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起不是头一回有事瞒她,若说他说无事她就信了,那她又与三岁小儿有何差别?
相对于她的目光灼灼,白凤起仍旧是极镇定,只是星眸中微微闪过一道光亮,便又笑道:“我知道你不信,只是你瞧,我既没被拘走,也没被打伤,自然是没事了。”
林微容咬唇将他的外衣扒开看了,确定他身上没有一处伤痕,这才松了一口。
这一宽心,心中大石落地,她只觉浑身各处都松懈下来,这才掉头去看他带来的那一盆花。
先前在门前,天色昏暗又没有点油灯,她只瞧得见那花盆隐隐泛着光华,此刻油灯一照,昏黄的光落到那雕刻着凤竹的花盆边缘上,她不禁一愣。
这可不是寻常花盆,竟是白玉凿成浅浅盆底,当中种一株妖冶盛放的重瓣大花!
花盆奇特,那花也是非比寻常,花瓣约有女子掌心般大小,重重叠叠数十枚拢在一处,绛紫的一大朵,开得妖艳异常。
“咦?”林微容低呼一声,凑近了轻轻一嗅,奇香扑鼻,说不清是怎样的香气,既浓郁,且醉人。
“你从哪得来这奇花?”她欣喜,回身问道。
灯火昏暗间,却见白凤起面上带了些不可捉摸的笑意,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前几日我说要送你的,便是这花。”
“四月初种下,费了不少工夫,总算是结了花苞,原以为要过几日才得开。”白凤起忽地停住,怔怔地盯着林微容的笑颜看了片刻,星眸略略黯了黯,瞬间又笑了,“不曾想它倒是通了人性,一进了你这屋子便开了。”
林微容没能察觉他的异状,只是讶然道:“难道这花……”
“花名暮迟,便是只在夜里盛放。”他微微躬身去嗅了嗅那扑鼻的香气,含笑道,“花香浓郁醉人,只离国皇宫内才有,是催情之花,后宫妃嫔常在寝宫内种植,以取悦帝王。”
林微容面皮薄,蓦地便赤红了双颊,原先捧着那花盆爱不释手看着,他这么一说,她慌忙放下那花盆,往后挪了一步,像是那花会吃人一般。
那花越发的盛放着,一重重的花瓣悄悄地舒展开,在灯火中妖娆绽放着。
油灯的火光微黄昏暗,花色却是绛紫深浓,薄如蝉翼的花瓣在灯火下微微透着光亮,说不出的妖艳。
那花香也是越发的浓郁,一丝丝一缕缕钻入两人的鼻腔。
林微容忽地心旌神荡,明眸蓦地温润如水,白凤起皱了皱眉头低声道:“看来我倒是低估了这暮迟的香气。”
“花香馥郁,绛色芳浓,好好的一朵绮艳无比的花,怎么偏就叫暮迟,真不好。”林微容低低笑着,不知为何心里分外柔软。
她回身望着白凤起,在灯下细细地看他,一泓秋水中映着他浓黑的剑眉,深邃的星眸,高挺的鼻梁,与那总是微微勾起的薄唇。
蓦地,他挑眉朝她笑着,低唤一声:“微容。”
她迷迷蒙蒙想着,手已经抚了上去,纤细白皙的指尖缓缓地流连,划过他的眉宇、他的鼻梁,悄悄地在他的唇畔逗留片刻,犹犹豫豫地抱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印上他的唇。
“微容,你可是醉了?”他轻轻推开她,迟疑地问道。
她没有作声,先前在心中堆积半日的恐惧一朝散去,他便立在她跟前,眉如画,眼如星,是真真实实的他;多少花香醉人,多少绛色妖冶,都敌不过他的温润笑容。
暮迟暮迟。
花香太过浓郁也好,他太过绮色逼人也好,她头一回极主动地攀住他的宽肩,含住了他略略滚动的喉头。
白凤起一怔,林微容已踮起脚尖吻住他,轻轻地啄吻,蜻蜓点水一般。
她听见他叹气一声,最后一次问她:“微容,你可是醉了?”
无人应答。
他缓缓地伸手去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腰身,由着她在他身上每一处燃起火苗。
屋内有风,灯火摇曳处,照亮藕色纱帐内缠绵缱绻的一双人影。
夜色深沉,那花开得艳丽之极,中人欲醉的花香丝丝缕缕在屋内萦绕着,正是夜深人静时。
不知敲过了几更,油灯早熄了,满室寂静,只听得窗外夏虫唧唧,分外安宁静谧。林微容蓦地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枕边一摸,凉席犹有余温,人却不在了。
初夏的夜不见凉爽,她却骤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凤……”她坐起了惶然唤道,声未落,门轻轻开了,白凤起仅着中衣,白影一闪进门来,轻声应道:“我去打了水来。”
高悬的心又落了下来,却犹在她胸臆间怦然跳着。
白凤起低低笑着,绞了帕子来给她擦去一身的淋漓汗渍,打趣道:“是怕我偷偷跑了么?”
林微容不做声,玄玉一般的眸子在夜里微微眨了眨,伸手捉住他的胳膊,极认真道:“若是有事,不得瞒我,不然,休想我再理会你。”
她半是恫吓半是真心,说罢,自己也有些不安,白凤起却是淡淡笑了笑,躺回她身旁来轻抚她的肩背哄道:“绝不瞒你,不瞒你。乖,早些睡。”
她低一声,这才慢慢闭了困倦的眼,沉沉睡去。
只是,便在她沉沉坠入梦里的那一刻,她也没能料到,这一回的事,却是白凤起再一次刻意瞒住了她。
一夜过去,到了天蒙蒙亮时,屋内总算是有了些微的凉意,林微容微微蜷在竹席上,迷迷糊糊间察觉枕畔之人悄然起身,弯腰在她唇上啄了啄,她没睁眼,略略侧过身又迷迷蒙蒙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一声叹息,他仿佛看了她许久,俯身在她耳旁轻声道:“微容,莫要替我担心,我会没事。”
林微容眼皮沉重,心中大叫着醒来,挣扎许久,却仍旧是睁不开眼,只隐隐约约能闻到屋内一股异于暮迟花香的香气,说不清是什么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住她,软了腿脚,昏沉了神智。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听见他轻声走出去,又掩上门,悄声走了。
脑中如同浆糊,乱作一团,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想要想些什么,只在那混沌中挣扎着,痛苦而奋力地往上爬。
不知过了多久,那香气终于散去,她缓缓地睁眼醒来时,已是满脸泪水。
天光已大亮,枕边有一封信笺,拆开看时,只短短几句话:微容,无论发生何事,切莫惊慌,我自有脱身之计。
林微容手一抖,那薄薄一张信笺便坠了地,她脑中一阵轰响,僵直了身子,在晨风中逐渐地冰凉了手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慢慢地穿起了衣衫,梳好发髻,又是如何一步步挪到了楼下,铮儿瞧见她下楼,迎过去失声惊呼:“大姑娘怎么了?”
林微容双目微红,却是极镇定地吩咐道:“去,找人去白家。”
铮儿本就机灵,一看这情形,慌忙去找了个伙计,吩咐几句,送出门去。
刘大海不大放心,也随后跟了去。
酒楼一早已开张,却是门前冷落宾少人稀,林微容也不多问,只是在柜台旁坐着,忽的听见邻近一桌喝酒的客人叹道:“庚子年凶兆连连,今天一早又见羽林军在城北走动,不知谁家要遭殃。”
铮儿不敢吭声,却也是大抵猜到了三四分,眼圈一红,咬了唇拼命忍住了不哭。
主仆二人就这么坐着,直到坐得僵硬了脖子,刘大海与那伙计才匆匆赶回来,面色黑沉地低声道:“不好了,大姑娘,白少爷被成王爷手下的羽林军捉拿去了衙门了。”
转机现
刘大海话一出口,林微容如坠冰窖,眼前蓦地泛起一片红雾。
“罪名为何?”她握紧双拳,直将指尖都深深掐进了掌心,才勉强镇定下来问他。
劫狱放走叛将元峥,伪造假尸混淆视听。”刘大海压低嗓音惨然一笑道,“这两项罪名加到一起,谁也救不了啊。”
铮儿在一旁听着,早已抹起眼泪来。
“可知道拘押到了哪里?”林微容微微颤抖着问道。
“先关押在官衙,听说明日转去提刑司候审。”那小伙计战战兢兢道。
林微容稍稍镇定了一些,伸手扶住柜台,低声问刘大海:“那白家……”
“羽林军严密把守,虽没有动白家一人,却是将整个白家大宅都监视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
刘大海回头悄悄看了看不远处一桌客人,朝林微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不过,听说白二少并不在府中,唐七少爷也不知去向。”
白越桓不在府中,唐七不知所踪。
林微容蓦地记起天明前白凤起留下的信笺上的那句话——
微容,无论发生何事,切莫惊慌,我自有脱身之计。
“若是连这句话也是欺瞒,休想我今后再……”她低声说着,咬牙将到了眼眶内的泪水硬是逼了回去。
“铮儿,备车马,我们去睿王府。”她毅然抬头吩咐道,“惶惶坐等不是办法,我一定要去探个究竟。”
铮儿胡乱抹去眼泪,红着眼圈去备马,她便又低声对刘大海吩咐了几句,叮嘱他千万要安抚好林老爷子,刘大海连连点头,犹豫半晌开口道:“大姑娘可是要去见表少爷?”
林微容涩然笑道:“除了大表哥,我还能找谁?”
且不说沈穆轻不在铜鸾城,便是他在,也帮不得什么忙;太子莲城深居东宫,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一介布衣,如何能随意进宫求见?
只有公孙缙能助她。
公孙缙果然在王府内,听府中小童禀报说表小姐来了,将林微容迎入书房内坐下了,不慌不忙地笑道:“表妹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处走动?”
他好似全无心事,年轻刚毅的脸上犹有悠哉惬意的神色,温和目光中不见一点慌张与异常。
林微容紧紧盯着他半晌,忽地抿唇道:“官衙被他人占着指手画脚,大表哥倒是好雅兴,还能在书房内窝着吟诗作画。”
公孙缙的书房内,当窗一张极大的桌案,此时案上的砚台下压了一副金鱼戏莲的画,那画墨迹未干,匆忙间不见题字,连作画人的章也不曾盖,该是公孙缙才搁了笔。
循着她冷淡的目光望过去,公孙缙略略一怔,随即笑道:“此事原就不属我管,皇上早已将此事全权交给成王爷处置,我又有何能耐插手?”
见林微容不做声,他又补了一句:“连我爹,你姑父都得让着成王爷三分,他向我要了官衙审案,我如何能违抗?”
“你莫要着急,此事我已向太子禀报,事关太子,他不可能不出面。”公孙缙胸有成竹地笑道。
林微容一惊,霍地抬头。
这些事与太子有关?
公孙缙颇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肩:“我就知道姓白的小子定然会将这些事瞒着你。”
说着,他淡淡地看了铮儿一眼,铮儿也是极机灵,立即退了下去。
“凤起那么刁滑的人,怎么会刻意瞒着你,他也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公孙缙忽地自言自语道。
“终究还是怕你担心么?”他忽然之间舒展眉宇轻笑起来,“明知微容你容不得欺瞒,还偏生藏着掖着一星半点的事情也不对你提及,我该赞他聪明好,还是笑他蠢呢?”
林微容默然半晌道:“缙表哥只需告诉我,可有法子救他?”
“弥天大罪,如何能救?”公孙缙面上不见一丝说笑之意,顿了顿又道,“凤起夜渡元峥,原以为牢中狱卒都已被药物迷惑了神智,谁能料到还有个漏网之鱼,半夜腹痛如厕,回来便撞见他们几人将元峥带走?”
林微容一惊:“他们?”
“除了凤起,那两人前几日便已被杀死在南陵城外的荒山坡上。”
公孙缙一双细长眸子在林微容面上停了半晌,又道:“人为财死,贪念遮天,将采花大盗的尸身假作元峥浮尸之事倒是谁也没瞧见,成王爷不知从哪里寻来两人,硬说是亲眼见凤起投尸江中,又编造歌谣蛊惑人心,也不知道他给了这两人多少好处。”
说到此处,他打住了没往下说,只是柔声对林微容道:“表妹千万莫急,一日未判,一日未定罪,便有契机。你要相信凤起那小子,也要相信太子。”
林微容木然望住他,只问了句:“表哥,你们都有把握?那为何能静坐府中悠哉作画?”
公孙缙只回答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说了,重又唤了铮儿进来,吩咐道:“陪着你家姑娘回去,不要四处乱跑。”
铮儿红着眼挽着林微容回了酒楼,半天不见她吭声,情急之下伸指去掐了掐她的小臂,嗓音带了哭腔道:“大姑娘你怎么了,可不要吓唬铮儿。”
林微容原是没半点知觉,被她这么一掐,激灵灵哆嗦了一下,脑中逐渐地清晰,一丝一缕地明朗起来。
南陵城那一夜,白凤起趁她熟睡,偷偷夜渡了元峥出大牢,又在回了铜鸾城后,经太子莲城授意,伪造元峥尸身,瞒天过海,却不知,成王爷早已盯上他们,手握了人证后,便将他捉拿……
不知为何,这一切总有些牵强,林微容皱眉想着,蓦地脑中跃过一道光亮,她不由得低呼一声,瞬间冰凉了手足。
那条五爪金龙!
她倏地立起身来,面色如雪,双唇微微颤着,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低声道:“财大招灾,财大招灾啊!”
正是正午时分,酒楼中酒客不少,也都是听说羽林军拘押白凤起一事,一面感慨着,一面又极同情地低声道:“可怜了林家大姑娘了,才定了婚事,就出了这么个事情。”
另一人也压低嗓音叹道:“也不知白大少爷怎么会与那叛将乱党勾结上,一朝惹祸,怕是白家满门都不保啊!”
刘大海横了那几人一眼,憋了满肚子的闷气,正要出门走走,门前黑影一晃,一个瘦削的青年大步走进来,径直往柜台走去。
他迎上去要招呼,那年轻人相貌生得普通平淡,一双眸子却是清冷如水,只略略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透出的威严与气势便已震住了他。
林微容听得细碎的脚步声接近了,一抬头便微微怔住。
来人面皮泛黄,神情木讷僵硬,清瘦的身子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忽地想起来,这人不就是那一回跟着莲城来酒楼小坐的陌生侍卫?
“这位大哥……”林微容强笑着望向他,四目相对时,她猛然间跌入一泓似曾相识的秋水中去。
南陵城的小街,人声喧嚣,骂声不断,她立在土坡上,囚车内的人转头来看她,分明便是这一双澄澈清冷的明眸!
“借一步说话。”他终于开了口,嗓音沙哑低沉,仔细听,隐隐掺杂着女儿家娇柔的声调。
林微容镇定地看了看四周,吩咐道:“铮儿,楼上雅间一位客人,送上壶好茶来。”
铮儿应一声,悄悄看了这人一眼,匆匆下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极自然地上了楼。
她转身掩好门,一回身,却见他静静立在原地凝视着她,脸上露出不知愧疚还是什么的神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嫂子。”
嗓音清亮有力,又不失柔媚,与先前那句判若两人。
林微容如鲠在喉,半晌才出了声:“是元将军?”
元峥点点头,四下张望一周,走近她身前便屈膝跪下:“元峥拖累了大师兄,实在惭愧。”
林微容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去扶起她:“元将军快请起。”
好容易强行拉她起身,元峥仍旧是低了头,倔强明眸中满带愧色道:“太子殿下让元峥来告诉嫂子,切莫慌张,两日审案三日行刑,五日之内必然有法子救下大师兄。”
“好。”林微容轻声而又坚决道,“烦劳元将军走这一趟了。”
元峥嘴唇动了动,忽地抬眼问道:“嫂子该是知道我所犯何罪罢?”
她清冷的眸中微微多了一些好奇与有意探寻的神色,林微容静静望着她,从容道:“叛臣贼子怎会有元将军这般的气魄?”
元峥似是一怔,眼中莫名地就温润了,低声道:“那元峥先行告退回宫去。”
林微容点点头送她下了楼,适逢铮儿端了热茶来,眼睛骨碌碌一转,机灵地将茶盘转送去别桌客人跟前招呼。
两人到了酒楼门前,还未开口道别,却见街对面人影幢幢,有几人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元峥悄悄递了个眼色给林微容,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微容只作不知,在门前转悠一圈后回了酒楼去。
坐立不安地坐了半日,酒坊中来了人,梁离代老爷子来探问究竟,刘大海也没瞒他,一五一十说了,将林微容交代之事细细吩咐了,叮嘱道:“千万莫要给老爷子知道,只说白家有些小事,瞒过去就好。”
梁离慎重地点了点头,临走时,看一眼在柜台后枯坐的林微容,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叹了口气走了。
第二天一早,在衙门口守着的伙计回来禀报说,人已被羽林军转押至提刑司,再没法跟去打探消息,林微容揉了揉一夜未眠红肿了的双眼,哑声道:“你去歇歇罢。”
那伙计应一声要走,又折回来低声道:“大姑娘,白家仍旧是毫无动静,羽林军日夜把守,也没有人进出。”
林微容心中一动:“白家那位贵客南宫愚去了哪里?”
伙计皱眉想了想,面有愧色道:“小的给那羽林军的头儿塞了十两银子,只打听得这些,南宫先生之事,倒是当真没听他提起。”
说罢,转身退了下去。
铮儿正好端来清粥小菜,红了眼道:“大姑娘,你一夜没睡,又不吃饭,要是给凤起少爷见到了,不知多心疼。”
林微容默然片刻,叹了口气,接过碗筷强灌下一碗粥,忽地惨然一笑道:“不知他在牢里可有清粥喝?”
铮儿蓦地鼻子一酸,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探凤起
度日如年。
林微容枯坐店中,直等得过了午时,刘大海派去提刑司打探消息的伙计才回来,惊慌失措道:“提刑司用了刑,狱卒将白少爷带回天牢时,背上的衣衫都碎了,血迹斑斑。”
众人惊呼声中,林微容身子晃了晃,原先便已苍白的面上更是褪尽了血色。
“他可是只受了杖刑?”她捉住那伙计的衣袖,强压下锥心的疼痛咬牙问道。
那伙计有些惊慌地连连点头:“小的隔得远,提刑司门前的卫士不让小的再靠近了,只能隐约瞧见白少爷背脊间的血迹。”
“大少爷瞧着走路也有些虚浮,由着那两个狱卒扶着走,倒像是……”他还待往下说,刘大海与铮儿两人一边一个狠狠地拿眼瞪他,他才住了嘴。
林微容十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倒像是什么?”
伙计嚅嗫了许久,一狠心道:“倒像是被废了功夫……”
“废了便废了,只要是还活着便好。”林微容咬紧银牙,任凭一片红雾在眼前散开,遮住她的眼。
她强撑了许久,终于不支,身子摇晃着要瘫坐下,铮儿惊呼一声过来扶住她,急得直抹眼泪:“大姑娘一定要撑住,凤起少爷还等着大姑娘去救他……”
林微容忽地便恼了,伸手扳住柜台那磨得光亮的紫檀木桌角,狠狠一用力,指尖生疼。
“他什么事都不同我说,活该挨几板子。”
话虽是这么说了,却还是咬咬牙低声问道:“能买通狱卒进牢里去探视么?”
伙计为难地摇了摇头:“白少爷是重犯,寻常人不得探监。”
林微容重重跌坐回方背椅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家大宅被羽林军严密看守着,唐七不知去向,白越桓也不在府中,公孙缙与太子一般口气,只叫她安心等候。
却又如何安心!
她强自镇定地提笔给姑父睿王爷写了封信笺,封了口让店内伙计悄悄送去睿王府,那伙计也是机灵人,将信往怀中一揣,大摇大摆出了门去,在城内绕了好几个圈子,避开了一路鬼鬼祟祟跟踪的人,一路狂奔进了睿王府。
睿王爷拆信看了,摇头叹气道:“不是我不为,皇上因元将军勾结敌国意图反叛一事已是大怒,又因假尸一案牵连甚众,连对太子都没有好脸色,我又如何能说上话?”
“再者,此事皇上全权交与成王爷处置,他手中有御赐金牌,开口如同圣旨,毫无旁人置喙之地啊。”
伙计只得唯唯诺诺,叹着气出了王府,在胡同深巷内左拐右绕回了酒楼。
林微容见他面色沉沉,料到姑父也帮不上忙,伙计将睿王爷的话原原本本一说,她默然许久,忽地冷笑道:“既然我没法进牢中去,那便等成王爷主动来邀我去。”
此话一出,伙计几个与刘大海、铮儿都惊了一惊,一起向她望过来。
她仍旧是面色苍白、眼圈青黑,神情却镇定了下来,一双秋水明眸中冷冷地透出彻骨寒意。
几人都不吭声,除了铮儿留下伴着林微容,刘大海遣散伙计去店内帮着招呼聊聊几桌客人,却总归是不大放心林微容,不时便有人停了手中的活计,转头悄悄看一眼柜台这边。
果然,到了天黑时,成王爷着人来请她过府一叙。
“王爷在府中恭候林姑娘大驾,烦劳林姑娘跟属下走。”那驾车来请她的侍卫一身青黑,立在门外浓黑的夜色中,只瞧得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夜幕已悄悄降临,林微容抬眼看了看窗外沉沉夜色,从容道:“好,我跟你走。”
铮儿大惊,与刘大海对望一眼,一边一人捉住她的衣袖劝道:“大姑娘……”
林微容拍拍铮儿的手,低声安抚道:“成王府不是龙潭虎穴,他也不敢拿我怎样。”
小丫头睁圆了泪眼惶恐道:“可是……”
“不会有事。”林微容镇定道,“若是你担心我,可愿意与我同往?”
铮儿连忙点头,抹了抹眼泪就跟上,刘大海原本也要跟去,回头看了看空荡无人的店堂,低声道:“大姑娘先行,弟兄几个关了门也便跟去,若是大姑娘有事,我们必定冲进府内救人。”
林微容怔了怔,终究没有阻止他,只是点了点头,便跟着黑衣侍卫上了车。
铮儿到底年纪小,平日里咋咋呼呼嘻嘻哈哈,到了这时候却静下来,紧紧捉住林微容的衣角,不知是安慰林微容还是对自己说道:“不怕不怕,吉人自有天相。”
夜色在车窗外浓重地弥漫开,将沿街的大大小小的店铺都覆上幢幢黑影,偶尔几点明光在道旁亮起,越发显得街边的房屋树木影影绰绰,静默而妖异地立在远处。
马车驶过长街,又拐过几处街角,在成王府门前停了,那黑衣侍卫恭敬地请了两人下车来,早有府中下人迎了两人进去。
也不知穿过几重回廊,走过几进高大房屋,领路的下人终于在一间明亮通透的屋前停了,轻叩门板低声道:“王爷,林姑娘到了。”
屋内有人模糊地应了一声,林微容沉着地推门进去,铮儿连忙要跟上,那下人却倏地伸手拦下她,沉声道:“王爷只见林姑娘一人,旁人在屋外等候。”
铮儿只得握紧拳头在门口立住了,小声道:“大姑娘若是有事就大声喊。”
只听得那下人嗤的一声笑,径自走了,林微容低声安慰她几句,大步走进门去。
这却是一间书房,四角都点了明灯,又有一颗夜明珠端放书案上,将屋内每一处都照亮了。
成王爷便坐在那书案之后,阴沉地望了她一眼:“林姑娘请坐。”
案前不远处有一把太师椅,看那拜访的位子,该是早就备好了只等她来,林微容略一沉吟,毫不客气地坐下了,抬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望。
“好胆识。”成王爷眯了眯细长的鹰眼,冷哼道,“半月前你见本王时还有些怯意,今天却是敢只身来见本王,勇气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