄绢缎的圣旨打开随意瞧了瞧,似笑非笑地走近成王爷身前去,挑眉道:“王叔,圣旨我不便宣读,你还是自己看罢。”
说罢,单手将那圣旨举起在半空里,成王爷额头青筋爆起,只得咬了咬牙跪地接下那道圣旨。
众人都牢牢盯着他瞧,却忽见他面色大变,立起身阴测测问道:“你从何时起知道此事?”
城含笑道:“王叔是说你与侍郎寇丹设毒计诬陷将军元峥通敌卖国,还是收买冷宫宫女下毒毒害我父皇?”
他顿了顿,又托了下颔若有所思地挑眉笑了笑道:“还是那邻近几城中正星夜兼程赶来铜鸾城要与王叔里应外合逼宫的大军?”
话未说完,在场内的众人惊呼一片,惶然大喊一声,眨眼间已跑走了大半,只剩了几个胆子大的藏身到邻近的树后去悄悄张望。
成王爷却镇定地冷笑道:“你就是知道了又如何?城中禁军,羽林军,都归于我麾下,城外大军将要赶到,到时候我一声令下,将城门一关,城中还有什么不是我的!”
说罢,仰天长笑起来。
他身后的两列羽林军像是早得了暗号,齐刷刷抽刀,将成王爷围在中央护住了,铠甲鲜明,刀刃雪亮,个个高大强壮,尽是他从羽林军中千挑万选出的好手。
莲城也不慌张,还有心思转头去同白凤起说笑:“凤起师兄,我今日救了你,你该如何报答?”
不等白凤起开口,他又斜眼看了看双眼通红一身狼狈的林微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哈哈笑道:“虽然三月期限已过,我对微容的心意不变,要不师兄就将微容让给我如何?”
凤起不知为何没吭声,元峥却神色黯了黯,林微容横了白凤起一眼,也没放过莲城,转头顺道也瞪了他一眼,忽地身后有脚步声近,回头一看,是原先被挤在人群外的白越桓扶着那蒙面女子走近前来,遥遥地望见跪在刑台上的白凤起,大喊一声:“大哥!”
台上的两名刽子手抱着大刀,不知所措地对望一眼,聪明地闪避到了一旁去,白越桓丢下那蒙面女子,一个箭步冲上前,跃上刑台将白凤起松了绑,搀扶下来。
林微容慌忙上去扶着,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白凤起,抢着问道:“要不要坐下?”
白凤起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不必,只是跪了一小会,膝盖有些酸麻罢了。”
林微容心细,盯着他泛青的面色细细看了,低声问道:“当真不碍事?”
“不碍事。”白凤起摆了摆手,星眸微眯着看一眼一旁安静立着的蒙面女子,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朝白越桓道,“你扶着那位姑娘罢。”
林微容到此时才想起要问:“她……”
白越桓淡淡看她一眼,伸手将那女子面上罩着的面纱揭下,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小巧秀美的脸,只是一双原该是秋水玲珑的眼珠子却被挖掉了,只剩了两只黑洞洞的眼眶,分外的森然可怕。
王叔,你可认得她?”莲城指了指这女子,“庆喜宫的扫地宫女,你以为剜去她的眼睛毒哑她又挑断她的手足筋脉,再给她灌下一杯毒酒,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此事盖过去了么?”
王爷不作声,与莲城对望许久,忽地冷笑道:“事到如今,就算她能看能听能说,我也不怕了!”
他朝身后一挥手:“拿下太子,重赏!”
一声令下,羽林军蜂拥而上,举刀向莲城一干人等扑来。
林微容慌忙扶着白凤起往后退了一步,莲城却仍旧立在远处,从容不迫的笑着。
早有元峥糅身上前,掌风呼呼,赤手空拳便将当头几个不怕死的高壮大汗拍翻在地。
成王爷皱了皱眉头,颇有些惊讶,莲城很是自豪地抚掌笑道:“王叔可有觉得君神医眼熟?”
成王爷阴沉着脸不作声,莲城更是笑得愉快:“这等身手,这等气魄,想来王叔也没能在几人身上瞧见过罢。”
说话间,更多的羽林军涌上来围攻元峥,忽地不远处又有两道身影一闪,灰影往白凤起身旁掠去,略瘦小的却是跃入场中,与羽林军厮杀起来。
林微容大喜:“南宫先生!七少!”
南宫愚温和地笑了笑,闪电般点了白凤起几个穴道,正要皱眉说句什么,白凤起朝他摇了摇头,他便没作声,正好林微容偷空去看场中情形,没瞧见两人的神色有异。
那边唐七如幼虎出笼,分外的兴奋,倒将羽林军引了一半去;元峥也不示弱,双掌一推,将身前几个恶狠狠持刀扑来的壮汉逼退了,一个漂亮的凤点头,跃开数步远,右手往腰间一探,刷的抽出一柄软剑来。
那剑极软,又极薄,在她腰间便如束腰的腰带,一抽出,竟是寒光四起,剑气逼人。
成王爷面色发白,惊呼道:“蛟腾剑!”
“王叔好眼力,可是认出来了?”莲城笑吟吟道,“王叔以为元将军必定远逃边疆,因此暗地里排了人四处搜寻,却不知元将军一直住在我东宫内,还成了替父皇治病的神医。”
见成王爷面如死灰,他又促狭地笑道:“啊,险些忘了说,王叔召齐各地亲信率领大军往铜鸾城来逼宫,周将军、关将军和刘将军三人早就被元将军拿下了关押着。”
“不然,王叔见我这几日为何称病不上早朝不出东宫一步?”莲城伸手揉了揉眉心,勾唇笑道,“许久不必四处走动,难得出门办个事,竟把我累着了。”
成王爷鹰眼一沉,暴喝道:“杀无赦!”
剩余的羽林军纷纷拥上前来将众人团团围在中央,成王爷冷笑道:“擒贼先擒王!”
话音未落,灰影一闪,南宫愚如同鬼魅一般穿过他身前护卫的羽林军,到了他的身后,他只觉得颈间一凉,一柄锋利的短剑已架在他的颈间。
两尺青锋塞雪寒。
南宫愚温和道:“擒贼先擒王,这话倒是不假。”
眨眼之间形势大转,大势已去,成王爷灰败了面色,仰天长叹一声闭了眼不吭声,任由着南宫愚押着交到莲城带来的护卫手中。
余下羽林军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也纷纷抛了兵器跪伏在地,一片讨饶之声。
莲城吩咐手下收拾残局,带了成王爷匆匆回宫去,临走前笑着对唐七道:“唐丞相养的好孙儿!”
又拍了拍唐七的肩,揶揄道:“多学学你师傅,莫要学你师叔那鬼脾气!”
说罢,哈哈笑着走了。
白凤起苦笑一声,忽地面色一青,再压不住喉头直往上泛起的腥甜,闷哼一声,喷出一大口浓黑的鲜血。
猩红顿时在沙地上晕开,林微容惊呼一声,扶起他重重下坠的身躯,急得直掉眼泪:“南宫先生!南宫先生!”
南宫愚连忙过来扶住白凤起,她腾了一只手去袖中取了随身带着的丝帕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却见他缓缓地睁眼朝她强笑着,声如蚊蚋般轻声道:“微容,我没事,我还等着月末结了账,骑着高头大马去娶你过门……”
话末几个字,已是轻得听不清楚,林微容大惊,望着他微微笑着闭上眼,心中大恸,蓦地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佳缘定

唐七扶着那冷宫宫女跟了莲城一道回宫,便只有白越桓留在原地,初见白凤起呕血昏迷,他已是大惊失色,林微容白了脸颓然瘫倒时,他眼疾手快揽住她,一连唤了几声也没见醒来。
稍早时白家大宅外的羽林军已撤走,白老爷子心急如焚,与白夫人两人急急忙忙赶来刑场,一见南宫愚白越桓两人抱着白凤起与林微容匆匆往回疾奔,连忙将马车让了出来,载着回了白家去。
林微容只是痛极昏厥,昏睡许久再迷迷蒙蒙醒来,已是满屋的黑沉。
她缓缓地睁了眼,下意识地唤道:“铮儿,铮儿?”
无人应答。她蓦地察觉到,这不是林家酒坊,也不是林家酒楼。她身下的枕席间有清浅荷香,猛然间惊醒了她。
这是白凤起的卧房。
林微容惊慌地跃下地去,胡乱地将衣衫鞋袜穿好了,大步冲出门去。
长廊中有来给她送饭菜茶水的丫鬟,正提了灯笼从长廊一头过来,老远冲着她的背影唤了声:“少夫人!”
林微容一震,刹住脚步,掉头急走回房门前,急切的问道:“他……你家大少爷现在何处?”
丫鬟微微躬身回道:“大少爷在客房,有一位元姑娘在替少爷诊脉看伤。”
说罢,恭敬地请她回屋去用饭,林微容心中焦虑,原想让她将食盒放下便是,只是小丫鬟为难道:“大少爷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少夫人用过饭才能走。”
她只得跟着回屋去,匆匆扒了几口饭菜,谢过那丫鬟便往客房寻去。
客房与白凤起的卧房也在一个院落中,中间仅隔了个小小的荷池,这正是仲夏时节,满池的白荷都开了,清馨香气飘了满院子。林微容循着光亮到了客房门前,门是虚掩着的,她只轻轻一推,便开了。
屋内点了两支手臂粗的牛油蜡烛,将各处照得分外亮堂;坐在床沿替白凤起把脉的元峥听得身后有响动,回头来朝她微微颔首示意,明亮烛火中,元峥清丽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一丝落寞神色,只一闪,便隐去不见。
林微容无暇去多想,走近前去低声问道:“如何?”
元峥眉头微蹙:“这种毒倒是不难解,只是先前师兄为保白家一家老小,被灌下了一种化去全身功力的药,我至今还没能想出药方来化解。”
“也就是说,他……”林微容喉头哽住,“功力尽失?”
她说这话时已是有些微微颤抖,双眸中逐渐泛起薄薄水光,在烛光里略略闪烁着。
元峥无声地叹了口气,挣扎许久,又道:“师兄自小身子就不大好,虽得我爹与异人数年调养,已与常人无异,但他所中之毒实在是厉害,两日之内要拔除干净,需要些时日。”
“至于恢复功力,那便需要些时日了,我给开些药方给丫鬟去抓药回来。”
林微容默然听着,良久不出声,元峥也不好受,起身握了握她的手,便要出去,没走几步,林微容唤住她,从腰间皮囊中摸出莲城原先给她的玉牌,低声道:“烦劳元将军代为交还太子殿下,多谢。”
元峥接过了一看,微微一怔,垂下眼轻声道:“举手之劳,嫂子不必客气。”
说罢,她神色颇有些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闭目平躺于床上的白凤起,欲言又止好几回,终究还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门被轻轻掩上,留一屋明亮烛火,在安静的夜里跳跃着。林微容轻手轻脚走到床沿坐下,静静望着白凤起许久,伸手抚过他尚留有黑青的面庞,忽地挑了挑眉冷冷哼一声道:“明明已经醒来多时,偏要装作昏睡,又要糊弄我么?”
声音不大,却是火药味极重,白凤起不得不睁了眼,迎上她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道:“微容……”
分明是他有错在先,却每每露出惭愧知错后悔莫及的神情来,林微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咳一声昂首道:“你莫要忘了,先前我就说过,要同你秋后算账。”
他望着明亮烛火中林微容不动声色的脸,竟难得的有些慌张:“微容,你要如何罚我?”
林微容横了他一眼:“你说不会再有事瞒我,结果事事相瞒,你说我该怎么与你算这笔帐?”
白凤起沉默半晌,忽地便温和地笑了:“微容说如何便是如何。”
“上刀山,下油锅你也愿意?”林微容照旧哼了一声斜眼看他,白凤起却毫不迟疑地答道:“粉身碎骨也愿意。”
她随口一说,明明知道只是说笑,他却极认真地回复她,那一瞬间,林微容望着他灼灼的双目,忽然间心头一热,竟将原先满腹的埋怨都冲淡了去。
“花言巧语。”她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再不同他耍嘴皮子,转身便往门外走去,“你休息着,我去瞧瞧丫鬟的药熬了没。”
人走床沿空,白凤起怔了怔,勉强扭头朝门口的窈窕身影扬声道:“微容,六月底将至,你说好了若是不能赢我便要嫁给我,不得抵赖!”
见他到了这时候还惦记这事,林微容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只装作没听见,掩了门就走,走到窗下时还能听见他在屋中急急地唤她的名字。
微容,你要守诺言,年中我要娶你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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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峥不愧是神医后人,开的几副药只喝了三四天,白凤起面上、脖颈间的乌青便已退得一干二净,她抽空来探望时,颇有些惊讶地打趣道:“师兄倒是好得快,可是急着娶嫂子过门?”
白凤起但笑不语,淡淡地瞟了一眼匆匆忙忙收了药碗要走的林微容,也不知是说给元峥听,还是说给她听,极哀怨地叹了口气道:“我便是拼命地养好身子,你嫂子也不见得肯爽快地嫁我,你不见这几天她总不给我好脸色看,我满腹心事不知该对谁说去。”
元峥脸上的莫名怅然一扫而光,蓦地忍不住笑起来。
林微容仍旧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倒是笑盈盈地招呼了元峥去花厅与白家老夫人喝茶吃点心,白凤起知道她还在恼他,也只能苦笑几声由着她去了。
又过了几日,白凤起去了余毒,除去功力尽失,其他倒是与常人无异,恰巧元峥又送来几副药方,说是宫中寻了些珍贵药材,说不定对恢复功力有益,林微容欣喜地收下了,转头交给丫鬟去熬药,丫鬟笑嘻嘻地跨出门去,她又不放心,起身便要跟去,刚自床沿站起了,手腕便叫白凤起握住了轻轻一带,仍旧将她拉回床上 :“微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熬药的事就交给丫鬟去罢。”
一连数天,她都在他房中陪着他,虽然大多数时候不大搭理他,却是一点也不假手丫鬟,端茶倒水,梳发换衣,都是她亲自来,白凤起望着她憔悴的面容,极心疼。
“还好,你能好起来就好。”她淡淡地笑了笑,心中舒了一口气。
她总算肯理会他,白凤起有些欣喜,低声问了些府中的琐事,林微容答了几句,不知不觉倚着床头闭上了眼。
大抵这几日太过忙碌,没能好好休息,这一会心里轻松了,顿时便觉得困倦起来。
迷蒙中,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来扶住她,轻轻地将她揽住怀中,也在床上躺下了,白凤起在她耳旁轻声道:“累了就睡一会罢。”
说罢,轻轻笑着唱起他们年少时常在满树梨花下一道唱的那首儿歌:“盼春来盼春来,春来荷叶碧满池,绿叶儿枝头俏,红花儿映山外……”
那嗓音温柔如水,她听着听着,便偎着他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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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爷子与柳掌柜一道来白家时,她恰好醒来,听得外头廊中热闹,连忙翻身起来匆匆穿了鞋要出去,林老爷子急脾气,已伸手推了门进来,扬声道:“大闺女,这几日凤起的身子养的如何?”
林微容朝老爷子使了个眼色,正要让他小声些,白凤起坐起了笑道:“多谢岳父大人惦记着,凤起已经好多了。”
老爷子一听,乐得哈哈大笑,忙朝门外招手道:“柳老弟,你瞧你家少爷多灵通,都知道你要来做什么了。”
林微容微红了双颊,瞪了白凤起一眼,他却笑吟吟地望着她,双目中满满的都是脉脉深情。
柳掌柜在门外立着,听得林老爷子召唤,抱着白家饭庄与林家酒楼两家的账簿便进了门来,笑得老脸都皱到了一处去:“六月底到了,大少爷与少夫人的比试,是少爷赢了八百三十七两五钱银子,刘大海刘掌柜托我将林家的账册也一并取来了给少夫人过目。”
林老爷子挥了挥手笑道:“还瞧什么,输都输了,大闺女,你不得不嫁了。”
三人一道看向林微容,却见她怔怔地在桌旁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凤起微微皱眉,正担心她会说不,她却抬头嫣然一笑道:“好,我嫁。”
门外早有不少丫鬟下人躲着偷听,连忙掩嘴笑着去给白家二老报信。
这一来,婚事便紧锣密鼓地办了起来,白凤起早已在年初便选好了吉日,七月初九,宜娶宜嫁、大吉大利,两家一合计,也就不再另外挑日子,眼看着只有八九天功夫,各自都将府中下人差遣了四处奔走,忙得团团转。
白凤起既已养好了身体,林老爷子不由分说将林微容抢回了家中去,想着这大闺女不几日就要嫁作人妇,又不在身旁了,不由得有些不舍得,以往总冲着林微容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到了这时候也都化成了满脸的笑,恨不能这剩下来几天,时时刻刻都听她说话,看她高兴地笑才好。
林微容啼笑皆非,安抚老爷子:“我又不是像轻容那样嫁去城外,只是不在一条街道上罢了。”
奈何身为将送女出嫁的老父,林老爷子想法又是不一样了,总是有些难以说清楚的怅然,不免唏嘘不已。
好容易听老爷子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逮着将她幼时的琐事说了几十遍,他总算是有些累了,大手一挥吩咐铮儿:“你陪着大姑娘四处走走罢,她嫁去白家,今后就不是咱这东街的人了,唉……”
又一声叹气。
林微容啼笑皆非,铮儿扮了个鬼脸,挽着她的手臂便往外走。
今日城中气氛不寻常,两人刚出了酒坊大门,便见宽阔街道上浩浩荡荡走来一队衣甲鲜明的将士,这些高壮汉子个个面带风霜,神情肃然,打街上经过时步伐齐整,纪律严明,分明是一支精锐之师。
百多人在前开道,后面缓缓地跟上了骑兵,照旧是身着盔甲腰佩大刀,胯 下骏马健壮威武,气势逼人。
尤其是那当先一骑,高大的黑马神骏无比,马上之人金甲银枪,身材虽是瘦削,秀丽面容上却隐隐带了肃杀之气,不怒而威。
林微容暗赞一声,那边沿街的百姓已欢呼起来。

眼儿媚

成王爷兴兵叛乱一事早已在城内传开,皇帝震怒,下旨彻查此事;不出三日,太子莲城将从兵部侍郎寇丹家中密室搜得的成王爷与寇丹共谋陷害大将军元峥的密信呈上,又将人证庆喜宫宫女带入宫内,林林总总十数样证据直指成王爷拥兵反叛,意图谋夺皇位之罪。皇帝怒极,废去成王封号,终身监禁城北别院;又命沉冤得雪的大将军元峥将率军意欲围城的几位叛将捉拿进城听候发落。
今天便是元峥押送四位叛将进城的日子,城内百姓一早便立在各自家门前探头瞧热闹,遥遥地望见边关将士进城,于那铁塔一般的高壮汉子中寻到元峥高瘦挺拔的身影,不由得高声欢呼。
林微容默然听着,忽地想起在南陵城中所见元峥被困囚笼押送过街时的情形,泥石土块、谩骂声众,与此刻相较,又是另一番田地。
她心中不知为何,竟颇不是滋味。
不多时,待四辆囚车缓缓地过去了,街道上来看热闹的人散去了,沿街重又热闹起来;大抵时辰还早,街头的摊贩探头探脑看了看,急急忙忙将摊子支起了,这才开始大声吆喝着做起买卖来。
最近城中来了些山城的商贩,多是做些小本生意,也有在街头盘了铺子专卖山城特产的,林微容与铮儿两人瞧着新鲜,一路沿街往东头走,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白家茶肆门前。
仲夏正是酷热难当之时,城中富户约了谈买卖的,都爱来茶肆内小坐,有凉茶清香润喉,又有俊俏丫鬟端茶倒水,不知有多惬意。
因此这几日茶肆门前车如流水,专在凉棚下迎客的小伙计忙得满头大汗,又不得不陪着笑客客气气地对进进出出的每个大腹便便的掌柜老板鞠躬作揖,灼热耀眼的日光笔直落到杉木搭起的凉棚上,那热意仿佛也透过了凉棚去,将小伙计的脸熏得赤红。
这厮却是好眼力,老远瞧见林微容主仆二人顶着大太阳经过,扯着嗓子便大声招呼道:“少夫人!铮儿姑娘!天气热,请进来喝碗凉茶罢!”
铮儿眼珠子一转,不等林微容发话,笑嘻嘻地便拽着她进了门去。茶肆的小丫鬟将两人领到楼上雅间坐了,笑盈盈地送上了最近新到的花茶,又将厨下新做的糕点取了四五碟送来,躬身行礼后退了下去。
林微容尝了这花茶,只觉馨香扑鼻,入口甘冽,那几碟点心也是甜而不腻,酥而不散,不由得赞不绝口。铮儿却只管吃,乐呵呵道:“凤起少爷……姑爷这铺子我喜欢,等大姑娘成亲之日,我定要厚着脸皮再向姑爷多讨些这里的糕饼点心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