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落拓,布鞋沾尘,却丝毫掩不住温文儒雅的气度。
那人见林微容有些出神,含笑又问了一遍:“请问这位姑娘,城中大户可有姓白?”
铜鸾城中富庶大户数十家,独独一家姓白,林微容不假思索地颔首道:“有。请问这位先生是……”
“在下颙国人士,来铜鸾城寻访多年未见的师弟。”那人温和地笑道,“烦请姑娘指路。”
林微容心里一动:“先生可是探访白家大少爷白凤起?”
那人只是微微一怔,便笑着点了点头。
众伙计原就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这一看是未来姑爷的同门师兄,便都乐呵呵地聚过来七嘴八舌地招呼着,竟将他拥进店内僻静的一角去坐了,又殷勤地沏了茶恭恭敬敬端来给他。
三碗茶过后,他起身便要走,从荷包中取了一串钱来要结账,刘大海伸手推回去哈哈笑道:“都是自家人,这位师兄莫要客气。”
“我家大姑娘已让人去请白大少爷了,您先坐着歇会,一路跋涉辛苦了,再喝口茶罢。”铮儿乖巧地过来又替他倒了碗茶。
“那便谢过古道热肠的各位。”那人依旧是温和地笑着,温润目光略略在林微容身上打了个转,忽地“咦”了一声,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这位姑娘可是与铜鸾城另一大户林家有渊源?”他见众人神情古怪,忙歉然道,“我瞧姑娘神态模样与师弟随身带着的林家大小姐的画像有五六分的相似,因此贸然相问,还望见谅。”
众人恍悟,纷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林微容只觉得双颊微微发烫,连忙颔首道:“我就是林家长女林微容。”
话才说完,白凤起匆匆进门来,欢喜道:“师兄你竟然提前半个月来了,竟也不事先同我打个招呼!”
一面说着,一面伸长手臂揽过俏脸微醺的林微容,像是献宝一般笑道:“没想到师兄先寻到了微容这里。”
“我若是提前飞鸽传书给你,我还能独自一人悠悠闲闲地四处行走么?可不早被你的人接进城了。”他依旧是笑吟吟道。
林微容抿了抿唇,红着脸悄悄推开白凤起,又踮起脚尖在他耳旁问了句什么,白凤起微讶地挑了挑眉,还未开口,他师兄已淡淡一笑道:“在下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愚字。”
这却是林微容低声要问白凤起的。
她微微一怔,只觉着名字耳熟至极,电光石火之间脱口而出:“你是居梁城陶然酒肆的南宫大少?”
南宫愚从容地颔首笑道:“正是在下。”
居梁城陶然酒肆的东家,白凤起的师兄,竟是同一个人,林微容心中不知哪一处蓦地沉了沉,掉头去看白凤起时,见师兄弟两人仍旧笑吟吟地闲聊着,大抵一别经年,总有不少话要说。
她不着痕迹地挣脱开白凤起的手臂,有礼地朝南宫愚点头致意后,转身绕到人群中去对铮儿耳语几句,铮儿点点头,将手中的酒壶放下了,去酒坊走了一遭。
不多时,便领了梁离来,在门外探头探脑看了几眼,梁离极肯定地对林微容道:“没错,那位就是陶然居的南宫先生。”
梁离好奇地打量对坐饮茶谈笑风生的白凤起与南宫愚,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铮儿连忙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识趣地闭了嘴掉头回了酒坊去。
林微容在柜台后坐着,半晌无语。
直到两人将一壶茶喝尽了,大笑着要走时,她才绕过柜台来低头相送,白凤起伸过手来要碰她,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身避开了他的手掌。
两人蓦地有些僵,白凤起静静看着她半晌,只是叹了口气,便与南宫愚一道离开了。
这一夜忽地起了风雨,驱走了满室的热意,林微容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仍旧是睡不着;三更天的时候雨越发的大,豆大的雨点敲在窗棂上,噼啪直响。
她脑中有些茫然,躺在床上睁眼望着漆黑的房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渐渐地合了眼睡去。
忽地雨声滴答,仿佛近在身前,绵绵密密的雨帘在她不远处落下,雨势极大,地却是干的,微微地扬起尘土;忽地白凤起在雨幕中急急走来,淋了满头满脸的夜雨,也湿透了周身的月白衣衫,他的眸色惊慌,紧紧地望住她,仿佛眨眼间她便会消失一般,她怔怔地立在细密的雨帘前,一言不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雨中急急奔走,想要靠近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片如同瓢泼的大雨。
微容,你等我。等我。他蓦地大声吼着,张臂扑来,像是拼命要赶到她身前来,她不由自主地也伸长双臂去迎他,倏忽之间,那雨帘中却猛地卷起满地沙尘,伴着张狂的风雨将白凤起卷入昏黄之中。
微容!
一声凄厉的呼唤,将她从梦里惊醒。
林微容倏地睁眼,额头冷汗涔涔。
四下里极安静,她能清楚地听到胸臆间狂乱的心跳。
天已蒙蒙亮,楼下有了动静,大约是早起勤快的几个伙计在走动;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带着微凉湿意的晨风透过窗缝进来,清凉了一室。
“噩梦……么……”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忽地便觉得四肢百骸骤然间松懈下来,再聚不起一丝的力气。
就这样睁眼瞪着纱帐看了许久,铮儿的声音低低地在门外响起,唤她起床洗漱;林微容疲倦地闭了眼扬声道:“我再歇会,有事找刘掌柜说罢。”
铮儿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她却终究还是没能再睡着。
闭着眼浑浑噩噩又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门上剥剥几声,她霍地睁了眼,叹了口气扬声道:“我有些累,你先帮着刘掌柜照料着。”
她以为还是铮儿,门外那人静了片刻,低声道:“微容,是我。”
是白凤起。
“进来罢。”她闭着眼叹道。
白凤起反手掩了门,在她的床沿坐下,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轻声道:“微容,你不高兴?”
她缓缓地睁眼,如秋水一般的明眸安静地望住他;两人都不做声,四目相对良久,白凤起先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林微容眨了眨眼,仍旧是不作声。
“我……”白凤起顿了顿,蹙眉苦笑道,“先前我说再无事情瞒着你,我说了谎。”
她微微点了点头,白凤起面色稍稍缓了,叹一口气道:“我让陶然酒肆的伙计将梁离前去居梁城买的一批春酿调换成春溪曲的事,一直就不敢告诉你,昨日师兄提前到了铜鸾城,我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顿了顿,俯下 身望住她道:“这事师兄毫不知情,都是我……”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我的画像?”林微容忽地打断他的话,明亮眸子锁住他的眼不让他躲闪。
她直勾勾地盯着白凤起,却见他眼中蓦地闪过一丝赧然。
只那么一瞬间,他便重又从容地低声道:“都是多年前给你画的画儿,不舍得丢掉,就随身带着了。”
这解释单薄得滑稽,她却笑了:“好,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不怪你了。”
白凤起蓦地有些惊喜,林微容却又看着他挑眉道:“梁离一场辛劳,春酿换做春溪曲,我爹险些气得病倒,你该补偿。”
“如何补偿?”他俯下 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亲吻,哑声道,“只我所能,我都愿意。”
林微容揶揄他:“是生怕被我爹知道么?”
她知道他最敬林老爷子,果真,白凤起微微变了脸色:“微容,你便是罚我三日不得来见你我也愿意,你千万莫要告诉你爹。”
谁都知道林老爷子最是性子爆烈,白凤起的事如果给他知道了,这个未来好女婿不知该有多少的苦日子要熬过去才能娶得佳人归。
白凤起慌张,林微容倒是笑得极愉快:“那这样如何?从明日起,随我去城东花圃做三日小工,此事就此揭过。”
昨天傍晚时花圃来人,说是园中几株蔷薇疯长,老江叔几人不敢轻易下剪修枝,特意让人来问问大姑娘可否抽空回园子瞧瞧。
她有意逗他,偏就挑了这件白大少爷从未做过的事情来为难他,白凤起却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答应了:“好,一言为定。”
到了第二日,白凤起当真一早就到酒楼前来候着,唐七这小子前些日子有事回了丞相府,刚一回白家,听得白凤起说漏嘴,笑得打跌,死活要跟着来瞧热闹,白凤起拦不住他,索性让他驾车跟着,将林微容主仆二人与他一道送去城东花圃。
林微容在车内坐着,听得唐七在车外直笑,回头瞧瞧白凤起一身打扮,也不由得笑起来。
往日里玉树临风的白家大少爷,脱了锦袍卸了玉冠,只用青色布条扎起黑发,又借了白家伙计的衣裳穿了,遥遥一看,还当真像是个跑腿伙计的模样。
只是,但是瞧着像是假,一做事,纰漏百出,不是多剪了枝干,便是捏断了花 径,林微容心疼园中的花草矮树,急得跳脚,他却不紧不慢地往蔷薇花丛下一蹲,颇为满意地朝她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做多了自然就顺手了,微容你说是不是?”
唐七倚着梨树看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险恶生
堂堂白家大少爷屈身做花匠,身穿布衣,手持利剪,紧跟林微容身后学着修剪花枝,若是一时大意多剪了枝叶,又少不得被林微容横眉怒瞪;园子里的伙计都帮着白凤起说话,一见他笑吟吟地追着林微容陪笑说好话,便凑近前来七嘴八舌道:“不就是剪断一株花嘛,凤起少爷赶明儿多送大姑娘几棵就是了。”
老江叔笑得眼睛都眯起了,也在一旁随声附和着。
林微容站定了,一个个瞪回去,这些人早就倒戈相向,也不怕她着恼,照旧嬉皮笑脸地各自去干活。
这还只是头一天,到了第二天,连老江婶也帮着白凤起说好话:“我可没见过有谁家大少公子能像凤起少爷这般和气的,大姑娘可不能再恼他啦!”
近处花圃内忙着拔草的几个汉子也都笑着连连点头:“凤起少爷跟大姑娘去屋内歇歇喝口茶罢!”
俨然不将林微容放在眼里。
她又好气又好笑,将半炷香之前刚被白凤起连根拔起又揪断了茎叶的一株牡丹花苗往地上一抛,斜眼看着他哼道:“也不知什么人,连花苗与杂草都分不清,一早上掐掉了我五六株牡丹花,偏生还敢拿来给我看!”
拔草的几个汉子愣了愣,强忍着笑低下头去不做声,只有立在树荫下的唐七打趣地望着白凤起嘿嘿笑起来:“早听得说小师叔医术高超但却从来认不全草药,出外采药时不得不随身带着本草经对照,如今看来某人所说有八九分可信呐!”
这小子年纪越大,越发的大胆,白凤起倒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星眸中暗含警告之意,唐七挑衅地竖了竖长眉,朝着林微容笑嘻嘻道:“小师婶,这怪不得师叔,他连当归几片叶子都记不得,哪还会分得清芍药牡丹与杂草有何区别?”
白凤起又横了他一眼,他这才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闭了口。
园中伙计早已强忍着笑走远了些,白凤起心中暗自感谢这几人机灵识相,迎着耀眼的日光眯眼笑道:“微容……”
“七少爷说的可是当真?”林微容不恼也不气,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心头却早已笑得打跌。
她以为聪颖机智如他,该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再无任何俗事能难倒他,没想到……
“唐七的话也能信么?”白凤起淡淡一笑,回头重又横了唐七一眼,依旧是神色从容地解释道,“只不过是我懒得去记罢了。”
可偏偏唐七不买帐,嘿嘿笑着扬声道:“强记三日,勉强记下十数种草药的模样,恐怕不是懒得记罢?”
林微容挑了挑眉,讶然低声问道:“真有此事?”
白凤起不答,咳了一声朝她身后笑着招呼道:“江婶,可有茶水?”
老江婶笑眯眯在一旁听了很久,正好替他解围,连忙招呼他进屋内去喝茶;唐七龇着牙嘿嘿笑着还要嘲笑几句,被忙得满头大汗的铮儿一把拽走去帮着晒早春时收下的花瓣。
也不知哪里吹来了一阵风,便将不远处竹编小匾中晒着的花瓣的香气吹得满园都是,白凤起深吸一口,忽地笑道:“年前莲似乎也曾来买过香粉?”
他在阶下立着,抬起头来看她,目光灼灼,在耀眼的日光下尤其明亮。
林微容怔了怔:“是啊,唉,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话才说完,他也不顾江婶在小屋门前立着,凑近她颈间来轻嗅着,赞道:“微容,你身上搽的香粉可也是亲手做的?真香。”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他这般亲昵,林微容不免有些赧然,轻轻跳开了,低头道:“你去屋里喝茶罢,我去果林瞧瞧老江叔收了多少果子……”
她刚走了几步,身后便有脚步声跟上,白凤起笑吟吟道:“我同你一道去。”
说着,伸手来要牵她的手,她忽地起了玩心,手一缩,掉头就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花 径往前飞奔。
白凤起紧追几步赶上,一把揽住她纤腰,轻声笑道:“捉住你了。”
他的指掌正好捏在她腰间最容易痒的那一处,她便忍不住笑着扭了扭身子要推开他;她伸手去推,他却也笑着有意不放开她,两人打打闹闹缠到一处;恰好地下凸出了一块石棱,将她脚跟绊住了,她一时不察,已是往后栽去,白凤起眼疾手快抱住她就地一滚,护着她的头脸翻身滚到一旁的花圃内,倒将原先整齐排在花圃中的赤芍撞倒了两三盆。
白瓷花盆东倒西歪,白凤起为着护住她,十指也在地下蹭破了皮,隐隐渗出血来。
林微容手忙脚乱爬起来,慌忙扶起白凤起便要拉着他进屋去清理伤口,白凤起扫一眼翻倒的花盆,怔了怔:“赤芍……”
“会有人来收拾。”林微容瞪了他一眼,匆匆将他带回自己屋里去,替他用清水洗净了伤口,正要上药时,忽觉指下有异,翻转他手掌一看,竟连掌心也有数道浅浅的伤口。
细,且长,分明是花刺或者枝叶划出的伤。
她静静地望着他半晌,轻声笑骂道:“傻子,手被划破了也不说。”
白凤起凑近前去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由着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好药,又勒令他不得乱动。
“念在你有伤在身,明天就不必来了。”林微容学那刻薄老爷的模样板起脸来横他一眼,再横他一眼,“还不多谢大老爷的恩典?”
白凤起笑着单手拉她到膝头坐下,捏了捏她的脸轻声道:“君子一诺,说到做到。”
“你若是愿意老老实实坐着看看,我会更高兴。”林微容秋水明眸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忍不住就调侃道,“花草不分,我这园子里的花迟早会被你拔光。”
白凤起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含笑吻住了她嫣红的唇,撩拨着她与他一同起舞。
沉淀多日的情意缓缓地被激起了,将两人沉沉地拖入火热缱绻中去。
许久,才不舍得分开了彼此;林微容双颊绯红,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她不说话,他也不作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凤起忽地笑道:“微容,过几日我有一样有趣的东西要送你。”
她心头好奇,却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不知怎么说起了莲城,林微容从腰间皮囊中摸出那方玉牌给他看,白凤起握在手中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不动声色道:“过几日便将这玉牌还回去罢,我还同往日一般去你店中守着,不必烦劳莲。”
林微容听他语气古怪,倒也没想太多,随口应了一声。
这一天夜里,她重又噩梦连连,半夜惊醒时,汗湿衣衫。
下半夜更是辗转反侧,心中惶惶不得安睡。
到了天明时,铮儿送水来给她洗漱,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慌张,吓了一大跳,连忙问清缘由,安抚道:“大姑娘这几日来回奔波累着了,要不今天就歇着不去了罢。”
她伸手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勉强笑道:“不成,园中那些花瓣还没分门别类地收起,赤芍昨天翻倒几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过来,我得亲自去瞧瞧。”
铮儿劝不住,只得帮着速速收拾打理好,同她一道下了楼去。
白凤起照旧已在楼下候着,四人如常驾车回了城东花圃。
那几株赤芍出奇的命大,折弯了花茎也都活了下来,林微容取了剪子剪去枝干上的几片枯叶,又浇了水,才放心地拖着沉重的腿回屋歇息去。
也不知是因为清早吃得少还是昨夜噩梦的缘故,她刚走几步,身子虚晃一下,险些腿一软瘫坐地上,白凤起在她身后跟着,慌忙一个箭步上前去扶着她。
“没事,我大约是饿着了。”林微容勉强眨了眨眼笑道。
白凤起难得地有些着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拦腰抱起她回屋去,强行褪去她的外衣与绣鞋放上床榻,她还要挣扎,他却低声喝道:“你躺好!”
那一瞬间,她在他眼中瞧见了担忧的神色。
“微容,听话,累了就躺下歇会。”白凤起握住她的手低声哄道,“铮儿同我说了,你这些日子总做梦,睡不安稳,可是有心事?”
林微容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为何脑中蓦地闪过那一夜的梦。
天昏地暗,大雨如瓢泼,将满地的沙尘席卷起了,裹住他拖入昏黄之中去。
微容!
那一声呼喊到此刻还像是刚在耳旁响起,惶然又惊恐。
她的面色忽地刷白,蓦地便伸手反握住白凤起的手掌,低声道:“我做了个梦,做了个不好的梦。”
白凤起俯下 身亲吻她光洁如白玉的额头,轻声道:“没事,没事,有我在。”
她伸长手臂抱住他的脖颈,让他抱住她缓缓地坐起了,将脸埋在他胸前静静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过了片刻,她稍稍心安,叹了口气悄声笑道:“我这几日想着,六月底不远了,胜负输赢又有何区别?”
白凤起星眸一亮,含笑道:“你想通了?愿意早些嫁给我?”
林微容轻轻拧了他的手臂一把,眨眨眼笑道:“早晚不都要嫁么?我……说不定……”
“这倒还没有。”白凤起笑着啄了啄她的唇角,“我替你诊过脉,暂时没有摸到喜脉。”
林微容脸颊一红,微讶:“你什么时候……”
“譬如现在。”白凤起露出雪白的牙微微一笑,他的指扣在林微容纤细的腕间,稍作停留,反手握住她柔软的手,轻笑道,“你忘了我师从神医么?”
他不提起神医还好,这一说,林微容不由自主便想起他出外采药必然怀揣本草经一事,正要笑话他时,唐七忽地在门外压低嗓音道:“小师叔,府中有急事。”
屋内两人都是一怔,白凤起扶着林微容躺好,轻声道:“微容你好好休息,晚些让唐七送你们回城,我先回去瞧瞧。”
说罢,起身出了门去。
门吱嘎一声掩上了,林微容忽地心跳大乱,便像是心底有什么要挣脱着窜出来一般。
微容!微容!
梦里的呼唤又轰然在她耳边响起,惊得她翻身下床,匆忙穿戴整齐,推门便冲出去要拦住他。
也不知为何,心中就有那么个意念在一遍遍地对她说:拦住他,拦住他。
可她却是迟了,刚喘着气追到园子东门口,便见两骑绝尘而去,一黑一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
她认得那红马上的瘦小身影,那是柳掌柜的孙儿柳夏末;黑马上的,是白凤起。
唐七抱着双臂立在园子门前,眼中有着山雨欲来的沉重,虽只是一瞬间的事,林微容却瞧得分明。
将有大事要发生。
只是,唐七却是口风极紧,无论她与铮儿怎么问,他只是摇摇头笑道:“小师叔府上有些小事要处置,小师婶不必担心。”
左右就是这两句,再撬不开他的嘴。
傍晚时回城,唐七也不作声,将两人送回酒楼中,转身要走,不知怎么停了脚步,想一想,又回头看了林微容一眼,才告辞离去。
刘大海在店堂内听得马蹄声响,慌忙将林微容主仆二人迎进门去,压低嗓音道:“大姑娘,出事了。”
林微容蓦地心里一沉,袖中双手紧捏成拳强自镇定地问道:“刘掌柜,出了什么事?”
她在心头默念着,千万莫要与白家有关,千万莫要与白家有关。
“今天有大批羽林军进出白家呀!”刘掌柜一着急,嗓音不由自主地大起来。
酒楼到了这时辰早已没了客人,偌大个店堂内空空荡荡,只有两三个伙计在忙碌,他这一开口说话,靠门最近的伙计脸色一变。连忙顺手将门掩了去。
林微容眼前黑了一黑,铮儿惊呼一声扶住她,她这才勉强站稳了,强压下喉头的一口腥甜,手脚冰凉地问道:“刘掌柜,你详细地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迟暮娇
羽林军大批出动,哪里有人敢靠近了去看个究竟?刘大海也是胆战心惊地靠近白家大宅偷偷瞧了几眼,便被店里的伙计拉了回来。
“是那成王爷带的人去了白家大宅,也没见将什么人拘走。”刘大海压低嗓音道,“白少爷匆匆赶回来不久,成王爷就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外头的人也说不清楚。”
店堂内安静下来,谁也不吭声。
此刻正是落日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半掩的窗进来,斜斜落到地上,傍晚的风有些大,吹动窗棂与窗扉,那光影便微微地在地上晃动着。
林微容转身望着窗口看了半晌,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轻声道:“我去白家看看。”
说罢,掉头就往门口走,铮儿与刘大海对望一眼,慌忙拉住她,低声劝道:“大姑娘,还是等天黑吧。”
“虽说……”刘大海为难地叹了口气,嚅嗫半晌,小声道,“天黑去,也不怕被人瞧见……”
铮儿在一旁点头,好说歹说劝住了林微容。
接下来一顿晚饭便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好容易硬塞下半碗饭,她搁了碗筷便回了楼上去,翻了件灰扑扑的男装换上,又将头发都束起了,刚要出门,铮儿心急火燎地上楼来,在门外低声道:“大姑娘不必去了,凤起少爷来了。”
林微容心中咚地一声,转身去开门时,白凤起已捧了个白瓷花盆立在她的门前。
照旧是面色从容,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甚至还伸手来捏了捏她的鼻尖,轻笑道:“怎么,挡在门前不想让我进去?”
她怔了怔,侧身让过他,反手掩上门。
白凤起刚小心翼翼地将花盆放落花梨木圆桌,林微容脱口问道:“成王爷……”
“你瞧这花开得多好。”他忽地笑着打断她的话,牵着她的手走到桌前,指着那盆他带来的火红色奇花,挑眉道,“四月初种下的花,总算是开了。”
她微微皱眉,再次问道:“今天午后羽林军……”
“微容。”他总算不再顾左右而言他,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揽到身前,低声笑道,“你是担心我么?”
林微容轻叹一声,横他一眼:“我原是打算趁天黑去打探个究竟,你说我担心还是不担心?”
白凤起只是笑着,也不作声,林微容反手捏了捏他的手臂,轻声道:“出什么事了,你要告诉我。”
“无甚大事,只不过是怀疑我白家窝藏了江洋大盗,例行搜查。”他微微一笑,轻啄她的左面脸颊,安慰道,“吓着你了么?”
林微容僵直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澄澈的眸子里满是狐疑,她就那样望着他,想从他从容的神情下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可惜却是徒劳。
他一如往常的从容淡然,全然寻不出一星半点的可疑,她只得抿了抿唇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有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