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单手利索地除去了林微容裹得严实的外衣,将薄被展开了覆在她身上,自己也脱鞋上榻,在她身旁躺下。
她仍旧是僵直着身子,虽然已是知道他毫无恶意,却还是极愤怒,且不说先前他抱病下池,只说他看光了她的身子,还点了她的穴,她就要跳起来给他几拳泄愤。
“微容,你别走,我就替你解穴。”白凤起贴近她身前来将她搂近胸怀,在她耳旁轻声央道。
说不上是怜惜还是如何,林微容心里一软,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勉强点了点头。
白凤起果真伸手解了她的穴。
她却没有如他的意,一得了自由便远远地推开他,翻身坐起来沉着脸道:“我不想理你,我要回去。”
白凤起伸手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叹了口气道:“微容,我当真不是骗你,我丝毫不知曲九重手中那一批货原是要给你的,若他当时先同我说了,我必定不会高价买下。”
他说得极诚恳,林微容稍稍和缓了颜色,却仍旧是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原想将这宅子建好了,种上你喜欢的花花草草,我们成亲后若是在城内住得腻烦了,就可以来这里住。”白凤起忽的停下,咳了几声,又勾了勾唇角涩然笑道,“我一心只想将宅子布置好,却忘了微容最在意的还是你的花圃和伙计。”
林微容听他说得极委屈,哼道:“若是换了你,你又会如何?”
白凤起眨了眨温润双目,略略一点头:“大约也是如你这般。”
两人难得的意见相同,没了可以争吵的事,顿时沉默下来,二月初的天气还是很凉,她只穿了单衣坐在床上,不一会就觉寒气穿透薄薄单衣紧贴住肌肤四处漫开,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白凤起察觉她手足温凉,重又伸手将她拽回身前拥着,又将被褥一角在她颈后掖好,低声道:“你生气无妨,只是天气冷,可别冻着。”
他不提也罢,这一提,林微容霍地从他胸前抬起头,斜他一眼道:“呵,你可也知道天气凉?”
“那湖水可比洗澡的热水凉多了不是?你也没觉着凉?嗯?”
形势顿转,从前都是白凤起气势步步逼人,林微容堪堪招架,风水轮流一转,白凤起落了下风,直被她迫得连连点头称是。
“我不管你是真心要将莲子捞起了给我,还是演这一出苦肉计,我都要同你好好说清楚了,你这破烂身子能慢慢好起来,就要好好珍惜,不然真枉费了你师父的一片苦心。”她伸指戳了戳他的胸膛,愤愤然道,“我幼时只盼着你能好好地起来同我放一回纸鸢也不能,现如今你全然好了,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说着说着,她在被子底下伸足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红着眼恶狠狠地瞪他:“凤起哥哥从来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吓唬我,你是哪里来的假货!”
白凤起朝她无奈地勾了勾唇,将她的手捉住了贴到身前暖着,低声道:“我不是假货,我当真是你的凤起哥哥。”
不知从何时起,她逐渐又变成了十三四岁年纪的林微容,慢慢地有了大姑娘家的生动与娇俏,就如此刻,她说一句,白凤起就点一点头,一句也不反驳,只是望着她薄怒的神情微微地笑。
待她一口气说完了,发泄尽了,他才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微容说什么都好。”
咦?这么好说话?林微容微讶,耳旁却响起唐七那小子说过的话:“大姑娘可要小心我这小师叔,他可是狡猾得很!”
她张了张口,忽地想起那桩还未同他算账的事,声未出,面先红:“你、你、你偷瞧我洗澡!”
白凤起星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光亮,然后,他却笑了:“我也让你瞧了我洗澡。”
“因此,我们算扯平了如何?”他凑近前来笑觑着她。
林微容脸色变了数回,最终镇定下来微微一笑道:“也罢,不过是被瞧了几眼而已,又不是非得嫁你……”
她恼他有意捉弄她,一时口快说了这话,立时见白凤起眸色沉了沉,静静地望住她道:“这道屏风今早才送来,我事前并不知晓它的特别之处,微容。”
说罢,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哑声道:“偏生连屏风也来作梗,我白凤起要讨心上人欢喜也这般难么?”
他说得委屈,林微容不由得笑了,轻声道:“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言至此,两人再无隔阂,白凤起笑着低头去亲吻她的粉唇,才一触到,那炙热如火一般灼烧着林微容的唇齿,她连忙推开他,大惊失色道:“糟糕,我竟然忘了你还病着!”
都赖他,一路将她抱回了屋内,又那么有精神地同她说话,她险些忘记了他还高烧未止,正是病弱体虚之时。
“无妨,我睡一觉便好了。”白凤起将她重又拉回怀中,毕竟是一早抱病下水吹了风着了凉,又使了力气抱林微容回房,再自己收拾折腾一番,早已有些筋疲力尽,此刻只想抱着怀中温香暖玉沉睡半日,奈何这怀中的姑娘着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好一番劝慰才劝得她安静下来。
“让唐七寻大夫来瞧一瞧,开付药喝罢?”林微容双手抵着他滚烫炙人的胸膛,有些焦急地问。
“不必了,我不想喝药。”白凤起咳了一声,嗓音微哑着抚了抚她的肩背,“睡半日就好,你陪着我我就好了。”
林微容忽觉心疼,他年少时重病卧床,日日与汤药相伴,想来也是怕极了再喝药,只是总归是病了,怎可能睡一觉就好?
她叹了口气,与他商量:“若是睡半日醒来还是高烧着,就请大夫来瞧瞧好么?”
他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去。
林微容被他火热的身躯揽着,只把全身煨得极暖,却又毫无睡意,瞪着白凤起微微露出的瘦削胸膛看了半晌,叹气道:“这可好,谁都知道我进了屋与你一道沐浴更衣……”
话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往上一看,白凤起正睁了眼笑吟吟地看她。
便如大火烧过后泼下了一盆冰水,她听见心中滋滋几声,竟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笑。
“若说这不是苦肉计,我随你姓。”她低低地哼了一声,抬头看着他道。
他是狐狸,她却也不是傻子,只是这一回她却并无太多的恼意,说不清为了什么缘故。
白凤起闭了眼微微一笑:“不管如何,你终究还是不舍得我不是?”
林微容略略红了脸,却是默不作声地也闭了眼。
屋内沉静下来。
***
过半日,再醒来时,果真如他所说,高热褪去了,他出了一身的汗,湿了自己的单衣不说,还将她紧紧拥在身前,也沾湿了她。
两人只得又叫人送了热水来清洗。
这半日里,全宅子上下都知道他二人独处一间屋内情话绵绵,再见林微容时,众人都是喜笑颜开,恨不能当着她的面直呼她为少夫人,唐七也是促狭,一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来,不怀好意地凑近白凤起身侧来,笑嘻嘻地小声道:“小师叔,我可是可以称呼大姑娘为师婶了?”
林微容咳了一声故作不知,唐七却又有意大声道:“哎呀呀,这苦肉计果真好使不是?”
白凤起淡淡扫他一眼,伸手捉住林微容的手腕,轻声道:“走,我送你回城内去。”
沈穆轻
白凤起送林微容回了城,她在酒坊内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匆匆收拾了要赶回花圃去;林老爷子早已从铮儿处打听得自家闺女与准女婿白凤起的事,偷乐了一夜,见这好女婿似乎已是煮熟的鸭子再飞不了,便放宽了心,挥了挥手只说了一句:“你折腾归折腾,早些同凤起成了亲我老头子也就放心了。”
账房老金同管家老钱也在旁笑吟吟地点头称是,又有哑厨娘乐呵呵地过来捉住她的衣袖咿咿呀呀打手势说了许久,大概意思也是同老爷子一般,劝她早些成亲,也好了却老爷子一桩心愿。
面对这许多长辈的殷殷笑脸,林微容只得陪着笑一一应对,好容易应付完老人们,铮儿已在门前招呼她:“大姑娘,日头出来了,再不走道上人多就走得慢啦!”
铮儿便是那救星。她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正好向林老爷子道了别,火烧屁股一般出了门来,铮儿先前去牵马,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见她急匆匆往外走,正要问,林老爷子却已跟到了酒坊的门前扬声唤道:“大闺女,这几日我就去找人挑挑日子,早些将事情办了我也放心!”
老爷子喜气洋洋地立在门前大声说话,早引得左邻右舍好奇地聚过来,老爷子这一看更是得意,哈哈大笑着将这事一说,邻人也是替她高兴,乐呵呵地拱手道贺。
林微容连忙朝铮儿使了个眼色,赶紧驾了马车拐上街道去。
马车走得远了,却仿佛还能听见邻人道喜之声,她叹息了一声,被铮儿在前头听见了,掉头问道:“大姑娘叹什么气,该高兴才是。”
“是啊,该高兴才是。”林微容怔怔地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人流,喃喃道。
高兴么?她并不;不快么?也不;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久久在她心头萦绕着。
她默不作声,铮儿也不敢多问,两人一路无语,不多时马车已下了玄武大道,拐上了城郊小道。
初春的道上早已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道旁的杨柳也在枝头抽出了新芽,遥遥望去,零星的黄绿色在枝头随风轻摆,一路延伸至远方。
又经过了几处荒凉的村落,视野越见开阔,不多时已是能瞧见远处的青石院墙与成排的高大桦木。
“大姑娘,咱们到啦!”铮儿兴奋地挥了挥鞭子,催马急行,那马也好似极亢奋,仰天长嘶一声,撒开蹄子直往前奔。
马的嘶鸣声在旷野中分外清晰,马蹄声也是极响亮,早已惊动了看守园门的赵哥出来看,这一瞧是眼熟的马车,忙朝园内高呼了一声,哗啦啦一下拥出七八个人在门前乐呵呵地等着她们二人走近。
不等铮儿勒住缰绳,驾车的马像是知道到家了一般,一靠近那桦木树林就放缓了脚步,一点点停下来,铮儿跳下车笑嘻嘻地拍了拍马脑袋,又去掀了车帘扶了林微容下来。
这一转头,门前已立了一堆人,林微容还不及开口,目光在众人笑呵呵的脸上扫过,惊讶道:“咦,可是有什么好事?怎么一个个都这般高兴?”
她口中这么问,心里却是舒了一口气,没能抢得花苗回来总还是一场空,也不知该怎么和这些老伙计们交代。
立在最前头的老江叔笑呵呵道:“大姑娘,咱不必为了花种发愁了,前天公孙大人让人送来了些红莲子,虽是不多,也能种满半片荷塘了。”
林微容微喜,红莲虽不比白荷珍贵,却好歹也是月琅国极少见的品种,非王公贵族家可是买不起。
老江叔又接着喜滋滋地笑道:“昨儿个晚上凤起少爷也命人送来了半篮白荷的种子,虽不知为何沾了水,却所幸还没发芽,我们哥几个连夜便种了下去。”
铮儿低呼一声,悄悄看了林微容一眼。
她心头一紧,已是猜到白凤起遣人送来的必然是他下池捞出的莲子。
半篮,也有百余颗数目,要在冰冷的湖水里立着,伸手入那淤泥摸多久才能捞出这半篮的莲子?
“种下了就好,辛苦江叔和大家了。”她抿了抿唇笑道,心中却悄悄地叹了口气。
老江叔却还有话说,欢欢喜喜地指了指园内不远处的花圃与花房道:“还有喜事哩,大姑娘!”
“昨夜白家来人还送来了二十来株赤芍的花苗,就放在花房内暖着,只等大姑娘回来种呐!”
这更是一件喜事!
林微容大喜,匆匆去花房一看,靠墙摆着的几个大竹筐中的果真是赤芍花苗,白家将这二十来株花苗护得极好,辗转来回几趟竟没有一片叶子残破受损,每一株都还绿油油地挺 立着,生机勃勃。
她当机立断,取了花铲要将花苗种下,老江叔一拍脑袋,拦下她:“凤起少爷还留了字条给大姑娘。”
他匆匆出去取了一张薄薄的信笺来给她,拢着袖子呵呵笑道:“我瞧凤起少爷待大姑娘一片痴心,大姑娘就早些允了他罢。”
说着,老人朝她挤了挤眼睛嘿嘿笑着出去了,临了,还将门前挤着凑热闹的一群人都像赶小鸡一般赶了出去,招呼道:“日头都上中天了,大伙儿赶紧着干活喽!”
人群一哄而散,只有铮儿没走,挤眉弄眼地学着老江叔的口气笑道:“呀呀我瞧凤起少爷待大姑娘一片痴心,大姑娘就早些允了这亲事罢。”
林微容横了她一眼,笑骂了一句,蓦地记起一事来:“我昨天换下的衣衫鞋袜可有带回来?”
铮儿点点头,蹦蹦跳跳出门去马车内取了来:“大姑娘和凤起少爷躲在屋子里换衣裳,也不记得同我说一声,我险些忘了取走,好在唐七提醒了我。”
她说得极自然,那一句“大姑娘和凤起少爷躲在屋子里换衣裳”入了林微容的耳却是分外暧昧,她俏脸微醺,咳一声岔开道:“我记得临行前别院的侍女给我塞了几个纸包……”
她伸手到衣兜内摸了摸,取出那四个纸袋来,展颜笑道:“果然还在。”
铮儿好奇地凑过来看,她一层层在地上摊开了一瞧,竟全是些米粒大小的种子,或沉黑如墨,或赤红如火,也有隐隐泛青的,最末一包拆开了一瞧,倒是同大表哥公孙瑨一般心思,骨碌碌滚了一地的红莲子。
也不知这几包都是些什么花草的种子,铮儿好奇地蹲下 身去细看,林微容吩咐她收起了拿去艳阳下晒一晒,小丫头高高兴兴地取了小匾来盛了种子出去了,她这才得了空展开白凤起留下的那封信笺来看。
薄薄一张纸,飘着荷香,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其上:
微容,莫要忘记酒楼与书肆之争,余时已不足五月;若侥幸胜你,七月初花轿相迎。
落款更是狂放,“白凤起”三字嵌在纸上,仿若一团火,灼得她掌心发烫。
呵,当真是将她当成囊中之物了!
林微容瞪了那信笺上的落款一眼,哼一声道:“还不知谁胜谁负呢!”
屋外忽地一阵耳熟的轻笑声起,铮儿遥遥地惊喜高呼道:“大姑娘!大姑娘!沈大公子来了!”
话音未落,沈穆轻已一脚迈进花房来,笑吟吟地朝她打了个招呼:“妹子,许久不见,可有想我这个大哥哥?”
她慌慌张张要将信笺收起,手脚慢了些,已被沈穆轻劈手夺了过去。
林微容面上一红,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慌忙抢过去要抽回那张薄薄的纸,谁知沈穆轻脚跟一转,闪身躲过她伸来的手掌,挑了挑眉大声将信笺内容读了一遍,这才将信笺递还给她,气定神闲地望住她笑道:“白凤起总算是动手了?”
他细长眼眸中隐隐有光亮闪过,林微容瞧不真切,也就没多在意,只当他有意打趣她,便将信笺往袖中一塞,横眉怒目斜他一眼:“要你管!”
沈穆轻诧异地眨了眨眼笑道:“呵!月余不见,妹子越发的牙尖嘴利了,来跟哥哥说说,可是白凤起这小子教的?”
林微容脸上泛起一片薄红,却是哼了一声没理他。
沈穆轻哪里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人,他有趣地打量林微容半晌,蓦地咧嘴笑道:“瞧瞧,我只不过说了白凤起的名字,你就面红耳赤,来来,告诉哥哥,你可是看上他了?”
他有意逗林微容,越是刻意,林微容越是镇定下来,她也不是头一次知道沈穆轻这恶劣性子,他这一笑,她反倒沉静下来,不理他的打趣与揶揄,单刀直入问道:“就你看,有几成胜算?”
沈穆轻仍旧是促狭地望着她笑,直笑得她终于红着脸颊走过来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这才吃痛跳开几步,摇头苦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无趣,哥哥说你几句你就恼羞成怒,不该,不该啊!”
林微容再往前走一步提起脚尖作势要踩他,他这才笑吟吟摆手道:“好啦好啦,我不逗你就是了。”
略略沉吟了下,微微一笑道:“我进城时就听得林老哥说起此事,因此顺道去两家都瞧了一瞧,要说胜算么,就现如今这情况,你是输定了!”
林微容脸色黯了黯,他却又朝她眨了眨眼道:“妹子别着急呀,我可没说你笃定输。”
沈穆轻找了张方背椅稳稳坐下了,朝她招了招手:“来来,哥哥同你说说该如何办。”
她怔了怔,犹豫了下,还是搬了椅子过去坐下。
“你当如此这般,再这般。”沈穆轻笑吟吟地说罢,伸指弹了弹她的脑门,“若是你输了,你那份嫁妆我替你出。”
半相隐
虽是有沈穆轻坐镇指导,林微容也不敢大意,好在城郊园子的花圃也有老江叔与几个伙计照看着,她才能抽空回城内打理酒楼生意。
掌柜刘大海是个老实人,林家二姑娘轻容嫁去山城后林老爷子便将酒楼交给他管着,这憨实汉子人倒是老成可靠,只是守旧不知变通,既不勤换菜色又不懂得招徕生意,林家酒楼到了他手上便是一落千丈,不说与专做达官贵人城中富豪生意的百家饭庄相较,单与对街的蓬莱四海菜馆比都是落了下风。
更有相隔几步远的林家另一间小酒楼知意轩做着榜样,这金字招牌的林家酒楼更是越发显得潦倒。
林微容一脚踏进门去,刚扫了一眼店内陈设,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刘大海想必也是为了这毫无起色的酒楼愁了许久,一见大姑娘亲临打理,面上倒是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
一连三日,林家酒楼停业修整,偶有老熟客来照顾生意,便被转请到知意轩好酒好菜招待,刘大海有些不解,犹犹豫豫半天才悄悄问林微容:“让他们三日后再来就是了,知意轩招待一回还得破费银子……”
林微容笑了笑,也不多说,只是一面拨着算盘珠子一面抬头来安抚这坐立不安的老实人道:“刘掌柜不必多虑,不过是招待熟客一两桌酒菜,日后赚回来的必定不止于此。”
刘大海也没敢再问,连连点头。
三日过后,林家酒楼重新开张,门窗围栏各个都重漆过新漆,日光一照,喜气耀眼;又将楼内大堂与雅间各处的桌椅板凳都换做簇新的,伙计们抖擞精神将酒楼内各处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便将原先暗色沉沉的林家酒楼焕然一新。
林微容又照着沈穆轻所说,去睿王府央着姑丈睿王爷题了“迎四海客,聚八方财”八个铁画银钩的大字,落了款,拿去装裱起高悬在正对大门的墙壁上,又去磨着公孙瑨替她重写了酒楼招牌,“林家酒楼”四个大字洒了金粉,衬着朱红的底,更是喜气洋洋。
铜鸾城百姓原以为林家酒楼是要改作他用或是干脆关门大吉,谁知三日后一大清早,鞭炮声响彻一整条街,知府大人亲自来揭去酒楼招牌上覆着的大红绸子不说,还极亲切地给前八桌的客人敬酒,惊得这几桌的客人连忙受宠若惊地立起身来回敬这位难得露面的父母官。
这一日生意奇好,酒楼内热闹异常,客人蜂拥而至,险些要在堂内一角再添些桌椅板凳才够坐下。
又有沈穆轻在楼上雅间招待着,竟招来了铜鸾城不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冲着这翩翩公子而来,往雅间内一坐,沈穆轻便亲自来斟酒传菜,那丰神俊秀的容貌、从容自若的神态、倜傥潇洒的气度更是将女客们迷得神魂颠倒。刘大海同伙计送完菜下楼同林微容一说起,个个都竖起拇指来赞道:“沈大少好风采!”
林微容在柜台后立着,险些笑倒。
刘大海又由衷佩服道:“今日一早来的八桌客人中果真有大半是旧时的熟客,大姑娘料事如神,大海佩服。”
林微容但笑不语,垂首记账间,听得门外招徕客人的铮儿惊喜地一声低呼:“凤起少爷!”
她一怔,手中的狼毫刚蘸了墨还未落下,身前不远处已立了个修 长挺拔的人影。
一抬头,秋水明眸便对上一双笑吟吟的星目。
不过几日不见,白凤起俊朗面庞上的倦意与病容已褪得一干二净,他身着月白锦袍,黑发以玉冠束起在顶心,一双明亮带笑的眸子温润如水地望着她,便如她第一次在酒坊内见到他时的那般模样,俊美得惑人。
“微容,墨沾上手了。”他好笑地提醒她。
林微容低头一看,呵,捉笔的手举起在半空里,墨汁竟落了三两滴,染黑她的手指不说,还将正翻开空白一页的账簿渲染开一大片的浓黑。
她慌忙搁了笔,将账簿挪开去,手指刚收回,已被白凤起轻轻握住了,自袖中取了一方干净的丝帕来替她擦拭干净。
他指掌间的温热暖了她温凉的手,那丝帕更是温柔,如云一般轻轻拂过她的指尖。
白凤起松开她的手,将那沾了浓黑墨色的丝帕折一折往袖中送去,林微容慌忙拉住他的衣袖:“给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白凤起微微挑了挑眉,笑了:“微容,你我还客套什么?”
他隔了柜台握住她的手合在掌心焐暖了,四下随意看了几眼,眸中露出些赞许的神色来:“做的不错,若是今后都能这样,倒是当真有希望胜出。”
林微容抽回手,从容地笑道:“那是自然,我林微容好歹也是林承安的女儿。”
白凤起笑了笑没说什么,却有人在不远处噗哧一声笑起来。
两人一起抬头望去,沈穆轻自楼梯上慢慢走下来,隔了老远便哈哈大笑:“你这小妞,倒是毫不客气!”
林微容横了他一眼,正要叫他闭嘴不得多说半个字,忽觉眼前人影一闪,白凤起已拐过柜台站到了她身旁来。
她的手一暖,却又被白凤起紧紧地握住了。
“呵,凤起兄!”沈穆轻先出声招呼,含笑的目光暧昧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落到一大一小紧握的手上,嘿嘿笑道,“啧,亲亲小妹,我认得你这许多年,你都从不肯让我牵牵你的小手,凤起兄一来,你倒是巴巴地就靠过去了,唉,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
他打趣的神情极分明,林微容横了他一眼:“谁是你亲亲小妹!”
白凤起捏了捏她的掌心,从容与沈穆轻对望片刻,淡淡一笑道:“沈兄别来无恙?”
“好说,年前回了颙国一趟,顺道探望了你师兄,他让我捎个口信来给你,说是极惦念着凤起兄弟,盼着哪一日再与你痛快对饮一番。”沈穆轻走下最后一阶木梯,走到柜台旁轻笑道,“算一算你们师兄弟二人也有一年多未见啦。”
“师兄惦记的恐怕不是我罢。”白凤起笑着摇了摇头,“他能躲得一日,一月,一年,莫非当真还要躲着一辈子不成?”
沈穆轻了然地一哂,倚着柜台轻声道:“谁知道这厮心里想些什么,分明又惦念着如花似玉的心上人,却又不知为何不敢来见她,啧啧!”
两人无奈地相视一笑,林微容这才有机会插进来问道:“你们……原就认得?”
白凤起与沈穆轻又笑了笑,这才同她慢慢解释。
无非是浪荡师兄在外漂泊时认得了同样不羁的沈穆轻,两人志趣相投,引为知己,小师弟白凤起也便因此与沈穆轻相识。
林微容了然地点了点头,沈穆轻却望着白凤起道:“你师兄与我是过命之交,凤起兄弟也算是我的手足,不过……”
他淡淡瞥了林微容一眼,指尖在柜台上叩了叩,似笑非笑道:“微容是我妹子,凤起兄弟既然是真心想娶她,那便要拿出点实实在在的诚心来叫我瞧瞧。”
白凤起一怔,却还是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好觉悟!”沈穆轻竖起拇指来赞了一声,却又狡黠地笑了笑问道,“那你偶尔让一让微容,索性现在就认输如何?也省得我日日来伺候这群难缠的大姑娘小媳妇,皆大欢喜,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