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悄悄转过脸,眼中有凄然之色,聂小香却一个激灵,险些将瓜子壳扎进舌头,暗暗翻了个白眼,心中笑道:分明是个老色鬼,偏要扮痴情汉,好笑,好笑!
抬头见聂三默默看着自己,不由又生出一丛莫名邪火,冷冷地扭过头去,却又听见谢明月笑道:“能让你聂三少做到如此地步,想必只有心爱之人。”
堂中蓦地一静,谢明月呵呵轻笑两声,修长手指沾了茶水在紫檀木桌面上画个心形,慢慢道:“明早来烟风亭,我给你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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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烟风亭。
烟风亭在庄后半截断崖之上,峰顶大风凛冽,清早头顶的烟霞却是赤红如火,分外壮观。
谢明月一身雪白衣衫迎风猎猎,颇有遗世独立苍凉之感,见聂三面对坐下,从石桌下取一壶热茶,一人一盅倒上,再不言语。
待烟霞散尽,红日喷薄而出,他才自天边收回目光道:“聂小香是清影的女儿。”
聂三面上轮廓立体如雕,目光却是极淡:“是。”
二十年前谢明月错恋秦清影,叶兰幽错爱谢明月,纠葛缠绕是理不清的江湖旧事,聂三年少轻狂,在姨母病榻前得知真相,从此讨厌谢明月。
谢明月淡淡看他一眼,像是洞悉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你讨厌我无妨,聂小香的命可是拿捏在你手中。”
聂三却忽地笑了:“我不信你不救她。”
茶已凉透,谢明月随手往雪中一泼,重又执壶满上,轻啜一口道:“你太过自大,沉璧,别忘了她终究不是我女儿。”
谢明月眼尾微微勾起,含一点精明算计的笑,聂三心如明镜,知道这老狐狸不会轻易松口,便开门见山道:“你要我做什么?”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满月,谢明月支颔慢条斯理道:“宫中藏玉璧一面,为年初时北疆进贡,据说大如孩儿脸,温润光滑,雕工细致。”
“沉璧,你随意进趟宫,取来给我瞧瞧。”
聂三不作声,谢明月笑得像足了老奸巨猾的狐狸:“若你不敢,这桩买卖就算了。十年八年内,或许还能勉强找到另外的人续上聂小香的奇经八脉。”
末了,施施然起身道:“不过,这十年八年内,聂小香怕是早已香消玉殒,魂投鬼门……”
“好,我依你。”聂三再不迟疑,“明日我就下山。”
从后山回转山庄,聂三在庄后雪地里见到了聂小香。
天都峰顶积雪不浅,聂小香大字状扑在积雪中,冻得脸色发青好似腊月里的萝卜,只恨自己好奇心重,偏要跟来烟风亭偷听,庄外茫茫一片雪原,自然是没有树木墙壁可扶,一脚陷进雪堆绊个跟头便毫不意外地嵌进了积雪。
初时还喊了几声,却都被风吹散了,谁也听不见。
风冷雪寒,冰冻彻骨的感觉并不比当初奇经八脉重创时好受,聂小香四肢无力,只觉得脸上仅余的一点热气都被积雪吸了个一干二净,不由心中哀嚎抑郁道:糟糕,等白鹤山的人找到这儿,怕是我早就冻成了冰碴子,脸皮也要粘在雪地里头了。
稍一动,感觉脸皮果然冻在雪中,不由越想越觉伤心,一面上下牙格格相撞一面悲愤不已,哆嗦着嘶哑道:“江湖上二皮脸的人多如牛毛,想不到小爷到死却还要做个没脸皮的冻死鬼,啊呸!”
刚呸完,落下件袍子盖住全身,聂小香脸皮被冻着没法扭头,只好拼命斜着眼睛往上瞪,却见聂三在她身边屈膝蹲下,将双掌贴住她背后灵台脑后百会两穴,源源不断输入内力,才片刻功夫她就逐渐感觉浑身如同浸在温热泉水中,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温暖畅美。
此时有了力气骂人,呸呸两声,冷眼斜着聂三道:“谁要你给我输内力的,小爷就喜欢埋在雪地里头扮雪狐!”
天都峰顶上自然是没有雪狐,聂三瞧她眼瞳黑白分明,滴溜溜转着就和上山时偶尔见到的小雪狐一般的机灵模样,不由淡淡一笑,仍旧是继续给她体内输内力。
不多时,聂小香浑身冒起腾腾热气,担心已久的脸皮也逐渐剥离积雪,终于能左右扭头四望,见自己困在雪中狼狈无比,像足了被翻了肚皮的王八,而聂三便是曲膝微蹲,也有竹倾松摇的孤傲气势,不由心中再生莫名怒意,挣扎着爬起来火大地推他一把道:“谁要你救我!”
聂三猝不及防被推倒,见她手脚并用爬出雪坑,歪歪扭扭姿态极滑稽,不知为何心中一松,伸手将她拉回,用褪下的外袍紧紧裹住。
聂小香憋着一肚子火气,一面拼命扭动如虫一面大声嚷道:“放开放开!放开!”
蓦地一双手臂圈住她,聂三眉宇间冷冷淡淡,却又有莫名的情绪暗藏,低声道:“你别动,让我瞧瞧冻伤没?”
聂三手指还未伸到跟前,聂小香忽地大怒道:“小爷冻不冻伤关你什么事!”
“小香……”聂三刚开了个头,又被打断,聂小香怒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管我死不死!”
聂三一怔:“小香,我是你师父……”
“屁!屁!”聂小香急红了眼,怒道,“师父个屁,聂连环那王八蛋要杀我,天蚕丝都指到我心窝口了,什么狗屁倒灶的师父会帮着他想一掌拍死我!”
聂三怔住,当时救人心切,他确实是运起七成内力相抗,却不知聂小香忽然之间内力尽散,硬生生接下了他势如风雷的一掌。
他是想救聂连环,却误伤了聂小香。
这当口,聂小香怒极攻心,明知他并非有意,却撒气一般强行把罪名压到聂三头上,见他不言不语面有愧色,蓦然之间灵台清明,于震怒中察觉她最怨愤的不过是聂三并未将她当成至亲之人,月余的怨气大半是伤心,剩下的却是赌气。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我好像很多天不更了,喝喜酒啊外公生病啥的,最近还要找工作(咱是无业青年哇)
俺保证坑品,大家放心,顶多攒着养肥就是了,远目,尤其最近扫黄打非……OTL一会还得修改章节去玛丽她家邻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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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完了就好了……爬走
离间
风吹透骨冷,气消殆尽,烦躁与压抑却上心头,聂小香解开了这个心结,却无法忘记娘亲临死疯狂而痛苦的眼神。
明知聂三是为救她拔剑,明知铸剑山庄灭门并非聂三一人之过,但那连天火海、猩红血泊她终究忘不掉。恩情,血仇,割与舍一向难做抉择,聂小香却是个懒人,眨了眨眼睛忽然长吁一口气,冻得青紫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慢慢道:“你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仇人,咱俩谁也不欠谁。”
聂三抱着她踏雪疾行,刀刻一般冷峻的面容上神色安静,只一怔便道:“好。”
回庄后红绡命人端来热烫姜汤驱寒,聂小香捏着鼻子皱眉灌下,跳进被窝中将自己裹成个肥胖大茧,半晌才觉阴寒之气稍退。
聂三端碗送出去,红绡却留下了,坐在床头微微笑道:“聂沉璧待你真好。”
聂小香掀了掀眼皮,见她一双柔媚得能滴出水来的杏眼里有几分欣羡,嘿嘿笑了声随口道:“莫非谢明月刻薄亏待你?”
进庄两天,碎嘴婢女的悄悄话听了不少,她知道谢明月虽风流,座下七位女弟子却独宠红绡一人,不由对那老色鬼印象好了几分。
却听得红绡轻轻叹了一声,微挑的眼角眉梢隐有落寞,转瞬便掩去,笑道:“那倒不是,师尊从未亏待于我。”
聂小香聪明绝顶,于男女情事也不再懵懂迷惘,只微微一笑道:“月缺月圆,人生苦短,有月便对酒当歌,无月也无需徒增烦恼。”
红绡先一怔,低头半晌却笑了:“你说的极是。”见聂小香倚在床头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同青鸾峰顶的万年冰晶,澄澈通透,说不出的流丽好看,不由心念一动,蓦然愣住。
聂小香斜着眼将她面上忡怔惊疑各各神色纳入眼底,不动声色地翻个身打个哈欠道:“小爷睡个回笼觉,大美人请自便。”
这一睡就到了正午时分,红绡亲自送来饭菜,又温一壶枣酒留下,聂小香笑吟吟地目送她走出门,走廊内再听不见脚步声,便慢慢从衣中摸出一根银针。
待逐一试过,针尖银光璨璨毫无异样,聂小香看着面前雪鸡碧果、珍珠一般晶莹的米饭,心中却是十分怀念从前每晚必喝的糙米稀粥。
但毕竟再无法回头。
天都峰顶夜晚极冷,好在每间屋中都有暖壁,桌椅被褥无不带了温热,聂小香睡得舒坦,迷迷瞪瞪地蹬了锦被,半个身子顿时滚出被窝。
聂三不知何时坐在床沿,默默伸手将被子拉回掖好被角,一探一折之间动作轻柔至极。屋外的雪地映一窗微光,聂三隐在黑暗之中,只看得见极淡的轮廓。
练武之人警惕心最高,聂小香虽然内力尽散经脉俱损,警觉却并未渐退半分,聂三刚伸手她便霍然惊醒。既不刻意装睡,也不出声,聂小香安静地躺着,听窗外风声呼呼,像极了虎啸狼嚎。
屋内呼吸声轻微一变,聂三便知道她醒了,聂小香不说话,他也不作声。
到丑时,聂三推门离开,屋外满地清辉,月华与雪光交织在一处,美得惊人;门掩上的一瞬间,聂小香看见他眼底的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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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谢明月亲自送来早点,一屉精致小巧的山菌肉包,一盘葱油薄饼,一盒千层果仁酥糖,一碗滚烫的稀粥,一碟醋伴腌山菜,竟是极为丰富。
聂小香当着谢明月的面摸出银针挨个盘子碟子试毒,一屉小包子被戳成了马蜂窝,转眼间卖相低了几等。
谢明月笑道:“你怕我给你下毒?”细长双目中眼波流转,又微微笑道:“我和你一道用饭,自是不会动手脚。”
聂小香心道难怪送来这许多吃食,倒像是喂猪的气势,便挑起眉梢笑嘻嘻道:“出门在外,谨慎些好。”又见谢明月只慢条斯理撕那葱油薄饼吃,忙将盘子往前一送,顺手把一笼包子捞回自己跟前道:“你吃饼,我吃包子。”
这山菌肉包比掌心还小些,皮薄馅足,用的是天都峰的野山菌青鸾峰的雪鸡肉剁碎做馅,肉汁混着山菌的鲜味,美味异常。聂小香一口气塞下六个包子,眼里直放光:“果然鲜香肥美!”
谢明月看着她,恍惚间像是岁月倒流回二十年前,烟柳如丝碧波粼粼的江南,湖光山色间,也有一个美丽少女笑盈盈地坐在他对面,象牙箸夹一只精致小巧的汤包,对他道:“曲溪汤包名扬天下,不尝一尝就可惜了,明月。”
这一出神,半笼肉包已进了聂小香肚皮,谢明月将手中最后一片葱油饼送入口中——寻常人吃饼必定是满手满嘴油腻吃相难看异常,但谢明月却吃得异常优雅斯文,姿态就如同拈花微笑一般的从容——又自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缎帕拭去指尖的油腻,端起一旁的热茶轻啜一口道:“今早我让聂沉璧下山办事去了。”
聂小香微微一怔,低头默默吃完最后一个山菌肉包,端起微凉的稀粥稀哩呼噜喝完,放下筷子又拈了一块果仁酥糖丢进嘴里磨牙,笑嘻嘻道:“下山就下山么,谢叔叔不赶我走就好。”
一屉包子一碗粥,聂小香顿时被收买了胃口,打蛇随棍上攀上交情,心里面还叫他老色鬼,嘴上却换了称呼,见谢明月眉眼间带了笑,便知道这马屁没有拍错地方。
谢明月却笑了:“你不怕我为难他?不怕他做不好我不救你?”
聂小香支颔满不在乎地笑:“贱命一条,什么时候阎王爷收走都无妨,能早些见我爹娘也是不错。”
谢明月却淡淡道:“这话若是让清影听到,必定要着恼。”
一时屋中静下,聂小香心念一动,试探道:“谢叔叔认得我爹娘?”
谢明月哼了一声便笑了:“拂兰手秦清影,我怎会不认得?我与你娘原本就很熟,很熟,比和你爹还熟。”
这话中不误酸味,聂小香愕然,忽地嗤一声笑道:“可惜我娘嫁的是我爹,不是你谢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明天下午四点有更新,远目,已在存稿箱。握拳!
转折
谢明月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聂小香拿话挤兑他,他却并不恼,反倒十分欢喜。
白鹤山毕竟高远,天都峰顶地寒人稀,庄中弟子侍从无不将他奉为神明般的人物,十数年来从未有人敢像聂小香这样随性赖皮不把谢明月放在眼里,这却正好投了谢明月的脾性,闲话中少了拘束忌讳,反而自在。
聂小香更是打蛇随棍上,越发地不把自己当外人,顺了地窖中几坛陈年朱果甜酒不说,还将庄中奇花异草摘了个遍。但独独放过了连波阁中的那丛绣春花。
这天扶着墙四处晃荡,不知不觉又晃到谢明月所居连波阁前,未免再次看到绮艳场景晚上长针眼,聂小香朝天翻了翻眼皮正待掉头,忽听得园中谢明月道:“既然来了,就来坐下喝杯茶吧。”
白玉石桌就在绣春花丛旁,满地白雪清冷,衬托四五朵碗口大重瓣大花,火焰一般的夺目。
桌上一副棋局,莹白的是和田羊脂玉,黑亮的是白鹤山墨玉,光滑温润极为好看。聂小香执定面前黑子,笑嘻嘻道:“和自己下棋就太没意思啦,我陪谢叔叔玩一把。”
指尖一挑,落子声沉稳清亮,竟走得一步好棋。
谢明月见她出手不俗,赞一声好,收敛心神,落子如风。
聂小香手法奇诡,时而大刀阔斧刚猛冲撞,时而逗引设伏弃子拦截,一局棋终,居然赢了谢明月两子。
不由大喜,眯眼笑得十分得意,谢明月理所当然道:“你心思灵巧,难得的胆大心细,却又不拘小节,沉璧教得好棋艺。”
聂小香嘿嘿笑了几声,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因聂沉璧从未教她下棋,在七星堂两年间四处晃荡,倒是跟青楼女子学了手好棋,但恐说出来让谢明月不高兴,也就不作声了。
婢女换了茶具新茶送上,又十分贴心地在茶盘中添一碟薄壳瓜子,聂小香一面毕剥毕剥嗑瓜子一面好奇道:“怎么不见红大美人?”
谢明月笑道:“我前日随口说想吃西疆的冬枣,她昨夜便偷偷下山去了。”啜一口茶,又道:“今早我已用雪鸽传书让她顺道往关内接应沉璧。”
聂小香正暗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听到后半句,微微一怔,脱口道:“关内?”随即记起聂三雪夜离开时的森冷神情,不禁打个寒战,心突突跳了几下,干笑道:“谢叔叔莫非看上谁家漂亮小妞,让他进关抢来做压寨夫人?”
“不。”谢明月微挑眉梢,笑得十分愉快,聂小香分明地从他眼里看见了一丝狠戾,却听见他笑道:“我不过是让他进皇宫取几件前朝的宝物。”
皇宫大内侍卫成千上万,进出岂是那么容易?再者京畿重地,必有重兵把守,谢明月这件差事说得轻松,寻常人真是做不得。
聂小香默默喝口茶,极肯定道:“谢叔叔你故意为难聂沉璧。”
谢明月果然笑了,拈起一枚白玉棋子在掌心把玩,玉雕一般的俊美面庞上似罩了薄薄冰霜。
数日前聂三辞别下山,谢明月曾问:“当年清影伤在谁手中?”聂三肩背挺得笔直:“我。”冷月的清辉遍投雪地,照亮谢明月眼底的晦暗,他沉默许久,才淡淡笑道:“那好,多添一笔账,再加一方前朝明宗皇帝的私印。”
说到此,谢明月对聂小香道:“他于你有养育之恩,于我却毫无恩义。”
言下之意,即便是聂三为了这一面玉璧一方私印,不幸死在乱刀之下,也是他以一命抵了秦清影一命。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聂小香心中有情难以决断,谢明月却是毫无顾忌。
一壶茶喝尽,谢明月起身笑道:“过几日我便教你些补经续气的心法口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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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谢明月命人请聂小香往药庐喝茶。
人人都知白鹤山尊主风流成性,却不知谢明月除了功夫精湛,医术也是一等一的好。
药庐在连波阁西北角,皑皑雪地中碧青一根藤蔓攀上石墙,染半壁葱翠。檐下一张矮几一对泛黄藤椅,屋内小炭炉上水已滚,谢明月吩咐侍从泡上茶来,聂小香却笑嘻嘻地钻进药庐左摸摸右蹭蹭,从屋角楠木药柜里抽了一屉新鲜白果道:“反正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谢叔叔赏我几个玩儿。”
侍从要换炭,便让他捣碎火红木炭在铜盆里,抓一把白果丢在炭上,待壳微黄便用铁钳夹出来剥了吃。谢明月原本要用这一屉上等白果入药,但见她吃得高兴,便笑一笑挥退泫然欲泣心疼着的侍从。
哔哔剥剥吃了有四五十粒,聂小香往屋外用雪拭净指尖黑灰,回檐下听谢明月细细教授补经续气的心法口诀,心中默念一遍笑着问道:“练会了我就能好了?”
谢明月摇头:“这十数日修养,不过是让你适应天都峰奇寒、蓄积锐气,我教你的心法口诀也不过是固本培元。”又写一副药方吩咐侍从每日熬好,待她亲自来药庐喝下。
见聂小香神色平静,便也不瞒她:“你习练落月掌时气走偏门,因此逆了经脉,日积月累必有贻害,要根除暂时只能废去你一身武艺,才能疏导这一股真气。”
聂小香早将自己当成一匹死马,虽毫不在意这一身功夫,但一想百会是人身大穴,一掌下去若是稍有差池,变成普通人不说,万一经脉爆裂,往后只能匍匐于地像条肉虫般蠕动,吃饭上茅厕便都成了难事。
这一惊,忙嗷一声道:“还有别的法子么?”
谢明月修长的指轻叩桌沿,沉吟片刻道:“容我再想想。”见聂小香斜着眼颇为不信,便微微一笑:“你知道为何聂沉璧相信我能救你?”
聂小香捞了颗生白果剥开丢进嘴里:“我哪知道。”
却听见谢明月道:“普天之下再无人能比我更熟悉落月掌,因为这本就是我谢家的独门功夫。”
苏星海母亲是如假包换的谢家长女,谢明月便是苏星海嫡亲的小娘舅。
聂小香险些跌下藤椅,上山后首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谢明月笑道:“两家意气不投,二十年前便早无来往。”见她眼里微有惊惧怒意,又故意抚掌大笑道:“若是你不好好练我教你的心法,我就传书下山让我那外甥领你回丐帮。”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聂小香不怒反笑,心中咬牙暗道:有朝一日等我都好了,必定要拿苏星海项上人头往骆爷爷灵前祭拜。
从此便越发上了心,日日勤练谢明月所授心法口诀,最初受创的丹田与百脉针扎般疼痛,颇受煎熬,问及谢明月,他却道是正常,笑得像朵喇叭花似的将手中琉璃茶盏一搁,轻描淡写道:“我幼时丹田气海俱损,也练过这法子,熬十数日也就过去了。”
谢明月习不得落月掌,另辟蹊径练就一身莫测武艺,于幼时的痛苦煎熬早已看淡,聂小香听罢目瞪口呆道:“果真是老怪物!”
一跺脚扶着墙慢慢摸回自己屋里接着苦海无边忍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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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七八日,雪鸽飞回庄内时,两人正对坐弈棋。
谢明月拆了信笺笑道:“红儿与沉璧明晚便能回山。”
聂小香精神已恢复大半,纤瘦身子裹在一件雪白狐裘中,只露出张苍白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略略一转,只随口唔地应了一声。
第二天夜里月亮很圆,照得廊外雪地一片银光,聂小香和衣侧卧,听了半夜的虎啸狼嚎,始终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来。
天明时顶着两圈乌青到连波阁药庐喝药,难得起了好心帮侍从药童捣药,一面捣一面困倦得脑袋也频频点着如同捣药,不是药童伸手扶一把,早一头栽进药钵里。
正迷迷瞪瞪打着哈欠打算进药庐补个回笼觉,一股淡幽脂粉香袭来,火红身影穿花绕树、轻盈窈窕,竟是月余不见的红绡。
聂小香在白鹤山穿的是鹅黄棉裙,披的是雪狐大氅,犹觉得冷得瑟瑟发抖恨不能蜷成一团,红绡只着一件红裙,却丝毫不惧严寒。聂小香十分羡慕,也十分好奇。
红裙在雪地旋开一朵火红大花,聂小香缩着脖子笑嘻嘻先招呼,那红花忽作红云,眨眼便到了跟前,蓦地往她怀中塞进一个冰凉之物:“聂沉璧托我带给你的糕点。”
又笑道:“他在山下硫磺池洗了手,却又说他不上山了。”
聂小香神情极淡,一双乌黑如玄玉的眼里几乎看不到半点情绪,指腹轻轻蹭了蹭怀中冰凉的铁盒,忽地揭了盒盖笑道:“点心上山了就好,管他回不回来。”
铁盒周正,十六块酥糖码得整整齐齐,正是八味轩的京江酥。聂小香拈起一块怔怔看了半晌,见药童青葛好奇凑脸来看,顺手便胡乱塞进他嘴里,笑嘻嘻地问:“好吃么?”
药庐的侍从药童平日里被她捉弄得不轻,就是不好吃也不敢摇头,慌忙点头吱吱呜呜竖拇指,青葛险些被噎死当场,刚灌下口热茶,聂小香便淡淡一笑,将那一整盒糕点都塞进他手里道:“好吃你就都拿去。”
顿时把个青葛喜得眉开眼笑。
红绡柳眉一动,聂小香已转身往外走,打着哈欠道:“小爷回屋睡个回笼觉去。”
作者有话要说:囧,今天搞了个大乌龙,从外婆家才回来,发现前台还木有章节,跳进后台一看,哇靠,这简直是世纪大洗具啊,存稿箱时间设定是四点没错,但是前面的日期居然是2011年……。
风中凌乱……
所以,筒子们抱歉,俺不是故意的,T-T
逆转
第二日清早在连波阁与谢明月一道用早饭,聂小香照旧独霸一屉山菌肉包,咬一口包子就一口稀粥,正美得很,谢明月撕一块芝麻饼送入口中,笑道:“说个稀奇事给你听。”
聂小香埋头稀里呼噜喝着粥,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尖等他往下说,谢明月却慢条斯理把一整盘芝麻饼吃完了,才拭净指尖微微笑道:“昨夜药庐里来了只大耗子。”
“啊?”
谢明月眼中带笑:“这大耗子偷了青葛童儿搁在药庐中的一件东西。”
“哦?”
“听说是昨日聂小姐送他的一盒糕点,他还不曾舍得吃,就被这不知哪里来的鼠辈蟊贼一股脑儿偷了去。”
“噢。”
谢明月只是笑,又道:“不知小香可有瞧见这只的耗子?”
聂小香喝完最后一口粥,碗一搁便嘻嘻笑道:“谢叔叔说笑了,这白鹤山上奇寒无比,哪里来的家鼠?肯定是青葛夜里爬起来偷吃了,这坏小子,醒了忘记了便非要赖给耗子。”
谢明月支颔一笑,便也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定然是青葛自己忘了,倒诬赖旁人。”
聂小香点头直笑:“就是就是,谢叔叔英明。”
谢明月心知肚明,聂小香面不改色,只有青葛哭丧着脸在药庐里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不由吸溜着鼻涕小声啐道:“作死!哪个嘴碎的在骂我!”再想到一大盒香酥可口的糕点不知进了哪个馋鬼的肚皮,越发地抑郁。
光阴似箭,一晃上山已有两月。白鹤山平静似水,江湖上却是天翻地覆,果真没有一天安宁日子。
先是祁连聂家以风雷之势横扫江南,吞并接管三帮九路十八门派人马,再是丐帮帮主苏星海野心渐露,接纳北六省数十门派,两方势力暴涨,各自盘踞一方。
武当少林静观其变,八大门派明哲保身,多少怀揣了作壁上观、坐视鹬蚌相争的心思。
二月初,丐帮一改往日作风,强行拿下曲梁河三十水寨,逼得聂家新主事现身鲁东,三尺青锋映初雪光寒。有人认出他是杀害老帮主骆长风的聂沉璧,从此新仇旧恨揉在一处,聂家与丐帮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