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架子也端得十足,聂小香喝茶三盏,从日落西山等到月至中天,才有天机堂弟子陪着笑抄手来报:“沈长老内堂有请。”
天机堂布局像极了当年的七星堂,桃林傍荷池,碧竹绕武场,当中一条回廊曲曲折折,蜿蜒过花丛。秋菊怒放,丝丝蕊蕊舒展,溶在月色中越显清冷。
聂小香随手掐下一朵把玩,见随行的天机堂弟子眼角剧烈一颤,蓦地便想起沈清风原是爱花惜花之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恶狠狠地掐了两朵。
内堂点起四五支蜡烛,照得满屋通亮,沈清风正低头饮茶,见聂小香手中提溜三朵大花把玩,那花早已是花残叶缺,不由心疼不已,不及招呼便暴跳道:“玉芙蓉好容易开花,你倒一下折了三枝!”
聂小香似笑非笑地将花在掌心揉碎,劈面丢了沈清风一头一脸:“你挑断小柳手脚筋脉,我折你几枝破花还是太便宜你了!”
沈清风对聂小香颇有忌惮,北丐帮长老的架子犹在,话却软了三分:“柳出云违反帮规,该受惩处。”
聂小香道:“违反了什么帮规?”
沈清风出奇镇定:“柳出云企图私放天机堂暗牢犯人。”
聂小香逼近一步,微微一笑道:“天机堂暗牢机关重重,水火不入,恐怕关的不是寻常人罢?”
沈清风直到此时才面色微沉,便听见她又嘿嘿笑道:“沈师兄,你这北长老的位子坐得倒是舒坦了,萧老头在暗牢里可没少吃苦头。”
聂小香看他面色大变,却也不惊慌,坐下倒了杯茶送服一粒补心丹,面容越发地苍白虚弱。
沈清风如今是苏星海左膀右臂,心中不是不知道聂小香的境况,但见她不卑不亢、不惊不惧,更比三年前老练沉着,不由记起当年七星堂的点点滴滴。
桃树下聂小香笑嘻嘻地拿鸡骨丢他,议事堂内委任他管事之职,饭堂内骗他吃下羊肉,那些最喧嚣热闹的尽成云烟,但花繁如昔,月圆依旧,唯有眼前这枝最明丽的桃花却越发憔悴,仿佛一眨眼便已凋零。
忽地脱口便道:“帮主或许还能救你。”
自天机堂弟子口中逼问出小柳受伤原委,聂小香便十分厌恶沈清风的狠毒,此时不禁一愣,随即便半真半假地笑道:“沈师兄果真是好心呐,那便要麻烦沈师兄带我去见见苏星海。”
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又微微一笑道:“顺道也烦劳沈师兄放了萧老头。”
沈清风暗恼,但见烛火中聂小香毫无血色的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心知她向来狡狯多心眼,暗暗运功只觉内息紊乱,不由心惊:“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
聂小香笑得十分狡黠:“你忘了我拿花丢了你么。”
谢明月亲手所制迷心散,无色无味,盏茶功夫散尽内力,普天之下唯有谢明月的解药才能得解。
聂小香面色虽苍白,眼睛却是乌黑明丽到了极致,在烛火闪烁中竟有几分痛快狰狞之色,笑嘻嘻道:“三天内不放人,沈师兄就等着天机堂弟子来替你收尸好啦。”
见沈清风兀自站着不动,又懒洋洋道:“小爷贱命一条,说不清哪天就死了,沈师兄若是愿意给我做个伴也无妨。”
沈清风自然是怕死至极,咬着牙吩咐堂中弟子开牢放人。
所幸萧归鸿并无大碍,腿脚略跛却中气十足,出了天机堂一路走一路破口大骂,聂小香立在竹林内目送他走得看不见人影,扶着竹枝松口气道:“好啦,沈师兄明日就送我去见苏星海罢,见到他我自然给你解药。”
车马劳顿,两日后到保定,正是秋雨连绵时,马车停处泥淖连水坑,没个下脚地儿。聂小香日渐虚弱,勉强爬下车来,险些一头栽进泥水里。沈清风捞过她站好,皱眉低声道:“解药。”
药无好药,解药也带三分毒,谢明月天纵奇才,于医术毒理的造诣堪称天下第一,却独独个性随意不羁,药庐之中毒药百种,并非每种都制有独门解药。
迷心散恰恰就是这其中之一。
聂小香倒出三颗补心丹给他,正经道:“一日一粒,三日内毒性自解。”见他面有狐疑,冷笑道:“你不要我可收回了。”
沈清风硬着头皮收下,回沧州后三日,内力散尽丁点不留,才明白聂小香竟是为柳出云报那断筋伤骨之仇。
待天机堂弟子寻遍小镇,柳家酒坊已有数日不曾开张,人去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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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帮总堂建在保定城内,苏星海年初与聂三一战,伤得极重,休养半年才渐有好转。自此丐帮与聂家对峙南北,两方都不愿妄动。
转眼春去夏至,夏又尽了秋来,雨落一场更冷一分,比江南的秋更显萧索凄清。
苏星海所住的园子很是僻静,但建造得十分精妙,花圃竹林、清泉石桥,又有曲曲折折回廊,弯弯绕绕小径,直指园中一座飞檐八角凉亭。
细雨迷蒙,聂小香手中支一把红油纸伞,伞面殷红似血,衬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虚弱。苏星海原是在看雨,蓦地回头,却是早料到她会来,只笑了笑道:“进来罢,莫要被雨淋着。”
转身取来干净帕子给她,聂小香不理会他,摸着桌上酒壶尚温,取过倒扣的酒杯自斟自饮连喝三杯,开门见山道:“苏帮主还想要绣春刀么?”苏帮主三字她说得十分清晰森冷,咬牙切齿一般,毕竟是仇人,再无法端着冷静不动声色。
苏星海微微一怔,眼中顿时一亮,轻声道:“我先救你,你若是愿意告诉我绣春刀藏在何处,到时候再说无妨。”
聂小香生平骨头最是硬,苏星海以为她难忍疼痛来求他相救,却不知她根本毫无此意。
求生
亭外雨急,秋风裹了雨丝飘落,更添凉意;聂小香缩了缩肩头,脸色越发苍白,眼珠却愈亮,忽地看着苏星海露齿一笑,以手支颔道:“苏帮主也曾算是我朋友,原该叙叙旧再谈正事。”
苏星海见她笑容嫣然,雪白面颊染上薄晕,就如同早春初开的桃花,心中顿时勾起怜惜,轻叹一声道:“小香,你若是肯告诉我绣春刀藏处,我立刻将落月掌的内功心法传授于你。”
聂小香挑了挑眉,笑道:“迟了。”
苏星海眼神骤变,伸手扣住她的脉门,聂小香不惊不惧不慌不忙,看着他指尖往下一搭,细长双目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一年半载不致如此……”
他算得到这一年半载,却算不到红绡对聂小香下的那剂猛药。旁人命数,又怎会尽握他手?此时想到复国大业父母遗命,不由得一惊,绣春刀的去处,普天之下唯有聂三师徒知道,他断然无法从聂三口中得知真相,而聂小香若是一死,绣春刀便如沉潭之石,再也无缘得见。
略一思量便温和地笑着接下去道:“不过倒也不是绝境,医鬼钱必生就在保定总堂,我立即让人请他来给你瞧瞧,纵是千年老参万年灵芝,我也会寻来治好你。”
医鬼钱必生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但却远不如赵笙歌之辈,更不必说谢明月。
聂小香见他仍旧作出一副深情款款温厚兄长的模样,不由心中冷笑,一拂衣袖抽回手便笑嘻嘻道:“那倒是不必麻烦了,我也不曾铁板钉钉地说我不告诉你东西在何处。”
说着,摸出一个三寸长白玉细颈瓶,拔了木塞往石桌上一扣,骨碌碌滚出七八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药丸,又取过酒壶斟满一杯酒,往苏星海跟前一推。
纵是苏星海心机深沉、老谋深算,也猜不到她要做什么,不解道:“什么意思?”
聂小香眨了眨眼,把玩着一颗乌黑的药丸道:“小爷今天很有兴致,想和你赌一把,这些药丸中有三颗是白鹤山的三魂七魄丹,吃下去半炷香时辰内就会七窍流血,驾鹤西归。”
她停下看了苏星海一眼,又慢条斯理道:“你从中挑一颗放入酒杯中,我喝了若是毒发,临死前就将绣春刀埋藏之处告诉你,如何?”
苏星海见她说得极为认真,不知为何背后窜起一阵凉意,断然道:“我不与你赌。”
聂小香早料到他会拒绝,嗤的一声笑道:“你不与我赌,我肯定不告诉你,你若是与我赌一把,说不准还能碰个巧。”
苏星海深知聂小香精灵古怪极难应付,眼前的赌局也是诡谲异常,一时犹豫不决。
聂小香看他一眼,不耐道:“我左右活不了几个月,再使诈耍你有什么意义?”
苏星海摇头,淡淡道:“你这无异于求死。”
只听聂小香大笑道:“求死又如何?总好过你一人孤单在世,为了那渺茫的复国大业漂泊终老。”
苏星海看着她出奇明亮的双眸,不由怔了怔,苦笑道:“谢明月果真都告诉了你。”当下再不犹豫,点头道:“好,我便和你赌一把。”
随手挑一颗抛入酒杯,却看着聂小香认真道:“小香,我从未真正想要害了你。”
聂小香明眸中光彩流转,微微笑了笑道:“我知道。”若非如此,她今天不会来见他。
药丸已溶尽,酒液依旧澄澈,她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
苏星海面沉若水,唯有眼中隐隐露出焦虑不安。
亭外雨势愈急,夹在风中打落一地枯黄。北方的秋极凄清,满园的萧索让他不禁想起初春三月的江南,莺啼草青、烟柳如丝,水墨一般的屋脊隐在片片桃红间,便是有风有雨,也是滴答落在屋檐的轻歌曼舞,湿了玉阶,润了桃李。
而聂小香便是那片迷蒙烟雨中的一抹青葱嫩绿、一枝馨香绯红,刻在他心上,明丽生动。
如果没有野心,苏星海会留在江南,一叶扁舟,一壶老酒,阅尽暮春风光,但他毕竟不是聂三,聂三有聂小香相伴,苏星海手中只有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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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聂小香再喝三杯酒,忽地面色如雪,唇角缓缓淌下一绺猩红,身子软塌塌往一旁栽倒。苏星海大骇,瞳孔骤然放大,慌忙扶住她道:“小香,小香!”情急之下手臂也在颤抖,轰然之间记起绣春刀的事,心中发狠,咬咬牙道:“你答应了要告诉我……”
“我”字尚在舌尖打滚,忽觉后背一阵剧痛,冰冷寒意随薄薄刀锋深深嵌入肉里,聂小香手臂绕在他身后,一柄尺余长匕首重重刺入苏星海脊背。
这一场赌,他以为她求死,却不知她反是求生,棋差一子,便输得一干二净。
谢明月曾说过,苏家的内功虽固,气门却在肺腑,一旦重伤,永无恢复的可能。匕首已入三寸有余,苏星海痛得手脚俱颤,聂小香却笑得狠厉:“昔日你杀骆爷爷时下手痛快,不过我却想让你活着多痛苦一会。”
手中匕首轻轻往前一送,但见苏星海于痛苦之间也不挣扎,只喘着气灼灼地看着她,嘶哑地笑道:“我早该料到你不会这么轻易求死,幸好,幸好……”
苏星海一口气接不上来,猛地呕出一口血,但心中却不知为何异常平静,仿佛聂小香还活着,竟比什么都重要。
聂小香面色虽苍白,唇角也有触目惊心的猩红,却惋惜地看着他道:“幸好我机灵,苏帮主,你还是先我一步去罢,黄泉路上走快些,骆爷爷还在前头等着你。”
刀锋入肉,犹有钝响在耳,苏星海闭上眼,于黑暗中等待死亡降临。细雨绵绵,低落阶前滴答有声,每一声都似乎变得出奇地漫长。
她却迟迟不动手,似是在考虑什么,许久后才淡淡道:“苏帮主也曾于我有恩,今天就到此为止。”匕首拔出,苏星海背后已是染红大片背脊,虚脱一般瘫倒地下。
桌上剩余七颗药丸,同聂小香吃下的那一颗,并无一颗是三魂七魄丹,聂小香收起了往嘴里丢一颗咽下,强压下翻腾血气,捏把冷汗暗道:“好在下山时拿了些苏和捏的补心丹,才不至于露出马脚。”
苏和青葛少年心性,药丸绝无中规中矩,非要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才能打发山上无趣的时光,此时却帮了聂小香大忙。
雨声沥沥,苏星海蜷在地下,鲜血洇开,花一般艳丽,他勉强睁眼,只见青天烟雨之中一柄红油纸伞高高低低走得远了。
从此,恩仇如烟散,纵是桃红柳青春花烂漫,他却再也触摸不及。
五天后,聂三追到了保定。聂连环得知消息,立即拍马北上。
丐帮总堂一片灰暗,苏星海重伤肺腑,勉强捡回条性命,聂三闯入后园时,他正闭眼在窗下小憩。
秋雨昨夜停了,檐下水声滴答。
聂三冷冷道:“她去了哪里?”
苏星海苍白如纸,仿佛经不住这秋意,手脚阵阵颤抖:“我并不比你多知道几分。”
聂三并不多言,转身便走,苏星海睁眼慢慢道:“你为什么不取我性命,你不要北方武林了?”
秋阳落在聂三肩头,那黑发黑衣的孤傲身影竟是这园子里最为挺拔的一株竹。他淡淡道:“我从未有过与你相当的野心,江湖武林,得到了又如何?”
苏星海看着他走远,良久才长吁一口气怔怔道:“得到了又如何?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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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暮秋,聂三踏遍北地,始终没有找到聂小香。纵是心胸如同长空大海,聂小香也如同凿进了骨髓,点滴难忘,记起了便是剜心的痛。
转眼初冬来临,江湖再起波澜,丐帮现任帮主苏星海重伤修养,被迫退位,丐帮迎回上任北长老萧归鸿暂代帮主之职。自此,祁连聂家与丐帮力量均衡,互相牵制,萧归鸿年长宽厚又心眼颇多,数月内竟与聂家之主聂沉璧来往书信数封,约定各守地界,再不争斗。
消息一出,震惊江湖,武当少林却也松了口气。
过了冬至,天气越发冷。这一日正是腊八,清早便下了雪,已有半尺深。
聂连环坐在窗下赏雪,一手捧茶一手抱着手炉,悠闲之至。屋角一只炭炉,炉上一锅粥正煮开。聂三仍旧一身黑衣,守在炭炉前默然不语。
兄弟二人神态天差地别。聂连环心情愉快,轻快得如同雪地里跳跃寻食的麻雀,聂三心事重重,面庞比平日更冷几分。
炉子上煮的粥十分简陋,糙米谷物添几样豆子,却是聂小香自小最爱吃的,聂家大宅有江南最好的厨子专门伺候着,但聂三宁愿守着小炭炉亲自煮一锅腊八粥,看着锅中翻腾的豆粒,仿佛耳边听到聂小香在笑嘻嘻道:“师父,多放几把蚕豆,我爱吃!”
他默然无语,只觉口中自舌根起一直苦到了心里。
聂连环看够了麻雀,转头笑吟吟道:“三哥,我可曾告诉你,驼王今日内便会到江宁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快完结了,就越来越卡文了,太在乎文笔啥的了,不好不好╮(╯﹏╰)╭
明天会更的,今天写好大纲了,明儿一定更。握拳。拼文的人都约好了,不写个鱼死网破我得跟她姓,还得给他写一万字长评╮(╯﹏╰)╭
筒子们,祝福俺吧……
跟这篇文的同学们辛苦了,等完结那天,我给大家送点点数(不是积分哈),对不住鸟
驼王
驼王唐问天久居漠北,多年来从不曾踏足中原。驼王之女唐婉吟却逗留江南两年有余,为的只是等聂三回心转意。
聂连环不是猜不出驼王此行的含义,提醒聂三道:“唐问天此生最宠爱的就是他这个女儿,此行恐怕是要与三哥为难。”
屋中忽地一静,兄弟二人记起十多年前的旧事,面色都不大好看。驼王纵横大漠,往日曾于祁连聂家有恩,既是恩人,也是不可得罪的长辈。
聂三微微用力,掌心几粒红豆顿时搓成粉末飘然落在炭炉前,他头也不回,淡淡道:“定亲之事原本就是他挟恩强求,我不在山上,根本不知情。”
言下之意,就算唐问天追到江南来,他也必定不会答应。
稍作停顿,忽地转头道:“连环,我允了萧归鸿之事,你不得再插手搅混水。”
聂连环生平最惧聂三,笼着袖子正要打个哈哈随便应付过去,却见聂三长身立起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既冰寒如霜,也有劝诫之色,不由颈后竖起一片寒毛,忙微微一笑道:“是,三哥。”
炉上粥沸,香溢满室,聂三端了砂锅出去,临到门前不觉黯然,回头吩咐:“天越发冷了,飞鸽堂再加派些人手出去,务必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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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这几日也下了雪,天明时积雪半尺有余,屋脊染素,树披银装,远远望去天地间纯白一色,皑皑茫茫,甚是好看。
城外一座破旧关帝庙险些被雪压塌,西北风从破墙钻进,嗖嗖地冰冷刺骨,最好的避风处便是关二爷泥像背后。
庙里尘网蛛丝缭绕,四处霉气呛人,却也阻挡不了聂小香睡大觉。离开保定城已有两月余,聂小香身体越发虚弱,时常清醒一阵昏迷一阵,昏厥时不知日沉月升,清醒时却还要忍受钻心疼痛。
一路走来银两花光倒不必说,她只怕还没回到桃花镇就死在冰天雪地中,幸好临安城外还有座关帝庙能抵一阵风雪。
“关二哥,借你庙宇挡风,改日小爷不落魄了,再塑你金身。”聂小香闭眼轻笑道,“不过你还须保佑我能活着回到桃花镇,否则,若我见不到师父,可是再没人能来给你重修庙宇啦。”
风雪越大,庙外依稀有车马经过,在庙门前停了停。
聂小香往口中丢了颗补心丹,隐约听见有个清脆的嗓音道:“小姐,风雪这么大,我们在这破庙歇会再迎接主人不迟。”
那小姐嗯了一声,果真往庙里来。
她竖起耳朵细听,大约有六人,其中两个女子,应是主仆一对,其余四人大概是随从伙计.
一伙人在供桌前盘腿坐下,生了火烤不知什么野味,油在火中滋滋作响,扑鼻香气飘到关帝神像后,顿时勾起聂小香满肚子的馋虫。她在泥像后直咽唾沫,怀中却只有几张冰凉薄饼充作干粮,不由越发觉得腹中饥饿、身上寒冷。
吃喝停当,几个随从先行出门,聂小香摸着干瘪的肚皮,听那小丫鬟悄声道:“小姐莫要不高兴,主人这番来中原,不怕聂家三少爷不给面子。”
那小姐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爹来了又如何,聂沉璧心里只惦记着那个小鬼,他脾气又硬,只怕爹爹一来,他越发不肯见我。”
聂小香愕然张嘴,压在舌下的补心丹险些掉出来,心道:“嘿,我道是谁,原来是唐大美人,没想到驼王老鬼也来中原了。”
又听到唐婉吟嫉恨般说道聂沉璧心中只惦记着那个小鬼,不由又一怔,于这天寒地冻之中竟悄悄生了暖意,自心间直抵四肢百骸。
那小丫鬟哼了一声跺脚道:“那小丫头有什么好,论武功论相貌论家世,哪及得上小姐一分?”
聂小香在关帝像背后也不屑地哼了一声,幸好风雪声大,遮掩了过去。
唐婉吟沉默了片刻,冷冷道:“是,她什么都不及我,偏偏聂沉璧喜欢她,这么大的风雪竟还独自出门找她,就这一件,我早落了下风。”
主仆二人出了破庙,车马辚辚走远,聂小香才慢慢从关帝像后爬出,一时不知该喜该悲,咧了嘴笑了笑,鼻中却蓦地发酸。恍惚片刻,见未熄的灰烬中还有一段完好兔腿,想是唐婉吟心事重重没吃,不由大乐,暗道:“这婆娘真是浪费,不过倒是孝敬了小爷。”
当下掏出一张薄饼一口饼子一口兔腿吃了,才觉得冰冷的身子逐渐回暖。
正待重新拨起火暖暖手,庙外又有马蹄声接近,聂小香听着那蹄声沉重又齐整,踏在雪中响声不小,显然骑马的是个壮汉,不由留了个心眼,悄悄踩熄火星仍旧躲到关帝像背后。
那马果然在庙前停下,马上披着黑羽斗篷的人跃下,悄无声息进庙来。那人随意踢散火堆,看了一眼地下足印,又环顾四周,目光落到关帝像身上,忽地无声冷笑。
聂小香屏息凝神听了半晌,没听见有人进庙,不由松了口气,睁眼却见相隔数尺有个鹰眼白须的高壮老头冷冷盯着她,不由嗷一声叫,连滚带爬跳下地。
老头伸手来捉她,她一闪身堪堪避开,便听得他咦一声抑扬顿挫道:“蝶穿花?你是聂家的什么人?”
聂小香内力尽失,轻功身法还在,勉强蹦跳躲避老头,笑嘻嘻地装傻道:“什么蝶穿花什么聂家,小爷祖上三代都是叫花子,老头儿你莫要跟我攀亲戚。”
老头哼了一声道:“你这小鬼懂得闭气,又会轻功,即便不是聂家人,也不是寻常叫花子。”说罢起手如刀,狠狠朝她右肩劈下。
人在危急中,防御便是本能,聂小香下意识抽出背后一支乌黑竹杖,缩肩送剑,迎上一招流云逐日。
老头却是使了虚招,掌缘刚触及竹杖便陡然收回,冷笑道:“还说不是聂家人,这一招分明是穿云剑法中的流云逐日!”
聂小香哼了一声强辩道:“什么流云逐日,分明是野狗追恶鸡。”
那老头也不答话,连出三掌迫得她不得不继续化杖为剑挡他掌风,但次次都是虚招试探,聂小香不由心里大惊,收起竹杖掉头就往破庙外跑。
毕竟体虚力竭,刚跑出庙门,便见那老头立在一匹大黑马旁,嘿嘿冷笑道:“原来你就是聂沉璧那小子教出来的徒弟!”
她无处可逃,索性将竹杖往背后一插,无赖地往地下一坐,哼一声道:“老头你又是什么人?”
那老头鹰眼圆睁目光炯炯,眼底逐渐泛上暴戾杀气,说话间仿若金属相刮,生硬刺耳:“老夫唐问天。”鹰隼一般尖利的眼睛盯住她,又道:“听说普天之下,除了聂沉璧,就只有你这小鬼知道绣春刀在哪里。”
聂小香暗叫不妙,闭眼扑通栽进雪地中假装昏死。唐问天探了探她的鼻息,冷笑着在她志室穴处一点,她顿觉既痛又痒,咬紧牙关只装死,却听见唐老鬼抑扬顿挫道:“你若是不醒来,老夫就不与你解穴,痛不死你。”
说罢,拎起她丢上马背,牵马慢吞吞前行。
旷野风大雪冷,聂小香冻得牙关打颤,格格直响,走出三里地,忍不住睁眼虚弱道:“老头,你放了我,我告诉你绣春刀在哪里好啦。”
唐问天果真替她解穴,仍旧牵马顶风冒雪往前走,聂小香见他走过之处雪地毫无足印,心中震惊,正暗想脱逃之法,唐问天却早已知晓她内力尽失,头也不回道:“你百脉尽毁,想逃可比登天还难。”
两人一马走了半日进了临安城,处处飘着酒香;聂小香早已冻得眼歪嘴斜,一见满城酒楼饭庄便活泛了,大声道:“老头,小爷肚子饿了!”
唐问天寻了家干净客栈要了酒菜,聂小香狼吞虎咽塞下半只鸡,眼珠子转了转道:“唐老头,你闺女唐姑娘往西去迎接你,你不如先回头与她接应,我再带你去寻刀不迟啊……”
聂小香满肚子鬼主意,唐问天却也不上当,吃喝完毕仍旧押着她出门道:“鬼丫头别想耍老夫,不想早死的赶紧带路。”
客栈外冰雪冻住了地面,聂小香扶着门框走出去,哼一声道:“早晚也是死,你干脆一刀宰了我算啦!”
唐问天虎口一张,卡住她的喉头一捏,须发飘在风中,狰狞无比:“老夫要是现在就宰了你,你恐怕再也没机会见到聂沉璧那小子。”
聂小香能屈能伸真英雄,忙摇头道:“唐老头,唐爷爷,我我我这就带你去!”
临安府离江宁府也不十分远,聂小香一路暗动心思想逃,只恨唐问天这匹漠北大马跑得太快,不到五日便到了江宁府地界。
唐问天问清去桃花镇的路,大抵已经到了江宁,倒也不再急着赶路,当天就在城中歇下,吃喝毕,瞪着聂小香道:“你若是再想逃,老夫连这客栈上下都不会饶过!”
聂小香目瞪口呆,脱口道:“你这老头这般心狠手辣厚颜无耻……”叽里呱啦破口大骂好一阵,吓得一旁店小二险些跪下来求她闭嘴,唐问天却只哼了一声,竟是毫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