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这是我未过门的妻,林家大姑娘微容。”
林微容张了张口要辩驳,白凤起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不要多说。
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横气冲上来,咳一声淡淡说道:“还不算,我又不曾答应你。”
白凤起一怔,眼中露出无奈的神色来,水月却趁火打劫,噼里啪啦一阵抚掌,大笑着取笑他:“呀呀呀白大公子也有这等吃瘪的时候?”
“林姑娘,你可要瞧好了再嫁,切莫因为被摸过小手亲过小嘴就将就着嫁了这男人,姑娘家一辈子可是重要,要摸透了你想嫁的这男人的底细再打算不迟呀!”水月有心捣乱,笑吟吟地走近了,语重心长地对林微容道。
林微容怔了怔,倒觉这话也是极有道理,偏头一想,叹一声老实点头道:“水月姑娘说得极是。”
两个女人原还是冷眼相对,这一会却立到了一处去,白凤起眸色沉了沉,横了水月一眼:“水月,你这一趟来莫非是要同我过不去?”
水月嗔怪地斜了白凤起一眼,有意无意地叹一声道:“我只不过是给林大姑娘提个醒,有些男人面上瞧着温顺谦和,骨子里还不知养着什么样的猛兽,只等你被甜言蜜语骗得头晕目眩了,连皮带骨的就将你吃得一星渣子儿也不剩了!”
此话一出,林微容陡然心里一惊,这分明便是在说她么!
却又见水月似笑非笑地瞟了白凤起一眼,娇媚地低叹一声道:“尤其是白少这般的俊俏人物,看着温文尔雅,其实心窍七拐八弯,即便是算计了人,那人却也难猜到哟!”
林微容又是一惊,抬眼去看白凤起时,他却仍旧是神色自若,甚至还在眉眼间带了些莫名的笑意,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水月姑娘原先与白大哥有一段过往?”她琢磨了又琢磨,只得这一个猜疑,却是因为水月句句针对白凤起,分明就是想从中搅和。
白凤起眼神一凛,忙否认道:“从无,莫要听水月信口开河。”
水月却笑吟吟地接口道:“哎,你瞧瞧,这样的男人,冷情无信,又不念旧情,当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
白凤起不语,鼻尖微微一蹙轻嗅几下,忽地问道:“水月你喝了酒了?”
“是呀!”水月嘻嘻笑起来,脸颊缓缓生起了满天红云,“白大公子,你可是不记得当初你躺在我的绣榻上,我替你梳发、擦脸……”
林微容越听越是皱眉,低喝一声:“够了!”
水月听话地打住,却也迷糊地笑了一声软软地倚着屏风瘫倒了地上去。
两人都是一惊,忙将她扶到窗边榻上躺下,白凤起嗤地一声轻笑道:“早同你说过不得沾酒,你偏不听,半杯倒还敢喝……”
林微容听着这话极温柔,不由得心中有些涩然,胸臆中仿佛有什么微微刺痛了,别样的难受。
她默然站了半晌,看着他逐一收拾起桌上的书册,取了几本放入一个木匣内递给她:“这几册是柳直这几天才送来的新图,想来你手中还没有罢,拿去与旧书一道印了,也算与我争起来公平些。”
白凤起见她不接,只管愣愣望着他,叹了口气将她重又揽入怀内,在她耳旁低声道:“水月是我那胆小鬼师兄嘱咐我代为照料的,她算是我师嫂;束发、擦脸的事是我某一回重伤时藏身她的房中,她不得不替我清理伤口,敷药……”
林微容抿了抿唇,许久没出声,终究还是接过他递来的木匣,轻声道:“我知道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过身来盯着白凤起好一阵,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若是有下一回,你记得来寻我,我也给你清理伤口,敷药……”
她突然察觉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便蓦地打住了,勉强笑了笑:“我随口胡说,白大哥不要当真。”
窗口绣榻上一阵迷糊的笑,大约是水月也听见了这话,虽是沉醉了,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凤起挑了挑眉,走近几步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含笑道:“好,我若是真有下一回,必定拖着身子去找你。”
他停了停,又轻声哄道:“微容,以后莫要叫我白大哥,生疏。”
林微容一怔,抱着木匣往后退一步来瞧他,却见他俊朗眉目间满含笑意,神情却是极认真。
“那要如何称呼?”她面上的神色也是极认真,柳眉微扬,杏眼圆睁,樱唇微启,只等白凤起开口解惑。
却不知,这生生的就是饿狼将小羊儿诱到了身前,张了血盆大口要吃了她。
屋内寂静下来,花香在鼻端萦绕着,她晃了晃神,听见白凤起轻笑道:“凤起哥哥,凤起,或者是凤,你随意挑。”
暗潮涌
凤起哥哥,太过娇宠的叫法,弃之;
凤,太过亲昵的称呼,再弃之。
林微容终究还是勉强唤了声“凤起”,抱着木匣找借口溜下了楼。
铮儿与赵承在楼下坐立不安等着,一见她安然无恙毫发未损,都是松了口气。
傍晚时吞吞吐吐又扭扭捏捏地把这事与轻容说起,这小腹微微隆起的娇艳小妇人柳眉倒竖起一拍花梨木方背椅的椅背,将亲姐姐微容好一顿训。
“大姐怎能这样弱了气势,总叫他占了主动?”轻容扶着腰促狭地大笑:“下一回再有要去见他有事,先随身带了一瓦罐子的腌蒜,进门前剥一颗细细嚼了舔遍唇齿,见到他便扑上去,保管他从此不敢再随意对你动手动脚!”
这法子当真促狭,林微容忍不住笑倒在桌上,喘着气斜她一眼道:“你这丫头,从小古灵精怪,现如今都要做娘了,还这么淘气!”
轻容摸了摸小腹嘻嘻一笑,又伸手从桌上的白瓷小碟子内抓了一把茴香豆,一粒粒拈起了往口中送去,吃了三四颗的样子,忽地干笑一声道:“反正我这也不是头一回捉弄白家兄弟了。”
林微容怔了怔,她记得年幼时数她往白家大宅跑得最忙,也没见轻容常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说了这么句话。
“哎呀,还不是瞧白越桓不顺眼,这小子既不如白大哥脾气好,又不如白大哥随和大方,眼见着白大哥对咱俩好他倒是眼红了,偷偷向我寻衅,问为何我们两人都不搭理他。”
她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嘟地一气喝下半杯,拍拍肚子嘿嘿笑道:“我就说啦,你生得不如凤起哥哥好看,也不如凤起哥哥人好,我和姐姐都不喜欢你!他还气得同我打了一架哩!”
顿了顿,忽地叹了口气道:“只是后来大姐就不去白家,我也没再去过……”轻容有意跳过那一段不大愉快的记忆,一面说着一面偷瞧林微容的神色,见她默不作声地捧着茶杯喝茶,便机灵地转了话题再说起别的趣事来。
姐妹俩说说笑笑好一阵,林微容终究还是没抛下最先的疑惑,好奇问她:“你说你没少捉弄白家兄弟,莫非你连白大哥也没放过?”
轻容也不慌张,咳一声转了转眼珠笑道:“我给白家哥哥的书里放过几只蚂蚁,也曾偷偷将白家哥哥的头发揉成鸟窝,这样算么?”
她这妹子打小就淘气精怪,放蚂蚁这等小事肯定不算是捉弄,林微容狐疑地盯着她看,只看得她拍拍手心沾着的糖粉与糕点碎屑,目光闪了闪,含含糊糊道:“我还偷过白家哥哥画的画儿。”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林微容再好奇要问,轻容连忙就拉起她的手笑嘻嘻地撒娇道:“大姐大姐,你的小外甥在我肚子里闹腾,说他饿啦,我们下楼吃饭罢。”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她笑觑着轻容还不大瞧得出的小腹,好一阵取笑,姐妹俩这才笑闹着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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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旧迎新。
一日过去,再一日,除夕,初一,再初二,日子过得如流水,便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悄悄地过去了。
到了正月十五的日子,亲戚也走得差不多,终于算是将这个新年应付过去,酒坊酒楼客栈这才慢慢又热闹起来。
铜鸾城的正月十五极喜庆,从隔海的天朝传来的元宵佳节在这里同样的热闹,过年时挂上的大红色灯笼摘下了,各家都笑吟吟地换上几日前便准备好的花灯,将檐下装饰得七彩纷呈,莲花伴着牡丹,彩蝶偎着白兔儿,各式各样的花灯都做得极精致,白日里看已是精巧可爱,到了夜晚将灯一点亮,想必更是好看。
林家酒坊也在十五之前做了几盏挂上,伙计们手脚粗笨,将篾片搭了骨架,随意糊了层纸,只做成几个酒坛、酒瓶、酒碗、酒盅模样的灯,草草收拾了就要挂上去,林老爷子拦下了,乐呵呵地取了笔墨来,在这些酒坛、酒瓶、酒碗、酒盅上写了大大的“酒”字,这才挥挥手吩咐伙计们挂出去,这一写字果真是气派了不少,隔壁铺子的掌柜的探头见着了,竟还伸了伸拇指大赞别致,说是很有酒肆酒坊的风范,云云。
伙计梁离回来一说,满堂笑得打跌,老爷子也是心情极好,高高兴兴地打赏了店里的伙计。
到了快傍晚时,各家都陆陆续续将灯点上了,街边道旁添了五彩的光,瑰丽异常。
酒坊内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了元宵,天色已沉沉暗下,因是过节,便也没过早关门闭户,有伙计吃饱喝足了出门溜一趟,笑嘻嘻地回来说,玄武大道上远近三里地的街面上都是各色彩灯,据说是城南大户王家老爷子正月十五过大寿,出钱请人扎了这一批的灯在玄武大道两旁悬着,邀了全城百姓去看灯,说是还有王家伙计丫鬟在道旁摆了小摊,专给猜灯谜猜中的人备了薄礼。
这一说,全酒坊上下沸腾了,一个个都嚷着笑着要去凑热闹,林老爷子与老金老钱年纪大,不愿去折腾,那几个颙国来的伙计还未见过铜鸾城的元宵灯节,犹豫踟蹰间经不起梁离几人的撺掇,便都同老爷子告了假,勾肩搭背地出了门。
轻容也想去,嘟嘴又跺脚,抱着二姑爷谢衍的手臂撒娇许久,谢衍才勉强答应她,却又请了林微容陪着她一道去,姐妹俩手挽手出了门,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谢衍不放心,又跟了过来。
三人慢慢拐过街角,还未转到玄武大道上,耳旁便听见人声喧闹,且隐隐有丝竹之声遥遥传来;待转过街角往远处一眺望,果然是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夜色深沉,天幕浓黑如泼墨,偶有一星微弱的光闪过,眨眼便黯淡在地面的冲天明光中。
宽阔的玄武道上南北沿街都支起了木架,几百盏各色彩灯悬挂其上,有单独的人物风景,有花卉树木,更有成组的宫灯式样的彩灯高高悬在木架竹枝的顶上,于晃动轻摆间流转出一地的七彩光华。
林微容惊讶地眨了眨眼,轻笑道:“今年这架势更比往年气派,灯也比去年的好看。”
去年是白家承办,白老爷子虽是精明大方,接下这差事的白越桓却是个大肆挥霍的主,将大半的钱都贪了去享乐,剩下的银两虽也还是不少,拿来办灯会却是捉襟见肘,不得不随随便便糊弄过去,因此与今年这阵仗一比,显然是差了一大截。
人声鼎沸,她便说得大声了些,轻容还未接口,一旁却有人嗤地冷笑一声道:“单单会说好不好有屁用,也没见林家舍得花银子也来办一场灯会么!”
人群稀疏处有几株高大的冬青树,近处光亮微弱,茂盛树冠在地下投了阴影,那声音便从阴影中传出。
他一开口,姐妹俩同时皱了皱眉,轻容先叉腰说话了:“喂喂喂,白越桓,鬼鬼祟祟躲在树下说风凉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又一阵嗤笑,白越桓缓缓走出来,目光淡淡扫过谢衍,又落到林微容身上,脸上倏地蹿过一丝莫名的不自在。
他与白凤起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却又比白凤起粗壮了些,不止是因为常年沉迷酒色还是如何,那双原该是明亮如寒星的眸子黯淡无光,眼珠也微微带了些血丝。
林微容不作声,见他颇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不由有些好奇,再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衣着,靛青色裙袄紫黑缎面鞋,毫无惊骇之处。
白越桓难得的忍气吞声不冲着她冷嘲热讽,她不免有些惊讶。
轻容却又哼哼两声斜眼看着白越桓,嘲笑道:“哟哟,白二少好大的架势,你白家这么有钱有势,怎么没见白二少讨个皇亲国戚的老婆回来?”
一针戳中白越桓的痛处。他浪荡这许多年,娶了一房正妻,不到一年便受不了他日夜在青楼妓馆鬼混、回家非打即骂的日子,终于忍不住哭着跪求白家二老强逼他写了休书,逃出了他白家大门。
自此,少有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进他家门,实在是他名声太臭,便是白家家财无数的诱惑也勾不来几人。
轻容这一提起,白越桓脸色变了变,往前走一步冷笑道:“林轻容,过了这么多年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厉害!”
谢衍看着不妙,清俊的脸上神色微变,将娇妻往身侧拉了拉,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多说,轻容撇了撇嘴也就乖乖听了话。
白越桓这才注意到立在轻容身旁的谢衍,两个男人目光对上,一番较量,白越桓忽地收回目光,嗤地一声冷笑,也不多说,朝着汹涌人群中扬长而去。
他这一阵搅合,轻容顿觉无趣,左手牵着谢衍,右手挽着林微容,咳一声道:“我们去看花灯,猜灯谜!”
三人勉强挤进人流,好一番功夫才挪近灯下去,林微容连连猜中四五条灯谜,那王家下人乐呵呵地递了所谓的薄礼给她,拱手道:“这位小姐聪颖难见,竟能一下猜中这么多条,厉害,厉害啊!”
说着,又凑近她跟前就着灯光仔细瞧了瞧,忽地喜道:“呀,这不是林家大姑娘么!失敬失敬!”
林微容一怔,也在脑中好好想了一番,大略能想起这人有些面熟,好像是城南王家派去城郊花圃买花的下人。
这一想,倒是忽然觉得亲近了不少,她也笑了笑客气道:“多谢多谢!”
这薄礼是王家店铺里做的红枣栗子糕,掌心般大小切做一盒,既能做猜对灯谜的奖赏,又是替自家做了宣传,不得不说是一箭双雕。
“林大姑娘,这灯谜要是觉得无趣的话可以去东头瞧瞧,我家少爷请了长天戏班的人来,就在那里搭了高台唱戏哩!”
林微容这才恍悟,原先听到的丝竹之声与咿咿呀呀的声音却原来就是戏班在在唱戏。
轻容顿时来了兴致,险些跳起来,高声叫道:“去去去,大姐,我们去瞧瞧唱戏去!”
暗巷惊
戏台搭在东头的牌坊前,数十盏灯笼明晃晃照着整座场地,亮如白昼。还未开场唱戏,早有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戏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自带了长凳竹椅的闹哄哄地在前头挤着坐下了,两手空空来看戏的只得在人群里站着,伸长了脖子往那台上看。
轻容一左一右挽了两人高高兴兴往人堆里挤,也不知怎么的,人群忽地喧闹起来,前排的人纷纷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才停下,这一拥挤,三人被冲散,谢衍奋力挤到了轻容身旁去护着妻子,再一扭头,林微容已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临到开场,梆子声一响,人群更是喧闹,高呼了几声便开始奋力鼓掌,林微容被挤在几位高壮中年妇人之间,想提起手来捂住耳朵也难,好容易咬着牙拼命挤出了人堆,四处一张望又瞧不见轻容夫妻二人,只得在原地立着。
正巧王家大少爷王子元带了妻妾来看戏,遥遥地望见人群外立着的林微容,忙过来寒暄了几句,热情道:“我吩咐下人在台前清了场地来摆了些桌椅备了茶水点心,刚巧还有几个座空着,大姑娘不妨一道坐着去看戏?”
林微容正要婉拒,王家那几个妻妾都走了来笑吟吟地挽住她的胳膊道:“大姑娘可千万别客气,不然我们姐妹几个以后要是再去你铺子里买书买花露,怎好意思开口还价?”
这三四个娇俏的年轻女人都是王子元的妻妾,也不知为何竟能和睦相处,闲了便会去她城郊的花圃转转,买些香粉花露,也算是老客人了。
“走走!”有人娇嗔地一跺脚,抱着她的手臂便往前走。
盛情难却。
林微容只得笑着随着一行人绕过人群,坐到了那戏台前。
只是心中总惦记着妹子妹婿两人,戏开了场也没细瞧,只一个劲往身后看;到一场戏落幕,她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
幕布再缓缓拉开,鼓声急如雷,催动将士心,那从台侧踏着碎步挥着马鞭粉妆敷面的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她抖擞精神美目一瞪,不见张口已是气势逼人。
台下人群中忽地掌声雷动,林微容惊讶之间蓦地一回首,倒是恰巧看到轻容夫妇站在不远处人堆里朝着她龇牙咧嘴地笑,她这才放下心来。
等转过头看那金甲银枪的女将军挥舞长枪大战敌将,越看这戏子越是暗觉眼熟,也不知是他哪一个回眸一瞪,林微容恍然记起,这人分明就是那柳禀生么!
她坐得极靠前,又坐在了明晃晃的一排灯下,与柳禀生一对望便知他也认出了她。
他时而举长枪指天高唱,时而挥马鞭巡场疾走,却总会有意无意地看她一眼,目光阴沉。
被这样一个小人盯上,着实不是件愉快的事,柳禀生的眼往台前一瞥,林微容便觉眼皮一跳,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惶惶。
好容易这一整出戏落幕散场,夜已深沉,人群心满意足的乐呵呵笑着散去了,王家下人们赶过来收拾了桌椅板凳,王子元红光满面地过来同她随意聊了几句,这才道了别带着妻妾一行浩浩荡荡地走了。
转眼间玄武大道东头冷清了不少,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数十人还在原地议论纷纷,林微容走了几步,没瞧见轻容夫妇两人,寻思着轻容爱玩,肯定是又回街头看灯去了,便也绕过稀疏人群往街心走去。
刚走到牌坊下,阴影处倏地蹿出个人影,将她捉住了臂膀便往黑暗中拖去,她一惊,大喊一声:“什么人!”
刚张口喊出声,那人阴测测冷笑一声,松了一只手掌来掩住她的嘴,另一手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捉到一处去,使劲一拧便拖着往阴暗处走。
她惊出一身的冷汗,无法喊出声,又挣脱不开手臂,只能拼了命地挣扎踢腾。
那人不耐地捂紧她的嘴,压低嗓音喝道:“再乱动,就直接将你扔进河里去!”
铜鸾城内有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小河流过,靠着这玄武大道极近,这大冷天里入了夜便会结冰,若是落进河中,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林微容强自镇定下来,不挣扎不做声,由着他往前拖,也没走多远的路,这人却停了下来,将捂住她嘴的手松开了,捏着嗓子阴森森笑了笑道:“小美人,这里离街道远了,没人会瞧见,就在这同大爷乐呵乐呵如何?保管你心花怒放,欲仙欲死……”
“柳禀生,你究竟想怎样?”林微容打断他,压不住心在胸臆间慌张地怦怦乱跳着,虽是有些狼狈,却还算冷静。
柳禀生捏着嗓子说话,以为她认不出,却不知道他是唱女角儿的戏子,天生带了些婉转的调儿,一听便能听出来。
“我能怎样?左不过同林家大姑娘玉成一场没事,颠鸾倒凤一番罢了。”柳禀生被识破伎俩,也就不掩着嗓音,嘿嘿□几声有意吓唬她。
林微容心里愠怒,冷笑一声道:“柳禀生,你不过是被人豢养的男宠,专以□侍人,可别污了颠鸾倒凤这个词儿!”
这句话顿时激得柳禀生大怒,暴跳如雷地挥了手臂便要一掌扇向她。
这一掌来得很急,却在半途被人生生握住了手腕。
“我道这黑黢黢的小巷里在演什么戏,原来……”来人嗤地一声笑,林微容一惊,背后冷汗涔涔直往下淌。
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的霉,这一天里竟叫她遇上了这两人!
柳禀生,白越桓。
漆黑的小巷中瞧不见两人的脸,她惊惶之中却听见柳禀生如杀猪般嚎叫一声,扣住她手腕的指掌蓦地一松,她连忙往回奔走了几步远。
又一声嚎叫,撕心裂肺,她睁大了眼望去,一片黑沉不可见物,隐约听得怦怦几声如同骨头断裂的声响,又有重物倒地的闷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慌得掉头就跑,没几步便听见身后脚步声沉重响,一双手粗鲁地将她拦腰捉住了。
“啊!”她先前被柳禀生拖入黑暗中时没来得及大叫,此时惊惶之下张了口便尖叫;谁知还未叫完,只觉身子一轻,竟被他像麻袋一样抛到了宽肩上。
“白越桓你干什么!”她像一条破布袋子一般,朝下的头随着白越桓的脚步不同晃动,浑身的血直冲脑门,又在鼻端嗅到小巷中腥臭的湿气,猛地便觉头晕目眩,胸臆间憋闷难受,险些张口吐出来。
白越桓不耐烦地低喝一声:“闭嘴!”脚下走得更快,不多时便出了那阴森潮湿的巷子。
林微容肚腹搁在他肩上,被结实的肩骨硌着,既难受又无法移开,伸手便捶他的后背,怒道:“白越桓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白越桓冷笑一声当真将她一把撸下,粗鲁地往地上一推:“你以为我愿意扛着你?”
他嗤地一声笑,不满道:“若不是大哥吩咐我将功赎罪护着你,我也不会跟着你来这里。”
地上结了冰,冰冷坚硬,摔得林微容手臂一阵痛,她咬着牙爬起来冷哼一声道:“我不会感激你。”
“我也不必你感激。”白越桓也哼了一声。
两人蓦地僵住,林微容揉了揉手臂,不知为何一点点想起年少时的事,白越桓踩烂水仙花、白越桓朝她姐妹俩扔石子、白越桓整日与轻容追逐厮打、白越桓骂她丑贴了那图羞辱她……一股莫名的怒气就缓缓地自心里泛起了。
自九、十年前起便日积月累的怨愤终于爆发,她冷笑一声骂道:“白越桓你就是个蠢货!”
大抵白越桓没能想到她还能这么中气十足地骂他,愣了一愣也冷笑道:“你可比我蠢多了!”
两人就同孩童般瞪着眼互骂,清冷月光落在白越桓脸上,微微照亮他喷火的眼。
“你整日里缠着我大哥,十几岁小丫头了,也不知道害臊!”他抱着双臂哼了一声,又嘲笑道,“我大哥有时候烦了你,又不好意思开口,明明对你说倦了,困了,要休息了,你还死皮赖脸赖在园子里不走!”
林微容脑中轰的一阵响,咬紧牙关使尽全身力气才强自镇定下来,却又听见他嘿嘿得意地几声笑道:“你偏还要求我大哥画个画去给媒婆瞧瞧,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就急着思春嫁人,我都替你害臊!”
他越说越得意,林微容只觉脑中热血汹涌,浑身都在颤抖,过了许久,她才缓下神色,不怒反笑道:“白越桓,你大哥当真说过嫌我麻烦?”
“当、当然。”他一愣,不自然地顿了顿,立马嗤一声道,“整日里往我家中跑的人,谁能不烦?”
这一回,林微容许久没出声,目光直勾勾盯着白越桓看了许久,忽地缓缓笑了。
“莫非你从小便喜欢我妹子轻容?”她试探地问。
白越桓身躯一僵,别开了眼嗤地冷笑:“你林家都出些悍妇,我哪会喜欢林轻容那种小丫头!”
林微容闭目将多年前的一幕幕想过,睁了眼叹气道:“你一直讨厌我,是因为轻容只听我的话,你大哥也对我好,是么?”
白越桓不做声,过了许久,哼了一声道:“总之我不会认你这个大嫂!”
林微容也不示弱,昂首叉腰道:“即便是我嫁进了你白家,我也不要你这么个小叔!”
怒失信
对白越桓是感激,或是仍旧心怀旧怨?林微容说不清楚,事后想来终究还是很庆幸他能赶到,将她像麻袋一样扛出那阴暗腥臭的巷子。
她回得迟了,林老爷子不放心,一直在大堂内等着,轻容夫妇二人也是极愧疚,老老实实坐在门前引颈期盼,一见她拐过灯火通明的街角,忙将她迎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