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都以为她要反悔,她却站定了伸出四指来一比,咬牙道:“八年,白银两千两!”
萧逸愕然,半晌后抚掌大笑:“好你个花满春,你居然敢跟我讨价还价!”
说道讨价还价,竟是咬了牙在冷笑,花满春心里有些害怕,却还是昂着头道:“如何?”
萧逸不说话,只拿一双眼冷冷地望着她,花满春被看得心里发毛,却还是壮了壮胆子干笑道:“九王爷千岁,您别光顾着瞪我呀,如何?考虑考虑也无妨,反正这两千两对您九王爷府来说比拔一根毛还不值得一提,不是么?”
江烈看见自家王爷眼里满是寒意,脸早铁青成一片,显然是将要发怒的征兆,他胆儿小,不敢上去劝,只好悄悄推一推花满春,好心提醒她:“满春姑娘,不要再说了,你再说下去,小命可难保了。”
花满春瞄一眼面色阴沉,神色极不和善的萧逸,心中暗叫声糟糕,瑟缩了下干笑道:“九……九王爷千……千岁,如果不成的话也就罢了。买卖不成仁义在……”
萧逸不怒反笑:“好你个花满春,胆儿肥的让人刮目相看啊,我倒是真没看错你!”
花满春愕然望着他,不知他为何又笑着赞她胆儿肥,正要说几句来假意推辞,却听得萧逸吩咐江烈:“扛上,带走。”
手一挥,江烈便应一声,苦着脸走过来,道一声得罪,不容她拒绝反抗便蹲下身去将她扛到了肩上。
江烈人高马大,魁梧得像座小山,花满春脸朝下扣在他肩上,肚腹正好抵在江烈坚硬的肩骨上,硌的生疼。
“放我下去!”花满春一阵挣扎,哇啦哇啦大叫着,江烈却不是怜香惜玉的人,见她双足踢腾,嘿嘿笑一声,伸过大手来将她两只纤细的脚踝一扣,她便不能再动了。
脚不能动,手却还能动,花满春使劲拍打江烈,大吼:“放我下去!老娘自己能走!”
江烈不松手,她终于不再老实,哇啦哇啦破口大骂。
萧逸冷冷地看着她折腾一阵,直到她骂的累了,嗤的笑道:“不骂了?没力气了?”
“走吧。”他扫过一旁被点了穴无法动弹的立春,吩咐道。
江烈咧嘴一笑:“是。”扛着花满春就走,那水灵娇俏的丫鬟也跟着一道走了。
只留下立春被困在草棚下,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眼泪却刷地流了下来。
满春,满春,你要小心啊。
花满春被九王爷萧逸带走第三天,立春两眼无神闷闷不乐,托着腮倚着草棚出神,茶馆子里坐满了客人,每个人都问:“立春呀,满春哪去了呀?”
嗯哼,不知道。立春都是这么回答的。
茶客们都会用可怜的目光看着立春摇摇头:“也不知道出了啥事,立春被打昏在门前,满春就不见了哟。”
“听说是花家姐弟这几年得罪了强盗,强盗头子下山来抢了立春的银子,又抢了满春去做压寨夫人了哟。”
“你说满春?就满春?”街面上开胭脂铺子的漂亮小寡妇不信,尖着嗓子嚷道,“就满春那模样那干瘪的身段儿,也有人抢她做压寨夫人?”
有人嘘一声,指指立春,悄声道:“小声点,别叫立春听见了伤心。”
“唉,作孽呀,满春被一个满脸都是大疤的男人扛走的时候我娘可是亲眼见着了,那叫哭得一个惨啊,我娘听得都不忍心了。”又一个街坊叹着气踱到茶馆门前坐下,悄悄对着门里道。
茶馆内一阵叹息声。
乡亲们聊了聊,喝了茶出来,立春掇了条凳子拦在门前,懒洋洋地伸手:“五钱银子。”
一干人吓得跳起来:“立春,你这是在敲我们竹杠呐。”
立春抬起头来,漂亮的大眼中蓄着泪水,委屈地低声说:“满春丢了。”
漂亮小寡妇不忍心了,伸手摸出五钱银子塞进立春掌心,瞪一眼周围看着的乡亲父老:“满春丢了,立春靠谁养着?五钱银子就五钱银子!”
平日里看满春最不顺眼的小寡妇都这么爽快了,旁人也都纷纷说是,拿了银子给立春,还有人伸出手去摸了摸立春的头,可怜他:“立春被打昏了,脑子也不大好使了,乡亲们就照顾着罢。”
立春不吭声,听着他们走远,有人叹息道:“立春被打得傻了,满春被抓走了,茶馆的门都被踢了个稀巴烂,我看见立春抱着门哭了一夜,作孽哟。”
他嗯哼一声,抬头望了望天。
他是被点了穴,在大热天里站太久,中暑昏厥了过去;茶馆的门是他踢的,满春被掳走,他伤心得要死,踢烂了门发泄后,又抱着门心痛了很久,花了一两七钱银子才修好;至于满春,真是被抢走的,能不能做压寨夫人,他还不知道。
满春啊满春,你可千万要熬到老舒回来啊。
立春在家担心花满春,花满春在九王府过得却是如鱼得水。
那天江烈一路扛着她回了九王府,还没到门前,早有一个长得极俏丽的小丫鬟立在朱红的大门口焦急地远远张望着,一见到他们,连忙迎过来,跪下道:“王爷,袖舞公主在兰馨阁等候您很久了。”
一直跟在江烈身后的俊俏水灵的姑娘倏地变了脸色,低声自语道:“不是在我家姑娘那里么,怎的会去了兰姑娘的兰馨阁?”
萧逸和江烈都没注意,花满春像破布一样挂在江烈背后,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当下心中大乐,原来这九王府里已经有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那她倒是真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拖去当成玩物了,唔,九王爷说让她打杂,原来果真是打杂。
花满春高悬很久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大半。
屈从
江烈扛着花满春,跟着萧逸去了兰馨阁,一路上穿越多少亭台楼阁,遇见多少九王府的家仆婢女,花满春都忍住了没有破口大骂。
被扛着丢人,被扛着还破口大骂更丢人。
花满春被颠得头昏眼花,腹诽萧逸一千一万遍,还是不能解气。
园子里的花匠躲在树丛后窃窃地笑,有丫鬟端了茶盘走过去,给萧逸施礼时还是面色自若,一走得远了却扑哧一声笑起来,不住回过头来看她。
花满春满心恶气无处发泄,无计可施,只得伸手戳戳江烈宽阔的肩背,小声道:“喂,这位大哥,打个商量,能否放我下去?”
不等江烈开口,她又赶紧干笑一声道:“大哥放心,我保准不跑。”
江烈嘿嘿低笑道:“满春姑娘,你就是想跑,能跑得出去吗?”
“我家王爷没吩咐我放你下来,我就不能放。”说着话,江烈正巧跃上一级台阶,他人高马大,扛着花满春就像扛了条破布袋子,自然不费力,于是跃起来也是轻轻松松,花满春可就不太舒服了,被这么一颠,险些将中午吃的清炒白菜全数吐到江烈背上去。
“护卫大哥,求你了,放我下来罢,若是我吐了,你可别怪我。”
她竟然还有力气说笑,江烈心里惊讶,却不得不低声苦笑道:“满春姑娘,就算你全吐我身上了,我也不敢放你下去呀。”
九王爷不开口他哪里敢自作主张放她下去?
两人说得小声,萧逸走在前头却也听见了,停下来回身皱眉道:“放她下来。”
两人均是一喜,如蒙大赦,江烈刚矮下身来,花满春蹭得就蹦下来,抱住一旁回廊的雕花石柱大口吸气,好容易缓过气来,萧逸却又冷冰冰地扫她一眼,吩咐江烈:“带上她,随我去兰馨阁。”
花满春回瞪他一眼,江烈吓得赶紧过来推她一把:“满春姑娘喂,赶紧跟着王爷走。”
他看着花满春晕乎乎站着,好容易站稳了,又歪过去扶住柱子,萧逸已是神情极不耐烦。
江烈怕再被自家王爷骂,赶紧地走过去搀着花满春往前走。
萧逸这才哼一声,依旧转过身去大步向前走。
那叫做小青的姑娘原先是跟着萧逸走了,见花满春走路跌跌撞撞,江烈粗手粗脚,几乎是拽着她在走,赶紧走回来拍开江烈粗壮的胳臂,嗔道:“人家姑娘细皮嫩肉,哪能让你这个大老粗拖着跑。”
说着,自己伸手过去扶住花满春。
江烈挠了挠头,干笑几声。
几个人跟着萧逸到了兰馨阁,刚进了那园子的月形拱门,就听得里面一阵吵闹,门被哐地拉开,几个下人飞也似的抱着脑袋逃了出来,接着屋里乒乒乓乓地摔出来好几个精致的茶盏、碟子,在檐前台阶上摔得粉粉碎。
“让你们骗我!让你们骗我说皇兄在这里!哼哼!”屋内有个黄莺一般的嗓音在冷笑,江烈一听,面色都白了。
这小祖宗找不到九王爷,又乱摔东西了!
“啧啧,这可都是银子啊!”花满春看着满地碎片,不住地叹气。
她这口气还没叹完,叮一声,从屋里又飞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摔碎在她眼前。
花满春眼睁睁看着玉镯碎落一地,心疼得嘴都歪了。
“皇亲贵胄果然是爽气,连耍个脾气都是拿上好的玉镯子撒气。唉!”她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萧逸听在耳里,没跟她计较,只朝着她冷笑道:“若是你愿意将花立春接来同住,我也赏你一大箱子玉镯子摔着玩。”
花满春将眼珠子瞪得象铜铃:“那倒不必,我花满春岂是为了金银珠宝将自家兄弟卖掉的小人?”
萧逸淡淡看她一眼,却不再搭理她,转过身去换了笑脸扬声对屋内的人唤道:“袖儿!”
门内倏地闪过一道杏黄色的身影,花满春眼前一花,便见萧逸被一个极美貌的少女猛地抱住。
袖舞抱住萧逸,笑嘻嘻地撒娇:“九哥哥,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很久了。”
花满春恍然大悟,这原来就是九王爷萧逸的胞妹,当今小皇帝的小姑姑呀!
萧逸伸手替她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拨正,笑道:“我有事出去了一会,你就在家捣乱。不是让葵总管陪着你玩会么?”
他可是记得小葵答应得好好的,说是一定管着袖儿,不让她再到处乱晃。
袖舞嘻嘻一笑道:“我把葵总管迷倒了,自己去听雪楼找雪嫂嫂玩。”说着,忽地换了委屈的神情,指着身后哼一声道,“兰嫂嫂骗我说九哥哥在兰馨阁,我就急急忙忙过来了。”
话不必再说,萧逸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顺着袖舞手指的方向看去,兰儿和雪儿两人立在门前,一个面色尴尬无比,另一个却是从容坦然。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吩咐寸步不离袖舞的小丫鬟:“鱼儿,去给葵总管吃过解药请她过来。”
鱼儿知道自家主子又闯了祸,连忙应一声匆匆下去。
袖舞听见萧逸遣了鱼儿去找小葵,嘴一瘪,抱住萧逸就哭:“九哥哥,袖儿不敢了,葵总管,哦不,葵姐姐会把袖儿劈成柴火烧了的。”
花满春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袖舞此时才发觉她的九哥哥后面还立着一个人,她皱起眉来上下打量花满春数眼,忽地松开手走到花满春跟前站定,啧啧几声,拍手笑道:“九哥哥,这个小哥哥长得很好看,赏了我陪我一块儿睡觉吧!”
嗡地一声,花满春脑子炸开了。
皇亲贵胄都是这么荒淫无度的么?想不到袖舞公主小小年纪,竟已经动了这念头!
花满春哆嗦着,萧逸看见她眼里的惊慌,忽地恶意地低声笑道:“袖儿要是喜欢,九哥就把她送你。”
不等袖舞开口说话,花满春轻轻推开搀着她的小青,摇摇晃晃地走到袖舞跟前,出人意料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众人愕然,花满春却在心里骂了一句。
她不是真要跪,只是正巧腿一软,扑通一下就给跪下去了。
事已至此,花满春干脆借了题发挥,抬起头来看着袖舞,双眼蓄了泪:“公主千岁,草民不是俊俏的小哥哥,草民其实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呐。”
袖舞一愣,看着她满眼泪水,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粉嫩光滑,她有些不敢置信,又迟疑了下,蹲下身去伸手一摸花满春的前胸。
“啊!”
“哇!”
两声尖利的惨叫响遏云霄,萧逸脸色一变,走过来将袖舞往怀中一带,怒目瞪向花满春:“你做了什么?”
花满春看看袖舞的手,低头看一眼自己,露出比哭还难看三分的笑:“九王爷千岁,小人可是什么也没敢做。”
何止什么也没做,她还被公主摸了一把,算算也是她吃亏呀。
萧逸将信将疑,他可是知道这能说会道的花满春不是省油的灯。
袖舞看看自己的手,又半信半疑地看了看花满春,忽地一跺脚嗔道:“九哥哥,她居然是女人!”
“恩。她是个女人。”萧逸笑着点点头,他只对胞妹才会和颜悦色。这是九王府众所周知的事。
他这一笑,忽如春花绽放,神情温柔得如同换了个人,花满春看得呆了。
原来七王爷箫楚与九王爷萧逸竟是有七八分想象,只是七王爷常是温文尔雅和善带笑,九王爷却是整日里冷着脸阴沉万分,因此竟是天差地别。
萧逸看见花满春盯着他看,不由冷笑一声,别过眼去。
袖舞缩在萧逸怀中,又指着花满春嚷道:“你居然胆敢欺瞒本公主!”
她分明还是稚嫩的少女,却还像模像样的摆起好大的公主架子,花满春心里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好低下头去低声道:“公主恕罪,草民错了。”
她哪里错了,她被像破布袋扛来之时便是穿了这一身衣衫,九王爷也不曾给她机会去换身衣裳再来,被人认错了还不得不委屈地再送上去被摸一回。
花满春叹着气,不敢抬头,萧逸却故意走过来,伸长手指抬起她忍着笑、涨红了的小脸,用极危险的语气轻声问道:“你说,你是愿意跟着袖儿,还是从了我?”
话音刚落,众人均是一惊,那边倚着门的兰姑娘立时红了眼圈,呜咽了一声,掩口就往门里跑。
她的丫鬟童儿一见自家姑娘哭着跑回屋去,也忙给萧逸躬身一礼,匆匆追回屋去。
雪姑娘倒是极镇定,立在门前看着他们三人,面色沉静若水。花满春无意间看过去,看见她眼中露出了惊讶与好奇。
袖舞美目圆瞪:“九哥哥,我不……”
“九王爷千岁,草民愿跟随公主殿下,做个擦桌扫地、倒茶端水的杂役。”花满春抢在袖舞之前把话一气说完。
“好。”萧逸回答得也是极为爽快,袖舞愣住了,花满春也愣住了。
“我原本就是打算将你送给袖儿,做个杂役跟随。”萧逸微微眯起眼,敛去了笑意的脸上仅存了无边寒意,“若是被我发现你对袖儿不利,你便等着替花立春收尸!”
掩藏
她不想给立春收尸。
在袖舞公主住在九王府的半个月内,花满春格外的手脚伶俐,就生怕九王爷一个不痛快就把她的小命收了去,顺带掳了立春回来扒掉衣服这样那样。
曾听得传闻袖舞公主爱听民间的故事,九王爷捉她回来大半是为了这个缘故。
花满春问萧逸:“我跟着公主千岁,除去擦桌扫地、倒茶端水,还需要做什么?”
她是诚心去问,免得在以后做事时出了错。
萧逸倚着太师椅打量她许久,冷笑道:“我找你回来是做丫鬟么?”
“不是。”花满春极老实地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新衣,小声说。
四年两百两,丫鬟一个月月钱哪有她多?
萧逸直起身来,眯起眼看她,花满春脱掉那身男人的旧衣裳,换了女装,倒是看起来柔弱了三分,想一想之前在茶馆中她伶牙俐齿、滔滔不绝地编排他的话,萧逸不由得觉得有些滑稽。
“公主在王府住半个月,你平日里说些故事给她听,伺候好了我便不再与你计较那两百两银子,如何?”
花满春眼睛一亮:“当真?”
萧逸难得地笑了:“那是当然。”
黄金万两难买袖儿高兴。花满春伺候的好了,他或许会考虑放她回去继续开茶馆也说不定。
“免去那两百两银子,每月再给月钱四两。”花满春爱财如命,比了四根指头到萧逸面前。
她胆儿不够肥,还不敢要五两,四两却是盘算又盘算,琢磨着他该能应允。
萧逸看着她蹬鼻子上脸,终于将脸色沉下:“二两五钱。”
花满春愤愤地瞪一眼阴沉沉望着她的萧逸,握拳道:“二两五就二两五。”
好在九王府吃穿都是极好,这月钱她肯定是一个子都花不出去,全都省着,待以后出去了保不定做点小买卖,还能发个小财。
花满春琢磨着,在心里暗笑。
她如意算盘打得好,却忘了有句话叫做“树大招风”。
一日午后,凉风习习,仆妇们都去休息了,府里十分的安静。
袖舞趴在绣榻上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古,丫鬟冰砚送了碗桂花莲子羹来,自己不送过去,倒是将碗望她跟前一送,打断她:“去,端给公主。”
花满春也正说得兴致上来,“咦”一声,不假思索伸手去接,末了才意识到自己手贱了。跑堂跑习惯了还真是不好,被人颐指气使都当寻常。
她的手刚触到碗沿,冰砚却忽地唉哟一声尖叫松了手,青花瓷碗哐当一声落地,一整碗热烫的桂花莲子羹悉数扣到她脚上。
花满春被烫得跳起来,赶紧将鞋袜除去一看,白玉一般的脚背早被烫得通红。
她龇牙裂嘴地小声嚎了一句,冰砚却在一旁站着叉腰挑起细眉来大声训斥:“端个碗都做不好,也不知道咱家王爷买你回来做什么的!”
她不是那暴虐荒淫的九王爷买回来的!
花满春想要开口反驳,忽地想起萧逸说过的那句:“伺候好了便不再与你计较那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银子一笔勾销。为了银子,她忍住了不做声,低下头去使劲对着自己被烫得通红的脚背吹气。
那碗莲子羹分明是冰砚有意松了手,却当她是傻子?
花满春在心里冷笑一声,索性唉哟一声蹲下去,抱住脚背呻吟起来。
冰砚还要说什么,袖舞赶紧瞪她一眼,轻巧地跳下绣榻来,挥挥手说:“满春,你先下去罢,我下午还要去七哥哥府里见阿黎嫂嫂,今天没说完的下一回再说吧。”
公主都这么说了,花满春只好点点头,穿好鞋袜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天气极好,日光虽是炙热,花园子里树荫处处,倒也不是太晒;风吹过树尖,呼啦啦直响。园内的花都开着,绚丽缤纷,蜂舞蝶绕,热闹异常。
花满春踮着脚尖一瘸一拐走到荷花池旁,找了块树下的石头坐下,龇牙咧嘴地脱去鞋袜,将那只被莲子羹烫得险些脱了皮的脚伸入水中,被那一阵忽然窜上脚背的凉意一激,原先皮肤上被炙得火辣辣的感觉稍退,她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荷花池里的水面被日头晒得有些温热,水下却是极沁凉,花满春裸足踢踏着水花玩了会,调皮地笑了笑,索性将另一只脚上的鞋袜也褪了去,两条小腿都泡进了水中。
泡着泡着,她竟有些倦了,以前在客栈时午后都是小睡一会才匆匆赶去茶馆,到了九王府便时时陪着袖舞公主,难得能在中午时偷个空眯个眼。
这会儿难得无事一身轻,倒是能趁机倒头大睡一觉,反正公主要去七王府,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花满春迷迷糊糊地笑着,缩回脚晾干,又迷迷糊糊套上鞋袜,倚着石头一歪,睡倒在树荫下。
不多时,日微偏,树荫便缓缓地移了,花满春有半个身子落在日光中,晒得有些热了,才慢慢地醒来。
风依旧轻柔地吹,她长叹一声,赖在草地上不愿起来。
多久不曾这样惬意地躺着看浮云掠过天际,又有多久不曾这样随意地倒在草地上嗅着花香?她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
犹记得那一年的严冬,街道上积雪一尺有余,她与立春衣衫褴褛地倒在畅春酒肆的门前,高烧昏迷三日不醒,睁开眼见到宁儿的笑脸,一瞬间便泪流满面。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八年?还是十年?她已经不大记得了。
岁月悠悠啊,就如同这天上飘过的云,疏忽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风起处,花摇叶落,花满春望着头顶缓缓坠下的一片樟树叶,没来由的鼻子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
忽地有人声渐行渐近,听起来像是公主房里的丫鬟冰砚的声音,花满春懒得动弹,躺倒在树下闭起眼养神。
她想再偷懒睡觉,那声音却不放过她。
“那花满春凭什么拿一个月四两的月钱!不过就是个青楼里买回来的烧火丫头,长得干瘪不说,王爷带回来那天她还穿着男人衣服,真不知道是在哪个男人家鬼混来不及换衣服就被江大哥捉住了。”
冰砚听起来似乎是极为气愤,花满春闭着眼点点头,在心里同情她一回。
这般好的编造功夫,这般好的记性,不去她家立春的茶馆里说书,真是暴殄天物了。
“是呀是呀,你看看她,刚来这归云居打杂,资格就摆的那么老,不就是咱家王爷领进来的人么,自以为身份有多高贵,还不愿帮着咱姐妹几个做杂事。”另一个稚嫩尖利的嗓音连忙鹦鹉学舌一般跟着说。
花满春嘻地一笑,九王爷可是允了她只需说故事,若是再让她做别的事,她可是不去做;天塌下来有九王爷的话挡着,她怕什么!
“所以呀,我今儿个就耍了她一回。”冰砚神秘地嘿嘿一笑,声音也低下去,“今儿公主要喝莲子羹,我故意非要花满春端去给公主,手一抖泼了她一脚。”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抱在一处笑了很久,冰砚又扑哧一声笑着说:“看着她被烫得吱吱叫,我心里真解气。”
唉,果然如此。
花满春睁开眼,无奈地摇摇头,又听见那小丫鬟担忧道:“冰砚姐姐,要是被王爷知道了,可是要被责罚的。”
那冰砚满不在乎地哼一声,小声说:“公主吩咐过,只要不闹出人命就成。”
说完,两个姑娘叽叽咕咕笑了一阵后就走远了,花满春躺在树下,又掩在花丛后,她们根本没瞧见,倒是花满春自己躺着没敢动弹。
好容易等她们的声音渐渐远了,听不见了,花满春才翻身爬起来,拍拍衣裙上沾上的草屑,长吁一口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忽地响起个充满怒意的声音,吓得花满春往前急蹦了好几步。
她一转身,就看见她现在的大主子九王爷萧逸满脸愠怒之色瞪着她,就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一般。
唉,这眼神分明就是在训斥她作为做牛做马的小奴才,没有好好尽职!
花满春定定神,拍拍胸口,待心跳缓下来,才换了副笑脸,毕恭毕敬地给萧逸躬身施了礼,低下头去脆生生道:“小婢花满春,见过王爷。”
萧逸怒意未敛,寒声道:“你抬起头来。”
花满春恍若未闻,仍旧是垂着头,动也不动。
她不抬头,萧逸当她是存心抬杠,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他将漂亮的唇一抿,伸手过去握住花满春的小脸抬起,正要大骂,却见她脸上尚未褪去的欢喜神情。
萧逸愣住了。
虽只是转瞬即逝,他却真真切切看见了那一刻真实的花满春。
花满春也愣住了,她不过是往地上看个蚂蚁搬家,他大爷至于这么火气冲天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萧逸总算是记起为何自己见她躺在书下打盹就火冒三丈,他买她进王府可不是让她来躺着睡午觉的,“这时辰,该是袖儿午后休息之时,你不在归云居伺候着,竟敢偷懒在这荷花池旁睡觉?”
花满春被训斥得哑口无言。
画师
萧逸是花满春的克星。
只要萧逸一抿起嘴来,冷冷地瞪着她,她就只会干笑几声点头说是。
她是来这荷花池畔睡懒觉没错,袖舞公主既然去了七王府,她这说书先生摆着也没用,跑出来遛遛有啥关系?
花满春心里不满,却不敢放在脸上,陪着笑说:“袖舞公主去了七王爷府,吩咐奴婢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