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大道与各条街上的酒楼茶馆、青楼花院重又生意兴盛起来,林微容心里乐着,将红木算盘拨得噼啪直响,大略一算,自元月起到五月初三,林家酒楼的账簿上多添了两千几百两白银的进账,竟已比往年一整年的还多了好几百两;她乐在心里,却也不敢放松,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又悄悄去白家饭庄打听,柳掌柜竟也不瞒她,笑呵呵地将账簿取了给她看:“今年也不知怎的,城内富商大户都喜将饭庄的厨子请去各自府中置办酒宴与红白喜事,说是在家中宴请宾客才有礼数。”
林微容一面听他说着,一面默默在心头粗略算了,白家饭庄这几个月的进账也不过两千多两银子的数目,竟比她林家酒楼还少了三百多两银子。
柳掌柜在一旁察言观色,小心问道:“少夫人,可是账目不对?”
她怔了怔,摇头笑道:“柳叔,记得告诉你家大少爷,再不下点功夫,他就要输给我啦。”
柳掌柜连连称是,她便笑吟吟地出门上了车回转自家酒楼;铮儿见她笑容满面,好奇地问道:“大姑娘可是有好消息?”
“胜负将定,可算是好消息?”林微容笑着回答。
铮儿先是笑嘻嘻地恭喜了,掉头皱了皱鼻尖叹气道:“老爷啊老爷,果然如您所想,大姑娘除了胜负输赢,还真是再想不到其他事情喽!”
她在前头小声嘀咕,林微容在车内听得不真切,掀了帘子问道:“铮儿,你叽叽咕咕说些什么?”
铮儿连忙支支吾吾含糊地蒙混过去。
马车拐过玄武大道,回到东街街头,不走几步,忽地铮儿在前头低声道:“大姑娘,是那个成王爷!”
林微容厌恶地皱了皱眉,挑开帘子看时,见不远处的一家大药铺跟前停了一乘软呢小轿,只作寻常商人打扮的成王爷正下了轿往药铺跟前走。
这是铜鸾城内最大的药铺子,掌柜的与林老爷子也有几分交情,林微容心里一动,吩咐铮儿在道旁停了车,悄悄下了马车,绕到药铺后门去。
有几个小伙计在匆匆抓药,林微容熟门熟路的进去,几人抬眼一看是林家大姑娘,也就都笑着随意招呼一声,各自去忙;她在后堂磨磨蹭蹭许久,给那抓药的一个伙计塞了一锭碎银,才打探得假扮作商人的成王爷竟是来求某种奇药。
小伙计景潜原是林府下人之子,收了林微容的碎银,手下不停,一面忙碌一面低声对她说道:“外头那个等药的贵客,给赵大夫塞了好几十两银子封口,不让他说出去,可这药方儿到了我手上,哪里瞧不出是什么药?”
景潜本就机灵,在药铺内偷偷学了些医术,也能开些简单的方子;他嘿嘿笑一声,指了指手下的几样药材,轻声道:“不就是不举之症么?鹿茸虎鞭几样也就罢了,却又杂七杂八添了旁的东西,恐怕是这症状不轻啊。”
林微容大窘,连忙谢过了转身要走,到了后门口时脚步一停,看到药铺后院墙根下晒了一箩的黄豆,暖阳一晒,颗颗温热,她挑了挑眉,左右看看没人,丢一小锭碎银在那摆放小箩的青石上,顺手抄起那箩黄豆就出了院子回了前头大道上去。

明争斗

正午时分的暖阳落在街道上,行人不多,林微容用袖子掩着小箩回了马车上去,与铮儿耳语一阵,铮儿咧嘴笑着钻进车内去,翻出马车内原先就备着的几件男子的灰衣给林微容穿上,又从椅下翻出个斗笠来给她扣到头上,散了发,将她打扮成一个瘦小干瘪的农人,两人对望一眼,林微容下了车,铮儿立即驾车掉头拐个弯钻进了一条小巷内去。
不多时成王爷出来,在门前等候的侍卫立即走到软呢小轿旁去毕恭毕敬地掀了帘子等他过来,还不等满脸阴郁晦暗的成王爷走近,林微容憋一口气抱着小箩从一旁的角落冲出来,在距那小轿几步之遥的地方有意摔了一跤,顺手便将手中抱着的小箩脱了手飞出去,恰恰落在轿前几步处,打翻了一整箩的黄豆。
她爬起了,也不抬头,掉头就往附近的小巷中跑去。
成王爷心事重重,浑然没有察觉到周遭有事发生,那侍卫骇然喊了一声:“爷小心!”他颇有些不悦地要抬头责问,足下却已踏上了一地滚动的黄豆,一不留神,鞋底顿时滑溜,狠狠地摔倒在地。
街面上的地自然是硬的,又有满地滴溜溜乱滚的黄豆,成王爷一跤摔倒在小轿前,肩背被硌得生疼,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细皮嫩肉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摔,当下便痛呼了一声,勉强撑起身来。
侍卫壮了胆子来扶起他时,早被吓得面色发白,成王爷忍痛阴沉沉横他一眼,四处一张望,低声骂道:“谁那么大的胆子,给本王使绊子?”
“爷,是个乡下汉子,早吓得跑了。”侍卫唯恐他怪罪,连忙替自己开脱,“要不要去抓回来?”
成王爷忍痛摇了摇头,脸越发的阴沉:“饶他一回狗命。”
那侍卫偷偷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扶着他坐进软呢小轿去,挥了挥手让轿夫起轿,匆匆离了玄武大道。
林微容在暗巷中悄悄看着,轻轻扑去手掌沾上的灰尘,挑了挑眉低声道:“也叫你吃一回苦头。”
说罢,在暗巷中轻车熟路地拐了几拐出了巷子去,铮儿与马车早在那里等着,她借着马车的遮掩除去斗笠灰衣,上车回了酒楼去。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已是到了五月底,天气逐渐热了,白凤起怕她住在酒楼上被热着,差人想办法给她送来隔年储在冰窖内的冰砖,给她在屋内盛进木盆中解暑降温,铮儿随口说了一句:“如果能切下小块碾碎泡在酒中喝,不知该有多凉快惬意。”
林微容灵机一动,便将冰块当真切了些许扔进酒坛子里,下楼给那几位熟客一喝,个个都竖了拇指赞不绝口;于是,这些冰砖到头来都被砸碎了抛进了酒坛子去。
酒楼的生意越发的好,不少酒客便是冲着这沁凉的金丝酿而来,不到四天工夫,酒楼内的酒倒是卖掉了大半。
白凤起虽是忙碌,却也曾来过一趟,见众酒客喝得高兴,顺手问铮儿要一坛,铮儿原先犹犹豫豫生怕他知道原委后会着恼,林微容在柜台后摆摆手安抚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放宽心下酒窖去取了一坛来给白凤起。
果然如林微容所料,白凤起并未生气,慢条斯理地喝完大半坛子金丝酿后,绕到柜台后来笑觑着她打趣道:“果然是沈穆轻教出来的徒弟,这也使得。”
林微容搁了笔,只是笑,也不吭声,白凤起剑眉一挑,低下头来含笑道:“你是想在这剩下一个月内再拼一回么?”
“你怕了?”林微容也不示弱,支颔笑道,“如果怕被我赢过太多,冰块就不必再送啦。”
白凤起温和地看她一眼,失笑道:“我让下人多送些罢,免得你都拿来泡酒,到了夜里热得要睡倒在浴桶里。”
他不提倒好,这一提,林微容倏地便赤红了脸颊。
林家酒楼楼上雅间数间,数她住的那一间最是窄小,又有一扇窗子对着西南,一整天日光晒下来,到了晚上房中便是如同笼屉一般的热,最初几天她热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起来褪了衣服洗好几回凉水澡才能勉强睡着,白凤起有一回清早来看她,听铮儿说起了,第二天起便差了府中下人天天送冰块来给她降温解暑,谁知她求胜心切,竟又将冰块都拿去泡了酒。
“你这傻姑娘。”白凤起不知该笑还是该如何,只得叹了口气道,“我让下人多送些来,你不许再全砸碎了浸酒了。”
说罢,提了剩下半坛酒要走,刚绕过柜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脚步一缓,转头似笑非笑道:“还有一个月工夫,胜负还未见分明。”
林微容怔了怔,站起身想问他时,他已轻笑几声大步走出了酒楼去。
这么一句话她在心头琢磨了一整天,到了第二日清早,铮儿大呼小叫着奔进门来,她才逐渐明白白凤起说这句话的缘由。
这天清早,刚开了门不多时,远远近近地便听见大街上有人声喧闹,铮儿好奇心重,先出去看了,回来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框大声道:“大姑娘大姑娘!凤起少爷在街东头搭了灶台要当街炒菜!”
林微容一愣:“当街炒菜?”
铮儿点点头,又赶紧地拽着她的衣袖往外走:“大姑娘咱们去一边躲着瞧瞧!”
两人躲躲藏藏猫着腰沿着道旁的行道树摸到东街头,果真见白家的下人们忙忙碌碌搭起了灶台,又有家丁笑嘻嘻地抬了木炭来堆在一旁,油盐酱醋准备妥当了,远处有人吆喝一声:“大少爷来啦!”
清早已有不少人在街道上围着看了,这一嗓子吼着,众人刷地就扭头朝东边拐角处看去;街东头的拐角处种了几株参天的大树,初升的艳阳照下来,被挡去大半的灼热,也便在地下落了大片的树荫,林微容躲在人群后扒着人堆悄悄张望时,白凤起正好微微偏首与身旁的唐七说着话,两人都是身着月白衣衫,被清晨的凉风吹拂起衣角,飘然若仙。
白家一个小伙计跳上大树下的青石去,中气十足地招呼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家大少爷今日在东街试菜,万望赏脸!”
在一旁围着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般的想法,谁都知道铜鸾城白家大少爷白凤起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相貌俊美出尘,经商手段高明,为人更是温文儒雅,完全便是足不沾尘手不见墨的俊雅公子,若说会拉弓射箭,众人还勉强能相信,但要说到这下厨烹饪,谁也不敢将油烟柴火同白凤起放到一处去。
就连林微容都皱了皱鼻子,轻声道:“他会么?”
铮儿嬉笑着推推她的手肘:“大姑娘,咱就好好瞧瞧便是。”
东街最是热闹,不多时便聚了不少的人,也有街面上店铺内的小媳妇大姑娘听得白凤起在街头起灶做菜,便一窝蜂地都聚了过来,推推搡搡四五十人也顾不得前头有大男人堵着,拼命扒开人群,挤到前头去一睹白家俊俏公子的风采。
林微容被人连推几把挤到了人群外,不由得啼笑皆非,索性在附近寻了树下的一块大石上立着,遥遥地往那边看。
白凤起略略一抬头就瞥见了她,他正接过下人手中的帕子揩手,见她笑靥如花地倚着树干看他,不由得挑了挑眉微微一笑。
这一笑,璨如春花绽放,在前头立着的几个大姑娘顿时失了心神,脸都红了起来。
铮儿横了那几人一眼,嘀咕道:“瞧什么瞧,眼珠子落了地凤起少爷也不是你们的!”
林微容嘘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腕轻声道:“不许吵,仔细瞧着。”
众人也静了下来,却是白凤起随意绾了衣袖,立到了简单搭起的炉灶前,抄起砧板上的雪量菜刀来,刮、剖、切、剁,手起刀落间利落熟练,眨眼间便将下人端上来的一条鳜鱼收拾得干干净净。
在一旁看着的众人早已看直了眼,人群中不由得暴喝一声:“好!”
这还不算如何,待一道八宝珍香鳜鱼出了锅,白凤起随意指了几人尝过后,那盘鱼顿时被几双筷子扒拉着抢得一干二净。
“呵,凤起少爷还有这好手艺!”铮儿拍手笑着赞道,一转头,却瞧见林微容若有所思地沉吟着,她倒也不敢打扰她,吐了吐舌头继续看过去。
一道松子水晶肴蹄,一道五味麻香青笋,也都是一般下场,不到片刻便被瓜分殆尽。
白凤起握起勺铲来有板有眼,且是游刃有余,只这三道菜就将一早赶来看热闹的众人的馋虫吊起在半天高。
白家那个嗓门高的伙计一看时机到了,重又吆喝道:“各位父老乡亲,这几样菜是我们家大少爷新近试做,若是不嫌弃喜欢了,可以去城北我们白家饭庄点菜。”说着,看了看众人,笑嘻嘻道:“头一回去点菜,尽收半价。”
这一说,人群中轰的一声热闹开了,白凤起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又笑吟吟道:“我白家饭庄内也承做小儿满月时的喜菜,若是各位有需要,可前往预定,必当尽心尽力做好。”
一面说着,吩咐下人端过一大盘子喜菜来给众人试吃,那喜菜原是小儿满月时必须做的一道混了百果与青蔬的菜色,有人家嫌麻烦,便专门去客栈饭庄请了厨子来做,白家的厨子素有铜鸾城第一之称,自然不是浪得虚名,有人刚尝了一口,便点头叫好,笑容满面拱手道:“白少爷,这价钱……”
白凤起微微躬身:“价钱与别家一般高低,不会有意抬高。”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好好,下月我儿出生,就同白少爷定一桌喜菜!”
白家几个下人也是笑容满面,不知谁眼一抬,见着林微容在远处站着,慌忙跑近来悄悄对白凤起说了,白凤起轻笑道:“无妨,也取一碟送去给少夫人。”
那下人战战兢兢盛了一碟绕出人群给林微容送去,铮儿伸头来抢着吃了一口,惊呼道:“大姑娘!果然是好厨艺!”
林微容半晌无语,心底却是如明镜一般,她那一日去白家饭庄时向他下了战帖,他这一场试菜,分明便是对她的回复。
还有一个月工夫,胜负还未见分明。
他这样对她说。

师兄愚

林家酒楼、白家饭庄,各自拿出看家本事来,掌柜的满脸堆笑,跑堂伙计勤快麻利,城中百姓虽不明真相,但也觉察出两家的明争暗斗。
转眼到了五月底,廿八这一天清早,艳阳一早爬上半天高,酒楼刚开了门,刘大海与几个伙计进进出出忙着将酒楼后院库房内存着的一些米面都取出来晒,前头大堂内也是冷冷清清,一个客人也还没上门;林微容闲来无事,从笔架上取了支细狼毫,蘸了墨随意地在纸上涂涂划划,正自得其乐,一眼瞄到账簿上记着的账目与日子,霍然一惊,搁了笔便跳起来低呼一声:“呀,这都月底了!”
铮儿在一旁满头大汗地学着绣荷包,林微容这么一惊,她也惊得一哆嗦,险些将针扎进指肚去。她换忙放下手中的荷包问:“大姑娘怎么这么慌张?”
林微容将年初柳直闹店与之后同白凤起约定比试之事大概一说,铮儿也有些慌张:“哎哟我倒也是隐约记得有这么一桩事,凤起少爷这是存心为难咱们呐!”
两人急急忙忙赶去城南书肆墨香斋一探,老实人赵承正乐呵呵地领着两个小伙计收拾整理书架,见林微容匆忙赶来,连忙将她让进屋内去。
她也不多说,只是取了账册来粗略一看,不由得有些惊讶。书肆这一头她不常照管,因为左右已经同牡丹苑的花妈妈谈妥了买卖,怕是城中再无一家青楼能买入比花妈妈还多的春宫图,因此她也就放宽了心交给赵承打理书肆,偶尔回来收拾处理些小事情,却也没太多关注账目问题。
今天取了这账册一瞧,倒是惊讶万分,除了牡丹苑,城中还有另外四五家的青楼都悄悄来预定过几批春宫图册,这几家的鸨妈妈同她不算熟悉,也不知怎么摸到她这小店中来。
林微容沉吟片刻,低声问道:“赵哥可有仔细问过她们从何得知墨香斋有探花郎的绘本?”
赵承连忙点头:“听说是去白家书铺子里头没能订到新绘本,问了牡丹苑鸨妈妈,才寻到咱们墨香斋来。”
铜鸾城最大的白家书铺没有新绘本,这如何可能?
林微容心中琢磨着,这事指不定是白凤起从中做了手脚;她满心狐疑地去了牡丹苑一问,花妈妈眨了眨妩媚的杏眼,上上下下打量她半晌,忽地扑哧一声笑道:“你这姑娘,我骗你作甚,前些时候夜里下了暴雨,白家下人忘了关窗,将一屋子的书都打湿了大半,犹以窗下案上排放的探花郎绘本最是遭殃,泡的纸都粘到了一处去。”
水月也在一旁掩口笑道:“以白大少爷的脾气,他哪会有意让着你?”
林微容一怔,想想也是如此,便又离了牡丹苑往回走;马车一路颠簸,她也是一路没松开眉头,总觉心头模模糊糊,有些迟疑,想了许久,索性让铮儿掉转马头拐回东街的白家茶肆去。
平日里白凤起都会在茶肆内办事,今天倒也不例外,楼下的俊俏小丫鬟恭敬地领着林微容上了楼,替她推开门,才偷偷笑着退下了。
白凤起正端坐案前不知在看什么,见她进来,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中的一张字条,朝她笑道:“你怎么来了?”
林微容掩了门走近前去,直说是顺道来瞧瞧他,一面说着,悄悄地四处张望一周,见屋中空荡,只在桌案上放了本薄薄的账簿,不由的怔了怔。
白凤起笑觑着她良久,蓦地问道:“你是来查探我的底细,看是不是我将白家书铺子里的探花郎绘本藏起来,可是这样?”
林微容被说破心思,也不慌,在案前的方背椅上坐下了,镇定地望住他带笑的星眸道:“当真一本也没能保住?都被水浸湿了?”
“绝无虚假。”白凤起无奈地笑了笑,伸长手臂来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你赢了还不高兴?”
林微容眉眼弯弯,挑眉笑道:“高兴。”
虽说有些高兴,这赢得容易,总不免怀疑真伪;只是转头一想,白凤起又怎会有意输给她?
可莫要高兴的太早,若是酒楼那边输了,你照旧是要在年中嫁给我。”他笑吟吟道。
白凤起神情太过从容自信,林微容支颔盯着他带笑的俊脸看了半晌,忍不住勾唇笑道:“你可也莫要太笃定,还有一个月工夫,鹿死谁手尚不知晓。”
两人一个圆睁杏眼绝不服输,一个微挑剑眉但笑不语,来来去去互相对望数回,林微容这才端坐了身子认真问道:“你当真不是有意让我?”
白凤起哈哈大笑起来:“微容啊微容,你当我不知你的倔脾气么?你争强好胜,性子又倔又硬,怎会容得了旁人有意相让?”
一句话说得林微容静默下来,许久才淡淡地笑了笑。
“我说过,我偏就喜欢你这性子,知你莫若我,我怎会让你心里难受?”白凤起温和地朝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虽然我也是极想胜你,可惜天注定那夜要下雨,注定这一场我要栽在你手中。”
字字句句满含温情,他又那般温柔地望着她,林微容在心中叹了口气,悄悄放下了那一点纠缠许久的执念。
************以下为探花郎绘本浸湿原委的脑补剧场**********
五月初的天气最是难猜,忽地一夜暴雨至,谁也没能料到;到了天明时,掌柜的老邹匆匆打着油纸伞赶到昌平楼前,正要收了伞走进那廊下避雨,一抬头瞧见楼上书画铺子的窗扉大敞,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收了伞便往楼上走。
老邹喘着气急急上了楼,刚一推开雕花木门,便被惊得目瞪口呆。
昨夜起风,南风夹着暴雨扑进窗内来,将窗下一排半人高的书架都打湿了,水沿着墙壁与竹编书架一点点流下,在地上积了一大滩水。
老邹大惊失色,正要扑过去抢下那满书架的书,墙根处却有如雷鼾声响起,却是原先该在书画铺子内值守的小伙计,也不知怎么喝得酩酊大醉,在冰凉地上睡了一夜,夜里暴雨南风肆虐时竟也没能醒来,照旧呼呼大睡。老邹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蹒跚地走过去将那伙计摇醒了,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这伙计原还是有些迷糊,被老邹大骂一顿,不免有些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待老邹抖着花白胡子往南窗下一指,他顿时蒙住,再有多重的酒意都被吓得清醒了,这便慌忙奔去收拾;只是书被雨水泡了一整夜,哪里还能挽救,一页页纸张都粘到了一处去,他哆哆嗦嗦要分开,稍一用劲,那探花郎的绘本便被撕得破烂。
小伙计吓得嘴唇发紫、面如土色,老邹也是着急,低声训斥道:“该你轮值时你竟然敢出去喝得醉醺醺回来,你知不知道这些绘本是大少爷从颙国高价购得的珍品,你如何赔得起!”
小伙计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说话间楼梯上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白凤起老远听得老邹的嗓音,在门外便问道:“邹叔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又有谁不听话惹事了?”
老邹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叹了口气将探花郎绘本被雨水浸湿泡烂一事大概说了,惭愧道:“都是老奴管教不严,昨夜郭皑睡得沉,竟不知道起身关窗……”
老人家有心替小伙计求情,那姓郭的伙计也机灵,连忙过来跪下了伏地不起:“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白凤起微微皱眉,看着郭皑不做声,过了许久才轻声道:“该是轮值时贪杯误事,罚去窑厂做苦工十日,再送回大宅。”
老邹一听他不追究绘本之事,忙推了推伙计,连声道谢,吩咐匆匆赶到的旁的伙计将姓郭的小伙计带了下去。
白凤起却也毫无怒色,只是走到窗前随手拿了一本湿软泡烂的绘本在手中,随意地翻开看了看,忽地就笑了。
老邹在他身后忐忑不安地跟着,听得他笑起来,不由得一怔。
“大少爷……这些绘本同新印的一批都毁了,这可如何是好?”老人家愁眉苦脸地叹着气问道。
“无妨,毁了便毁了。”白凤起不甚在意地将湿透的绘本丢回书架上,转头低笑道,“也省得我花心思藏起来。”
老邹年纪大了,听得不大分明,便又问了一遍:“大少爷说什么?”
白凤起淡淡一笑道:“没什么,这些册子便是晒干了也没用了,都丢了吧。”
老邹应一声找人收拾收拾将一书架的绘本都搬去楼下炉子里烧了,只剩下个空空的竹编架子孤零零在窗下立着。
白凤起星眸略略一转,从旁边书架上抽出本薄薄的册子,失笑道:“竟还有漏网之鱼。”
也不知是收拾整理书册的伙计疏忽了还是怎么的,这仅剩的一本探花郎绘本被收拾安插进了一排月琅国地方志之间,也赖这本春宫图的封皮绘得素雅,书脊处只得几个小字:风月琅嬛志,伙计们又没几个识字,自然也就顺手排到了一处去。
“微容啊微容,你那般争强好胜,若是两次都让你负于我,我猜你定然心中不快。”白凤起凝视着窗外看了片刻,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道,“看来老天爷也有这念头。我索性便顺水推舟罢。”
说罢,他将那《风月琅嬛志》放入怀中,轻笑一声下了楼去。
一夜风雨,藏暗情。
***************我是那讨打的分割线******************
六月初,天气越发的热,街面上摆摊卖零碎物件的摊贩都支起了棚子,一眼望去,灰蓝色大片大片,遥遥地伸展开一整条街道。
艳阳高照,像是要将地面都晒得裂掉一般,灼灼地贴住路人的头脸。
这天气,谁也不愿在大太阳底下多呆片刻。
尤其是酒客们,冲着林家酒楼内用碎冰块浸泡的金丝酿,便一窝蜂地涌来,在大堂内坐着,笑道:“还是林家这酒实在,白家的酒虽是好喝,一泡了冰块,那银子就管不住地往外跑。”
铮儿正四处走动给酒客们斟酒,也忙笑着附和着。
林微容从酒窖出来,算一算酒不大够了,便吩咐刘大海去酒坊搬十几坛酒,刘大海也是勤快人,亲自带了个伙计赶着驴车去了林家酒坊,搬了二十坛酒兴冲冲地回来。
几个人将驴车在酒楼门前停了,匆匆忙忙将酒坛子搬下车,林微容左右无事,也去帮着往大堂内搬小一些的金丝酿坛子。
大抵天热,她搬了几趟后,晒得有些头晕了,脚下一个虚浮,便恍恍惚惚往下瘫去。
她在心头叫了声糟糕,手脚却不听使唤直发软,眼见着要瘫坐滚烫地上,伙计们惊呼一声都奔来要扶她。
这时,却有人不知从哪里出来,伸长手臂闪电般扶起她,托着她的手臂让她站稳了,又顺手接过她怀中的小酒坛,极温柔地笑着问道:“请问这位姑娘,这铜鸾城中可有大户姓白?”

梦魇惊

近午时分的艳阳越发的火热,耀眼的日光落在那人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如同镶了一圈光晕。
他相貌生得极好,面皮白净,眉眼细长,只微微一笑便如春风扑面,让人顿觉温柔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