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拍衣角的尘土,笑了笑道:“真没什么事,倒是手肘摔得有些疼,要问金叔要些药搽一搽。”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挥挥手散去。
老金忙去取了药膏,林微容回屋略略敷了些药,睡一夜过去,手臂与腿上的淤青大半都散去了。
这么又过了几日,便到了正月二十,山城谢家那边来了急报,说是谢家老太君旧疾复发,来催大少爷大少奶奶回城,谢衍轻容小夫妻二人连忙匆匆收拾了包袱,向老爷子辞行,当日便坐着马车回去了。
酒坊内又忽地冷清下来,轻容这一走,上下都要林微容接下打理,忙得天昏地暗。
好在也不过是忙这一阵子,年初的订单合约办妥了也就稍微闲了些。
梁离一向老实勤快,又能吃苦,林老爷子与林微容一合计,将酒坊大半事宜都交给他处置,倒也是将酒坊打理得有声有色。
这边的事无需烦心了,城郊却还有个花圃要操心,正月廿八一早,林微容便驾了车回城东的园子,早几日就赶回城郊的铮儿正急得跳脚,一见她下了马车,慌忙迎上来,嗓音里带了哭腔道:“大姑娘,原先下了定金的那批花种花苗都被人以三倍的价钱买走了!”
林微容卷着衣袖的手停下,缓缓地抬头问道:“哪一批花种花苗?”
她每一季都要从邻城花商处买好几批花种与花苗,生意做得多了也都熟络了,花商们不必她多提,总会给她留下足够的货,大多时候连定金都会减三四成,偶尔若是要途径铜鸾城,还会亲自将货物送来城郊的花圃。
下了定金还会被高价买走,这是极不可能的事!
她还算镇定,铮儿却扑簌簌掉眼泪了,哽咽道:“就是去年夏末去南陵城买的那一批白荷新种,和赤芍的花苗,曲老板两天前来了一趟,见大姑娘不在园子里,退还了定金就拍拍屁股溜走了……”
老江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叹一声气道:“大家伙伺候了一冬日的墨梅,欢欢喜喜地等梅花落了,又收拾了池子要种荷花,竟出了这么大的娄子。”
“曲老板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肯说,我们几人拦也拦不住,只能看着他出了门坐车跑了。”赵哥讷讷地说。
岂有此理!这曲九重也算是老熟人了,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林微容咬了咬牙,恨不能将那嬉皮笑脸的大奸商捉来剥了皮暴打一顿出出气,她这气得眼一红,铮儿却不哭了,慌忙拉住她的手道:“大姑娘莫要生气,大不了我们再去一趟南陵城,重新找别家买就是了。”
南陵城沿江多湖泊,山清水秀花木葱蓉,花商最是数目众多,大街上一捞一大把,这曲九重虽是南陵城最大的花商,却也不是非他不可。
林微容心念才动,却又觉得这口恶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定了定神问道:“你们可有找人跟着曲九重看个究竟?”
一向木讷老实的赵哥憨憨地一笑道:“大姑娘,他一出门,咱家园子的兄弟就有跟着去了,不过曲老板也是刁滑,在城中绕了一大圈子,等兄弟重又换了人才下了玄武大道往城西走。”
说着,顿了顿,摸了摸后脑勺惭愧道:“只是秦飞兄弟跑得最快,也没能赶上,只追了一半的路就见不到曲老板的马车了。”
这厮分明就有鬼!城西是大片荒地与荒塘,曲九重跑去那里做什么!
“好你个曲九重,有本事你这一年都不呆在南陵城。”林微容咬牙哼了一声道,“给我捉住了就几刀砍了扔进池子里给荷花做花肥!”
铮儿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抹了抹眼泪小声道:“大姑娘,杀人是犯法的。而且曲老板太瘦,只有骨架子,不够做花肥……”
老江与赵哥对望一眼,叹了口气不作声了。
园中池子已经清理了,肥料也都一早备好,只等这荷花花种与赤芍的花苗送到,便可以入池下田,只是曲九重这一失信,伙计们干的活都白费了。
“曲九重这奸商在铜鸾城也不认得几人,我偏就不信他能卖给什么人!”林微容跺了跺脚,转身又上了马车,一扬鞭子道:“我去城西瞧瞧,打探个究竟!”
铮儿慌忙也攀上车去,嚷道:“我也去我也去!”
主仆二人挥鞭策马,驾了车便又转回道上,沿了来路拐至玄武大道一路往西行去。
城西与城东一般荒凉,甚至田地还比城东少,大约是土地贫瘠的原因,城西的村落更见稀疏,零零落落沿着乡间的小道往西延伸。
马车走了一段,忽听得身后又有马蹄声响,林微容一惊,这一大清早的,还有谁往城西去?
她坐在车内掀了帘子探头朝后一看,蓦地皱起眉头来。
“铮儿,再走的快些!”她朝车外的铮儿吩咐道。
铮儿应一声,挥一挥鞭子,狠狠落在马臀上,那马吃痛,撒开蹄子便往前急奔,林微容正要松口气,却也听见后面挥鞭的声音划破长空,马一声长嘶,也急奔追上来。
转眼间两辆马车便齐头并进。
好在城郊的小道还算宽阔,两匹马拉着马车并行也不会显得拥挤,只是林微容实在是瞧那驾车的人极不顺眼,从帘子的缝隙间瞥了他一眼便又坐回车内去假作没瞧见他。
铮儿却呀地一声低呼,朝车内低声道:“大姑娘,是白家二少爷!”
不等林微容开口,白越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小丫头,你家大姑娘怕是不想见我。”
是又如何?林微容嘀咕了一句,却又听见他嘿嘿笑道:“可是我大哥你不会不想见吧?”
她一怔,悄悄伸手掀了帘子一瞧,并行的马车推开了雕花木窗,有一只修 长的手卷起了珠帘,露出一张许久未见的英俊脸庞来。
她听见白凤起低声说道:“越桓,收敛些。”
白越桓不知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倒是老老实实闭嘴不吭声了。
很是奇怪,自她有印象起,白越桓便对他这个病怏怏的大哥俯首帖耳,两人成年后竟也还是一样,白凤起说一句往东,白越桓决计不敢往西。
便如此时,白凤起只一句话,就把白越桓震住了。
林微容忽觉滑稽,悄悄看一眼沉着脸的白越桓,心中暗爽,倚着车窗越看越觉解气。
白凤起却朝着她这边招了招手笑道:“微容,过来和我一道如何?”
“不要,我和你不去一个地儿,不方便。”她咳一声婉拒。
声音隔了帘子传出去,白越桓嗤地一声冷笑,遭了铮儿一对白眼。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就当我送你如何?”白凤起仍旧不放弃游说,倚着窗朝这边看过来,林微容悄悄瞥了一眼,见他好似看见了自己从帘子缝隙间看他,火速掩实车窗,高声道:“铮儿会送我去,不劳白家二少爷驾车相送。”
说着,她“咦”了一声,惊讶道:“唐七哪里去了?”
白凤起专用劳力唐七竟然换做了二少爷越桓,稀奇,稀奇。
“你过来和我一道坐,我就同你说说唐七去了哪里。”他仍旧是笑吟吟地同她商量。
铮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林微容顿时有些恼了,大声道:“我管他去哪里,上山下海捉蛟打虎,都不关我的事!”
话音落下,白凤起像是在笑,却是暂时不做声了。
哈。她挑了挑眉笑了。
不容她得意多久,白凤起清咳一声,从从容容叹道:“微容,我们也有月余没见,你就这般狠心,连一面也不想见我?”
林微容一愣,他又叹气道:“枉我对你一往情深,你却连偷偷看我一眼都要扒着车窗只掀起一角的帘子来看,当真是不想见我么?”
她蓦地眼前一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白凤起却又继续哀凄地叹道:“我见你的马车从我窗口过,念着许久未见你,思念得紧,便慌忙抓了越桓驾车来追赶你,你竟当作毫不知情,真真的狠心!”
好一番唱作俱佳的哭诉,林微容啼笑皆非。
铮儿早笑得打跌,白越桓面色古怪,涨红了脸狠狠瞪了铮儿一眼,回头低声道:“大哥你……”
白凤起轻笑一阵,重又凑近窗前来诱道:“微容,过来罢,我有好东西给你。”
顿了顿,挑眉朗笑道:“你若是还不过来,我便继续往下说……”
他刚说完,林微容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朝车前的铮儿吩咐道:“铮儿,将车停了,我过去。”
再不过去,怕是要在耳中生了茧。
铮儿停了车,白越桓也跟着停下,退开一步让林微容上来,白家的马车略有些高,她正扶着车门往上夸,白凤起已伸了手出来将她的手腕握住了轻轻一拉,便将她拉进了怀中。
车门咔哒一声阖上。
两车并行,重又缓缓地向前走去。
湖心莲
车内极暖,林微容被强拖入白凤起怀中坐着,更是暖。
她要挣扎,却被紧紧箍在白凤起的胸前,略一使劲扭动,他却僵硬了身躯,俯下头来在她耳旁低声道:“别乱动,不然我当真就在这里吃了你。”
他的话中带着沉沉的笑,说不出的暧昧与挑逗。
林微容的脸微微一红,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她不动,白凤起却动起手来,他握住她的纤腰轻轻将她转过身,深邃如潭的星眸锁住她,笑吟吟地低声道:“这么些日子没见了,你可有想我?”
“没有……”她很是惭愧,年底过来到正月底,家中有轻容陪着,又有铮儿在旁闹腾,她只偶尔想起过他,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应当不算想念。
见她低下头去,白凤起轻叹一声道:“你不想我,我却是很想你,微容。”
“你……”她抿了抿唇,他已沉沉覆下,轻笑着吻住她。
仍旧是如一团小火裹住了她,自唇齿纠缠处蔓延开,缓缓地爬上她白皙粉嫩的双颊、挺俏的鼻、紧闭的眼,倏忽间蹿过她的双耳,赤红了她的脖颈。
多日前颈间他留下的绯红痕迹早已悄悄隐去,此时泛上的桃红更比先前的娇艳。
忽然之间就如同马蹄声都消失了一般,她只听得见耳中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一声声,一下下,拍打她的胸臆,仿佛激越得要跃出来一般。
她被紧紧拥在他的身前,听着他胸膛传过来的心跳,竟也同她一样的雀跃,不知是她感染了他,还是他感染了她。
他的脸靠得极近,鼻息与她的缠绵在一起,她微微一睁眼,便能看见他浓黑的长睫、微阖的眼睑,再往下,便是他高挺的鼻梁。
这一张剑眉朗目的俊美脸庞,她极熟悉,又陌生。
这一分心,白凤起察觉到了,他一手微微用劲,将她的腰往身前拢了拢,另一手在缓缓在她背上轻抚过,向上挪到她的颈间。
温热的指尖撩拨一般,轻轻地在林微容细腻的肌肤上流连,不知何时悄悄挑开了她的衣领,探向她浑 圆的肩。
肌肤温凉,触着白凤起温热的指,她蓦地一惊,睁眼之间,低呼之声被他火热的唇舌抵回口中,再无力气出声。
他却也没再继续撩拨她,只是轻轻吮着她的唇,她的舌,一如既往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她,带笑的眼望住她:“微容,你比小时候乖了许多,第一回亲你的时候,我真担心你会推我下去。”
林微容伏在他胸前不吭声,年少时的她性如烈火,整日里吱吱喳喳四处奔走,用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一只野猴子,若她仍旧是那暴躁的性子,可能当真会在那一日巡游时将白凤起推下辇去。
可是,她终究没有。
车内难得的安静。
白凤起也不说话,只是将她揽在怀中,单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就仿佛多年前的午后,她赖在他的书房内玩得久了,困了,非要爬上他的绣榻去偎着他午睡,他也是这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入眠。
她怔怔出了会神,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也烦过我,我吵闹,顽皮,缠着你不得休息,是不是很招人嫌?”
白越桓的话她记下了,虽不全信,此刻想来年少时的顽劣必然也曾让白凤起头痛不已。
“是不是?”她执着地问。
白凤起轻笑着摇头:“若要说烦,大多只有在你又与越桓吵架推搡时,我浑身无力无法下榻来劝架,只能瞧着你们俩扭打瞪眼,心里很是无力。”
他顿了顿,俯下 身亲了亲她的额,继续道:“因此师父一提起要带我出外远行求医,我就毫不犹豫答应了。”
林微容许久没说话,他跟随师父出游的事她直到三个月后才从送饭给她吃的老金叔那里得知,他走得仓促,走得决然,她便以为他心怀愧疚不愿见她。原来事实如此。
“白越桓说你当年讨厌我。”她咳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放弃故意报复的念头,大声朝外说道。
明着是同白凤起告状,其实只是有意要让白越桓那小子听见。
果不其然,隔了车门她听得白越桓压低嗓音不知道骂了句什么。
她得意地挑眉一笑,虽未出声,那自得的神情却已落入了白凤起的眼中。
“你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顽皮。”他摇了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凑近唇边,呵了口气,双掌合起了轻轻摩挲着替她搓暖了手。
林微容就这样偎着他,几乎要沉沉睡去之时,车外白越桓清叱一声,勒紧马缰绳停了车,瞧了瞧车门闷声道:“大哥,到了。”
这声音入了耳,她蓦地一惊,跳起来慌忙道:“嗳我不和你们一道,我有事!”
说着,手忙脚乱地挣脱白凤起的手便往外急走,白越桓以为是自家大哥,连忙殷勤地伸手来开门,意见林微容钻出来,脸色刷地沉下,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她很想留下笑话他,可是没这闲工夫。
铮儿也停了车,过来扶着她跃下马车,朝她暧昧地挤了挤眼睛道:“大姑娘,这一路可是香艳异常?”
林微容脸颊微红,横了她一眼,站直身子往四周一看,惊得瞪圆了眼。
她要来的这城西郊野原先是荒地一片,此时却不知有哪个疯子买下了这大片的野地荒坡,建起了个不小的园子,院墙已筑起,越过半人高的石墙往里看,还能看到人影穿梭忙碌,挑石提土、脚下生尘地奔走。
曲九重莫非就是往这地方来?
荒郊野地,鸟不生蛋,莫非这建了大半的宅子是曲九重在铜鸾城新建的窝?
她脑中一片迷糊,惊讶地张望着。
铮儿显然也是被吓着了,冲到她跟前低声呼道:“曲、曲、曲老板那么吝啬,怎么会花这么大笔钱在铜鸾城建宅子?”
很好,主仆都是同样想法。
林微容哼了一声,握了握拳头恼道:“好你个曲九重曲奸商,可千万莫要被我捉住了,不然扒皮拆骨剁碎了沤成花肥,偏就叫你死在牡丹花下!”
白凤起下了车,听见她忿忿地小声嘀咕,走过来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笑道:“微容说什么牡丹花芍药花?”
林微容抿了抿唇,目光沉了沉道:“我说这选了城西荒地建宅子的人是疯子……”
铮儿跟着点头如捣蒜,白越桓撸了衣袖冷笑一声要说话,白凤起淡淡扫了他一眼,他便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去拴马。
“怎么,这宅子方位选得不好还是院墙的大石你不喜欢?说一说呢,我让人重换了去。”白凤起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便往前走。
“咦!”林微容一惊,铮儿也是一惊,两人同时扭头望向他,怀疑的目光上下将他扫了几遍,慌忙别开了眼。
原来不是曲疯子,是白疯子。
“微容,嗯?”白凤起久久没听见她出声,干脆停下来重新问道:“可有哪里你不喜欢的?提些意见。”
既来之,则看之。
林微容叹了口气:“我进去瞧瞧再细细说给你听。”
她原先是要来搜索曲九重和她那一框白荷种子的的蛛丝马迹,谁想半路被白凤起拦下了拽到这里,四下一看也是在无迹可寻,不如进去瞧瞧,说不准还真能发现些什么……
“白……”她开了个头,白凤起略略拔高嗓音“嗯”了一声,提醒道:“年前不是说过了,不许再叫白大哥,凤起哥哥,凤起,或是凤,你随意。”
铮儿跟在身后,扑哧一声笑,林微容直觉她两耳被铮儿看得发红,窘迫之下只得低声唤了声“凤起”,忙又问道:“你……认得南陵曲九重么?”
白凤起牵着她的手沿着青石板铺就的石径往园门前走,淡淡笑了笑道:“曲九重?不是南陵城数一数二的花商?我与他打过交道,还算熟识,怎么了?”
林微容垂下长睫迟疑了下,摇头道:“没事,随口问问。”
两人手挽手不多时便进了园子,工人们挑着竹筐竹箩经过,一见白凤起进来,都笑着招呼:“大少爷好。”
再一转眼看到林微容,目光在两人紧紧挽着的手上一打转,都呵呵地笑着连声恭喜。
林微容顿觉心中别扭,轻轻甩了甩手要挣脱开白凤起与她握在一起的手掌,低声道:“松手,别人都瞧见了。”
她越是挣扎越是别扭,白凤起越是不松手,反而手掌一转与她十指相扣,俯身轻笑道:“偏不松手,反正你是我的妻,有什么好害臊的!”
铮儿在两人身后跟着,笑嘻嘻地拍手叫好,白越桓沉着脸瞪了她一眼,却被这小丫鬟送了一对白眼。
“大姑娘最近总是笑眯眯的,偶尔也会脸红,这才是个姑娘家的模样嘛!”铮儿心直嘴快,笑嘻嘻大声对着白凤起道。
林微容脸一红,连忙转身去瞪了她一眼,白凤起却轻轻握住她的手,低笑道:“还说不想我,都叫小丫头见着你脸红了。”
她抿了抿唇,仍旧是嘴犟:“铮儿眼花罢了。”
白凤起也不多说,只管牵着她的手往前。
绕过园门穿过新栽种的竹林,却到了一片极大的湖畔,那湖便在园子的最东面,沿湖筑起了假山凉亭,湖心有一座水榭,与湖畔由石桥相连,远远看去修建得极为别致。
白凤起牵着林微容走到湖边,抬眼看了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微一笑道:“微容喜欢这湖么?”
林微容一怔,不知他为何这般问,远处却有人大声呼唤着急急奔来。
“大少爷!”那高壮黝黑的汉子跑到四人跟前,憨憨笑着,大声说道:“前几日曲爷送来的莲子小的们都按照吩咐种下了,过不多久就会生根发芽哩!”
白凤起点了点头,笑道:“陈师傅辛苦了。”
说着,又转过身来对林微容道:“微容,你不是喜欢荷花?我前几日买了些荷花种子,叫人种下了,夏天就会开了满池的白荷。”
林微容不做声,目光缓缓地自那湖面转回来,一点点烧起小火。
“原来从姓曲的奸商那里弄走花种花苗的是你……”她咬了咬唇,忿然道。
白凤起怔了怔:“微容……”
她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甩手奋力挣脱开他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往来路走去。
愤然走
林微容这股气来得突然,除了铮儿,谁也没料到。
陈师傅不知哪句话说错得罪了未来的少夫人,慌得连连擦汗。
“不识好歹!”白越桓冷哼了一声,抱起双臂来悠闲地看戏,白凤起无暇理会他,连忙追了上去。
林微容心里恼火,脚步不停地往院门口走,听着身后有脚步声急急跟上来,也不回头,低声吩咐道:“铮儿,我们回去!”
话音未落,白凤起已赶上来捉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微容,你怎么了,我可是说错了话?”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问,林微容更是恼火,停下脚步来双目泛红地望着他道:“我园子里的伙计们满心欢喜地清了池子,只等这批白荷的种子回去种上,你却好,添了两倍的价一转眼就将我去年订下的货买走了,偏偏还种到这荒郊野地来!”
一筐白荷的种子曲九重卖她二百两白银,种活了卖与铜鸾城喜好猎奇附庸风雅的高官富豪,少说也值千两,他倒好,六百两银子买一堆莲子,往池子里一抛,便是开了满池的花,也只是花罢了。
暴殄天物!
她难得的气血冲顶,恼得甩开白凤起的手,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竟脱口而出道:“你还不如将这一筐子的莲子剥了壳炖红枣汤!”
四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倏地静下来瞠目结舌地望过来,铮儿在她身后跟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林微容既恼又窘,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迎面又大步走来个憨厚壮实的汉子,沾满泥土的双手随意搓了搓,朝着她身后的白凤起拱手大声道:“大少爷!曲爷送来的赤芍花苗已有大半在院子西面的花圃内种下了,还剩十几株要往哪里送?”
这分明是雪上加霜!
林微容顿觉眼前一片红雾迷蒙,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
三十株上品赤芍,九百两银子,种得枝叶繁茂花开似锦时一盆卖八十两,白凤起以三倍的价钱两千七百两买来,既无懂花识花之人伺养,又无沃土培植,怕是等不到枝繁叶茂早已枯作光杆叶凋落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她咬牙在心中将曲九重骂了千百遍,恨不能将这奸商掘地三尺挖出来,大刀切段沤作花肥。
林微容气得脸色赤红,好容易平复下来,转头对白凤起道:“把那几株剩下的赤芍卖给我,五十两银子一株,如何?”
白凤起顿了顿,笑了笑道:“微容,一百两也不卖,这花是我特地买了来装点园子的,怎可随意转卖?”
两处希望都成空,便如一盆凉水从她头顶脚下,透心凉。
若换了旁人,说不定她还能放下点身段来屈就,好声好气地商议,五十,五十一两,五十二两,总会磨到他点头;只是眼前这人是白凤起,她的傲气不容许她低头。
“不卖便算了。”她冷了眸子,转身便走。
没走几步,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凤起竟又追了上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微容别恼,我再替你问问曲九重如何?”
“不必了。”林微容轻轻挣脱开白凤起的掌,转身招呼了铮儿,驾了马车便走。
这一回,白凤起却没再追来。
********
铮儿驾着车沿着小道往回走,一路不敢作声。
车内极安静,林微容疲倦地倚着车厢坐着,混混沌沌想了许久,勉强笑了笑哑声问道:“铮儿,老江叔和赵哥几个刨土清池子很辛苦罢?”
铮儿一听她终于肯出声,连忙点头:“是呀是呀,老江叔说江婶也喜欢荷花,因此他和赵哥他们几个一起清池子的时候倒是很高兴哩!”
她说完,忽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吐了吐舌头。
林微容在车内坐着,蓦地想起老江与赵哥眼中掩不去的失望,猛觉胸口闷得难受,掀了车帘喘了好一阵气。
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往左一拐,径直上了玄武大道,车外人声渐渐高起来,铮儿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大姑娘,要不要回酒坊找老爷合计合计?”
林微容倚着窗口怔怔出了好一阵的神,才叹气道:“我爹能出什么主意,他还巴不得花圃里的花一夜枯尽了,我好老老实实回酒坊听他唠叨。”
这话虽是有些埋怨的意思,林老爷子却还真有这念头,常在嘴边念叨着若是城东的花圃一夜之间没了该多好,大闺女就能乖乖地回城里去承欢膝下,再不用当那劳什子半路花商了。
铮儿也当真听林老爷子这么说过,撇了撇嘴不再作声。
又走出不远的路,林微容听着马蹄声嘚嘚,轻快地在青石板街面上踏过,不由得心烦气躁,一抬眼望见不远处白家名下的酒楼,顿时恶向胆边生,冷笑一声吩咐道:“铮儿停车!”
不明就里的小丫头果真停了车,刚勒紧缰绳,林微容已扶了车门一跃而下,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这酒楼好一番功夫,才打发铮儿先回城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