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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上水气迷蒙,遮盖住狰狞夜色。小船在茫茫黑暗中前行,看不到岸,也瞧不见岛。
聂小香蜷成一团缩在船内,冷冷道:“放我回去。”
聂三额头爆出青筋,他虽是在进了房中时便有防备,却也是吸进了不少醉香含笑草,能不言不语憋着气撑到苏星海与骆长风交手,已是忍耐力与意志力的极限。
“你宁愿留在他身边,也不愿跟着我走?”聂三望着黑沉沉的水面轻声问她。语气虽轻,握住老旧船桨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聂小香双手抱住膝头,冷淡道:“他不会杀我,还会救我。”一面说着,一面将冰冷潮湿的脸颊贴上膝盖,听着船下哗哗水声,心里也如同这片茫茫湖面一样,空阔辽远,不知何处才是可以停靠的湖岸。
苏星海并不打算杀聂三,骆长风的死,必须有个倒霉鬼顶下,天时地利人和,聂三是最好的人选。十二年前,骆长风率众围杀聂家人马,十二年后,聂沉璧潜入西山岛报仇雪恨,骆长风胸口致命一剑快且准,当今武林只有祁连山聂家的人才能做到。
因为四大剑派早已销声匿迹三十余年,追风剑、穿云剑却都属祁连聂家。
巨大一张网罩下,谁也没能逃出苏星海的算计。
聂三衣衫单薄,胸口衣襟还沾着逃出枫林时聂小香蹭上的眼泪,夜风一吹,透骨的湿凉,他抬起虚软无力的手放到胸口,掌心贴着那片濡湿,仿佛还能听见她满不在乎地说:“你杀了他好啦,我知道绣春刀藏在何处。”
那时她在微微地笑,依旧笑得像是三月日光里的桃花,他却是痛极无言。
丐帮弟子与各大门派的船只在天明后如箭一般追来。
江湖本不平静,武林不减血腥,骆长风一死,丐帮犹如轰然倒塌一面遮风挡雨的墙壁,短时期内再难撑起中原武林半边天。
苏星海自然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立威机会,一纵一擒,一箭双雕。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湖水赤红如血,朝霞落了聂小香一身,她蜷在船中不做声,眼神却如同死灰一般,茫然空洞。
船只追来很快,隔空暗器如雨,淬了毒的铁链子金钱镖十字镖七星针多如牛毛,聂三一只陈旧木桨钉满暗器,再无暇划船往前逃走。
忽地枯黄芦苇荡中斜里飞出一叶乌篷船,船头立一个火红的身影,芙面生光美目含嗔,竟比朝霞还要冶艳。聂小香木然地扫了一眼,却听见她娇笑几声,小舟来得越发地快,眨眼已经到了近前不足三丈远处。
聂三骈指夹住一枚射向聂小香的透骨钉,回头一看,冷冷道:“不许动她,红绡。”
红绡妩媚地笑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聂沉璧?”话音未落,从身后抽出一条长鞭,船一靠近,那软鞭就如同灵蛇一般卷向聂小香,硬生生将她带起在空中。
聂三一惊,反身扑来,却见红绡张臂接住小香抱入乌篷船蓬内,又一鞭卷住聂三,掩口笑道:“你若是愿意,也跟来罢。”
聂三猝不及防被拖下水,身后铁链子金钱镖透骨钉蝗虫一般打来,避让不及有三四枚钉入后背,顿觉一阵剧痛蔓延全身,料到暗器上必然淬了毒,这时候却也毫无办法。
红绡的乌篷船底下竟有十数个水性极好的人推着往前,因此走得飞快,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远远将追兵甩到身后,船头忽地一拐进了一处芦苇荡,弃舟上岸,早有马车在岸边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好意思更新迟了,实在是俺太斤斤计较有些词汇的用法了,远目……
回头去送分,姑娘们美少女们,懒得动手指留言的就不用留鸟,想要积分的话就随便写点啥,随意随意~~
明月
冬雨沥沥,寒意刺骨,临湖小筑前披下一副薄薄雨帘,风一吹如雾如烟,悄没声息打湿檐下青石台阶。
聂连环与莫秋风对坐窗下弈棋,墙角一只炭炉上水已微响。
聂家小厮守在一旁,待水开提壶,泡了茶送来窗下,莫秋风看那盘中陶制的茶具,古朴笨拙,握在手中却是细腻温润,不由微微一笑。
细雨如丝穿窗飘落,棋盘上密密蒙一层水气,聂连环所执黑子沾了雨水,越发显得剔透光滑。
莫秋风是聂家管事,作风一贯的豪迈刚猛,重搏杀大刀阔斧,聂连环心思缜密落子精妙,擅设伏手法诡谲,一局终了,却是聂连环输了三子。
聂连环轻叹道:“秋风勇猛,看似粗豪,却比我不知少多少顾虑。”
莫秋风哈哈大笑,一口饮尽茶具中温热清茶道:“破釜沉舟,有时候比迂回辗转有用得多。”
聂连环稍一沉吟,却也笑了。
正笑谈间,湖上有人远远地扬声道:“大当家,青鸽堂有传书送到!”
湖上一艘小舟飞也似的靠近,船头立着的正是追风剑霍青。
聂连环道:“送上来。”
霍青足尖一点船头,飞身如大鹏一般飘然到了临湖小筑外,姿态悠闲,十分从容,躬身递上书信道:“江南武林蠢蠢欲动,丐帮已派净衣派弟子盯住聂家。”
聂连环拆了书信看罢,怔怔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忽地淡淡道:“与苏星海谋,果然就是与虎谋皮。”
丐帮大会之乱,聂连环要的是兄长与聂小香的决裂,要的是丐帮的分崩离析,骆长风的死在计划内,苏星海接任帮主在计划内,唯独聂沉璧杀害骆长风是个意外。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除掉骆长风,嫁祸祁连聂家,连环计巧妙精细,令人由衷惊叹。
“苏星海打得好算盘。”聂连环笑一笑,又道,“可惜惹毛了三哥,够他喝一壶的。”
若说苏星海是一匹狼,他三哥就是一头猛虎,轻易惹不得。
再微微扫一眼书信,随手丢进炭炉中,对霍青道:“吩咐下去,潜伏在江南各派的弟子即刻动手,三帮九路七天内定要拿下。”
霍青躬身道一声是,聂连环眉宇舒展,仿佛是松了口气,招手笑道:“刚煮了茶,小霍也来一碗。”
山明水秀,窗下落子如玉,湖面细雨随寒风走,正是初冬肃杀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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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泥泞,荒无人烟,却有马车辚辚经过。
车内坐一人,躺一人,坐着的是身中数枚暗器的聂三,躺着的是闭目养神的聂小香。
铁蒺藜金钱镖已被聂三拔下,匆忙中却没有解药在身,毒气上行至神门,被硬生生闭在穴外,聂三半截脊背青紫肿起,剧痛异常。
红绡回头看了一眼,丢进个细颈白瓷瓶子吩咐聂小香道:“白鹤山的清露丹,外敷内服,寻常的毒三个时辰内可解,给聂沉璧放血后敷上。”
聂三慢慢褪下外衫,背朝聂小香,窗口的光亮晃动着,照亮挺拔肩背上五处狰狞黑红的伤口。
聂小香没作声,拣了支没有淬毒的金钱镖比划一下,割开伤口挤出黑血。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山道上颠簸,金钱镖边缘磨得锋利无比,一不留神在聂三背上完好皮肤上划开道极深的血口子。
鲜血淋漓,猩红刺眼。
聂三动也没动,却听见聂小香冷冷道:“当年你那一剑刺在我娘心口,应该比这疼吧?”
她下手颇重,胡乱用粗布擦拭血珠,倒出白露丹拈碎敷上,并没有特意下手轻些。聂三伤口虽痛,远比不上心痛,低声道:“你一直记恨我杀了你娘。”
聂小香手一僵,只觉一股酸意直冲鼻端,不由大怒,咬着牙不言不语只管在他背后伤口割开皮肉胡乱敷上白露丹,三两下收拾妥当便把药瓶子往他手里重重一塞,重又倒回去蒙头大睡。
往后一连三天也再没理会过聂三。她十分讨厌他对她愧疚至极的态度,若是他还是那个冷冷淡淡的聂三师父,还是孤傲得谁也无法让他低头的聂沉璧,她以后握剑杀人的时候或许能更冷血一些。
三天后弃掉马车改走水路,上船时红绡笑道:“二位真是难得的配合,多谢了。”
聂小香抱膝坐在舱中,想到这天大地大,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不由黯然,随口笑道:“大美人救了我,这条贱命就是你的,随你带我去哪里都好。”
聂三立在船头,任江风迎面吹去眼底痛苦,过往十二年平静安宁的岁月从此化作一缕烟,生生被聂小香剔除,他看得见她的心灰意冷。
江风吹乱鬓发,红绡伸手掠到耳后,转身又笑盈盈地对聂三道:“我记得你从小便不愿去白鹤山。”
聂三眸中忽地如同淬了寒冰,冷冷道:“我讨厌谢明月。”
红绡微微一怔,她从未听聂三这样生硬强烈地说讨厌一个人,十二年前年少时没有,十二年后混乱江湖中更没有。
她站定聂三跟前问他:“为什么讨厌我师尊?”
聂三的神情越发冰冷:“你认得叶兰幽么?”见红绡浑身一震,他淡淡看着她,眼里有着沉沉的敌意:“她是我姨母。”
花谢明月皎,碧草映兰幽,白鹤山谢明月雍容华贵俊美出尘,祁连山叶兰幽蕙质兰心秀丽绝艳,二十年前双双名动西北,震惊武林。
谢明月风流倜傥,四处留情,叶幽兰却偏偏爱上谢明月,就如同池边兰草恋上水中月影,嫁到白鹤山三年才知道谢明月心中另有他人,郁郁再三年,憔悴身故芳魂尽。
白鹤山上石洞中有夫人叶幽兰牌位,红绡曾见过,但不知道原来却是聂三姨母,迎着聂三寒冰般的眼,她不由有些不大自然,笑一笑又道:“既然不愿见他,又何必……”
聂三笑容里隐有森冷之意:“白鹤山要请的人,不择手段也要请到,我怎能放心她跟着你走?”
他望向远处迷蒙连绵的江岸,眉宇间抑郁之色如同山色水光,浓烈异常:“我要上山请谢明月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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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远处连绵迷蒙的江岸道:“我要上山,请谢明月救小香。”
聂沉璧生性孤傲,能用“请”字已是十分勉强,生硬之外甚至隐隐带了些戾气。
红绡十三岁上白鹤山,只知谢明月不知叶兰幽,石洞牌位也是贪玩误入青鸾峰才见到,但谢明月桃花无数,风流债遍地也是司空见惯,寻常至极。
略一想,唇边噙了一丝苦笑,怔怔望着聂沉璧挺拔的背影,心里不是不羡慕聂小香,这隐约的羡慕在心底翻腾发酵,化一朵冷艳的笑容:“要救她,可以,拿绣春刀换。”
聂三毫不犹豫:“好。”
聂小香却同时淡淡道:“不好。”
她抬头瞪了聂三一眼,懒洋洋地靠在舱中道:“白鹤山眼线遍布天下,红绡姑娘想必知道鲁东花家已经只剩下我这一人,这刀我绝不会轻易交出,你要是看得上我这条命,就捎上,看不上,顺手丢江里喂鱼也无妨。”
聂小香身份隐秘,但却瞒不过红绡,十二年前铸剑山庄满门尽灭,尸首堆成小山,独独少了花家幼女,聂沉璧倾尽心血教授徒弟,为护刀不顾生死,种种前因直指这一个缘由,那就是聂小香便是那花家唯一的后人。
太湖西山岛一战,聂小香重伤,聂沉璧愧疚,师徒反目成仇,其中细微处繁琐复杂,红绡并不清楚,但聂小香这样一颗大好的棋子白鹤山不拿下,必然落入别人手里。
“小堂主说笑了,白鹤山能请到小堂主回山作客,不知多荣幸。”她轻叹一声道。
聂小香嘿嘿一声笑,眼里尽是洞悉透彻的了然。红绡柳眉微微一挑,轻笑着啐了一句:“机灵鬼,都叫你看穿了。”
聂三被冷落一旁,转过头来便迎面稳稳接下四个白果眼,当下抿了唇不做声。
水上走十多日,两日一换船只,为的是防止被人盯梢狙杀,白鹤山弟子做得好掩护,十几条船四散行走,调开了追兵视线。
一路行来,两岸山壁陡峭,巍峨险峻,山间时有猿猴鸣叫雀鸟欢腾,于青山碧波间行走,聂小香心旷神怡伤痛大减,十多天里逐渐恢复往日神气,开朗许多,偶尔也会不咸不淡回应聂三几句。
这天天气极好,旭日暖风四野安静,聂小香披着薄毯在楼船甲板晒太阳闭目养神,高悬的日头暖洋洋照在身上,四肢百骸无一不觉得慵懒舒畅,白鹤山弟子再送上热茶,端的是贵客的待遇。
聂三照旧离她十步守着,紧锁眉宇不发一言。
船行神速,船下水声潺潺,伴着风声鸟鸣,催人昏昏欲睡。聂小香浅眠半晌,忽地凄厉大叫一声“娘”,眉头纠结拧成一团,眼睛闭着就从眼眶里滚下几滴泪珠。聂三慌忙托着她后颈扶她坐起来,低声哄道:“小香醒醒。”
聂小香迷迷瞪瞪伤心欲绝之间触到一只温暖手掌,顿时像溺水的人捉住了块救命浮木,一把扣住了就贴在脸颊上,迷迷糊糊间觉得分外亲切温暖,蹭着蹭着呓语般轻唤了声:“师父。”
这一声“师父”勾起聂三满腔温柔,也勾起他满腹心事。十二年前也好,如今也好,聂三从未有过后悔的念头,前事不可追,后事犹可为,聂小香想要做的,他决计不会阻拦,聂小香做不到的,他替她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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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香醒来,玄玉色的眼瞳猫儿眼一样骤然一缩,推开聂三手臂似笑非笑道:“睡个觉也有专人看护,小爷面子果真不止三亩地大。”
说罢披着薄毯起身要往舱中走,聂三一把捉住她的手臂,眸光微闪,似叹气又似恳求:“小香……”
聂小香笑了,眼底的笑意却有些淡,拨开聂三的手打个哈欠道:“聂三少,咱们俩不熟,不必叫得这么亲热。”越发瘦弱的身子裹在薄薄的绒毯中,几乎要将一张苍白的脸都遮去一般,脚下跌跌撞撞几步才走稳。
聂三伸手去扶住她,三指搭脉一探手少阳三焦经脉,但觉空空落落浑无一物,不由像是三伏天里迎头浇下一盆雪水,手足冰凉。歉疚、心痛、恨意,种种情绪不一而足,轰然在心底崩塌。痛极将她紧紧圈在怀中,恨不能手刃苏星海,再砍去自己一双手,心头才会好受些。
聂小香猝不及防被这温热怀抱用力箍住,勒得肋骨也咔咔作响,却动也不动地由着他拥了满怀,许久,淡淡道:“做个废人也并非是件坏事。”
又懒懒地睁眼道:“江湖险恶,人心隔肚皮,就算是我得个教训。”
话说完,毫不留恋地推开聂三,慢慢地摸进舱中去寻红绡下棋。
午饭颇为丰盛,几盘青翠欲滴的蔬菜,一尾清蒸鲤鱼,聂小香双手无力,握着筷子吃得极慢,聂三慢慢陪着吃,揭下半片鱼肚皮肉放到她碗里。
从前隐居桃花溪时,聂三清早往溪边钓鱼,或清蒸或煮汤,聂小香是馋猫投胎,最好肥硕鲤鱼,却常常将鱼身子留给聂三,师徒两人以各自的方式宠着对方。
今天这段雪白鱼肉白得触目惊心,搁在聂小香碗中几根翠绿的青菜上面,刺眼异常。她停了筷子盯着看了一会,默不作声地将鱼拨回盘中。
聂三蓦地僵住。
红绡笑着打圆场;“小堂主身子弱,多吃些鱼,你师父是好意……”
聂小香慢条斯理地往嘴里扒饭,嘿嘿笑了声道:“我师父早死了。”
聂三手里一双金边象牙筷子啪嗒落在桌上,只觉得心中如同被成千上百枝羽箭射了个通透,隐隐泛上了凉意。聂小香是他心头一根软刺,从前每每触着他的欢喜欣悦,如今根根扎进的都是他最薄弱的心尖。
这小混蛋,最懂得在他心头狠狠剜上一刀,不见血,却痛极。
怔了许久,不由苦笑,口中米粒菜蔬无一不苦涩难咽。
一顿饭,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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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上岸改走陆路,白鹤山弟子沿途接应,快马轻车两日轮换,到白鹤山已是十一月末,武林大会召开之时。
白鹤山山势高峻,奇伟连绵,峰顶长年积雪,远望如冰刃霜刀,闪着寒光。山下一池碧水在隆冬时节也不曾结冰,马车靠近时隐约能瞧见水上氤氲的热气。
聂小香很是好奇,探出头去盯着看了许久,直冻得鼻尖红成了萝卜才哆嗦着缩回头,嘿嘿笑着胡说道:“真稀奇!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池子底下烧柴?”又颇为神往道:“冬天里跳进去泡澡,该是十分惬意舒服。”
红绡催马赶上,笑道:“池中有天然硫磺,水温却是靠了地热。”
聂小香哦一声便没再问,聂三却忽然淡淡道:“祁连山上也有个小硫磺池,以后你若是想泡澡,我可以带你去。”
聂三性子孤傲,一生中绝少放下身段说软话,今天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聂小香一拧眉毛,冷笑道:“谁稀罕!”扭头仍旧倒回车里蒙头大睡。
在山脚弃了车马步行上山,聂小香气虚体弱,聂三便过来拦腰抱起,轻飘飘一具瘦弱身躯抱在怀中,像是随时都会被山风吹走。到半山飞云亭,聂三见她冻得面色青紫牙关格格打颤,忙褪下外袍悉心裹住她。
见他手下动作温柔仔细,无一不妥帖细致,当真是怕冻着聂小香,红绡心中欣羡,望着聂三神情有些怔忡。
三个时辰后上了主峰天都峰,白鹤山庄就建在天都峰顶。
庄中亭台楼阁、雕栏飞檐,全是按着江南园林的模样建造,甚至引峰顶雪水建一座池子,养十多种奇花异草在内。
聂小香左顾右盼,好奇之下忘了此时已在峰顶,天寒地冻要人命,红绡引二人曲曲折折穿回廊绕小径进了花厅,下人送上热茶,她啜一口温润喉咙才起身道:“两位稍待,我去请我师尊。”
人去半日不见回来,却有两个美貌婢女来领着两人去休息,聂小香见这两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小妞一路红着脸直拿眼偷瞧聂三,心里大为不爽,一连冷笑了几声,笑完又觉十分恼火,狠狠掐了自己好几把。
聂三抱着她穿廊绕树,只是抿嘴不做声,眼底冷冷的淡漠中还带着厌恶。他讨厌白鹤山庄,讨厌谢明月,却不得不留下请他救聂小香。
天下能人异士很多,却只有谢明月能救聂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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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聂三独自一人去青鸾峰麒麟洞祭拜姨母,聂小香坐在窗前有气没力地嗑瓜子,既不惊慌也不焦急。习练落月掌后内力反噬,西山岛一战彻底闭生门开殁门,奇经八脉重伤难治,她反而灵台清明,但觉人生也不过如此,病歪歪活着,过一日算一日,倒像是向天借了岁月时日,不由格外珍惜。
嗑着瓜子扶着墙四处晃荡,见庄中花木荫荫十分好看,都是江南少见的品种,越看越觉得稀奇新鲜,不知不觉摸进了旁边院落。
天都峰虽寒,奇花异草却开得格外繁茂绮丽,聂小香一路看一路赞叹,拨开一丛火红茂盛的重瓣大花待要绕过去时,眼一抬瞧见花丛后的冶艳春宫,登时双目暴突。
红纱如火,白衣似雪,纠缠一处,是赤 裸 裸的香艳春景。
聂小香黑白分明的眸中忽地跃上促狭,往嘴里丢一颗瓜子,若无其事道:“对不住,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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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怨
聂小香往嘴里丢颗瓜子,若无其事道:“对不住,打扰了。”
被搅了好事的正是白鹤山尊主谢明月。
聂小香自认为见过许多美人,唐婉吟脱俗清丽、红绡娇艳妩媚,就是男人之流如苏星海沈清风也都是英俊挺拔丰神俊秀的人物,但谢明月却是雍容华贵到了极致的俊美,他只稍稍抬头,明亮星目犹闭微睁,满园冶艳花木顿时为之黯然失色。
压在谢明月身 下的红衣娇艳美人与他黑发交缠极尽chan绵妩媚之态,柳眉杏眼满面春情,虽惊却也不避让,聂小香认出那是红绡。
谢明月不愧是谢明月,身下美人衣衫半褪,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撞见ye 合也不觉尴尬,竟还掉头淡淡地朝花丛这里看来。
聂小香原是促狭地想吓唬两人,臊他个一时半会不 举,不曾想谢明月不以为忤,脸皮够厚,够不要脸,却还抬头勾唇微微笑道:“何事?”
只短短两字,声音却是华美醇厚,如缎如酒,令人听了心中颠来倒去地□,聂小香手一抖,半把瓜子从指缝里漏下,自己倒替这老色鬼先臊了脸皮,只好硬着头皮指了身边最近一丛开得火红热烈的大花道:“这花好看得紧,我想问问叫什么名儿?”
这不过是随口一问,谢明月却眼瞳微微一缩,看着她极认真道:“绣春。”
聂小香手再一抖,不动神色地嘿嘿笑着道一句原来如此,扶着墙便慢慢往外走,心中不免猜疑惶惑,此绣春与彼绣春不知有什么关联?这姿容华美之人必定就是谢明月无疑,果真不负风流艳名,竟连座下徒弟也不放过……
这一面想着,后脚跟还未离开这僻静小院落,身后便悉悉索索一阵衣袂之声,莺莺娇声断续起伏,聂小香顿时面红耳赤,不由暗骂谢明月老不休不要脸,厚颜无耻□熏心,边走边骂,骂得口干舌燥听不见那冶 艳声响才停了。
花丛后,半晌云消雨歇,谢明月眼底不见一丝迷乱,目光远远落在那丛火一般艳丽的绣春花上,许久没作声,红绡起身替他整理衣袍,见他神情间竟是异常的温柔,不由一颗心像是泡在陈年酸菜缸里,酸了个透。
十四年前上山,谢明月就像红绡心中一抹皎洁的月光,白鹤山虽冷,这月光却是温暖的;直至师徒渐成情人,亲密无间颈项相交,她却始终触不到谢明月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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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谢明月请聂小香与聂三往前厅喝茶。
茶是白鹤山才有的碧瓮茶,清冽中奇香若有若无,是难得的佳品。
谢明月优雅,聂三沉稳,端茶轻啜的姿势都是一等一的从容,一等一的好看,就如同细瓷茶具中盛的是琼浆玉液,需得慢慢品味一般。
聂小香是个例外,满手瓜子壳往桌上一推,鲸吞牛饮灌完一盅茶水,再倒一盅咕咚咚喝下,连喝四盅不带喘气,红绡在旁看着十分心疼,因碧瓮茶的茶叶生长在青鸾峰冰雪中,极难栽种成活,又只取嫩叶的芽心泡茶,端的是金贵珍稀,给雅人喝是品茗识香,给聂小香嗑瓜子解渴用那就是牛嚼牡丹,很煞风景。
谢明月却毫不在意,高声笑道:“小堂主果然豪爽。”看向聂小香的目光中不觉带了些新奇与愉悦,堂中另两人都是一惊。
聂小香只当自己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丐帮大会后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天王老子也是镇定自若,便挥挥手接着埋头嗑瓜子。
谢明月笑一笑又对聂三道:“聂家三少爷驾临敝庄,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声音自是与聂三的清冷不同,优雅华美,字句间却含着莫名笑意。
红绡一怔,聂小香也竖起耳朵。十多年前叶兰幽去世时聂三曾发誓再不上白鹤山,今日破了例,谢明月这老狐狸必定不放过挤兑他的大好机会。但聂三毕竟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只淡淡道:“谢尊主知道我的来意。”
谢明月见他虽是有求于人,却不减一分气势,不由笑了笑,修长指尖轻抚茶盅道:“若我不救你徒弟又如何?”
聂三意有所指地平静道:“为了绣春刀,你不会不救。”
谢明月一双墨染也似的瞳中慢慢升起悠远怅然之色,似回忆似感慨,放空了情绪一般出神良久,提起精致细巧的茶壶给聂三倒满:“情根深种,你也不比我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