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园
作者:盛蓝
初见
仲夏时分,艳阳当空,花满春穿着弟弟的月白衫子,匆匆在大街上奔跑。
天气极热,汗珠细密沁出在额间,她顾不得伸手去擦拭,咬着牙拼命往东街茶馆方向飞奔。
说飞奔不为过,路上的人只觉忽地一阵风,她纤细的身影便已呼啦啦地闪过去了。
有小贩眼尖看到了她,笑着喊:“花师傅,又去茶馆子里说书去呢?”
话还没说完,那影子早已倏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小贩愣一愣,摇了摇头继续做生意。
哎,这花师傅真是不容易啊,这么热的天,安排完自家饭馆里的生意还要赶去茶馆说书,挣银子也不是这么不要命挣的呀,瞧瞧这大太阳,能晒死人呢,四处奔波为哪般哟!
小贩长叹一声,将头缩回草棚子底下,抓把大蒲扇扇扇凉风,又捞起一边的大海碗咕咚咚喝上一大口凉茶,爽到心底去!
烈日炎炎,街面上人极少,他这卖珠花的摊子还是得摆着,小老百姓做点生意不容易哟!
小贩正摇着头喃喃自语着,有个高壮的汉子走近前来,弯腰探进棚内,瓮声瓮气地问道:“喂,这附近大街上哪里有歇脚的地儿么?”
那声音如擂鼓一般,吓得小贩摔了手里的大蒲扇,退后好几步,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西、西头街面上有、有家立、立春茶馆,大、大爷您走几步就能看到了。”
这高壮汉子阔额方脸,贴身的薄衫被汗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一股股纠结贲起的肌肉,再加上满脸横相,眼露凶光,唬得老实的小贩缩在草棚的一角,回完了话也只敢拿眼去偷瞄他和他身后那衣着华贵的公子。
他想瞧瞧那公子的长相,可惜高壮汉子小山一般的身躯往前一挡,啥也看不到。
好容易等到这高壮汉子半信半疑地瞪他一眼直起身把头移出棚子,这才露出他身后的公子爷来,小贩忍不住悄悄瞟一眼,顿时惊讶地“咦”了一声,倒叫那小山一般高的凶恶汉子回头瞪了一眼,杀气腾腾的眼神唬得他又立马缩回棚内去。
这公子一直是侧身对着摊子,他站得不近,小贩只隐约见到一张棱角模糊的侧脸,便被高壮汉子一眼神瞪回了远处,虽只一瞬间的事,他却瞄到那公子耳垂上隐隐闪光。
那是珠玉才有的柔润光亮。
若说是耳坠,那还真是个笑话,哪家男人会像娘们一样,给自己耳朵扎个眼扣个坠子?但若说不是耳坠,他倒真没法说清楚那是个啥东西……
小贩冥思苦想之际,那高壮汉子快步走到锦衣公子身后,恭恭敬敬地低声说几句,那公子便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小贩便觉背后冷汗涔涔。
这锦衣公子一身华贵之气,长眉入鬓,一双眼细长有神,说来也算是长得好看,却不知为何满面暴戾之气,看得小贩心里直打突,忙陪着笑在棚内打躬作揖。
华服公子早已转过身去,大步向西街走,高壮大汉也默默跟随其后离去,只留小贩愣在原地。
旁边卖茶水的老头一直没敢靠近来插话,此时才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嘿嘿笑道:“老康,这俏公子你认得?”
这叫做老康的小贩瞪他一眼道:“那种贵人,我老康三世积德都修不来福气攀这交情!”
卖茶水的老头讪笑几声,踱回自己茶水摊子去。
这公子来走这么一遭,老康总觉奇怪,想想他的长相,有些眼熟,再一想,城中又没有哪家大户家的少爷公子哥能有这气度,究竟会是谁?
老康茶水也顾不上喝,蒲扇也不记得去捡了,翘着二郎腿斜倚着竹椅眯眼想了许久,忽地霍地跳下竹椅,脸色骤然间大变。
暴戾、贵气、明珠耳珰。
那贵气公子可不就是当今摄政的九王爷萧逸!
西街立春茶馆内,虽是不见得能减些凉意,却仍是满满坐了一堂的人。
今儿个说书先生不说故事,只说一说闲事。
“话说这幼帝登基之初,七王爷与九王爷共同摄政,到现在,已有四五个年头,小皇帝年初大婚,立了皇后,按理说该是撤去朝堂上那两个摄政王的位子的时候了,可这七王爷与九王爷死死抓住大权,那是不舍得放手呀!”
说书先生说得口若悬河、眉飞色舞,底下坐着的一干百姓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偶尔偷个空伸手自桌上碟子里捉一把花生瓜子在手,一面喝了茶一面嗑着瓜子,比起在外面街面上摆着摊儿做买卖的人,实在是逍遥快活多了。
“什么?您问我摄政王位子是什么?唉,听我给您细细说来。”说书先生故意卖了个关子,笑眯眯地停下,转身喝了口茶又笑道:“这摄政王的位子啊,便是那朝堂之上在龙椅左右各置了一张紫檀木椅子,便是七王爷与九王爷的座位了。”
坐在下面的茶客们均是恍然大悟状,纷纷点头称是,人群中有一人好奇地问道:“花老板你是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的?莫非你亲自见过?”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朝堂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就算是城里说书最好听、交游最为广的花满春花老板也不一定能见到吧?
众人都是这么在心中猜疑的,花满春却是镇定自若,伸手捉过惊堂木望桌角一拍,啪的一声,茶客们立时静下来,她满意地环视四周,粗声大笑道:“乡亲们问得好啊!我是怎么能知道的呢?”
“这朝堂岂是我等乡民随意见到的?”花满春一双眼睁得溜圆,往人群里一扫,便见茶客们纷纷点头称是,她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道:“那是因为我花满春交游遍天下,当官的也认识不少,自然是知道不少朝堂上之事。”
见底下坐着的茶客们了然地点头,花满春清咳一声,转回原先的段子去,故作神秘状:“这七王爷与九王爷为何不舍得将手中掌着的大权还给小皇帝呢?”
“那是因为七王爷与九王爷恋权,一还给小皇帝他们可就要对着小皇帝俯首称臣啦!”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忍不住插嘴道。
花满春极不爽快地朝那抢她风头的小伙子瞪了一眼,又笑道:“这位小兄弟说得道理是有的,只可惜你猜错啦!”
众人一阵嚷嚷,有人性子急,站起来道:“花老板,你跟我们说说,究竟这七王爷与九王爷为何迟迟不把大权交还给小皇帝?”
花满春摇摇头示意他坐下,又咳一声,走下台来低声道:“那是因为先帝临终托孤,吩咐柳皇后在小皇帝亲政之前不得将遗旨交与他拆阅。”
说到此处,她又停了停,嘿嘿一笑道:“这先帝遗旨内必然是有着对两位王爷不利之事,因此这二位王爷得知以后,自然是不能轻易让小皇帝亲政了。”
“再者,大家都有所耳闻,这九王爷萧逸暴虐荒淫,满朝皆知,怕是早有把柄落在小皇帝手中,这么看来,小皇帝要真正亲政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花满春伸手捉住袖子拭去额间因说得激动而沁出的汗珠,愤愤然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均是一阵嗟叹,不是替小皇帝担心,就是在低声暗骂那无耻荒淫的九王爷萧逸,一时间茶馆内气氛极为热烈。
萧逸坐在茶馆最靠外的一桌上,默不作声地听完花满春所有的话,眼见着满茶馆的茶客们群情激昂、热闹异常,不由嗤的冷笑一声,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寒意。
暴虐荒淫?满朝尽知?她倒是知道的不少,且不说龙椅旁他与七哥的紫檀木太师椅,她连先皇的遗旨交给了柳皇后这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果真是来头不小啊。
他这一趟微服出来,果然没有来错,总算是找到满皇城流言漫天的缘由了。
想到此,萧逸忽地眯起眼来上下打量花满春数眼,又冷笑数声。
魁梧雄壮的江烈安静地立在他身后,见主子不做声,也不敢说话。
他也听得极为分明,这身着男子装束的女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在台上大放厥词,王爷能从头听到末不出一声,怕是这说书先生不日便要自皇城中销声匿迹了唷……
他悄悄瞥一眼自家主子,不小心瞄到萧逸眼角的寒意,不由得冷汗涔涔,越发的同情这说书先生。
好在花满春说了一会就下去了,换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上来,说的是三国里的故事,老人家说话艰涩,又专注地在讲史,茶客们听得无趣,纷纷掩口喝茶自顾聊天去。
萧逸望着花满春的背影消失在大堂的帘后再也没出来,耐着性子听了没几句就站起身来,挥一挥袖子往外走,江烈不敢拉下,也连忙扔了茶钱在桌上,紧跟着走出去。
出了门去,日光还是灼热异常,萧逸刚踏出茶馆的门,便见花满春卷起衣袖来一面扇着风一面急匆匆地自茶馆后门处走出来。
他不由得眯起眼来冷笑,寒声对江烈吩咐道:“去,跟上。”
歌舞
江烈人高马大腿脚长,可就是没能跟得住花满春。
花满春步子虽小,往巷子里一钻,左一拐右一绕便没了踪影。没奈何,江烈只好顶着烈日,原路跑回去复命。
萧逸坐在茶馆外的草棚中,皱着眉头听他支支吾吾说完,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无妨,谅她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江烈听得背后冷汗直冒,悄悄地偷看了自家王爷一眼,被萧逸脸上浮起的笑意吓得一阵哆嗦。
那哪里是在笑,狰狞万状地眯着眼,分明是在腹中早已将那说书先生千刀万剐了。
日光炙热,草棚内也不荫凉,萧逸不愿再去茶馆内听那老头子絮絮叨叨地讲史,低头想了想,漂亮的薄唇一抿,忽地抬起头挑眉笑道:“江烈,今儿我们不回王府去,就在这附近找家客栈住下罢。”
平日里阴沉暴戾的九王爷这么一笑,俊俏的玉面舒展开来,倒是忽如春花绽放,眉眼间尽是温和舒顺之意,把立在一旁的江烈看得一呆。
呀,九王爷原来竟是长得这般俊俏啊!
震撼归震撼,他身为九王爷府的衷心护卫,却还是记得提醒主子:“兰姑娘今夜还在兰馨阁等着王爷呢。”
他一早陪着王爷出门时,偷偷收了兰姑娘的丫鬟童儿塞来的银子,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点职业道德他还是有的。
萧逸斜了他一眼,哼一声道:“江烈,你现在做这事做得忒也顺手了。”
江烈早没了脸皮,嘿嘿笑着道:“小的只是看兰姑娘日日为了王爷,越发的憔悴,心里担心呀。”
“担心”二字自一个高壮魁梧的大汉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十分的怪异,萧逸也早已习惯了身边这护卫的吃里扒外,嗤的冷笑一声道:“我可是记得你前几日曾说过担心雪姑娘,今天怎么换了兰姑娘?”
被主子这么一说,江烈总算是有了点赧意,嘿嘿笑了声便没再吭声。
萧逸看他一眼,站起身来拍去衣袍上沾上的灰尘,在草棚下立了一会,忽地冷笑一声,又将江烈吓了一跳。
“王爷……”江烈伸着脖子正要问,萧逸却将眼一眯,大步走出了草棚去。
江烈在萧逸身边待了也有七八年,明知自家王爷性子暴戾阴沉,此刻却也不知为何他又忽地心里不快,纳闷之余,他只得摇了摇头跟上前去。
好在这时候不比正午,日光已逐渐弱了热力,再不像之前在街上走那样,闷热得想一头扎进水里去。
萧逸脸色不大好,江烈也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乌鸦嘴说错话又惹恼了自家王爷。
两人一路沿街慢慢走着,一面看街旁的店铺,一面打量道上匆匆行走的路人。他们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悄悄打量着他们,不到半里路长的街面上,粗略算算大概有十多个小贩光顾着看他们主仆俩,忘了要做买卖,另外停下脚步来红了脸掩嘴偷笑的妇人也不在少数。
江烈被人盯着上下瞧,有些窘迫,终是鼓起勇气快走几步跟上萧逸,低声恳求道:“王爷,快些找个地儿歇歇吧,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忒也人多了。”
萧逸冷冷地看他一眼,挑眉道:“也是。”
江烈一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可惜,不到一会,他便笑不出来了。
沿街也有不少的酒肆,旗帜迎风招展;这胤城的酒肆本就是打着羊头卖狗肉,分明挂了酒肆的木牌子,进去了尽是胭脂醉温柔乡。
萧逸刚走到畅春酒肆的门前,便被一双脂凝玉润的手臂抱住了拖进门去。
其实这沿街的一溜酒肆门前都站了各家招呼客人的姑娘,见了萧逸这般气度的俊俏公子,谁人不想将他拉去自家铺子里坐坐?可偏偏只有畅春酒肆的宁姑娘胆儿大,见萧逸走到门前,也不去管他了不乐意,径自凑上前去,娇媚地一声:“公子,进来坐坐罢。”伸手便搂住了萧逸的猿臂,拽着他进了门去。
只把江烈看得是冷汗直冒。
他家九王爷那性子可是天下尽知,没当场发火废了这长得妖精一般的娘们算是出了奇了,更让他惊讶的是王爷竟由着她拽进了屋去。
震惊已是无用,江烈搔搔头,也只得跟着大步走进去。
这畅春酒肆也还算雅致,从里边看倒更像是之前那立春茶馆的布置,有台子,台下摆了数个方桌儿,已经坐了满场的男客,只东南角靠那戏台子的一桌没人。
宁儿娇笑着将萧逸领到那一桌,素手纤纤,替他满上一杯酒,声如黄莺:“公子且在此处小坐,稍候宁儿找个标致的姑娘来陪您喝酒。”
江烈皱眉,正要上前拦下她,却被萧逸拿眼一瞥,顿时不敢吭声。
这叫宁儿的姑娘嫣嫣袅袅地走开去,萧逸随意向四处一看,眼里却忽地浮上些兴味。
江烈被吓了一跳,忙低声道:“王爷,这可是烟花之地……”
“那又如何?”萧逸沉下脸去,漂亮的眼眯起,薄唇一抿,吓得江烈高壮的身躯顿时矮了三分,畏畏缩缩地点头称是。
这时候宁儿领来了个长得极俏丽的姑娘来,笑着示意她:“好好陪着公子,会有打赏。”
说完娇笑数声告退。
欢场女子果真是极有眼色。
萧逸冷眼看着这怯生生在他身侧坐下的俏丽女子,清秀有余艳丽不足,且神情娇怯惹人怜,想来必是颗嫩果子;只可惜,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比他府中的兰、雪二位美人差了太远。
他虽不想尝这嫩果子,却也很爽快地吩咐江烈:“拿五百两银子给她,让她下去罢。”
那俏丽的女子蓦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叫江烈看了不忍,忙取了张银票递给她,挥了挥手:“出去罢出去罢。”
既然他家王爷大方地说给,他顺手散财也无所谓。
那姑娘千恩万谢地出去,江烈看一眼别处坐着的男客,都是搂了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大声狎笑,不由小声嘀咕:“别人花了银子找姑娘陪着喝酒,王爷倒好,散银子赶人走。”
萧逸听在耳里,只当没听到。
忽地台上锵锵两声,场子里倏地安静下来。
乐声大起,台子两边有十数个身着雪色纱衣的俏丽女子云一般涌上台来,翩翩起舞,宛若凌波仙子,台下众男客蓦地齐声叫好,声震屋顶;当众衣袂飘飘的女子舞到一处时又倏地如潮水般分开,当中袅袅地走出个极美貌的女子来。
此时台下众人掌声如雷,竟有人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一面鼓掌一面地大声喊:“莲月!莲月!”
另一些人也不示弱,也都跟着站起身来大声唤道:“莲月!莲月!”
满场声如惊雷。江烈看直了眼。
萧逸好奇地抬眼望去,那叫做莲月的美貌女子果真是有十分姿色,柳眉杏眼,琼鼻樱唇,额间一点朱砂越发映得她肌肤胜雪,美貌惊人。
尤其是她身着了一件火红纱衣,自雪色飘飘的衣袂之间袅袅地走出,嘴角噙了微笑神情从容,更是惊艳无匹。
与兰儿雪儿不相上下。
萧逸在心中暗道,忽地对这女子起了欣赏之意。
“王爷,这女子真是美啊!”江烈不由自主地拍了下手,赞道。
萧逸瞥一眼他极兴奋的脸,淡淡地哼一声算是作了回答。
江烈还要说些什么,那女子微微一笑,将身一旋,水袖长抛,竟轻盈地踏着那曲子舞起来。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一首黄庭坚的《清平乐》,莲月唱来轻轻柔柔,字字句句婉转如莺啼,虽不如皇宫内千挑万选出来的歌姬,在这寻常酒肆中也算是难得了。
惜春?萧逸不由得冷哼一声,心道,这都大夏天了,还唱这春天作甚?
歌声止,舞亦歇,莲月在台下众男客惊艳的目光中款款走到台前,微微一躬身,轻笑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
话音刚落,霎时间掌声如雷鸣,有人在下面奋力地拍着手大声地叫好。
萧逸却蓦地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一旁的江烈赤红了脸,显然是看得极为激动,也跟着旁边桌上的客人一起使劲地鼓掌叫好,欢喜之余胆子也肥了大半,竟伸手来轻轻拍了下萧逸,兴奋道:“王爷,王爷,这莲月姑娘唱得可是真好啊!”
萧逸淡淡瞥了他一眼,忽地嘴角一弯,笑起来。
这莲月舞跳得倒是真好,只可惜曲子却并非她唱的,也算是件缺憾。
没想到他被那宁儿姑娘强拽进这酒肆,倒是来对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书的女人,你这一回可是插翅难逃了!
念及此,他蓦地心情大好,原先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薄唇微张抿了口酒,忽地轻声笑起来。
江烈犹在拍手,耳力却是极好,听得自己王爷坐在桌旁笑出了声,不由得一愣,连忙转过身来。
这一看,又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知怎的,王爷今天这般反常,吓得他心里直打鼓。
“走罢。”
萧逸嘴角噙了笑,放下酒杯起身大步走出去。
包场
江烈不舍地回头望了数眼,那莲月姑娘还在笑盈盈地对着台下诸人躬身说些什么,萧逸却已走得远了,他只得扔了银子在桌上匆匆追出门去。
宁姑娘还立在门外花枝招展地揽客,转头见他们出来,惊讶之余却也只淡淡地向他们主仆二人点了点头:“公子走好。”
萧逸冷哼一声算是作答,挥了挥衣袖道:“江烈,去附近找家客栈歇息,天明再回王府。”
江烈见他阴晴不定,哪里敢说个不字,早将楚楚可怜的兰姑娘抛了九霄云外去。
主仆俩就近找了家客栈,一抬头看到招牌,四个朱漆大字:迎春客栈。
萧逸嗤的笑一声道:“今天这是犯了哪路神仙,怎么走到哪里都是春。”
立春茶馆,畅春酒肆,连这客栈却也是带了“春”字。
江烈想一想,咧嘴笑道:“果然是啊,这又是立春茶馆子,又是畅春酒肆,连客栈名字里都带了春字,邪门了。”
两人说着话走进去,客栈里有伙计迎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公子里边请了。”
萧逸挑眉看那伙计一眼,忽地眯眼笑道:“给我们找间上房。”说完看了江烈一眼,江烈赶紧又摸出一大锭银子恭敬地递给萧逸。
那眉清目秀的伙计看见萧逸手中那锭银子,越发的笑得欢了:“小的准保给您找间最好的!”
说着涎着脸皮伸过手去讨银子,却叫萧逸一把捉住纤细白嫩的手,吓得他一哆嗦,想要将手抽回来,费了吃奶的力都挣脱不出来。
萧逸阴沉着脸盯着眼前这如假包换的说书先生,上下打量一回,忽地觉得有趣。
花满春却被看得心里发毛,强作镇定地笑道:“这位公子,房钱今天不给也无妨,小的先就带您去楼上上房如何?”
她这一粗着嗓子说话,江烈那直脑子倒也立即认出她来,不由呵呵地笑了:“原来是立春茶馆的说书先生呐,怎的你又跑到这迎春客栈来跑堂来了?”
他真替她捏把冷汗,跑到哪里都能被他家王爷碰上,必定是昨夜忘了给菩萨上香。
江烈在一旁打哈哈,萧逸却冷冷地笑着,也不急着松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这说书先生小伙计姑娘满头大汗地试图自他掌中挣脱。
“伙计,想不到你这双手倒是白白嫩嫩,十指如青葱啊。”他伸手去轻轻抚过花满春纤细的双手,轻佻地笑道。
他扮一回那荒淫暴虐的九王爷萧逸也无妨。
花满春一眼望见他眼中的恶意与轻佻,蓦地竖起满身寒毛:“公……公子,小的……小的不……不好那口……”
江烈扑哧一声笑起来,他家王爷也从来不好这口哇。
萧逸瞪他一眼,又转过眼来低下头去轻佻地凑近花满春面前,暧昧又低声地说道:“何不试一试?”
这声音低沉醇厚,又带了些诱惑之感,花满春却无福享受,早吓得背后冷汗湿了一片的衣衫,骇然跳将起来:“苏……掌柜的,掌柜的!”
“来了来了!”立在柜台旁将算盘珠子拨的震天响的美艳老板娘听得花满春声音不对,连忙抛下算盘,扭着腰笑靥如花地走过来,一看这架势不对,神情慌张了下,转瞬又换了笑脸。
“哎哟喂,满春哪,你可是胆儿太肥了啊,怎么能得罪客人呢?”美艳老板娘朝花满春使了个眼色,媚眼滴溜溜一转,又笑盈盈地对萧逸说道:“满春是乡下来的孩子,不懂事,这位公子您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便伸出那指甲盖涂得殷红的手来轻轻覆上萧逸的腕间:“让扶苏带您去上房罢。”
萧逸皱眉,倏地松开原本紧握住的花满春的手。
扶苏将手收回来掩口轻笑几声,做了个请的姿势,笑吟吟道:“公子请随我来。”
萧逸点点头,淡淡地瞥了花满春一眼,负手走上楼去。
江烈也赶紧跟着走上去。
花满春立在楼梯旁,被萧逸那一眼看得又寒毛倒立,要不是今天客栈里忙,她早就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了。
唉,挣钱怎的这般不容易?
说书不易,要编造得能唬得了人;唱曲不易,要声音婉转如莺啼;连这跑个堂竟也不易,喝了酒耍酒疯赖账的、喝高了掀桌子同邻桌刀剑相向的、进门便调戏老板娘的,三天两头都能碰见,今儿个可好,却叫她碰上了个有龙阳之好的,莫非她昨晚忘了给菩萨上香,得罪了观音大士?
花满春心里一哆嗦,默念道:“观音大士,小人今晚回去一定记得给您烧炷高香。”
她忽地记起刚才那位有龙阳之好的客人临上楼前看她的眼神,傲然讥诮,却又隐隐带了些嗜血的寒意,她不由得又一阵惊慌。
看来最近给菩萨烧的香不能小气了,也罢,原先七天一炷香,改作五天一炷罢。
这一夜花满春睡得十分不安稳。
立春不知道去了哪家姑娘的闺房芙蓉帐暖度春宵去了,掌柜的苏姐也不在客栈里,只留下她与厨子老赵、伙计小周看店;她听着隔壁房老赵同小周鼾声震天,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下半夜过了三更天,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梦里有人对着她嗤的冷笑,伸手来轻抚她的脸颊,一双细长有神的眼望着她狞笑,吓得她尖叫一声惊醒过来。
小周个老赵听见响声,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查看,见她没事,便又嘟嘟囔囔地回去睡了。
花满春满头大汗,再倒下却闭了眼就睡着,一觉醒来已是将近正午时分。
待得匆匆忙忙赶去楼下帮忙,正好瞧见昨天那龙阳之好的公子的护卫结了帐走,花满春躲在楼梯后看着他们主仆二人走得远了,笑嘻嘻地对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的扶苏道:“刚走那两人可有给足房钱?”
扶苏媚眼含嗔,瞪了她一眼,笑骂道:“你就惦记那点银子,昨儿个要不是我帮你,你早被那俊俏公子爷给吃喽!”
扶苏故意逗她,她也就笑嘻嘻地凑上前去道:“我要是被吃了,你这店里跑堂的还不少了个最勤快的?”
花满春生性 爱财,却也是很勤快,扶苏笑着摇了摇头,伸出长指扣她脑门道:“你就贫嘴罢,也不看看这什么时辰了,再耽搁下去立春可真是要扒了你的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