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萧逸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花满春松一口气,正要一瘸一拐地拐回归云居去躺躺,花 径尽头匆忙地跑来个高大的人影,冲着她喊:“喂,前面那个谁,刚才可有见过王爷?”
她认出这声音是九王爷护卫江烈,勉强转过头去眨眨眼。
江烈哗地笑开:“哟,这不是满春姑娘吗?”
花满春至今还记得他扛着她上蹿下跳健步如飞、她被颠得腹中翻滚两眼直冒金星,干笑着点了点头:“江护卫好。”
江烈是豪爽性子,见她不惧他,高兴地走上前来大力拍拍她的肩膀:“满春姑娘好好服侍公主,说不得哪天我家王爷一高兴,就放你回去了。”
花满春被他一拍,小身板险些被拍得坐下地去,她往后退了一步,忍住脚背上犹存的辣烫之感,点头道:“嗯嗯,是,我知道了。”
江烈浑然未觉她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大步走上前来又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满春姑娘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江烈一定帮忙。”
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啰唣个不歇,花满春早就在心里哭笑不得,却也只能忍住了,小心翼翼地拨开江烈的大掌,又小心翼翼地干笑道:“江护卫不是有急事来找王爷么?”
江烈一拍额头,咧嘴憨笑道:“唉,瞧我这脑子……你有见着王爷么?”
花满春摇头:“没有嗳。”
若说刚才,倒是见着了,现在么,不知道去了哪里。
话音未落,忽地一阵风过去,心急的江烈早就大步奔了出去,遥遥地听见他扔了句话回来:“若是见着王爷,就说胤城第一画师素秋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他走得快,风将这话送到花满春耳旁时,花满春已瞧不见他虎背熊腰的身影,但却清清楚楚听见了那一句“胤城第一画师素秋”。
她有些惊讶,素秋在胤城消失已有三年,怎么九王爷萧逸会忽然之间去请一个销声匿迹多年的画师上门?
风又起,吹拂满池涟漪,花满春立在树下想了许久,忽地嘿嘿一笑。
她倒要去看看,萧逸找了素秋来是为何。
江烈好容易在书斋找到萧逸,匆匆禀报:“画师素秋此刻已在前厅候着。”
萧逸大喜:“可是真的素秋?”
“据老宫女证实,确实是三年前皇上寿辰之时随着画匠一同进宫替柳皇后与小皇上绘制画像之人。”江烈毕恭毕敬地回道。
难道能见到自家王爷能欢喜成这模样,他这一趟天南地北跑得也算是值了。
“在何处寻得?”萧逸虽然是极兴奋,却也还算镇定,细细的问道,“可有找了那老宫女来辨认?”
“属下是在迎江江畔的一座小镇上找到了素秋姑娘。”江烈偷偷看一眼萧逸,见他眼中满是急切,又笑着说道,“我找到素秋姑娘时,她正在书画铺子里替当地的知县老爷画像。”
说到这里,江烈赞道,“素秋姑娘好是傲气,连知县老爷想要画像也得自己走上门去。”
他还想说几句夸一夸素秋,萧逸却挥一挥手大步走了出去。
“吩咐管家收拾间西跨院给她。”
江烈应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前厅一室的茉莉馨香,风掠过半垂的斑竹帘,席卷进满园的绚烂之色。
有个白衣女子静静坐着,端着的香茗已是微凉,她却怔怔地望着茶碗中浮着的碧绿茶叶出了神。
萧逸一脚踏入门内,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白衣素颜的美貌女子坐在微风里,满室的寂静,他蓦地愣住。
这莫非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胤城第一画师素秋?他心里竟有了些疑惑。
素秋听得有人进来,站起身向门口望过去。
萧逸冷冷地打量她数眼,傲然开口道:“姑娘就是素秋?”
素秋微微颔首,忽地笑开:“正是素秋。”
倾国倾城容,在夏日清风里蓦地笑靥如花,拂去了一室的燥热。
萧逸和缓了脸色,眼中的冷意渐渐退去。
“素秋姑娘请坐。”
江烈欣喜,他看见王爷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
萧逸英俊伟岸,器宇不凡,素秋容貌倾城,清幽淡雅,在江烈眼中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直到他抱着满怀的画轴走在园子里,他还在傻笑着。
“江护卫!”花满春在树下朝他招招手,江烈回头四处张望,好容易看到树背后露出的一张小脸。
“满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江烈见她欲言又止,挠挠头歉疚地笑,“王爷等着我送画轴去,不然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可好?”
花满春瞄一眼他怀中抱住的画轴,眨眨眼:“这画……能给我看一看么?”
江烈一愣,花满春以为他不肯,忍痛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将银牙一咬:“这银子请江护卫江大哥喝酒。”
银子?喝酒?江烈霍地明白她在说什么,不由失笑道:“你看就是了,真将我当作王爷的狗腿子?”
他是爽直汉子,也不生气,只是对着她笑着摇了摇头,花满春心里愧疚,干笑着搓了搓手:“不是不是,那个……”
江烈拍拍她的肩:“看吧,只是要快些,王爷还等着。”
说着,将六七卷画都递过去,小心翼翼地交到花满春手里,看着花满春一幅幅打开,扫一眼又归还他。
花满春草草扫过一眼,将画轴全部又交还给疑惑地望着她的江烈,笑吟吟地推了他一把:“江大哥,王爷还等着呢,快去罢。”
江烈满腹疑云地抱着满怀的画轴走得远了,花满春才敛下眼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归云居去。
袖舞公主去七王府作客,归云居清闲了几天,花满春不必一直陪着她说话闲聊,不必看着冰砚云晰等一干丫鬟的眼色,也是极清闲。
花满春倚在窗边,想起有一回茶馆里人少得只剩三两个,立春愤愤地掇了条凳子坐在门边,骂了一句“清闲得淡出鸟来”,怒目圆瞪的模样笑倒了喝茶的几位,她原本在极正经地说着前朝旧事,这一闹,茶客们倒是都不听她了,拉着立春闲扯了一下午。
也不知立春怎样了?
她抬头望望天,今天这日头不算晒,茶馆里人定是多不起来,张大爷肚里的那点陈年旧事不知能不能唬到茶客?她不在了,迎春客栈是不是又招了跑堂小伙计?
唉,若是她能出得去,这两份银子可就是稳稳当当就落进她荷包了哟。
“花满春!”冰砚挽着云晰立在窗外瞪她,两个小丫鬟都是长得极为俊俏,却都是嘴巴不饶人,出了名的尖利刻薄。
袖舞不在九王府,萧逸也就不来,冰砚胆子渐渐大了,有事没事总能找茬寻衅,花满春早就习惯了。
只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花满春懒懒地倚着窗子,见她俩怒目望着这边,随意地招了招手:“有事快说,没事不陪聊。”
冰砚早就看她不顺眼,一个新来的打杂说书的丫头,单人独间不说,月钱比她们多不说,还不必做杂事,只用陪着公主闲聊,这等好事,她们早就眼红得不知道在心里把花满春咒了多少回,今天她这样爱理不理,更是激得两个小丫鬟眼里冒火。
两个人里云晰算是冷静些的,拉住要冲过去破口大骂的冰砚,朝着花满春冷笑一声道:“今儿个王爷请回来的画师素秋姑娘要搬来归云居住几天,总管让我们来找几个丫鬟去伺候着,你不去自然有人去。”
“到时候打赏没你的份,我可不要怨我们没告诉你。”冰砚哼一声,挽着云晰掉头就走。
花满春还是没动,倚着窗棂长叹一声。
她原本就不愿意去,打赏么?回了畅春酒肆,她唱几场曲子,银子就来了,还眼红这点小钱?
再说了,九王爷千岁大人嘴里说的是给她二两五的月钱,她从总管那里打听的却是按着四两来算,也不知是九王爷糊涂说错了,还是总管年老迟钝记岔了,总之她老老实实呆着混几年,银子自然乖乖地进她的口袋。
花满春爱银子,虽然她并不缺银子。
多少年辛辛苦苦,只是为了用银子填自己心里的那个破了许久的洞。
银子啊,真是好物。为了它,多少人抛妻弃子,又有多少人泯灭了任性……
在悠悠拂过窗棂的微风中,花满春忽地苍凉地笑了。
落叶无声、花开满园清香,花满春倚着窗出神,远远地有人欢笑着,她听见冰砚的笑声挟着讨好响起在花丛中。
“素秋姑娘,请这边走。”
清扬
人声喧闹,分花拂柳处盈盈走来白衣素颜的女子,一颦一笑俱是万千美景不胜收,花满春趴上窗台远远眺望素秋许久,怅然地和衣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莺声笑语渐近,喧闹声打窗前过,冰砚有意大声说话:“素秋姑娘可是王爷的贵客,伺候好了王爷自会打赏。”
云晰一唱一和,尖利的声音穿过窗棂来:“素秋姑娘人长得美,又知书达礼,哪像有些人,身份低贱不说,还自以为是得很,哼。”
素秋柔柔地低声道:“冰砚姑娘、云晰姑娘言重了,素秋不是什么贵客,只是一个寻常画师罢了。”
她声音本就轻柔悦耳,此时低着头笑着说话,越发的柔润如珠,丫鬟们见她既谦逊又温和,更是喜欢她。
一群人拥着她浩浩荡荡去了归云居西面的厢房,走得远了,那声音还在花满春耳旁悠悠地回响。
春满枝,夏满池,秋送凉来冬雪迟。
花满春闭着眼轻轻地哼着童谣,长睫一抖,眼角滚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如能忆昔复相忘,盼秋至。
“春儿。”
“春儿。”
是谁在叫她?是谁的声音温厚低沉地回响在她的梦中?花满春在沉沉睡梦中挣扎又挣扎,不愿醒来。
那人嘻嘻轻笑一声,伸过手来捏住她的鼻子,轻快的嗓音贴近她的耳:“春儿,段哥哥回来啦。”
段哥哥?
花满春自迷蒙中惊醒,她霍地睁眼,一眼便望见盘腿坐在她床沿的落拓男人。
清扬青衣染尘,满面倦意,只一双细长凤目还带着笑意。
“你一身酸臭,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还敢坐到我床上来!”花满春笑骂着使劲推了他一把,又红了眼,“段清扬,你终于活着回来了!”
清扬伸手摸摸她的一头乱发,长吁一声笑道:“是啊,我终于活着回来了。”
一面说着,嘿嘿不正经地笑着斜眼看她:“立春告诉我,你被九王爷扛回王府做小了。”
“去!”花满春大力拍开他故意拽她乱发的手,美目圆瞪,“立春的话你也信?”
清扬不做声,只是低了头笑。
蓦地,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脑际,花满春低呼一声,闪电般揪住清扬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怪笑三声问道:“清扬,我自八岁起就认得你了,还不了解你么?你绝没这份好心来看我是死是活。”
“快说,你今天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花满春揪住他衣襟咄咄逼人,清扬躲闪不开,挑眉笑道:“不是为了来探你,还能为了什么?”
花满春直视着他,在他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慌张,不由得满意地嘿嘿笑一声,将脸凑近他,低声道:“清扬,说与我听听,看我是不是能帮上你。”
清扬神情极复杂地喟叹一声,轻轻掰开她的手,往后倒进被褥间,闭上眼:“算了,满春,你帮不了我。”
“和袖舞公主有关?”花满春盘腿坐起,倚着床栏正视清扬,见他闭眼不做声,心里有数,弯下腰去推推他,“说说,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从小就呆在一块胡天胡地地玩,各自的心思都能猜个三四分,性格乖戾如清扬,哪里会担心到要悄悄潜入九王府看她,能安安心心呆在茶馆里等老舒回胤城已经是不错了。
立春都不急,清扬哪里会着急?
花满春想着,愤愤地踹了清扬两脚:“这么多年交情,长大以后连句实话都不跟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告诉立春,都不告诉我。”
清扬闭着眼躺着,一动也不动,由着她踢腾,嘴角微微弯起,笑道:“满春,告诉你有什么用?好歹立春还能给我出主意,你就只会说说书作作画,你还能做什么?”
“我还会武功。”花满春嘻嘻一笑,“立春教过我。”
清扬终于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你那点花拳绣腿,能干些什么?”
花满春瞪他一眼,忽地挤眉弄眼笑道:“说说么,你和袖舞公主……”
“以后再告诉你罢。”清扬敷衍地打断她,睁开眼自被褥间一跃而起,低声道,“袖儿不在九王府,究竟去了哪里?”
清扬果然和袖舞公主之间有事。
花满春心里明了,却还是故作厌烦状哼了一声,摆摆手:“去去去,老娘不知道。”
他不肯说,她也吊吊他胃口,看谁顶的过谁。
不出她所料,是清扬低了头,腻过来陪着笑问:“满春,春儿,告诉段哥哥,袖儿去了哪里?”
左一声“满春”,右一声“春儿”,叫得花满春浑身寒毛倒立,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乖戾的段清扬这么像泼皮无赖,她彻底被吓到了。
“袖舞公主去七王爷萧楚府里了。”她老老实实告诉他,“说是去找什么阿黎嫂嫂……”
她话还未说完,清扬眼一亮,倏地立起身来就要往外跑,被花满春一把捉住手臂,笑嘻嘻地攀上去,眨眨眼逗他:“不曾想清扬也会有春心荡漾的一天,唉,你怎么没能瞧得上我呢?”
他们三人从小玩到大,从无男女之分,这场景若是落在外人眼里,定是要被大骂伤风败俗的。
花满春抱住他不松手,眼里满是调侃,清扬又是窘迫又是着急,啼笑皆非地拍开她轻声说道:“我要是瞧上你,立春还不把我五马分尸风干了悬在茶馆门口示众?”
说话间,他已是矫捷地翻身跃出窗外,遥遥地朝她招了招手,倏地隐入花丛间。
窗外无人,只有皓日轻风,伴着蜂蝶花香,入了花满春的眼帘,勾起她满腹的心事。
清扬这一趟回离国,不知是不是出了些事,她总觉清扬变了些,细微之处增添了些稳重,与她所知的那个成日无所事事、在城门下摆着算卦的小摊儿谋生的清扬不同,她在他眼里看见了沉沉晦涩。
三天又三天,袖舞还是没有回九王爷府,在归云居住下的画师素秋也是深居简出,花满春日日在外游荡,早出观荷,夕至回屋蒙头大睡,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得很。
公主不在,丫鬟们也都闲了,大多涌去素秋的院子里寻了她央求着画像,所以花满春乐得没人管束没人妨碍,心里只觉惬意。
不用做事照旧领那四两一月的月钱,快哉。
这哪里像是王爷买回来做杂事的仆人?简直和供着一个小姐没两样么。
丫鬟仆人们背地里都说着闲话,恨不得能将她撵出王府去。
老总管每一回见着她,都会摇头,却也没奈何,花满春是王爷带回来的人,谁也不敢动呀。
花满春也不在乎府里上下怎么看她,该睡还是照旧睡得天昏地暗,该吃饭了还是按时去端了饭菜吃。
不得不说王府果然财大气粗,下人们吃的饭菜都比她家迎春客栈的饭菜精致,厨子的手艺果然是相差悬殊。
花满春乐颠颠地在归云居住着,心里犹想着,这样打混过下去,倒也是舒心快意,熬个几年就能出得去,该如何还是如何;亏她初到王府之时还有些害怕,她总听老舒说九王爷暴虐荒淫,倒也不曾在府中见到什么血腥淫靡之事,看来还真是她想的多了。
这么一想,她越发的安心;不必奔波劳顿,不必日日早起帮忙打理客栈买卖,不必匆匆忙忙奔去茶馆应付一众茶客,花满春在十来天之内慢慢长胖了些,原先瘦削的瓜子脸也圆润了一圈。
无事可做是好事,日子一久,花满春却觉得心里闲得发慌,观荷那是风雅之人做的事,她也附庸过几回;赏月么,夜里昏昏欲睡,她也打不起那精神来;更不必说白日里一整天她无所事事,既没有小丫鬟找碴,也没有公主整日拉着要听说古,这倒好,整个归云居只她一个闲人,四处游荡也寻不着乐趣。
素秋住的西园里极为热闹,每天都有丫鬟小厮跑去笑闹一阵,兴高采烈地擎着自己的画像飞奔出来,花满春倚着窗棂出神的时候,有好几回听见冰砚在远处的树下挥着手绢对不知是听雪楼还是兰馨阁的丫鬟眉飞色舞地高声说话。
“我家素秋姑娘可是胤城第一画师,小诺,你若是想要画一幅画像,我可以替你去跟素秋姑娘说说。”
“莲儿,素秋姑娘替你画像时昨儿个受了点凉,你去吩咐厨子做点清淡的饭菜。”
如此这般,骄傲的神情,得意的笑容,尽数落在花满春眼里。
“唉,真是个傻姑娘。”她嘻嘻地笑了几声,将头靠住窗,低声道,“不过是素秋罢了,九王爷这般礼遇做什么?”
“说不定她根本就补不完那幅画。”
花满春记得江烈怀中抱着的几卷画,有一副是被火烧灼毁去了一半,画中人只剩了半边绝世的面容,真是可惜。
那幅画可是素秋所绘,九王爷千辛万苦找了素秋来,定然是想要她重新画一幅罢。
可惜呀可惜。她忽地笑了。
花满春遥遥望着园中怒放的茉莉,嗅着那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清香,不由昏昏欲睡。
“满春姑娘。”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满春姑娘?”
相思
花满春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唤她名字,还以为是做梦,含含糊糊地嘟囔一声,连眼皮都没睁开。
站在窗旁的丫鬟掩口一笑,又低下身来摇了摇她的肩:“满春姑娘,醒醒,总管来了。”
总管?月底发月钱了么?
花满春迷糊间听见总管二字,霍地坐起身来四处张望。白发苍苍的老总管没见着,倒是见到一个秀丽俏皮的小丫鬟站在她身旁,正捂住嘴咯咯地在笑。
“你是?”花满春揉揉眼,极不雅地打了个哈欠,这丫鬟眼生得紧,她从没在这归云居见过。
“奴婢是听雪楼雪姑娘身边的娴儿,雪姑娘差遣我来请满春姑娘去听雪楼一趟。”那俏丫鬟笑嘻嘻地说。
娴儿落落大方,举止有礼,比起冰砚与云晰来不知道要文雅多少,想来也是她家主子雪姑娘调 教有方,花满春心里立时对这叫做娴儿的小丫鬟以及那只有过惊鸿一瞥的雪姑娘好感添了三四分。
“你家姑娘……找我去做什么?”花满春利落地从窗前榻上跳下来,匆匆忙忙整理着衣服,又问,“去闲话家常么?”
话问完,她忽地觉得自己问得滑稽,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娴儿却笑嘻嘻地回答道:“雪姑娘想请满春姑娘过去叙叙。”
花满春“咦”一声,停下整理衣物的手,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真是找我去闲聊?”
娴儿笑而不答,等她整理好衣物,亲亲热热挽住她的手出门去。
看惯了冰砚云晰的白眼,在九王府里这般待遇还是头一回。
花满春不知道这雪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见娴儿热情,也只好按下满腹的疑问,跟着去了听雪楼。
娴儿走得急,花满春被抱住了胳膊带着走,一路碎步跟着小跑,到了听雪楼前,已是一身香汗湿透背心。
听雪楼紧邻王府西北角的竹林,四周清幽静谧,比起前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归云居来倒真算是个好住处。只是这里人迹甚少,不见进出的仆人家丁,也不见身着浅黄色衫子的丫鬟四处奔走,花满春环顾四周,心里咯噔一声,这听雪楼怎么会这么冷清?
都说九王爷荒淫无度,夜夜缺不得香肩玉臂绕头颈,被翻红浪一夜到天明,按理说长得这样倾国倾城貌又多病多愁身的雪姑娘,既温婉又知书达礼,该是九王爷心头肉掌中宝才是,他怎会舍得让自己的爱妾屈居在王府最冷清的一角,伴着清风明月、遍地竹影斑驳?
花满春胡乱想着,娴儿已经拉着跌跌撞撞的她来到了楼前。
这时辰正是午后日光炙热之时,有风自竹林阴凉处来,徐徐拂过楼前,雪姑娘身着藕荷色的衣裙,盈盈立在门旁,遥遥地对着她粲然一笑。
素颜倾城,笑靥如花,花满春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
“姑娘,满春姑娘来了。”娴儿笑嘻嘻地冲着雪姑娘大喊,雪姑娘却也不责怪她没礼数,朝她招了招手,笑盈盈地迎了过来。
这一照面,她越发看清楚了雪姑娘的长相,眉似远山、眼若寒星,琼鼻樱唇,肤色更是如雪一般的白,真的是端庄温婉、容貌倾城。
“满春姑娘请。”雪姑娘盈盈眼波望过来,犹如一泓秋水,霎时褪去了花满春满心的燥热。
她有些受宠若惊,进了屋里坐下,长吁一口气直接开口道:“雪姑娘不必客气,叫我满春就是了。”
这雪姑娘也算是她半个主子,直呼她名字不好么?非要加上个“姑娘”,听得她满心的歉疚。
花满春无奈地摇了摇头,雪姑娘柔柔地笑了:“好,满春。”
这一下,她心里舒坦了。
听雪楼的位置好,依傍着竹林,凉风习习,满室的竹叶清香沁人心脾。
这里果然只得四五个丫鬟伺候着,花满春坐在屋内与雪姑娘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进出端茶倒水的都是娴儿,没有旁人在,雪姑娘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活泼。
雪姑娘笑吟吟地说:“满春,我的名字是君凝雪,你唤我凝雪罢。”
花满春险些将半盏滚烫的热茶泼到自己身上,她哪敢直呼主人爱妾的名讳?
惊魂未定,雪姑娘又眨眨眼说:“满春给我说说故事,说些大户人家小姐与长工相恋私奔的情事罢。”
这一回,花满春一口热茶呛在喉头,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
雪姑娘开门见山爽直到令人惊叹的这一句话一瞬间将她在花满春心中那端庄优雅的印象尽数扑灭。
她还是她,倾国倾城容、多愁多病身,此时见花满春笑得前仰后合,虽不知她为什么笑成那样,自己却也忍不住跟着轻笑起来。
这一笑,雪色的双颊上增了些红晕,更比之前见到的静态如同画中走出的女子多了几分生动。
“满春不愿意?说一则一两银子,如何?”雪姑娘盈盈大眼中有着笑意,俏皮地望着她。
这买卖合算。就算是兼差罢,谁还不想给自己多往口袋里屯些?
花满春是半个生意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心里盘算好了自然爽快地一拍手:“成交!”
正逢娴儿送冰镇莲子百合汤进来,见两人一个说得滔滔不绝,一个听得津津有味,掩嘴笑着,也就不去打扰,悄悄收了茶盘退下去。
日影西斜,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花满春搜肠刮肚遍寻自己听过的坊间传闻,添油加醋地渲染了,眉飞色舞地将给雪姑娘听。
雪姑娘托腮敛眉,听得极认真,待她讲完了长吁一口气,抚掌笑道:“满春果真是天生的说书先生,这些故事原本或许并不如何,由你一说,竟是这般精彩。”
花满春头一回被人夸赞,难得地微赧了脸,摆手道:“哪里哪里,雪姑娘谬赞了。”
说话间,有个丫鬟兴冲冲地飞奔进来,大声道:“姑娘,姑娘,瑶琴修好送回王府了!”
话音刚落,门前杏黄色身影一闪,原先花满春曾见过的那叫做小青的娇俏丫鬟抱着一具古色斑斓的瑶琴笑嘻嘻地跨过门槛走进来。
她见到花满春也不惊讶,只笑嘻嘻地躬身行了个礼,便转身将瑶琴交与自家小姐:“小姐,段师傅将琴弦续上了,已调过音色,该是与之前相差不了多少。”
段师傅?
花满春端着冰镇莲子百合汤正要喝,一听到这名字,心里立时有了谱。
清扬这家伙,倒是有两手,卜卦修琴做泥瓦匠,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看来这离家出走、浪迹江湖也还是要有些本事才能混口饭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