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轰隆隆几声,像是雷声滚过,待得回复了神智,她杏眼倏地睁圆了,双颊轰地红到了耳根处。
莲城又亲她!
她又气又恼,恨恨地跺了跺脚,一直盯着她细看的白凤起却忽地淡淡地开口道:“莫要生气,他大约是有意逗你,顺带想激怒我。”
林微容咦的一声抬头看他,只见他虽是这般安慰她,脸色却沉了下来。
她心中一跳,他已和缓了神色,捉住她的衣袖沿着东街往回走。
与观音大士同行,着实是一件太过扎眼的事,道旁本就围了不少的铜鸾城百姓等着看午后的这一场彩车巡游,这一看观音大士双足离了莲花台不说,还牵了林家大姑娘在道上缓缓走,不由得惊奇地瞪大了眼,更有人乐呵呵地叫嚷道:“莫不是观音大士改作红娘,要与林家大姑娘牵牵红线?”话未说完,便唉哟一声挨了旁边不知谁的一脚踩,痛叫出声。
林微容不是没听见,只是这人说话倒无一点恶意,至多只算是打趣说笑,她笑一笑也就罢了。
正往前走着,前头人群分开处飞奔来一个头梳双股发髻的少年,也是与白凤起一般的白衣白裤打扮,脸上扑的粉更是比白凤起又厚了不少,直将一张脸盖在粉下,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究竟如何。
他老远见到白凤起,顿时眼露惊喜,大步奔来,略略扫一眼被白凤起牵着衣袖的林微容,也不惊讶,只是微微顿了顿,便开口焦急道:“扮玉女的戏子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影!”
他这一开口,倒是很耳熟,林微容骇笑出声:“七少爷?”
唐七身形一僵,极不情愿地朝她咧了咧嘴:“大姑娘。”
白凤起挥挥手打断他二人的寒暄,皱眉道:“派去找人的下人呢?”
“还没……”唐七刚开了口,又有一人喘着气狂奔来,高声唤道:“大少爷,大少爷!”
跑得近了,却是先前那驾车的青年,他气喘吁吁地奔跑到白凤起跟前,低声道:“大少爷,扮玉女的戏子不知为何竟被人打了,现在手腕处肿了一圈,疼得满地打滚,怕是没法子赶上巡游了。”
林微容一惊,戏子?手腕处肿了一圈?莫非是先前险些扇了她一巴掌那不男不女的?
她有些心虚,咳一声往旁边挪了挪,白凤起瞥了她一眼,却忽地展眉笑道:“无妨,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在么?”
莲花辇
浓妆傅粉的观音大士,面白唇红的随侍金童,独缺玉女。
林微容正心虚间,还没能听清白凤起的话,那驾车青年却忽地眉开眼笑地点头称是,朝身后大喊了一声:“夏末你这浑小子,还不把车驾过来!”
不远处有人脆生生地应一声“来了”,马蹄声响处人群散开,先前那辆马车嘚嘚地奔过来。
林微容心有余悸,一看见那驾车的马一身眼熟的雪白,蓦地身子一僵,往后退一步立到白凤起身后去。
白凤起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安慰道:“莫要怕。”
眨眼间那车便到了跟前,马长嘶一声停下,驾车的清秀少年挥了挥鞭子跃下马车,一眼看到头挽双髻忸怩地立在白凤起身后的唐七,乌黑的大眼滴溜溜一转,扬鞭指着唐七哈哈大笑起来。
“大少爷,这是七少么?”他乐不可支地打量着瞪圆了双眼看他的唐七,笑得眼都眯起了。
唐七气急败坏地低吼一声:“夏末!”
那少年也不惧他,“嘁”地一声横了他一眼:“你这扮相远不如大少爷哩!”
两人还欲再争吵,白凤起咳一声,淡淡地扫了那名叫夏末的少年一眼;“夏末,既然那扮玉女的戏子无法来,寻个现成的人选如何?”
说着,朝身后的林微容指了指:“还有不到一炷香时辰,再找合适的人也来不及,不如先将就着罢。”
夏末道一声好,伸长脖子看了林微容一眼,也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又回身朝马车内说了句什么,便有两个中年妇人乐呵呵地下车来,一边一个夹住林微容的胳膊,也不容她挣扎呼救,径直拖进车内去。
林微容啼笑皆非,又挣脱不得,只得进了马车内,被这两个妇人按坐在椅上,涂涂抹抹,往脸上敷了不知几层的厚粉,又拆散了她好不容易挽起的长发,麻利地梳成同唐七相似的双股发髻,末了,手忙脚乱地扒下她的外衣给她换上早已备好的白色衣裙。
两人捉住她单薄的肩膀看了看,极满意地笑道:“这一打扮,活脱脱就是个标致的玉女,比原先那戏子好看多啦!”
林微容遥遥地往车内悬着的一面镜子里一瞧,险些笑得晕过去,除了一双眼还算眼熟,那浓眉、红唇、白脸,哪一样都不像是她的。
两个妇人又格格笑了几声,将她推出门去:“大姑娘快去罢,来不及喽!”
她匆匆跳下车,刚一抬头,却见立在车前的几人都在偷笑,只有白凤起神色从容,却也掩不去眼中的一抹笑意。
“走,彩车在街头候着了。”他笑着朝她眨了眨眼,一手牵起唐七的衣袖,一手牵起她的,大步向东街街头走去。
三人同是白衣白裤,相携而行,被风吹起的衣袂猎猎翻飞,倒真有几分飘然的仙气,道旁有百姓见了,竟一齐拍手叫好起来。
一路到了街头,人逐渐少了,白家的车队都聚在此,只等吉时一到就出发。
三人还未走近前,白家饭庄的刘掌柜笑呵呵地迎上来,拱手道:“大少爷,就等你们三位了……咦,这玉女怎的换了人……”
林微容忍着笑招呼一声:“柳叔。”
他仔细地打量林微容几眼,忽地笑眯了眼:“哎呀原来是林大姑娘!我就说么,衙门找那浪荡戏子做什么,咱铜鸾城俊俏姑娘多得是,偏就挑个阴阳怪气的戏子……哎,好咧,这就来了!”
这后一句是朝身后车队喊的,驾车的伙计、抬架的脚夫早早都准备好了,见自家大少爷也来了,便朝这头招呼着要出发。
香案上一炷香燃尽了,六个高壮结实的脚夫抬着装饰成莲花宝座一般的花辇过来,白凤起与唐七轻轻一跃便上去了,只林微容在地下犹豫着。
脚夫们以为她是嫌那花辇高,便又往下微微蹲低了些,笑道:“这样能一脚跨上去了罢?”
林微容眨眨眼,望了望那看起来便是极沉的花辇,挣扎了下正欲开口,白凤起却笑着朝她伸出手道:“不必担心,都是我白家最强壮有力的汉子,这点分量难不倒他们。”
她一怔,被猜中了心思,却是有些惭愧,握着白凤起的手在花辇上立定后,底下抬辇的脚夫齐声低喝,肩一使力,果真是轻轻松松便将三人同花辇一起抬起来往前走。
领头的粗犷汉子朗笑一声道:“姑娘可莫要小看我们哥几个,绕城一周保准脸不红气不喘!”
他倒是没说假话,六个脚夫抬着花辇跟在车队中,竟真是健步如飞,丝毫不见一点的疲累。
倒是林微容在花辇上立着,立得久了暗觉腿脚有些僵硬。
铜鸾城当中横过一条玄武大道,又有东南西北四街绕城一周,彩车队伍自东街起缓缓向西行,一路彩旗招展,又有大福彩缎悬在马车顶上,被腊月的北风一吹,在半空里飘然翻飞、飒飒作响,颇有些祥云万丈,瑞气千条之感。
白凤起盘腿坐在花辇上,左手揽抱一个金银色绣线织就华彩锦缎的襁褓,右手稳稳地托着羊脂玉净瓶,面容安宁祥和,只在微微勾起的唇角噙了一丝浅笑,远远瞧过去,与庙里那宝相庄严的金身泥塑的观世音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唐七与林微容一左一右双手合什静立两旁,也是面带微笑,金童玉女一般的高,一般的秀美肃穆,引得道旁围观的百姓一阵阵高呼叫好。
便在这人声鼎沸中,林微容弯着唇角笑得脸颊都要僵硬之时,蓦地听得近处有婴儿格格轻笑之声,清晰得就仿佛近在身前。
她一惊,仔细一听下意识地低头,竟在那襁褓内望见一张稚嫩白净的笑脸。
吓!
“这、这、这不是假的娃娃么?他怎的不哭不闹?”她低声惊呼,她亲眼见柳叔将这襁褓抛给白凤起,原以为只是个襁褓,谁知里面竟真有个娃娃!
唐七在一旁听见,嗤地一声笑道:“柳掌柜一家抛来接去都惯了,这娃娃也自然不会哭闹。”
林微容愕然半晌,再低头去看,这小娃娃果真是不怕生,见她瞧他,不但不惧,还朝她微微一咧嘴,笑了。
“这是柳叔的孙儿秋隽,今天让我带着来沾沾喜气。”白凤起低头逗了逗那孩子,又对林微容笑道,“看起来他倒是很喜欢你,要不要抱一抱?”
林微容犹豫了下,弯腰去抱那格格笑着的小娃娃,谁知,襁褓忽地松开了,白凤起搁了净瓶手忙脚乱地要去收拾重新抱住他时,意外之事发生了。
这无牙的小子眨了眨眼,仍旧在笑,腿间却倏地蹿起一线热流,直直向白凤起射来。
事出突然,谁也没能料到,绕是他躲得快,也被浇湿了半幅衣襟,那一线热流却还没停,越过白凤起向唐七射去。
唐七也是猝不及防,生生被这小子尿湿了半边裤腿,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珠。
三人一阵愕然,那辇下道旁的众人看着,轰的一阵大笑,有人高声叫起来:“观音座下灵圣婴,一线童溺庆太平啊!”
此言一出,竟有不少人纷纷拍掌大声叫好,林微容听着这不伦不类又滑稽的打油诗,扑哧一声笑起来,唐七颇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低声怂恿白凤起:“小师叔,大姑娘幸灾乐祸得紧,也让她抱抱这调皮的小子!”
白凤起正替秋隽裹好襁褓,闻言笑了笑道:“童子尿可是好物,旁人求还求不来,你这般不情愿做什么?”
唐七翻了翻眼皮哼一声道:“别家的童儿也就罢了,偏偏是柳夏末那浑小子的弟弟,不爽,不爽得很!”
林微容听着夏末这名儿耳熟,细细一想,可不就是先前驾车的那俊秀少年么?原来唐七和这柳夏末却还有嫌隙哩!
她仍旧是双手合什,却是脸上忍不住笑意,白凤起抬头看她一眼,轻声道:“再撑半条街,就略能动一动了。”
果真,再过半条街,到了西街尽头,道旁的人越发的多,可称得上是人山人海,花辇要从人群中挤过都颇有些困难,柳掌柜不知何时跟了来,在辇下招呼一声,白凤起竟伸手一抛,将秋隽又抛回给了柳掌柜,那无牙的小子在半空里还朝着林微容咧嘴笑着,让她心中好是一阵暖。
这一抛一接,人群中开始极兴奋地高呼,又有孩童尖叫声掺杂其中,隐约传来,却是大叫“要撒花了么?”“哎哎哎!要开始撒花撒糖喽!”
林微容一怔,倒是依稀记起年幼时也曾极喜欢在送子观音会这一日出来在人群中挤着昂首期盼花车上往下撒花撒糖,隔了这么多年,这一回,她却是成了在花辇上的玉女。
一晃神之间,白凤起已从后面的车上接过了两个半人高的大花篮,一边一个交给唐七与林微容,两人会意,接过了花篮,伸手捉了混在一处的纸花与包着油纸的糖便往外撒。
一时间,人群涌动,纷纷举高了手来接糖,四周一片笑闹之声。
这一路过去,过了西街,篮中纸花与糖已所剩无几,林微容弯腰探进去一摸,倏地怔住,这花篮中花与糖撒尽后,剩下的竟都是一枚枚的铜钱!
“这……”她摸了一枚铜钱来,狐疑地递到白凤起跟前,“糖撒尽了,怎么会有铜钱?”
白凤起但笑不语,略略看了一眼将尽的街道,转头道:“这铜钱,到了南街便取出来撒罢。”
暗窃香
花辇转过南街,街道两旁顿时转为另一番景致,房屋矮小残破,年久失修的屋檐墙角处处皆能看见,街两旁立着的百姓也大多衣着破旧,大多是旧街的穷苦人家,都聚到了这南街上。
一道拐角,隔开了贫富。
只是人群却稍稍散开了些,不若东街西街的人那般多,这倒方便了车队,不必再在人潮中拥挤着行进。
鼓乐声忽地拔高,在这稍显安静的南街上更是响声震天,林微容耳中嗡一声响着,还未回过神来,立在白凤起右侧的唐七已嘿嘿一笑,提起了那半人高的花篮。
“观音送子到,散财庆余年!”他中气十足地喊完,长笑一声,只将手伸入篮中抓一把铜钱,向花辇下撒去。
南街的穷苦百姓原只是来瞧热闹看花车,谁知竟见花辇上的俊俏金童一挥手撒下大把的铜钱,待那铜钱叮叮当当落地,全都又惊又喜地拥了上来,纷纷去捡地上的钱。
林微容怔怔看着大群衣衫破旧的人围上来,欣喜若狂地蹲地捡钱,又有数个衣着褴褛的孩童不知所措地立在远处的屋檐下迟疑地往这边远眺,不由得心里一酸;她悄悄低头看了一眼盘腿端坐着神情淡然的白凤起,见他虽是不言不语,却在眉宇间隐隐露出些感慨之意来。
“千门盼春至,万户阖家欢!”唐七又笑着抓了一把铜钱往下撒,蓦地察觉一旁的玉女呆立着毫无动静,忙转头低声唤道:“大姑娘,撒钱呀,过了南街咱就得换篮子撒花啦!”
林微容蓦然回神,连忙也伸手抓了一把往街心撒去。
也不知为何,原先也不见这许多人在街旁围观,这一撒钱,竟又多出了不少人来,往街上这么一挤,顿时人流如潮,个个都是来争着抢着捡金童玉女撒下的铜钱,直将整条还算宽阔的南街挤得水泄不通,前头的彩车被阻住了,只得停下歇着,这样一来,紧随其后的几辆车也便停了,车上的鼓乐手与披着五彩霞衣扮仙子的白家丫鬟们叫苦不迭,却又只得照旧在车上吹拉弹唱,或是绷着笑脸挥袖轻舞。
夹在中间的花辇最是无奈,扛辇的留个高壮汉子被堵在街心,前进不得后退不得,互相张望一眼,只好在原地站着等人群散去。
这两篮底的铜钱也有不少,撒了许久才见底,人群却还不散去,巴巴地望着花辇上的金童玉女,林微容抿了抿唇,伸手便提起花篮要亮给底下人群看,谁知她这一扬花篮,人群却以为她要接着撒钱,发一声喊拥过来,将花辇团团围住了。
人这么一挤,不知怎么撞上了扛辇的几个汉子,左侧的两人均是一个趔趄,身子往旁边一歪,整个花辇便向街心倾去;林微容毫无功夫底子,这一倾斜,她站不住脚,猝不及防地便也往那一侧倒下去。
她来不及惊呼,身子已栽倒在花辇上,压倒了那粉色绸缎制成的荷花花瓣向外滑下。
“微容小心!”她慌乱之中听见白凤起低呼一声,眼前雪白衣袂翻飞间,忽觉腰间一紧,有一只有力的臂膀捉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拖回了花辇上,白凤起来势急,底下扛辇的大汉又趔趄了一下,两人一同倒在粉色荷花瓣之间。
嘈杂的人声忽的有些远了,林微容心仍在怦怦直跳,微微睁眼时,胸臆间狂跳的心更是如同擂鼓一般,一声声敲入耳。
白凤起怕她摔着,将双手揽住她的后脑护住她,宽大的白衣白袖与他发间的半幅白纱如云一般披散开来,遮住了她的头脸,也将她拢在他的气息里。
她被他压在了身下,一抬眼便是他描绘得精致俊美的脸庞,在透过了轻纱的天光中,分外的迷蒙。
慌乱,且失措,莫名地想逃。
她瞧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是笑还是什么,恍惚间嗅到他身上的清浅檀香,铺天盖地般扑来。
“白……”她艰难张口,一字未说完,已被他轻轻含住了微张的红唇。(口胡,真的是红唇啊,被俩大妈涂成了血盆大口 口 )
脑中嗡一声响,周身的血都像骤然停住了,她只听见胸中心跳激越,一声声,一下下,如同要跳出来一般。
他的唇温润柔软,与她的贴在一处,略一吮便松开;虽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她却像是过了许久,待要想起推开他,脸颊已一路烧到了耳后去。
“微容,你没有推开我。”白凤起星眸微亮,含笑的嗓音低低地在她耳旁响起,霍地惊醒她。
“小师叔,大姑娘!”远远近近,唐七清亮的嗓音飘了过来,她慌忙要推开白凤起,他却先站起身,又伸了手来扶她。
她犹豫了下,想要退却,那只有力的手掌却闪电般扣住她,不容她躲闪。
四目相对,她望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人群喧闹,谁也没瞧见那片刻之间的事,仍旧是笑闹着,呼喊着;脚夫高声笑着连声道歉,重又扛起花辇向前行进。
林微容僵立在白凤起身侧,明眸闪烁着,红透的脸颊被掩在厚粉下,谁也没瞧见异常。
她心跳如擂鼓,四周的呼声与鼓乐声入了耳,却盖不过白凤起那句似笑非笑的话,重重地敲入她的心中。
是的,她竟没有推开他。
蓦地,她的心略沉了沉,不知为何指尖微微发凉。
***
一直到转过玄武大道,林微容都没再吭声,唐七一路同她说笑,递花篮给她,她也都只是勉强笑了笑,目光怔怔地落到远处去。
偶尔转身,一触到白凤起含笑的眼,便也飞快地转开,默然以对。
车队在玄武大道上行得快了些许,这条横贯东西的大街极宽阔,巡游到了最后人也少了大半,给彩车让出了一条道来,畅通无阻。
白家的下人们早在玄武大道与西街交叉处候着,车队拐到昌平楼下停了,已有大群的人欢笑着迎了上来。
抱着孙儿的柳掌柜乐呵呵地上前道:“大少爷、林大姑娘,七少辛苦了,昌平楼内备了热水给几位换装洗漱。”
一面说着,又朝扛花辇的几位脚夫笑道:“弟兄们也辛苦了,老爷子在饭庄设了酒宴款待哩。”
脚夫们喜上眉梢,连声道谢后稳稳地放下花辇,林微容不等停稳便跳下辇来,问清了何处洗漱后,匆匆道了谢便往昌平楼内走。
柳掌柜手中抱着的孙儿秋隽“咿咿呀呀”地朝她的背影哼了几声,老人忙低头逗了逗他,也有些狐疑地问道:“大少爷,林大姑娘怎么像是不大高兴的模样?”
白凤起正伸手取下发簪与轻纱,闻言目光闪了闪,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道:“大约是街上人多,有些太吵了罢。”
说罢,任那过肩的发垂下,绕过柳掌柜也往昌平楼内走去。
林微容先上了楼,洗漱换衣处却是在那原先的小雅间内,白家的侍女早已备好了热水绸帕,笑嘻嘻地要帮她擦拭脸上的胭脂水粉,她忙婉拒了,请那窈窕的俏丫头出了门去,这才叹了一口气走到木架前以清水洗净了脸。
雅间内也有一面铜镜悬在壁上,早先她被那两个妇人扒下的湖水色衣裙也被细心叠好送来了昌平楼,她在屏风后换了衣物,正欲离去,想一想,又立到铜镜前细细端详自己,许久,还是叹了一声,摇头自语道:“不过是亲一下罢了,惦记这么久做什么?”
铜镜中忽地有人影一闪,白凤起慢慢走进屋内来,在她身后立定了,轻笑一声道:“微容,换洗好了么?”
林微容心里“咚”地一声响,慌忙低下头,不敢看铜镜,也不敢回头,胡乱将衣角扯平了,轻声说一句“好了”,脚跟一转便往外走。
刚走到白凤起身侧,便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拉回到他身前,轻笑道:“坐下歇会,喝口茶。”
她略一挣扎,白凤起却又以极温润而又不容抗拒的嗓音轻声道:“你先坐着,等我换洗完,有话要同你说。”
不知为何,她听着这声音,心里竟软了,胡乱点了点头,便挣脱了走到临窗的小桌前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干涩的嗓子,又食不知味地草草吃了几块糕点,白凤起终于换了衣物出来。
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仍旧是她看着眼熟的俊美面容,忽然之间却有些陌生起来。
他仍旧是温和地笑着在桌边坐下,径自伸手取过林微容喝过的茶碗,倒满热茶喝了一口,惊得她心里咯噔一声,低呼道:“那是我喝过的……”
白凤起抬头看了看她,淡淡笑了笑:“那又如何?”
林微容俏脸薄红,微恼道:“我与白大哥既非夫妻又非亲人,怎可共饮一杯茶水……”
她话未说完,蓦地想起花辇上发生的事,言语一滞,却别开了眼不再往下说去。
白凤起轻轻放下茶碗,见她不出声,稍稍勾起唇角来似笑非笑地望住她。
许久,她才清咳一声,勉强笑道:“白大哥有什么话便说罢,天色也不早了,说完我也好早些回酒坊去。”
“好。”白凤起微微一笑,手却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她一惊,想要挣脱,那双手掌却如铜铸一般,牢牢扣住她。
她惊惶抬眼,却看见他缓缓地舒展眉宇笑着望着她道:“微容,嫁给我如何?”
情暗生
微容,嫁给我如何?
白凤起这句话问出口,四周倏地便静下来。
茶香清浅,袅袅地散开在屋内,一室清香。
林微容怔了怔,抿唇淡然一笑道:“白大哥这算是向我求亲了罢?”
她出奇的沉静,白凤起微讶,却还是颔首:“是,先前我也曾去林家酒坊同林伯父说起过……”
“我爹因为林家酒楼经营不善,想将酒楼卖给白家,是不是?”她忽地打断他的话,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家酒楼这几年大不如前,老爷子无心照管,轻容又远嫁山城,酒楼生意更是一年不如一年,老金曾无意提起过此事,虽及时打住,却也被她听了个七八分。
“微容……”白凤起欲言又止,只将她的双手包覆在掌心暖着,微微叹了口气,“林伯父也是为你好。”
他没有否认,那便是她猜得不错。
“白家早就想吞并了我林家酒楼,我爹正好趁机狮子大开口高价卖出,又将嫁不出去的大女儿一道塞给白大哥是么?”她仍旧是淡淡笑着,眼神却略略黯了下去。
老爷子的那点心思她哪里猜不透,既是无心再打理酒楼,不如再卖了银两添作她的嫁妆,又恰好有个合眼顺意的年轻人上门说要娶她,他还不乐得一齐都往外送了?
“林伯父并无此意,我也毫不勉强。”白凤起握了握她冰凉的指尖,正色道,“我对天起誓,绝对是真心实意要娶你,微容。”
他说得极诚恳,俊朗面容上不见一丝戏谑或者说笑之意,林微容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后忽地微微一笑道:“白大哥,你不必为当年之事再耿耿于怀,毕竟错也不在你……”她顿了顿,抬头笑着,重又将当初在白家大宅八角凉亭内说过的话说了一遍,“铜鸾城内多得是貌美温柔的大家闺秀,谁不想争抢着嫁入白家做长媳?白大哥想娶几房妾室都不在话下,又何必来将就我这个脾气性子都倔得惹人厌的老姑娘?”
话音刚落,白凤起已是脸色微微一沉,她只顾盯着面前的茶碗出神,丝毫未察觉。
两人都不吭声,不知沉默了多久,她缓缓起身,将手自白凤起合起的双掌间抽出,低声道:“既然白大哥再无要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微微颔首,转过身便往雅间外走。
忽地,白凤起在她身后低低唤了一声:“微容。”
她脚步一停,正要转身问还有何事,他却自她身后捉住她单薄的双肩轻轻一转,她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一晃,已是被按在了屏风一侧的雕花墙面上。
林微容惶然抬眼,却蓦地望进白凤起略略黯下的眼眸中。
她察觉他在生气,忽觉有些恍惚,已有七八年不曾见过他生气时的样子,也已有七八年没有像现在这般靠近过,陌生,却又熟悉。
白凤起却已伸手来扳正她的脸,直视着她,挑眉轻声道:“你看着我。”
她眨眨眼,抿了抿唇别开眼去望那绣的精致的屏风,偏就不看他。
白凤起却轻笑一声缓缓俯下 身来低声道:“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
一瞬间,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向她拥来,将她缠绕住不得脱身,她便在这惊惶之中惴惴地转头看他,只一眼,心忽地跳得急,如在胸臆间擂着鼓,怦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