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才叹了口气问道:“你腰上拴着的是什么东西?”
苏和解下腰间那不起眼的小瓶子递给她,只道是师母留下的易容丹,前几日打扫药庐时偶然得到的,聂小香顺口讨了来,打起精神出了药庐,还听见苏和在身后追出来叮嘱道:“这易容丹过了十多年怕是早已不能再用啦,改天你若是想要,我再照着方儿给你做一瓶就是。”
过了两天,他果真笑嘻嘻地重制了十粒给她,聂小香心中十分感动,爽快道:“改天小爷带你下山,五湖四海大江南北吃个遍!”可把苏和喜得满面笑开了花。
诺言虽许下,聂小香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实现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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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与往常的夜并无差别,同样的寂静,同样的寒冷,雪地的微光与清冷的月华一道投进门来,聂小香闭眼躺在被褥中,听着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禁不住微微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俺忙完了回来了,悲愤得想杀了俺的同学可以给俺打负分,咳咳
明儿会更很多,对不住大家鸟……
鼎人
那人披了一身如水月华,足尖略点门内细碎的银光,脚步猫也似的轻悄,眨眼到了床前,见聂小香在黑暗里睁着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不惊反笑:“小堂主还不曾休息?”
聂小香懒洋洋靠在床头,抿嘴微微一笑:“红大美人不也还没歇下?”
床前黑影侧身,海棠花一般美艳的脸凝白如脂,竟似是比屋外月下的雪地还要剔透温润,正是多日不见的红绡。
红绡不是不惊讶,美目中含嗔一点,尽遮疑惑,却是十分镇定,笑盈盈道:“既然小堂主还不曾睡,不如随我出去走走。”
夜半破门邀人共游,非灾即祸,聂小香却似是丝毫不曾察觉其中的诡异,笑嘻嘻道:“也好也好。”慢吞吞爬下床穿衣着履,又往床下桌上捞了把核桃,一粒粒塞进衣袖中。
红绡嘴角微有笑意,看着她道:“核桃好吃,壳却锋利伤人。”
话中颇有深意,若有若无像她唇角那朵奇异的笑,聂小香深深看了她一眼,只嘿嘿笑道:“红大美人若是喜欢吃,一会小爷多给你剥几个。”说罢拢紧衣袖昂头先出了门。
天都峰顶的冷月似乎比千年寒冰还要冷,聂小香慢慢走在绣春花丛中,只觉上半身如同火灼,双腿却像浸在冰窖之中,刺骨的冷。
忽听见红绡笑吟吟道:“到了。”
却是谢明月所居园子的一角,僻静处藤蔓缠绕花团锦簇,当中一座单独小屋,门正虚掩。
聂小香站定,偏首若有所思,月华下一双眼珠黑亮澄澈如同剔透的琉璃,红绡怔怔望着她线条流丽的面庞片刻,心中说不出的欣羡嫉妒。
她陪伴谢明月数十年,倾心所向,却终究无法在谢明月心中占得一寸,而聂小香只一人,却有无数人喜爱怜惜,人与事,事与人,总是这般不公。忽地便发了狠冷冷道:“进去。”
聂小香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却毫不惊慌畏惧,抬头慢慢道:“谢叔叔在里头。”
不是询问,是极为肯定。红绡微微一笑,眼中狠厉之色略减三分:“小堂主果真聪明。”
事到如今,聂小香啧一声弹了弹指甲,还有心思说笑:“我以为红大美人早就知道小爷聪明绝顶。”
红绡笑得越发妩媚:“小堂主既然聪明过人,那么你猜猜,我是如何在你身上种下了紫萝烟的毒?”
聂小香哦一声了然道:“原来是叫做紫萝烟,顶好的名儿,药性也上佳,枉我天天喝那苦死人的药汁,竟然也抵不过你这毒药。”
谢明月所开药方多是补经续气之用,不料红绡动了手脚,数月来的温补化作东流水,全然抵消殆尽,不得不说这紫萝烟实在是狠毒。
从那日在药庐呕血,一连三天续续断断心脉绞痛,聂小香忍了这么久,无非是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静一静便又笑嘻嘻道:“不过呢,我却也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着了道,三餐饭菜我向来谨慎,汤药也无异常……”
红绡柳眉弯弯,笑起来便像三月天细雨里的芍药,冶艳又纯真:“谁叫你这小鬼爱吃核桃,我边将紫萝烟溶在水中,抹了些在核桃皮上,无色无味,浸入肌肤腠理之间,谅你也瞧不出来。”
聂小香顿时呆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栽在了这临安小核桃上,不觉不知该哭还是笑,转念又哼一声道:“苏和与青葛分吃了半筐,他们怎么不见有事?”话刚出口,便已经猜到原因,药物相生相克,必定是这紫萝烟专克谢明月的那几副方子,苏和青葛无病无痛,自是无碍,而在她而言却是极大的贻害。
思及此,也不动怒,双目之中如同淬了星光,异样的明亮,她望着红绡慢慢道:“谢叔叔走火入魔年深日久,即便是找到了一个经脉错乱内力尽散的……”她稍一顿,挑了个合适的字眼:“废人作为接纳内力的容器,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这就好比茶壶煮茶,茶碗总有斟满的时候,茶壶中却一刻不停地添水,周而复始,茶碗满溢之时便是使命终结之日。
更何况,这废人并不好找。
红绡妩媚地笑着拍手,赞赏道:“小堂主果真聪明。”羊脂白玉般滑腻柔润的纤长手指轻轻抚过聂小香清瘦苍白的双颊,笑声中有着绝然:“所以,我才会千方百计将你带回白鹤山来,什么绣春刀什么秘籍宝藏,在我心中都远远不如明月来得重要。”
说到此,眼里竟有了凄然之色,聂小香瞪了她一眼,心道:且不说谢明月老狐狸如何打算,你想让小爷做这人形废鼎,也得看小爷乐不乐意。
心中正琢磨脱逃的法子,红绡却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掌心握了柄七八寸长寒光闪闪的短匕架在她颈间:“小堂主反正活不了多久,不如积点功德帮我这个小小的忙如何?”
聂小香此生最恨受人胁迫,险境中反倒生出强烈的求生之志,不由朝天翻个白眼,哼一声伸手去推门,指尖触及冰凉木门,不觉略略迟疑,也不怕锋利刀刃割破颈子,回头看着红绡的双眼淡淡道:“这么多年谢叔叔心中只有我娘,你却一生都在为他奔波痛苦,值得么?”
红绡一怔,十多年来惟愿能陪伴谢明月听风赏月,观花立雪,满腔的情意在谢明月而言总抵不过秦清影的一个幻影,聂小香问她可值得?她竟是如同千言万语哽在了喉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恍惚间见聂小香眼中微有悲悯之色,不由得像是迎头泼下一盆雪水,瞬时清醒,仍旧笑盈盈道:“你花言巧语不过是想劝得我放了你,我却没那么傻。”
聂小香虚倚着门嘿嘿冷笑一声,反身推门进去。
屋内陈设倒是简单,一几一榻而已,谢明月闭眼横卧榻上昏迷不醒,太阳穴高高地鼓起,看得出内力已近饱满之态,聂小香面色微微一变,心道:若是这一身内力全数过给我,我就死得快了。
顿有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危机感,便顺手摸出颗核桃把玩,漫不经心道:“谢叔叔以往发作时都专门服药控制,这次何不干脆也给他服药……”
“我给他服下了幻药,待他醒来有半个时辰不会认得你我,到时候你这人鼎便能派上用场。”
红绡打的好算盘,聂小香在心里早已将她骂了千遍万遍,面上仍旧笑嘻嘻道:“哎,那我先回去歇着,等他醒了再来不迟。”
说罢作势掉头要逃,红绡哪里能容她溜走,掌心寒光闪电般只扑她面门,聂小香忍着周身剧痛,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当下指尖用力捏碎三四颗核桃,照着红绡那张芙蓉绽放也似的美艳脸庞拍去。
两人隔得极近,喘息可闻,一掌拍上那光滑的脸蛋,竟有裂帛之声。
核桃好吃,壳却锋利伤人。
红大美人若是喜欢吃,一会小爷多给你剥几个。
聂小香掌拍面门脚踢环跳,趁乱一脚将红绡蹬翻在地:“小爷可不陪你玩了!”说罢掉头就跑。
红绡爱美,匆忙收拾了伤口追出,只见一点鹅黄往庄后风雪里去。
连绵几座山峰,唯天都峰与青鸾峰比肩,聂小香跌跌撞撞逃到青鸾峰已是耗尽全身力气,正为逃出生天大乐,又听见风里红绡急促踏雪之声。
不由得暗悔当时心软,没照着她双目下手。此刻疲倦疼痛下,双腿像是绑了千斤大石,便是跨一小步都是极难。
大抵是逃得急了,百骸间气血乱涌,聂小香忽觉喉头一阵阵腥甜,心脉剧痛时压不住满口的血,顺着唇角流下,点点滴滴落在雪地里,猩红触目惊心。
双腿却仍旧有意识一般往前迈,几十丈外麒麟洞口微弱灯光在望,聂小香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咬牙向前,眼前却越发模糊,白皑皑连成了一片,扑通一声跌进积雪中。
峰顶风声极大,人栽进雪地不过一声轻响,红绡如飞追来,面颊上细碎的伤口鲜红欲滴,眼底的愤恨如火一般。
聂小香迷迷糊糊哀叹一声:“终究小爷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立时痛得昏厥过去。
红绡下手极重,点了她几个大穴,忽见皎皎月华中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轻烟一般飘来,不由一惊:“孙婆婆!”
到了近处才忽地警醒,脱口道:“你不是孙婆婆,你是什么人!”
灰影快如闪电,抄起雪地中的聂小香,花白乱发间蓦地睁开一双黑亮的眼,那眼底仿佛是淬了千年寒冰,冷厉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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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香是痛醒的,睁眼望见一洞昏黄烛光,半晌记起先前也是痛昏过去,不气反笑,心里暗道:“左右是痛,干脆痛死了,也省得费事。”
依稀见孙婆婆立在香案前,红绡却像死了一样被抛在地下,不由嘿嘿干笑几声强忍着剧痛挪下石床慢慢踱到洞口。
孙婆婆不再佝偻着肩背,一直紧闭的双眼也睁开了,静静地看着她,久未开口的嗓音颇有些喑哑:“她是不是要杀了你。”
聂小香唇齿间尽是血,腥味直冲脑际,却仍旧笑嘻嘻道:“她没要杀我,只不过让我回去当谢明月的人鼎。”说罢挑衅一般看着孙婆婆,轻描淡写道:“婆婆你替我废了她。”
她以为他会犹豫,他却摸摸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伸手捏碎红绡一只手腕,咔嚓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山洞里分外清晰,刹那间穿透聂小香伤痕累累的心。
她怔怔地伸手,狠狠拽下孙婆婆满头花白的乱发,其下长发乌黑,隐隐流光,聂三换了相貌,遮了面容,那双冷冷清清的眼却是她梦里也难忘记的。
便在红绡追上她时,聂小香心中有一刻是十分宁静的,她望着麒麟洞朦胧的火光,依稀地记起从前,近晚时分师父便点起一盏油灯,师徒二人围坐桌前,一碗清粥一碟小菜,怎样都是好的,可惜师父再也不是师父,小香也不是那时的小香。
风雪灌进洞中,烛火在香案上摇曳,红绡的脸庞失了血色,雪一般苍白。
“师父,你越来越狠心啦。”聂小香微弱地笑了笑,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算啦,我累了,师父抱我回去躺着罢。”
山中无日月,唯有风雪寒。她几乎要忘记江湖中刀光剑影血光纠缠的日子,但毕竟她终究逃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本来想多写点,但是很久不写,手生得很,半天才写了这点,回头我尽量多写吧,反正最近是会日更到完结的,没多少字了,嘿嘿,之前就说过这篇文不会太长的,啊我再对大家说声对不起,之前忙,就一直搁下了这边的文,抱歉抱歉,大家居然都不骂我,我就更惭愧了,回头我挨个给留言送积分,然后早点开新坑,以后就保证日更了,鞠躬~
小花
山洞空落,一灯如豆。
聂小香蜷在狐裘内,先开了口:“孙婆婆在哪里?”
聂三沉默片刻道:“葬在洞后冰窟中,我上山那天夜里她便猝然去了。”
聂小香心下愀然,又听他问道:“你从何时起了疑心?”她遥望摆放香案一角的篾编小鸟,嘿嘿一笑自嘲道:“能将粗硬的红果皮削下一般粗细又薄如纸片的,不是使惯了刀剑的人绝对做不到;苏和曾说过,叶姑姑孙婆婆都是用鞭的好手,一生之中却从未碰过刀剑。”
偏首淡淡一笑,又道:“其实早该在你编了那小鸟儿时我就该看出来。”
放眼天下,除却聂三,再无旁人会耐着性子悉心为她做这些小玩意儿。连续几日不来麒麟洞,为的是避开聂三,近亲情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相对良久,聂三听见她抬起脸笑嘻嘻道:“听说聂家打败北丐帮,师父好是威风!”
昏黄灯火里,那双乌黑眼珠竟似是比琉璃还要透亮明丽。
灯芯啪地爆开,火苗陡然跃起,聂三下颔一处剑痕犹新,如同血色的相思:“小香,我已把聂家交给连环,从今后我只陪着你。”
白鹤山上数月,聂小香吃喝玩乐逍遥无比,江湖中却波澜诡谲,一天也没有平静,祁连聂家横扫江南武林,重创丐帮,势如燎原星火。聂三手中长剑尽染鲜血,图的不过是换得永久安宁;聂连环有野心,他却没有。
聂小香看着他颔下剑伤,似是能嗅到他满手的血腥,不禁哑声道:“我听说你重伤苏星海,这一剑是他刺伤的吧?”
聂三一怔,却见她自狐裘中伸手轻触那处剑伤,乌黑澄澈的眼底隐有担忧心疼之色;西山大岛一战,师徒两人之间生出重重隔阂,聂小香再也不曾这般和颜悦色对他,此时不禁心头一暖,轻声道:“破皮小伤,不碍事。”
纤细苍白的手指故意狠狠一摁那伤口,聂三嘴角微微紧绷,聂小香却觉得仿佛苏星海的剑砍在了自己心头,面色越发苍白,强笑道:“师父吃点小亏,苏星海可是没能讨到便宜。”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聂三伤了几寸皮肉,苏星海却是重创聂三剑下,输赢已见分晓。
一双瘦削手臂轻轻搂住聂三脖颈,聂小香笑得不无狠意:“这一剑和骆爷爷的帐算在一起,我早晚让他还。”
聂三只觉得今夜的聂小香神情古怪,却见她忽地收起狠厉神色,眨了眨眼笑嘻嘻道:“我以为师父再也不想回来啦,不曾想你还是赶回来偷偷守着我,这里虽然好吃好喝,但是红绡那婆娘变着方儿想害我,师父明天就带我下山罢。”
“好。”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点头道,天南地北,瀚海大漠,哪里都好,“下山后我带你去南疆找赵笙歌给你调养身子,那里花开成海,景色怡人,你定会喜欢。”
聂三决口不提聂小香的内伤,指尖轻轻扣着她的脉门一探,不禁心里一凉,胸口如同有千军万马在四散奔跑,顿时乱成一团。
聂小香见他神情慌张,鼻中虽然一阵酸楚,却还是镇定地嘿嘿笑道:“师父莫急,都说祸害遗千年,我福大命大,不该早绝,只管放心便是。”
偏首想了想又道:“从前的事我也不怪你啦,师父你笑一笑可好?”
聂三叹口气将她紧紧抱在胸前,发狠道:“等你调养好再无病痛,我便是笑一整天给你瞧也是无妨。”
聂小香鼻中一酸,一泡眼泪没憋得住,尽数揩在聂三胸前,定定神啼笑皆非道:“笑一整天,那可不是镇东头的二傻么?”
虽是在笑,聂小香却是咬紧牙忍痛,聂三握住她冰凉双手,只恨不能与她分担这份痛苦。师徒一别数月,江南早已遍地红花绿树,这白鹤山上却仍旧冰封雪掩,遍地绝望。
天将明时,聂三睡得沉了,几个月来第一次卸去所有防备,只因这里有他心中挂念的聂小香。
灯油枯竭,火光挣扎数下,无声熄灭。聂小香点起一支凝神香,裹了狐裘悄悄出洞,不曾看一眼倒在地下已冻得唇色发紫的红绡。
白鹤山庄内绣春花依然怒放,谢明月披衣立在冰雪中,神情悠远寂寥。
聂小香同他道别,看到他眼底分明的歉疚,仍旧笑道:“谢叔叔再不去青鸾峰救人,红大美人怕是要冻死啦。”
谢明月随意点点头,看着她苍白的毫无血气的面容走近一步道:“不如多留几日,我再想想别的法子。”见聂小香微微一笑,双唇血色尽褪,已有油尽灯枯之相,不觉心中隐隐作痛,婉言道:“此时下山,或许你再无机会见到沉璧。”
聂小香轻轻嗯了一声,揉了揉微肿的眼皮,极为认真地笑道:“我还有些凡尘俗事未了,就这样翘了辫子实在是不甘心。”
转身走出几步,又轻声道:“烦劳谢叔叔转告我师父,让他不必找我。”
风声呼啸,雪粒漫天,聂小香蹒跚走远,瘦弱身影隐入苍茫,谢明月看着那模糊背影,仿佛时光一瞬倒流十数载,二十年前的白雪更比此刻还要寒冷,那时他也是这般目送清影下山,却终究没能再盼到她回来。
日落西山,峰顶遍撒余晖,聂三在风雪中站了三个时辰,一颗心比冰雪还冷。天都峰银装素裹,血色残阳落满大地,火红如画,但约好了要陪他赏雪观花的人已不在跟前。
群山苍茫天地渺远,聂三咬紧牙根,只觉得胸腔某处被生生掏空,再无完满。
谢明月掩口咳了一阵,以绢帕拭去嘴角血丝,冷冷对他道:“小香机灵,若她真不愿让你找见,你便是找遍犄角旮旯也见不到她。”
聂三转身看他,下颔处伤痕血一般的红艳,眼底却有决然的痛意:“纵是要翻遍每一寸黄土,我也要寻到她。”
当下孤身下山,一人一剑踏遍中原,中秋时对月独饮,想到聂小香此时不知在何处挣扎痛苦,不由心中越痛,思念化成毒药,更入骨髓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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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小镇,入了秋连夜是雨,镇东头几株老树枯叶凋敝,越见萧索。
小镇虽小,酒坊却有几家,雨夜少有人来沽酒,大多早早关门歇下,唯有老槐树下一户犹点着灯火,隐隐透出窗口,照亮檐下一面木牌:柳家酒坊。
酒坊极小,老板常年在外做买卖,年轻貌美的老板娘既做伙计又做账房,夜里盘好账目正欲掩上门窗吹灯歇息,外头木板哐当一声闷响,险些惊得她跳起来。
端了烛台小心翼翼出门一瞧,越发惊慌,破旧屋檐下倒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那乞儿瘦弱的身子压在木板上,竟不比木板壮实多少。
夜雨寒凉,入了秋更是一天比一天冷,老板娘心善,忙扶那乞儿回屋坐下,往厨下忙活一阵,姜汤热粥端来,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又端来热水给他擦拭头脸双手,去了污泥雨水就着烛火一看,是个面皮蜡黄的木讷小姑娘。
容貌虽寻常,那一双眼睛却乌黑清亮,琉璃一般的澄澈。
老板娘心里莫名一动,似是曾经也见过这么一双明丽清透的眼,略一迟疑便问道:“妹子怎么称呼,哪里人士?”
那乞儿嗓音沙哑,于沉暗中却有一丝奇异的悦耳,如同一具坏了的古琴:“小人姓花,江宁人士。”
老板娘在异乡得闻乡音,忽地欢喜又怜惜,便道:“就留在铺子里帮忙罢,好歹有片瓦遮头,有饭菜饱肚。”见那乞儿点头,朝她微微一笑又道:“我姓苗,苗心兰,你叫我心兰便是。”
乞儿便留了下来,做了店里的伙计,沽酒打杂,做饭扫地,做事细致却不多话,苗心兰见她瘦弱气虚,也不忍心让她干重活,总笑盈盈对她说:“小花若是累了就歇歇罢。”
小花却只是望着她笑笑,眼底流光溢彩一般,不知是羡慕还是欢喜。
小镇极小,镇上百来户人家与世无争,生活如水般安宁,这一日却忽然出了事。
柳家酒坊的老板叫人用木板抬了回来,进门时已是奄奄一息,除了身上几处剑伤,手脚筋尽被挑断,鲜血浸透了破旧木板。老板娘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倒是小花十分镇定,取了银两托邻人买了止血散,关门闭窗,将老板娘扶回内堂歇息。
老板伤得极重,止血散几乎用尽了才止住血,小花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褐色药丸给他服下,在他耳旁哑声道:“小柳你撑住,我一定救你。”
柳老板似是有知觉,眼皮颤了颤,滚下几滴眼泪。
小花另拿出一个瓶子,抹了止血散在柳老板手脚伤口上,银针淬火沾取续断膏接起断筋,两个时辰后收起银针,已是满头大汗。直起腰便觉眼前一片黑,四肢百骸间更是剧痛无比,忙取出谢明月所赠补心丹囫囵吞下一颗,跌坐在柳老板身旁喘着气惨然笑道:“太费功夫啦,你若是再醒不过来,我就是死了也不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周末回家给自己放假了,(被板砖殴飞)抱歉抱歉,阿哈哈哈哈……
秋雨
天将明时,小柳气息渐稳,各处伤口不再往外渗血,苗心兰在旁守了一晚上,一双妩媚的杏眼早已哭得肿成了核桃。
小花熬了粥,盛了三碗进房,就着咸菜默不作声喝完大半碗,搁了筷子慢慢道:“小柳功夫虽然废了,休息好了也能做些轻省体力活,你不必太过担心。”
苗心兰略略宽心,抹了把眼泪怔怔看着她,神色带着疑惑,欲言又止。
榻上小柳微弱地呻吟一声,小花近前看了看伤口,撬开他的牙关塞入一粒补心丹,苗心兰见是她常吃的药丸,轻声道:“小花,这药……”
小花淡淡看她一眼,自怀中取出瓷瓶倒出半数补心丹,嘱咐她道:“一日一粒,切莫忘记。”
说罢伸手一抹,揭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看着苗心兰道:“小柳是我的兄弟,纵是舍了我半条性命也要救他。”
那听惯了的喑哑嗓音忽转清脆悦耳,苗心兰大惊,见眼前之人肤色如雪,苍白面容上病色沉沉,却难掩清丽狡黠,那双琉璃般的眼更是澄澈如水,说不清的眼熟,忽地啊一声又惊又喜道:“小香!你是小香!”
聂小香嘿嘿一笑,也不答话,任由苗心兰紧紧捉住自己的手,听她欣喜道:“菩萨保佑,你竟然还活着,阿云醒来不知道该高兴成什么样!”转头瞧见小柳昏迷不醒,不由又落下泪来。
小柳似是略有所觉,眼皮掀了掀要说话,聂小香俯耳在他嘴边听了片刻,回头安慰苗心兰道:“小柳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
笑容黯了黯,又浑然无事道:“粥也凉了,过会得热一热才能给他喝。”
苗心兰哎呀一声跳起来,忙端了碗转回厨下去。
支走了苗心兰,聂小香眼底仿若冻上一层薄冰,握住小柳的手掌轻声道:“你等我替你报这断筋伤骨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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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心兰在灶前忙碌,怔怔望着灶膛内熊熊窜起的火舌,忽地便想:“小镇偏远,小香为何会出现在沧州?”
此时聂小香也站在晨雾中想,为何我会来这里?
雾气氤氲,笼着整个小镇,晨光未露,只有几声零落吆喝断断续续在街头响,那是起早担水的伙夫。柳家酒坊的木牌歪在门前老树下,湿漉漉的等着老板娘羊脂白玉般的纤纤素手来扶起。
一切都那么平静安宁,恬淡得叫人忘记过往的腥风血雨、奔逃厮杀,就如同三年前的桃花镇,竹青云淡、花红草绿,师父习惯一早去溪边网鱼,她喜欢在满树桃花间嬉戏玩闹,而小柳,会趿拉着破鞋在镇东头的枣树下笑嘻嘻地等她。
聂小香要的不过是平淡的日子,但却始终无法得到。
白鹤山清冷高远,这沧州城的小镇上却有柳出云,苗心兰收留她住下的十数天是她这大半年来最平静欢喜的时候,若是聂三能同在,那便是快活到了极致。
薄雾里人影一闪,一个年轻乞丐到了跟前,匆忙瞥一眼街口老槐树,抱拳恭敬道:“天机堂弟子恭迎聂堂主。”
聂小香也不理会他,袖中摸出短刀,慢条斯理将老槐树上刻下的标记削下,这才拍去手上树皮,收刀冷冷道:“带我去见沈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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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风在沧州城内天机堂,萧归鸿一年前不知所踪,北丐帮长老的位子便由他坐,端的是如鱼得水,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