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她只觉腰间一紧,白凤起已朝她沉沉覆下来,重重地吻住她。
烛光迷蒙,朦胧一室的柔情蜜意。
过了许久,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白凤起伸指轻轻抚过她嫣红的双唇,双眸眷恋地望着她许久,不知是感慨还是欢喜地轻笑道:“从前便觉得你这小丫头极玲珑俏皮,在我缠绵病榻的那些日子,最期盼的便是听见你的声音,大抵那时候起我便喜欢上了你。”
林微容没料到他会突然之间向她诉衷肠,不由得倏地红了双颊,低呼一声垂下眼去。
白凤起顿了顿,轻笑一声将她揽入怀中,又低低笑道:“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有一回玩得累了趴在我身侧睡着?”
她摇了摇头:“我那时整日顽皮,累了便在白家宅子里随意寻个地方就躺下,哪还能记得那么细致?”
白凤起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被她拍开手掌后微微笑道:“那一次你睡得最沉,我伸手去捏了捏你的脸你都没有吭一声,我那时便想,怎么会有这么像玉雕一般的小人儿?既调皮机灵,又生得好看。”
林微容听到这里,双颊越发的红,小声嘀咕道:“谁说我生得好看,全铜鸾城都知道林家二姑娘才是个小美人。”
她这一打岔,白凤起忍不住笑了:“轻容么?是小美人不假,只是在我眼里,微容比轻容可亲许多。”
“是因为轻容总调皮捣蛋,偷你的字画书册的缘故罢,你有偏见。”白凤起的话虽是很受用,林微容还是皱了皱鼻尖低声道。
白凤起不与她纠缠这陈年旧事,轻笑一声道:“轻容虽是生得粉雕玉琢,我却从没对她有过别的念头。”
说着他忽地挑眉:“那一日你在我身侧躺着,呼吸匀称睡得极熟,我瞧着瞧着,忍不住亲了亲你……”
林微容霍地抬起头,在他眼中望见了一丝尴尬的神情。她忽地勾起唇角来笑了:“你亲了我哪里?”
白凤起俯下 身擦过她嫣红的唇:“这里。”
她心中一动,望着他微微一笑:“那我也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罢。”
说着,她挺身勾住白凤起的脖颈,凑近他耳旁低声道:“我也曾趁你熟睡时悄悄亲过你……”
不等白凤起回神,林微容笑着推开他跳下他的膝头,还没跑几步便被他伸长手臂重又拖了回去。
自然是少不了一番热烈的唇舌缠绵,两人自年少起就暗暗存在心头的一点依恋到了此时更是险些燃成燎天大火,白凤起百般克制,这才分开了彼此。
林微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微微喘息间,听得他伸手在挂起的外袍间细细索索的摸索一阵,取了一个锦袋递给她。
她好奇地打开一看,竟是一对玲珑剔透的坠儿,白玉雕成蜻蜓的模样,头翼均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这一趟去居梁城虽是没能谈成生意,却在沈家的玉器行见到了这对玉蜻蜓坠儿,我瞧着喜欢,便买了回来给你。”白凤起接过坠儿给她小心翼翼地戴上了,仔细端详片刻后轻笑道,“以前总也不见你戴这些东西,还以为你不喜欢。”
林微容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耳下沉沉坠着的玉蜻蜓,朝他眨了眨眼:“玉器首饰戴着累赘么。”
一面说着,又笑了:“大晚上的还戴上做什么,给谁看!”
白凤起笑了笑没拦她,她便褪下了耳坠,小心收起了。
已是深夜,屋外蒙蒙细雨中更夫敲过二更,林微容不忍赶他淋雨回白家大宅,只好留下了白凤起,好在屋内有一床一榻,她卧床,他睡榻,熄了烛火各自闭目安眠。
起先两人还絮絮地说了会话,过不多时,她先倦了,闭眼沉沉睡去。
一夜安寝。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早,铮儿驾车赶回酒楼来,端着热水三两步蹦到楼上雅间来唤她起床洗漱,林微容蓦地一惊,慌慌张张爬起来抬头一看,窗边绣榻上早没了白凤起的人影,倒是窗户虚掩着,想来该是他在天明之前便先走了。
她心下稍安,忙穿戴齐整开了门迎了铮儿进来。
铮儿也是机灵鬼,一眼瞧见窗边榻上有一床薄被摊开放着,奇道:“昨夜雨疏风骤的,大姑娘竟然在窗边睡了一觉?”
林微容正沾了热水洗脸,面上略略一红,含含糊糊应付了过去。
这小丫头却又叽叽喳喳道:“大姑娘可还记得年前酒坊一度减了生意的事?这会儿牡丹苑又回头找咱们林家酒坊买酒哩!”
她一怔,蓦地记起先前去牡丹苑见老鸨花妈妈时曾问起此事,那时花妈妈只说大约是苑中有酒囤积因此不必多买酒,铮儿这一说,她倒是觉得有些蹊跷了。
正要细问,铮儿哗的跳起来拍手笑道:“险些忘了件大事!沈大少替酒坊请回来的那几位酿酒的伙计今早开了第一坛新酒的泥封查看酒的情况,老爷和金叔尝过都说不错,就等大姑娘回去尝一尝了!”
林微容大喜,匆匆收拾了屋子,便跟着铮儿下了楼,又与刘大海打了个招呼,说今日回酒坊有事,酒楼一切事宜交由刘掌柜打理,刘大海连连点头,拍着胸膛让她放宽心,她这才随铮儿一道出了门去。
酒楼与酒坊虽不在一条街道上,却也是相距不远,主仆二人欢欢喜喜地沿着街道往西行,刚拐过街角,头顶上不知哪家推开窗抛下个白瓷花盆,林微容躲闪得及时,堪堪避过那沉重的花盆,砰一声清脆响,花盆当街摔成了一堆碎瓷片。
铮儿抬头叉腰要破口大骂时,那肇事之人早就掩了窗躲了起来,连是哪一家楼内抛下的重物也不知道;林微容只得皱了皱眉头,道了声晦气,便拉着铮儿匆匆回了酒坊去。
老爷子早已在门前等候,老远瞧见她的身影拐过街边的大槐树,乐得哈哈笑起来,连声赞道:“我就说我这大闺女要是好好妆扮,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是?”
伙计们都齐齐点头,将林微容众星捧月一般迎进门去,早有颙国来的那几个伙计抱了酒坛子出来斟上一碗酒端来给她,还未走近,已是酒香扑鼻中人欲醉。
再接到手中,更是奇香,她举起碗抿了一口,略略皱眉。
这酒的香气倒是与那一夜沈穆轻带来的封缸酒有些相近了,味道却还缺了些时日,不如酿成后的封缸酒那般醇厚绵柔,大抵时辰未到,差了火候。
那酒液在舌尖一滚,不知为何竟让她有了熟悉之感,她再抿一口,细细品了多时,蓦地瞪大了杏眼。
可不就是与上一回在风止云歇喝的酒有七八分相似么!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风止云歇的酒更加清甜爽洌,其余几乎与她手中这一碗酒一般味道。
铮儿在一旁见她神色不对,走过去小心翼翼道:“大姑娘,可是这酒有问题?何大哥钟大哥都说咱们月琅水土气候极好,不必再等一年半载,再者有了林家酿酒秘方,三四个月也便能成,算一算这几坛酒也有两月,该不会是……”
林微容定了定神,摇摇头笑道:“没事,这酒酿成得这么快,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众人这才放宽了心,一起大笑起来,各自散去了忙碌。
那碗喝了两口的酒被搁在桌上,林微容对着略显浑浊的琥珀色酒液沉吟了半晌,心中有了主意,伸手招来铮儿,压低嗓音吩咐了几句,铮儿机灵地点点头出了门去,不到半日便回来,将从风止云歇好说歹说买来的一坛酒递给林微容。
她将两种酒各倒了一碗稍作对比,两口入喉,在舌尖略略一滚过,她顿时惊得双目圆睁。
这分明便是同一种酒,风止云歇唤作酩酊也罢,沈穆轻称作封缸酒也罢,与林家酒坊的这半成封缸有何区别?
她原想在酒上占了上风,这时候来看当真是蒙昧,白家怕是早已寻了这酒来,枉她高兴一场,竟又落了空。
“铜鸾城内酒坊数十,还能有谁家能酿出这酒来?”林微容喃喃低语,铮儿在一旁听着,明白了大半,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在一旁立着叹气。
好在林老爷子与老金都不在堂内,她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许久,林微容忽的一拍桌子立起身低声道:“铮儿,我这就去查一查,你替我瞒着老爷与酒坊的伙计,什么也不得说。”
铮儿点了点头,还不及出声,林微容已将那坛酩酊捉起在手中,大步奔出了门去。
风止云歇的掌柜的正笑呵呵地与城中几位有名的富商寒暄,一见她寒着脸冲进来,慌忙舍了客人过来迎她,林微容单刀直入,只管问他这酒得自何处,掌柜的支吾半日,只推不知,林微容哼了一声将酒坛子往柜台一拍,唬得掌柜的白了脸。
她在心中暗道声罪过,却还是沉着脸追问,掌柜的只得老老实实交代:“城西王麻子酒坊内购得。”
林微容又是一惊,这王麻子原先只是个从居梁城贩酒的小贩子,何时起竟有本事开始酿酒了?
掌柜的见她不信,换忙举起手掌向天赌誓:“若有半点虚假,愿遭天打雷劈。”
她这才信了,缓了脸色向掌柜的致歉,掌柜哪里敢得罪这位未来少夫人,连忙一面擦汗一面赔笑说:“无妨无妨。”
林微容心下不安,又道了歉才出门往城西去。
她刚一脚踏出门,楼梯上一阵轻笑,沈穆轻立在半人高处伏在栏杆上朝一脸土色的掌柜的举了举酒杯:“掌柜老哥,现在你可信了罢,微容可是精明得很,前些日子你就不该大意地给她上那两坛酩酊;好在你家少爷早就料到此事,知道瞒不住,索性指了条道给她寻去。”
说罢,低低一笑:“唉唉,凤起兄弟啊,这一回就看你手脚快慢喽!”

石乍现

酩酊,封缸,根本便是同一种酒,能有本事悄无声息地赶在她林家酒坊之前酿出这美酒来的,放眼铜鸾城恐怕也只一两户酿酒作坊能做到,而那王麻子酒坊素来只做些贩酒的小本生意,既无作坊用以酿酒,又无酿酒师傅坐守镇点,根本就没可能酿出酩酊这种上等好酒来。
林微容心中大疑,匆匆赶去城西看时,只见酒坊老板王麻子正叉腰立在街边指使伙计往外搬酒,他披了件鸦青色绸缎料子的袍子,足下登一双黑缎面镶玉的皂靴,滚圆矮胖的身子将那件绸衣撑得紧绷住,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尤其是他褐黄圆脸上那斑斑点点的麻子,一笑便挤到一处去,倒像是道旁树上结了的苦梨,灰黄中泛着黑,说不清的滑稽。
两年前这王麻子还是铜鸾城内出了名的混混,也不知怎么的被卷入街头殴斗,被别的混混砍伤了胳膊,后来被好心人救下治伤,竟从此改了好吃懒做的坏毛病,踏踏实实做了点小生意,过一年已是勉强开了间小酒坊,林微容犹记得王麻子酒坊初开张时去林家酒坊买第一批春溪曲时的模样,缩肩塌背,将两只手都拢进了棉袍的宽大衣袖中,笑得眼睛都眯起了,张口便是“王麻子改邪归正了,今后烦劳您多照顾嘿”,那是的王麻子还只是个靠卖酒勉强糊口的小生意人,现如今衣着光鲜大腹便便,倒像是在这大半年内忽然发了横财,人都变得体面精神了许多。
林微容在街头远远打量了半晌,走近去招呼一声,王麻子原是在横眉训斥粗手粗脚的伙计,一听身后有人招呼,忙回头来,绷着脸打量她半晌,蓦地笑开:“哟这不是林家大姑娘嘛!”
他呵呵笑着将林微容打量一番,抱拳恭喜道:“听闻林白二家年中有一桩喜事,到时候大姑娘莫要忘了给我送份喜帖呀!”
林微容笑了笑含含糊糊敷衍过去,便开门见山说了来意,问他白家风止云歇的酩酊可是他家酒坊卖出的。
王麻子眼珠子转了转眯眼笑道:“是我这酒坊内卖出的,我年前去了趟颙国,偶从乡间得了这酒,就买了一批回来,恰好白家的鲁掌柜与我相识,来店内瞧了瞧,顺手买走了几坛。”
林微容将信将疑地听他说罢,沉吟片刻又有意问道:“我也曾喝过颙国一种酒,叫做封缸,与王老板店内所卖酩酊有七八分相似,敢问王老板,这酩酊可是与封缸一般酿造法子?”
“那可不……”王麻子一时大意说漏了嘴,连忙改口:“那自然是……不大清楚了,我都没听过这封缸酒,哪还能知晓酿造之法?”他干笑几声又道,“大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王麻子只是做做小本生意,往来两地贩酒卖酒为生,即便是我有这想法儿酿酒,一没地儿二没酿酒师傅的我如何能做得起来?”
这话倒是有几分实在,林微容抬眼看了看王麻子酒坊那巴掌大点的铺子,又瞧了瞧忙忙碌碌的几个伙计,心里犹有疑惑,却不知哪里奇怪。
这时从王麻子酒坊内走出了一位肤色黧黑的老人,远远地叽叽咕咕朝着王麻子喊了几句话,林微容随意瞥了一眼,听着不像是月琅的人,叽里呱啦几句话她竟一句也听不懂。
王麻子神色微变,连忙朝她抱拳道了声对不住,匆匆赶回酒坊门前去,将两位老人拽回了屋内。
林微容又打量了这间小酒坊片刻,只得又掉头回去。
此行毫无收获,她却是越想越觉不对劲,风止云歇的酒坛子分明是月琅惯用的半斤装小瓮,不像颙国都是用一斤的阔口酒坛盛酒,王麻子果真说的大半是假话!
她脚跟一转,便又去了城内其余两家大酒坊转了一圈,并无一家酒坊有半斤装酩酊酒卖,店中伙计掌柜有人认得她,还笑了笑道:“林家都没这酒卖,我们店里又怎么会有呢?”
林微容没奈何,只得回了酒楼去。
第二日刘大海出城办事,回来时便带了个惊人的消息,说是城西王麻子的酒坊一夜之间搬空,不仅王麻子不知去向,店中伙计也个个都消失无踪,只留了个敞着大门的空铺子。
林微容正在柜台后算账,这一惊,拨错了个算盘珠子,忙停下手来问道:“没人瞧见他搬去了哪里?”
刘大海摇了摇头。
这一下,她恍如坠入云雾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事来的蹊跷,定然与风止云歇的酩酊脱不了干系。她沉吟半晌,又去了趟风止云歇,照旧是什么蛛丝马迹也没能打听得到,倒是鲁掌柜絮絮叨叨向她诉苦,说是年前在王麻子酒坊订下的数十坛酩酊这下可是跑了,他不知该如何向少爷交代,云云。
这便又成了个悬案。
铮儿劝了她几次,这一天午后见她又坐在柜台后沉吟,便跑来嘟囔道:“反正王麻子跑了,今后谁家都没了酩酊酒,大姑娘还要担心做什么?”
林微容摇了摇头没作声。
正午的日光落在酒楼前的空地上,暖意融融,从花圃搬来的数十盆花都开了,将大堂内各处点缀得春意盎然,酒客们一面喝酒赏花笑,一面兴致高昂地谈笑风生,酒楼内热闹无比。
林微容又从林家大宅多调了几个丫鬟来端酒送菜,自己得了空便在柜台内做个清闲掌柜,眼见着酒楼生意红火,她也在心里偷偷乐着,这几日要说烦心事也只有王麻子酒坊这事有些棘手,总归是个暗刺,不拔不快。
这当儿,堂内有个丫鬟不小心撞翻了客人的酒,铮儿连忙去收拾赔罪,她不大放心,便站起来遥遥地望着,刚立起身,门外有人高声唤道:“大姑娘!”
林微容循声望去,唐七立在门外的和煦日光中,正朝她招手。
她微讶,绕过柜台往门口走去,出了门才瞧见,门外还立了一位肤色黝黑的干瘦老人。
老人见她出门来,浑浊的眼在她身上略略扫过,朝她颔首示意,她一愣,出于礼数也连忙回礼。
唐七这小子仍旧是极精神的模样,几日不见倒像是又长高了些,五官越发地长开了,有了些美男子的影子,林微容逗了他几句,他也不恼,只是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小师婶怎的没将我小师叔送的定情信物玉牌牌戴上?”
林微容一怔,扑哧一声笑道:“那链子若是往颈子上挂一天,血痕都要勒出来了。”
可不是,小指般粗细的链子,又是足金打造,再加上那块沉甸甸的玉牌,还不将她的颈子都压得坠下了。
唐七朝她眨眨眼促狭地笑着低声道:“那小师叔连夜回铜鸾城那一日送给小师婶的耳坠儿又如何?那可不重哩!”
呵,这事他竟然都告诉了唐七!
林微容脸颊微微一红,忙岔开话题:“七少爷今日找我何事?”
唐七指了指身后立着的干瘦老人道:“这位是颙国的酿酒老师傅楚永安楚师傅,前些日子小师叔在颙国与楚师傅结识,便将楚师傅请回了月琅来。”
说着,唐七压低嗓音道:“听说这楚家是颙国有名的酿酒世家,楚师傅必然也是有些本事的。”
林微容点点头,唐七这小子又挑眉笑道:“瞧瞧我小师叔待小师婶多好,特地替林家酒坊请来一位老师傅哩!”
她一怔,唐七却好像明白她要说什么一样,笑了笑道:“小师叔说了,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小师婶要是想赢了小师叔,还得多下些功夫,尤其是这酒的方面……”
林微容听着他绕口令一般师叔师婶说个不歇,忙做了个停的手势爽快道:“好,楚师傅我一定会恭恭敬敬请回酒坊。”
她虽是脾气倔,却也是个商人,哪有送上门的便宜不捡的,既然白凤起替她请了个老师傅帮着酿酒,她便如了他的意,爽爽快快明明白白地抢了酒的上风。
唐七像是松了一口气,也不多说,笑嘻嘻地告辞走了。
林微容目送他驾车远去,这才重又向这位看来不知为何有些面熟的楚师傅行礼,恭敬地将他请回了林家酒坊。
这位楚师傅人倒是很和气,也会说月琅的方言,不几日便与酒坊中众人相熟了,几个原先便是颙国来的伙计更是与他亲近,大抵背井离乡在外讨生活,一听见乡音便觉分外的亲切。
一切如常,林微容几次不放心回酒坊探视,林老爷子都是竖起拇指直夸楚师傅有本事,竟连好几种早已失传的酿造之法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她随意点点头,老爷子还不乐意,拉住她的衣袖便瞪眼道:“你这丫头,偏就不信是吧,我前几日同楚师傅聊天,还听他提起天朝妇孺喝的果子酒,说是过了立秋咱们也能收了各种果子酿这种果子酒哩!”
林微容被勾起了兴趣:“果子酒?”
林老爷子这几日心情极好,原先微恙的身体也好了不少,这一瞧自家大闺女也难得有了兴致,哈哈笑着同林微容絮絮叨叨说了一番,正好楚师傅从后堂闲了帘子走出来,他一眼瞧见,忙招呼道:“来来来楚师傅,同我这大闺女说说这果子酒的好处。”
楚师傅用颈间挂着的帕子揩了揩手,走过来和气地笑道:“这果子酒也有酒味,只是酸甜爽口且不易醉倒,天朝的妇人小儿都极喜欢。”
林微容了然地点了点头,听着着楚师傅说话嗓音也有些耳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一细看,蓦地一惊。
这位楚永安师傅不就是前几日她在王麻子酒坊门前见到的那人么!
她心头震惊,却仍旧是不动声色地与林老爷子闲聊了几句,日一过午她便推说酒楼内事多,要早些回去打理,与老爷子道了别便匆匆离了林家酒坊。
铮儿驾车在外等着她,她心事重重地钻进车内,待马车拐上街道后低声吩咐道:“拐去白家的风止云歇。”
铮儿也不多问,清叱一声挥鞭赶车,拐去了风止云歇。
林微容原是要去找白凤起问个清楚,在风止云歇没见着人影,问了鲁掌柜才知道他在东街茶肆,主仆二人出了门,又匆匆去了东街。
正是仲春时节,东街极热闹,出外游玩踏青的文人骚客更是纷至如云,难得这条大街上有这么一家气派的茶肆,富家公子们正愁无处挥霍,一见这茶肆中翩翩袅袅的美貌丫鬟,更是丢了魂,三个一群四个一伙地踏了进去。
马车在门前停了,林微容不等车歇稳,掀了布帘便往车下跳。
茶肆门前的小厮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她一面走一面问道:“你家大少爷在哪里?”
小厮一愣,大约是被她的气势唬住了,指了指楼上:“雅间最末……”
不等他说完,林微容早已推开要拦下她的两个娇俏丫鬟往楼梯上走去。
楼上雅间客满了大半,她随意扫了几眼,便见那些个青莲碧池、海棠春晚的木牌子都翻转了过来,雅间内时有笑闹声传出,隔了雕花木门都仿佛能嗅到里头的酒气熏天。
她也不多做逗留,径直往最末一间的芙蓉花苑走去。
水晶门帘大半斜斜挂在雕花木钩上,便如她第一次来时那样,露出帘后的雕花木门来。
林微容刚走到门前要伸手去叩门,屋内却有人恭敬道:“白少爷为了林大姑娘撤去城北的酿酒作坊,又将楚师傅请去林家酒坊,这损失也太……”
这声音,是连夜消失无踪的王麻子!
林微容大惊,伸至门前的手颤了颤,无力地缓缓垂下。
她听得白凤起轻笑一声道:“既然我已打消了吞并林家酒坊的念头,那城北的酿酒作坊还留着做什么?楚师傅想寻个地方继续酿酒,你帮不得他,我请他去林家酒坊不是很好?”
他顿了顿笑道:“一举数得,楚师傅有事可做,又帮了林家酒坊,跟微容比起来这点损失算不得什么。”
王麻子连声说是,林微容心中百般滋味翻滚着,她轻轻倚着门,手握成拳,又松开,又握成拳,反反复复数次,才一咬牙下定决心叩响了门。
“进来罢。”白凤起如同陈酿一般醇厚的嗓音在屋内响起。
她定了定神,大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抬头,迎上两双愕然惊讶的眼。

解前怨

林微容忽然出现,屋内两人怔了怔,惊愕只是眨眼间的事。
王麻子还算镇定,朝她笑着拱了拱手退了下去,将这一方小斗室留给他二人。
白凤起咳了一声望着她笑道:“今天酒楼不忙?”
林微容不做声,只是掩了门慢慢走进来,沉静的明眸中并无一丝怒意;白凤起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在案前花梨木方背椅上坐下,喉头滚了滚,又笑道:“喝茶么?”
林微容点点头,皱起鼻尖轻轻一嗅,便闻见近处茶壶内淡淡的清香,白凤起斟了一碗茶轻放至她跟前,笑吟吟道:“早春新雨煮开水泡就的山城新茶,不知有多香。”
她捧起茶碗吹开茶叶轻啜一口,顿觉茶香扑鼻,舌尖被那股子清香裹住,唇齿间只觉甘冽无比。
白凤起支颔不语,她也不吭声,两人都是沉默着不肯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旧是不动声色,白凤起却挑了挑眉,轻轻叹息了一声:“微容……”
林微容倏地横了他一眼,凌厉的目光扫过去,白凤起苦笑了一声,识趣地闭口。
又过了片刻,林微容慢条斯理地将一碗茶喝去大半,将茶碗一搁,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的立起身来。
白凤起以为她要走,忙跟着站起来要拦下她,谁知她三两步绕过桌案来,伸手将他按回椅中去。
云鬓玉簪,淡妆粉面,林微容虽是换了女子的装扮,瞧上去柔媚娇俏,那一对明眸中却还是露出逼人的英气与倔强来。
“微容……”白凤起重又坐回椅中,望住林微容沉静的眸子,怔了怔便开口,“我……”
他难得的露出些慌乱的神色,虽是一闪而过,却已被她瞧见。
不知为何,林微容忽地松了口气,横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请了楚师傅来铜鸾城的?”
白凤起沉吟了片刻,倒是极坦白地说了:“前年年初便邀了他来,他因家中有事,去年夏末才随我回了铜鸾城酿酒。”
林微容暗暗一算,夏末到年底也有五六个月,听常去的酒客说起白家风止云歇的酩酊酒,却是去年年底才有的新酒,这一算来他白家酿出酩酊酒的时日还比她林家的要多一个月,这么一想,她神情又缓了几分。
“嗯哼,你原是想吞并了我们林家酒坊?”她立在白凤起面前与他对望着,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倒并不是责问,若是换了她说不定也有这念头,一山不容二虎,林家与白家各自名下商号多有交叉,早在七八年前便是明争暗斗,这几年林家老爷子身子不大好,也就没了那许多精力去打理各处店铺,因此被城中各路如狼似虎想要吞并林家商号的对手盯上也是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