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开了,已诊出有两月身孕的轻容轻快地跳进门来,刚笑吟吟地唤了声大姐,她身后嗖的蹿出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来,一步跨到书桌前来嘿嘿地笑:“大姑娘,老爷子召我回来伺候二姑娘哩!”
她在桌前立定了,咧着嘴直笑,却是原先要在城郊园子里过年的铮儿。
林微容不惊不诧,只是展眉笑道:“也好,也省得你又要替老江叔他们收拾烂摊子。”
每到除夕,园子里的下人伙计们都会聚到一起守岁,酒坊送去的几坛酒不到天明便会喝得罄尽,也有酒量差的,几杯黄汤下肚就开始闹腾说胡话,待到了大年初一,屋内的杯盘狼藉自然便是铮儿与江婶收拾。
今年轻容在家,酒坊内没有一个丫鬟,老爷子生怕二姑娘累着,索性叫了铮儿回来伺候,这小丫头自然是欢喜的很。
她被林微容看穿心思,也不否认,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忽地记起一事,拍额低呼道:“哎呀,险些忘了大事。”
林微容一怔,听她细说,原来是睿王府来人请她姐妹二人过府一聚,早上刚到玄武大道上便恰好碰见了回城的铮儿,王府家丁偷懒,托了她转告便溜之大吉。
姐妹二人一商量,见还不到正午,连忙换了衣服匆匆赶去睿王府。
林微容颇有些惭愧,前些日子便打算要去拜会姑母,谁知忽受风寒抱病几日才得了空闲,算一算又往后拖了几天。
轻容看出她懊恼,笑盈盈地握了握她的手:“大姐莫要担心,姑母早知道你前几日卧病的事,不会责怪你的。”
她偏头想一想,总还是觉得有些内疚。
马车在玄武大道上急奔,不多时便到了睿王府大门前,姐妹二人下了马车,便早有睿王妃的贴身丫鬟清风在朱漆铜环的大门前候着,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
“大姑娘,二姑娘,王妃等候多时了。”清风忙领着两人进府,一面走一面笑道,“今儿府里热闹,瑨少爷也请了几位好友过府一聚,听说还有今年殿试御批的状元郎哩!”
清风说得眉飞色舞,林微容在后面听着只是轻笑,这清风与她家的铮儿一般的活泼机灵,也不知她姑母那么爱清净的一个人怎么会将她留在身边这许多年。
说话间拐过王府内院的月洞门,便到了睿王爷夫妇所居的院落,睿王妃早早立在长廊内引颈盼望,一见清风领着姐妹二人进得院落来,原本沉静如水的面容蓦地笑开朵花来。
“你们这两个丫头,一个是难得回娘家,一个是回城了也难得见到人,总不来看看我这老太太!”睿王妃微蹙起柳眉来嗔道。
轻容嘴甜,一把抱住睿王妃的胳膊笑道:“姑母哪里老了,瞧这柳眉如画琼鼻瑶唇的,不还是当年坐着花轿刚嫁进王府的美人模样?”
睿王妃被逗得笑起来,捏了一把轻容的脸颊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张嘴厉害!”
说着,又转过脸来朝林微容挤了挤眼:“微容丫头也有三四个月没见了,是忙什么去了?”
林微容不知该说什么,刚起了个头:“姑母……”便被瞪了一眼。
“叫干娘。”睿王妃笑吟吟地捉住她的手嗔道,“微容丫头,你打小便过继给我做闺女,也不见你有几次记得唤我干娘的……”
林微容眨眨眼,乖巧地改口:“干娘。”
大约是她年幼时生得伶俐可爱,姑母欢喜得很,索性跟兄长硬是要收了她做干女儿,只是这许多年她一直都是直呼姑母,也从不记得改改称呼。
睿王妃一听,喜上眉梢,忙拉了两人进屋坐下,又吩咐下人送了热茶糕点来,姑侄三人围桌而坐闲话家常,不多时便到了午时。
前院有家丁来与清风说了句什么,清风匆匆跟着去了,睿王妃沉吟片刻,笑道:“两个丫头难得来王府看我,就留下一道吃个饭,也叫你们姑父高兴高兴。”
说着,也不等姐妹俩开口说话,一边挽了一个便笑吟吟地往外走。
林微容原以为只是家宴,谁知到了前厅一瞧,不由得一惊。
分明是有客人在府中作客!
厅内摆着紫檀木大圆桌,睿王爷与几位客人已落了座,她大表哥公孙瑨也在座,见睿王妃挽着两位表妹跨进门,眸光一闪,竟露出些莫测的笑容来。
林微容被公孙瑨看得头皮发麻,别开眼随意一扫,却在那几位举目打量她们的客人中瞧见了一双极眼熟的凤眼。
二皇子莲城!
他身着雪青色锦袍,又以玉冠束发,露出俊美的面容来,越发衬得他丰神俊秀、倜傥潇洒。
她脚步停了停,却被睿王妃轻轻一带,拽进厅内去。
公孙瑨起身略作介绍,这一位是当朝威远大将军之子某人,那一位是唐老丞相膝下长孙,又有这一位是此次殿试钦点的状元郎,林微容一个个望过去,无一不是挺拔俊朗的青年,她有礼地微微颔首,算是招呼,待到了莲城,公孙瑨一顿,含糊道:“远房堂兄弟。”
他不知道林微容与莲城原就认得,这么一介绍,莲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开口说话,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睿王爷招呼一声,众人一起坐下吃饭,虽是家宴,却是丰盛至极;席间睿王妃笑语盈盈,拉着姐妹二人向儿子的几位好友热络地好一番介绍,末了,意有所指地添了一句:“轻容已嫁去山城,微容丫头却还是待字闺中的一枝鲜花哩!”
林微容一怔,顿觉口中饭菜味同嚼蜡,又听得几位青年才俊谈笑风生,更是觉得如坐针毡。
席间热闹,睿王爷与几人举杯共饮,放声大笑,唯有公孙瑨颇有些抱歉地对她笑了笑。
她哪里还不明白这桌宴席的目的,分明就是姑父姑母与她爹早已商议好了,寻了几位家世人品上佳的公子来与她一会,若是有人与她相投,自是皆大欢喜。
否则,有外客在场,怎能容得内眷抛头露面?
林微容在心中叹了口气,虽是觉得啼笑皆非,却也很是感激。
好容易捱到散席告辞,一脚踏出王府大门,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此时才觉得心中松懈下来大半。
轻容好笑地看着她吐气,打趣道:“大姐这顿饭吃得不自在?”
她冷眼旁观,自然也是将这事瞧在眼里,既怪不得姑父姑母,又替大姐叹气。
林微容挑眉横她一眼,杏眼睁圆了笑道:“从夹菜到吃饭,被三四双眼盯着细瞧,哪里还能自在?”
一面说着,伸手去作势抖一抖裙裾,略夸张地指着地下轻声惊呼:“你瞧瞧,这一地的眼珠子!”
她竟还能说笑,轻容格格笑着直不起腰来,拦住她的胳膊嗔道:“捡一捡还能做一盘菜哩!”
林微容皱眉骇笑:“此物也能做菜?莫要惊吓到你腹中的娃娃我的外甥!”
姐妹俩又是笑闹成一团。
说话间,王府的小厮犬儿驾了车出来奉命送她们回酒坊,林微容扶着轻容上了车,忽地抿了抿唇笑道:“犬儿小哥送二姑娘回去便是,我去街上走走,晚些回去。”
那眉清目秀的小厮迟疑下,便应一声,扬鞭赶了马车往玄武大道上走。
待那马车走得远了,林微容舒了口气,正要举步折身跟上去,忽地身后朱漆大门一阵响,莲城自那门开处走出来。

遇惊马

朱漆大门朝南开处,莲城笑吟吟地走出来,公孙瑨在后面跟了几步,在门前悬着的风灯下站定,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不知说了句什么,莲城哈哈大笑道:“堂兄不必多虑,我也算不得外人不是?”
公孙瑨怔了怔,连忙欠了欠身,一眼望见石阶下立着的林微容,眉头微微一皱,有意无意地朝身后大声道:“司徒管家,怎么没着小厮送大姑娘回去?”
林微容立在石阶下听见,往前走了一步正要开口,管家司徒冼忽从他身后闪出,低声道:“小厮犬儿已驾车出了府,不知为何大姑娘还在……”
公孙瑨眸光一闪,挥了挥手吩咐道:“再找个人送大姑娘,这外头街上人多,居心叵测的人也多。”
他话中有话,林微容不由的一怔,却还是婉拒道:“大表哥,不必了……”
话未说完,莲城轻笑了声,几步走下门前的石阶,立到林微容身侧去,似笑非笑地抬头望向公孙瑨:“堂兄莫要担心,我替你送林大姑娘回去便是。”
公孙瑨不做声,只是皱了皱眉头,林微容抢着摆手:“一点路罢了,不劳这位……堂弟公子相送……”
她不知该如何在公孙瑨跟前称呼莲城,迟疑了下,还是挑了个滑稽的名儿,堂弟公子,说罢,自己都险些笑起来。
她听见莲城喉头有笑声滚了滚,却仍旧似笑非笑地望着公孙瑨道:“堂兄还是不放心?莫非我曾经给堂兄惹过麻烦,因此堂兄不信我?”
这一回,公孙瑨倒是恭敬地开口道:“麻烦算不上,若是堂弟以后改了突然登门造访的习惯,为兄会十分感激。”
莲城笑觑着公孙瑨,也不生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说,倒是转头对林微容笑道:“林大姑娘,我堂兄将你托给我了,这就走罢?”
林微容心里一跳,却又婉拒不得,再看公孙瑨,他颇无奈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大约也是拿莲城没办法,她只得勉强颔首道:“那就烦劳大驾。”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许久无人吭声,她在前走得心焦,恨不能早些转回东街,莲城却不紧不慢地跟着,悠闲自得。
玄武大道上人多热闹,先开始还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过不多久,到了人群中,嘈杂的叫卖声便将足音都盖过了,林微容听不见身后的响动,狐疑下一转头,赫然见到莲城正笑眯眯地跟在她身侧,见她惊惶地看他,还不忘同她招呼一声:“微容,堂兄不在,咱俩不必再装不认得。”
他掩去了在睿王府时的淡然稳重,却在眼中露出些轻松欢快的神情,倒与那一日在梅林时的莲城极像,林微容悄悄往一旁避开些,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又走了一段,莲城忽地含笑道:“今日所见几位公子如何?可有微容瞧得上的?”
林微容心里咯噔一声,停下脚步来看他,只见在午后的暖阳下,莲城轻笑粲然,凤眸中隐隐掠过一道光亮;那神情说不上认真,却也绝非全然的打趣。
这人深不可测。因此言行也不得掉以轻心。
她抿了抿唇,正考虑该如何回复他,莲城却挑眉笑道:“你瞧,我不过是在一旁看看热闹罢了,也没阻你与那几位状元郎丞相孙将军子相互仔细瞧,可不像某人,专会背后动手脚。”
说罢,笑吟吟地朝她眨了眨眼。
林微容心里一动,又听得他笑道:“你不必着急答复我,三个月还早,即便是到了日期你再拖拖也无妨。”
“再就是,太子之位在我而言得之不算艰难。”莲城傲然昂首道,“因此……”
他忽地微微一笑:“那一回我向你求亲,虽是带了三分玩笑,却也只是因为你是林微容,而非我睿王叔母的干闺女。”
莲城话说得既动听且诚恳,林微容心中一片糊涂,却又在这迷糊之中缓缓生了怒火。
那一日在风止云歇酒楼内被戏耍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他有意轻薄惊吓她,迫她允了考虑此事,字字句句尚在心头跳跃,他竟然敢说三分玩笑七分当真?
她气得眼前一片红雾,强自镇定地寒声道:“二皇子殿下可是觉得愚弄我这样胆小怕事的蠢人很有趣?”
话音未落,不知为何人群忽地拥挤,林微容被身后的人大力推了一把,恰好撞上前头一个彪形大汉的肩背,虽是没能将那汉子撞跌出去,却也将他撞得趔趄了一下,那高壮汉子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张口便打算大骂,林微容心中也有火气积着,在人群中站定了一抬头,杏眼中满含怒意,那目光又如两道杀气,一横过去,倒是将那汉子的气势压下去大半。
不等她酝酿好了词句开口道歉,那人缩了缩肩膀,低声嘀咕了一句,嗖的一下钻进人群中便往前挤去。
莲城在一旁看着,扑哧一声笑起来:“微容啊微容,我就喜欢你这迫人的气势……”
话未完,林微容横了他一眼,也将他的下半句话逼回了腹中。
人群涌到空阔处,忽地就散开了,莲城伸手扯平微皱的衣角,还不及开口说话,林微容瞧也不瞧他一眼,径自大步往前走去。
她正恼得很,谁管他莲城是二皇子还是二皇女,偏就因为是天潢贵胄便有那随意戏耍玩弄小老百姓的借口么?
她沉着脸往前走,蓦地身前人影一闪过,险些将她撞倒。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时,见那人身量不高,却也还算生得秀气,两叶柳眉衔远山,一点朱唇映暖日,活脱脱是个俊俏姑娘的相貌。
“你……”她正要低声喝叱,那人反倒恶人先告状,回头瞪了她一眼,叫嚷起来:“喂喂喂你这姑娘走路不长眼么?”
他嗓音颇有些奇特,虽也有男子的粗犷浑厚,却又多了些女子的阴柔娇媚,很是异常。
林微容一口气憋在心头无处发泄,正好让这厮撞上枪口,冷笑一声道:“这大道宽几丈,你偏就要撞上我,莫非只有你生了眼在头顶么?”
那人被她反讽,气得直跳脚,将手中拿着的一包事物往地下一摔,也不管林微容是个姑娘家,便飞身扑上,挥掌向她脸上抡来。
林微容一惊,倒是真没想到这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动手,只是那巴掌来得快,虎虎生风,像是有些功夫底子。
她暗叫声不好,已是躲闪不开。
电光石火之间,身后倏地伸过一只修 长的手臂来一把捉住那人的手腕,轻笑一声:“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姑娘家动拳脚,未免有失光彩。”
那人挣扎了下,莲城锁住他手腕的有力指掌纹丝不动,他将一双隐隐泛红的桃花眼一睁,朝地上啐了一口大骂道:“又一个不长眼的东西,也不仔细瞧瞧小爷是什么人物!瞎了狗眼的!”
林微容脸色一边,还不及替那人求情,便见莲城微微一勾唇角,手下用劲一捏,那人便像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莲城一松手,他扑通一声跪下地,却是疼得喊不出声来。
周遭有人瞧着这边吵闹,挤过来看时,林微容早已捉住莲城的衣袖火速钻进了人群中遁逃。
“你捏断他腕骨了?”她沉声问道,心里颇有些慌张。
随意伤人,若是被扭送至衙门,也不是个体面光彩的事。
“他没伤一分一毫,只是手腕肿起罢了。”莲城云淡风轻地一笑,丝毫不见慌乱。
林微容瞪了他一眼,转头便走,时至今日,她也不再忌惮他这个二皇子的身份,总归早有得罪他之处,再多加一条也无妨。
只是她却是低估了莲城的耐心,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过了许久,忽地噫一声新奇地问道:“微容啊,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打玄武大道一拐过东街,竟是这么热闹?”
林微容一怔,倒是被问住了,仔细算一算日子,今天竟是月琅国一年一度参拜送子观音的日子。
据传月琅国开国皇帝在位十年未得一子,皇后娘娘焦虑之下听信宫女之言,沐浴斋戒三日后,于腊月廿二的日子上铜鸾城北的翠峰山上虔心参拜了送子观音娘娘,果真在第二年的金秋喜获麟儿;皇帝大喜,便将每年的腊月廿二定下为举国参拜之日,到了年底的这一天,铜鸾城必定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除去在城北翠峰山上观音庙的佛会,城内还会专门装点了花车,由青年男女装扮成送子观音娘娘与观音座下金童玉女的模样,坐着彩车在城中巡游一周,以作喜迎送子观音菩萨之意。
林微容往年此时都还在城郊花圃内忙碌,因此倒是不大记得这日子,被莲城这么一问起,果真是腊月廿二了。
她忽地嗤一声笑道:“二皇子殿下当真是身在皇家不知民间世事,连参拜送子观音娘娘的日子都不知道哩。”
莲城被她暗讽一阵,也不着恼,微微笑道:“可不是我先前从未在宫外逗留这许多时日的缘故么?”
说话间,忽地人群如潮水般往这边涌来,两人惊惧地对望一眼,还不及躲闪,渐近的人海却蓦地分开条道来。
有马蹄声急促地传来,落在街道上,嘚嘚直响。
道旁有几个孩童哭叫着摔倒在地,一旁的家人赶紧捞起了挤进人群中去,有人在远处大声急叫:“闪开!闪开闪开!”
竟是一辆装饰得极花哨的彩车由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拖着横冲直撞地朝这里飞奔过来。
林微容与莲城被人群冲开,不知谁这么一挤,将她挤出人堆,她一个趔趄没站稳,扑倒在大道中央,将一身的湖水色衣裙都染了灰土,分外狼狈。
还不等她爬起来,那马已急奔到了她的身前。
“姑娘快闪!”那驾车的人惊骇地大喊一声,已是招呼得迟了,白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便往她身上踏下来。
林微容眼前一黑,只觉那马在半空里挡住了日光,将她拢在黑暗中。
“啊!”她惊惶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去。
“微容!”她听见那一瞬间,莲城在人群中骇然高呼之声,四周有人惊叫之声,与那高头大马喷着响鼻的声音混在一处,将她拖入沉沉昏暗之中。

凤初鸣

险象横生。
道旁群众齐声惊呼,掩了面不忍看那惨剧发生,却不知从哪里倏地掠过一道身影,雪白的衣袂飘飞间,已是闪电般到了那大道中央。
他捞起跌坐地上的林微容,又飞快地往前跃一步,堪堪避过狠狠落下的马蹄。
这一捞一避之间,身手利落,丝毫不见拖泥带水,有大着胆子看的,擦了把冷汗之余情不自禁地高叫一声:“好!”
道旁围观的人这才都纷纷睁了眼,见林微容并未被马踏伤,都松了口气,有几个孩童手忙脚乱扒下爹娘捂着眼的手,兴奋地远远一望,吱吱喳喳叫起来:“阿爹阿爹!观世音娘娘下凡救人啦!”
可不是?那身穿白衣、发悬雪纱又在额心点一点朱砂装扮得宝相庄严的,分明就是今天那莲花车上的观世音菩萨么!
人群中一阵哄然大笑,却也有人认出林微容来,高叫一声:“林家大姑娘没事吧?”
这一喊,道边拥挤着的百姓更是惊讶,个个的都抬头踮脚往这里瞧来。
受惊狂奔的马被驾车的青年强勒住缰绳,此时已喷着响鼻不驯地在原地昂首嘶鸣,那青年匆匆将缰绳交给一旁急急赶到的同伴手里,奔过来时已慌张得有些结巴:“林、林、林大、大姑娘没事吧?”
林微容耳中犹在响着那愈见逼近的马蹄声,浑浑噩噩间听见那青年一问,顿时茫然地抬眼看过去,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已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手脚还在微微抖着,好在有人在身后扶住她的纤腰与手臂,她才不至于重又瘫回地面上去。
她脱险了。
喉头忽地哽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张口,声音竟是极喑哑:“我没事。”
那青年松了口气,擦去额头被惊吓出的冷汗,望着她苍白的面色,陪着笑小心翼翼道:“对不住您了,大姑娘,这马原先还算温顺,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发了狂,险些儿伤着您,好在这位姑娘救了……”
他说着,抬头瞟了一眼林微容身后送子观音扮相的人,原本还没在意,这一细看,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面容扭曲着低呼一声:“大、大、大少爷!”
莲城也从人群中奋力挤了出来,走过来哈哈大笑道:“隔老远瞧是个衣袂飘飘若仙的佳人,谁知走近了看才知这英雄救美的观音大士竟是个男儿身呀!”
白凤起仍旧是扶住林微容的腰,上了厚厚一层妆容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神情,一双星眸却沉了沉,抬头对那驾车的青年道:“将车拉回去,归了队,再有一炷香时辰就要巡游了,赶紧将扮玉女的那戏子寻来,莫要延误了吉时。”
那青年慌忙应一声,驾了马车重回彩车队伍里去,白凤起又淡淡瞥了笑吟吟抱臂看好戏的莲城一眼,这才松开了扶着林微容的手臂,替她扑去发间与衣裙上沾着的灰土,小声问道:“微容,你还好?”
他立在林微容跟前,身着雪白衣裙,又将满头黑发高高挽起在头顶以碧玉簪子固定了,自顶心散下一幅及腰的轻纱,又将原先便俊美的面容稍作傅粉妆扮,描绘得双眉入鬓,唇若朱丹两片殷红,更在额间点一点朱砂,那沉静如水的淡然面容,衬着星眸高鼻,越发的与庙里供着的送子观音娘娘相像,既是容貌绝艳倾城,又不减一点的庄严宝相。
只不过,这个观世音娘娘身量却是有些高了。
林微容愕然打量他片刻,忽觉滑稽得荒谬,倒是将先前险些被惊马踩踏的恐慌冲淡了大半,目光再缓缓往下一移,落到他匆匆别到腰间的尚插着一枝不知什么枝叶的羊脂玉净瓶上,怔怔地抬头道:“我被吓着了。”
莲城扑哧一声笑起来,四下随意望了望,了然道:“啊呀,险些忘了,前几日你同我说的巡游原来就是送子观音会啊?”
他忍着笑再上下打量白凤起数遍,终究还是忍不住大笑着打趣道:“我知道年底有场大事是你白家向公孙瑨讨来主办的,却不知你这白家大少爷除了要出银子出人力,竟也要抛头露面着女装、点朱唇来扮观音?”
一面说着,一面伸了手故意邪邪笑着往白凤起脸上摸。
白凤起一闪身躲开他的指掌,皱眉道:“那扮观音的小厮不知吃了什么,午间上吐下泻,知府大人便召回了他,临时抓了我来顶替。”
他语气中颇有些无奈,莲城听了扭头偷着直笑,轻声嘀咕道:“公孙瑨这小子也是滑头得很,竟能想出这法子折腾他。”
林微容虽是靠得近,却也没听清他说什么,正迟疑间,莲城却又不怀好意地笑觑着白凤起道:“凤起这模样果真生得不错,难怪公孙瑨发下海捕公文捉花间蝶时会寻了你去……”
白凤起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莲城挑了挑眉,虽是挑衅之色尚在,却还是将话尾咽下肚去。
“花间蝶是什么人?”林微容听了大半,莲城却忽地打住不说,分明是吊人胃口。
那两人对望一眼,却都不做声了,莲城凤眸中精光一闪,打着哈哈笑道:“唔,一个江洋大盗罢了,微容若是有兴趣,改日我请你到风止云歇坐坐,好好同你说说凤起做的这桩事情。”
林微容还未开口,白凤起伸手将她的衣袖捉住往自己身旁带了带,淡淡看了莲城一眼道:“莲,微容只是个寻常姑娘,不是那些拼命要往你身旁挤的达官贵人家的闺女。”
他这话一出口,莲城凤眸微微一眯,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忽地就笑了:“你不过是千方百计想守住自己的东西罢了,大师兄。”
林微容本来听得糊里糊涂,正打算劝一劝两人,谁知这一声“大师兄”却是惊得她一跳,霍地抬起头来在僵持的两人间来回一转,愕然之间压低声音问道:“白大哥,你和二皇子……”
莲城朝她挤了挤眼,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道:“不好不好,再不回宫怕是要闹得鸡飞狗跳了。”
说罢,嘿嘿轻笑一声:“既然微容没事,我就先走一步,微容,凤起,改日见。”
林微容点点头,见他不走几步却又倏地转身回来,闪电般在她左边脸颊上偷香一记,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道旁的众人瞠目结舌看这两位俊朗挺拔的年轻人在道上你一言我一语谈笑风生,虽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却也莫名觉得赏心悦目,直到莲城告辞走人,人群中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不免有些惋惜,正感叹间,他却又去而复返,偷亲了那传说中生得貌如无盐年纪已过双十却无人问津还需林老爷子押上十多箱金银珠宝才有寥寥几人上门相亲的林家大姑娘!
有几个十六七的俏姑娘尖叫了几声,奈何身在如潮人群中,脚下不得自主,只得眼睁睁看着莲城挥一挥衣袖笑吟吟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