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是个虚伪的环保主义者,皮革之类的东西她历来不沾的,因此鲁妈一拿到近前,她便向后避开,道:“我不用这些,你看着给阿哥做一身,芳姐做一身,若有得多,你同华叔华婶都一件。”
鲁妈一听不高兴了,将包袱送到润娘眼前:“怎么不用呢,就是信安府也难买到这样的皮毛-------”
不想她话未说完,润娘已推开包袱抢到门前伏在门框上干呕,知芳忙端了茶上前给她顺气:“娘子竟受不得这味么?”
润娘其实是心理原因,她刚看到整张的皮毛,眼前登时浮现出血淋淋的剥皮景象,不做呕才怪。
鲁妈也赶上前来:“原先也不这样,如今怎么受不得这个味呢。”
华叔凑在一旁道:“怕是怀着身子的原故,芳儿先三个月一碰到茶水的味就吐呢,更是奇怪。”
润娘呕了一会,接过姜茶先漱了口,方坐了回去,鲁妈早把毛皮抱开了。润娘向华叔道:“如今人都还没买,且不忙商议房屋。倒是那价钱怎样呢?”
华叔道:“现在凭空的我也说不出价钱来,咱们家从来也没买奴隶呢。”
“娘子,钟大哥已在书房里等着了。”润娘正思忖着,秋禾走来禀道,她听了抬脚就走,又支使秋禾去厨里帮忙,带着鲁妈拐进周慎的书房,知盛原陪钟长富在椅子上坐着,见润娘进来了,忙站了起来。
“坐着,坐着,都说了不要这些虚礼。”润娘在炕上坐了,向钟长富道:“对不住啊钟大哥,扰了你歇息了。”
钟长富本就虚坐着,听了这话,忙站起身道:“娘子这话可叫俺受不起。”
润娘淡淡的笑着,道:“请钟大哥来,是有句话要问钟大哥,我听说刘家有个官人在京里做官,可是有这事呀?”
钟长富道:“这事啊倒是有的,也叫刘甚么涛,中间那字俺们可记不得,只知道小名叫福哥。算起来倒是刘大官人的从兄弟,可惜自小没了父亲,寡母带着他守着点田地,日子过得苦巴巴的,那会刘太翁还在,有一回年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到刘家借些米面,却被赶了出来,自此之的他们就再没登过刘家的门,那年福哥赶考,还是把家里一半的田地变卖了才凑了路费,倒也是老天开眼,谁也想不着那福哥倒是考中了,来年开春驾着双辕车接了他娘到京里享福去了,那会刘大官人倒想巴结,又是在村口放炮仗,又是在家里摆酒席的,可人家哪里着理他,带了老娘一径地去了,之后再没见回来过。”
润娘听得眉开眼笑,道:“我还有一件事拜托大哥,咱们姑奶奶----”
她只说了开头,钟长富便起身摆手道:“这俺可不敢应承娘子,那毕竟是人家屋里的事情,俺们怎么好去言东道西的,再说了,那门俺也进不去呀。”
知盛同鲁妈都沉了脸色,润娘依旧是笑盈盈的:“大哥弄错了意思了,我只是想拜托大哥替咱们留点心,老樟窝子离这里说远不远,也有好几十里地,我又听说咱们姑奶奶病着,说句不好听的倘若有点子事,连个报讯的人都没有。大哥离得近,或者听到有甚不对头的,来告诉咱们一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钟长富听了还是忧郁,知盛见他这般推托,沉着脸正想开口,被润娘以眼色止住了。钟长富思忖了许久,道:“这事我也不敢就包揽下来,倘或俺真听到些甚么,总来告诉一句。”
听了这话,润娘心里不住的冷笑,亏我刚才还夸他朴实呢,原来也晓得话不说满的。
她面上却笑道:“如此,我先谢过钟大哥了。”
钟长富面上稍有些愧色,道:“若没事,俺先出去了。”
见他去远了,知盛方怒道:“娘子还谢他,我还当他是老实人,没想到也这般油滑!”
润娘不然道:“这也正常,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他不过是种着咱们一点子地,况且咱们还离得远,刘家是老樟窝子的大户,他不想得罪他们也无可厚非,毕竟他还得在人家眼皮下过活呢。”
鲁妈扶着她出得房门,抬眼望去,西边天际已是火红一片,不由梦呓般低吟道:“有一天,我看了四十三次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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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三、昆仑奴
日子如流水般静静地从指间淌走,转眼已是十月将尽了,夜里吹了一晚的北风,又辟哩叭啦的落了大半日的雪子,近午时分才飘下扬扬洒洒的鹅毛大雪,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院子里就铺了一层白绒绒的垫毡,正房与东厢窗边的夹竹桃更是仿若戴了个卧兔儿似的,颇有些玉树琼花的意味。
润娘缩在内屋温暖的炕上,听着外头周慎同大奎嬉闹的欢笑声,再看着围着火盆子坐在一起择菜、做针钱、扯闲天,偶尔嗑两个炒瓜子的女人们,一瞬时她的心被幸福塞得满满的,几乎要溢了出来。她回身从炕柜上拿起一本书:“芳姐,我念书给宝宝听啊。”
“又念!”坐在润娘下手的知芳停了针线笑道:“我又听不懂。”
润娘给了她一个白眼,道:“我是念个宝宝听,又不是念给你听。”
知芳抚着又大了一些的肚子,掩嘴笑道:“他听得见么?就算听得见,也听不懂吧。”
鲁妈、华婶也都笑道:“终归是闲坐,娘子念的又好听,虽听不懂,听听也是好的。”
惟有正在剥白玉豆的秋禾兴致勃勃地问道:“娘子,今朝念甚么?”
润娘随手掀开书,轻声缓语地念道:“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山口潜行始隈隩,山开旷望旋平陆。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久起田园。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暄。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润娘摇头晃脑的正念有味,忽隐隐听到“哐哐”的敲门声,屋外大奎已高声问道:“谁呀!”秋禾拍了拍手,道:“定是知盛他们回来了。”不等润娘吩咐,已挑帘出去了。就连知芳都侧身趴到窗台上,隔着窗户纸往外瞧,润娘便取笑道:“姐姐这是望爹爹呢,还是望兄弟,或是望-----相公-----”
润娘话未说了,鲁妈和华婶便都笑了起来,知芳红了脸,伸手越过炕几要来捂润娘的嘴:“娘子这一张嘴真真是不肯放过一点去。”与她坐在一起的易嫂,含笑劝道:“罢了妹子,你坐着吧,看磕碰着不是玩的。”
“正是呢,芳姐姐你坐着吧,万一叫贵大哥瞧见了又给我脸色看,再不让你过来,可怎么好哟!”
知芳听了越性下炕趿了鞋过来,两手放在口边哈道:“我叫你再说,不给你个厉害你不知道。”两手便往润娘腋下扰去。
润娘一面往里面躲,一面讨饶道:“好姐姐,且放过我这遭吧。”
“放过你,再不能的。”知芳踢了鞋上炕,在润娘腋下直扰。
润娘登时笑倒在炕,连连求告:“好姐姐,好姐姐,放过我吧。”
华婶见她们闹得疯了,呵斥女儿道:“还不停了手,越发没了规矩,万一伤了娘子你当得起么?”
知芳见娘沉了脸色只得住了手,润娘坐起身掠了掠鬓边的乱发,还不及开口,就见周慎叫着“阿嫂”冲了进来,拉了润娘就要往外去:“阿嫂,快去瞧瞧知盛大哥买回来的奴隶,我从来没见过黑得跟炭一样的人。”
润娘拉着周慎因玩雪而发烫发红的小手,轻责道:“怎么玩得那么疯,看你这一头的汗,回来吹了风可怎么好。”润娘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汗,易嫂子便倒了杯姜茶递过来:“阿哥,喝口热姜茶,去去寒气。”
“娘子安好。”周慎喝茶的时候,知盛已挑帘进来行礼,兴冲冲地道:“这一回咱们是拣着便宜了,买回来三个昆仑奴。”
润娘看他冻得脸都通红,说话还冒热气,忙叫鲁妈倒杯姜茶:“你也先换了衣服再来,一冷一热的看冻着了。吃饭了没,婶子你到厨里瞧瞧,给他们做一口热疙瘩汤也是好的。”
知盛吃了茶,道:“且不忙吃饭,娘子快去瞧瞧吧,那昆仑奴寻常见不着呢,知道人可是不多,不然也轮不着咱们买了。”
“昆仑奴?”润娘觉着这词很是耳熟,只想不起在哪里听见过:“听阿哥说黑得跟炭一样。”
知盛笑道:“我也是从前听官人说过,‘昆仑奴发卷身黑体壮如牛,难得的是性情极平顺,前朝时候倒是极多的,如今是难得一见了。’今朝早上咱们到了市集,见台子上站得满满的人都挑花了眼,突地我一眼瞥见角落里缩着三个人,走近细细一瞧,可不就是官人说的昆仑奴么,我便问那差役价钱,那差役听了欢喜的了不得,说是连着几日没一个人问价钱的,既然要买也不开价,三个人十贯钱便罢了。我一听,连忙付了钱,领着那三个人到澡堂洗了洗,又到陈衣铺拣了几套衣服换上,便赶着回来了,如今在围屋里候着呢。”
周慎也嚷道:“是啊阿嫂,他们真的比炭都黑呢。”
润娘别着脸看着周慎,唉,这孩子算是彻底被自己祸害了,先前那稳重的小大人不见,如今成日里疯玩疯笑的,有时都吵得润娘脑瓜子疼,当下润娘捏了捏他的小鼻头,笑了笑道:“说得那么稀罕,我瞧瞧去,到底怎么个稀罕法。”说着牵了周慎往外去,鲁妈忙取过丁香色大氅给她披上。
一群人忽的进到围房的倒座里,把那三个正在烤火的昆仑奴吓了好大一跳,赶忙的缩到墙角去了,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恐惧的望着他们。润娘他们也是一脸的惊讶,周慎“噌”一下就躲到了润娘身后,而润早已是目瞪口呆,这,这,这不就是黑人么!看他们的样子也不过才十来岁,怎么会被拐卖到这里来的。
润娘尝试着接近他们,小声的问道:“What’syouname?”
三个孩子依旧没反映,只是惊恐的望着她,润娘不由在心里骂自己脑残,这会的黑人怎么可能听得懂英文!
“还不过来给娘子见礼!”伴着知盛的一声低喝,三个孩子哆哆嗦嗦的跪倒磕头。
“他,他,他,他们听得懂咱们的话?”润娘震惊到无以复加,天啊,这是甚么世道!
“我向差役打听了,这些年咱们同契丹军小有交锋,他们就是那会被捉来的,在军营里呆了几年,因偷跑被捉就送到大狱里了,恰好开市,便拉了他们来卖。”
润娘听了很是唏嘘,这才几岁的孩子啊,竟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当下暖声说道:“来了这里就不用怕,往后这里也算是你们的家了。鲁妈,叫华婶多下点疙瘩汤,汤里多放点肉。”又吩咐易嫂子同知芳道:“你们赶紧给他们做两套棉衣出来,这大冬天的。”说到此处,看着兀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三个孩子,不由红了眼眶,向知盛道:“这屋子从不见日头的,怎么能住人,你换了衣裳同大奎并贵大哥,把你爹娘的东西搬到内院的西厢去,那屋子空着也白空着,昨日我就让易嫂子和秋禾收拾了出来。至于你姐姐姐夫,你姐姐昨日就看中了后罩房的一间屋子。从今朝起,这围房的正房就给你跟大奎住,他们三个就住你们的屋子。”
知盛犹疑道:“这合适么?”
润娘眼一瞪:“甚么合不合适的,你且先去换衣服。”说完她不由打了个寒噤,这屋子还真不是一般的阴冷。
知盛他们换过衣服,吃了热汤,便忙乎了起来,华叔听了这样的安排,原还想劝一劝的,自己想了一回,也不是甚么违了大规矩的事,也就默认了。
润娘领着周慎在屋子里练字,鲁妈抹着眼睛走了进来:“真是可怜见,一大海碗滚烫的疙瘩汤,他们跟喝水似的眨眼的功夫就倒下去了,哪里就饿得这么狠了。”
润娘也叹道:“谁说不是呢,真真是可怜的。幸好到了咱们家里,往后总是吃得饱穿得暖的。”
知芳正拿了布料子进来:“那也是娘子心善,有几个人像娘子般,给吃的给穿的。”
润娘扯过知芳手上的料子,摸了摸,问道:“这是甚么的?”
“粗葛布,是知盛捎回来的,他倒是细心,这一回因买人剩了许多钱,便买了好些年下要用的东西回来,这倒好省得再跑了。”
“他还买了甚么?”
“不晓得呢,我适才去寻布料,他便把这个丢给我,我看车上还有一只大箱子呢。”
“阿哥,阿哥----”正说着就见秋禾在门口笑盈盈招手叫周慎,周慎如今是玩疯了,不过倒不敢跳下炕就走,只可怜巴巴的望着润娘,拉她的手撒娇道:“阿嫂-----”
润娘笑着往他眉心上一戳,道:“去吧,只别再疯了一头的汗了。”周慎听得“去吧”两字便已跳出下了炕,待出了门,才回了声:“知道了。”
润娘只得笑叹道:“这孩子真正是玩野了。”
鲁妈抱关着簸箕坐在炕沿上剥剩下的白玉豆:笑着埋怨道“真是的呢,都是娘子惯的,小易家的倒是去厨子给华嫂子帮手了,那丫头就只玩了,剥了一半的豆子也不管了。”
知芳趴在炕几上拿着炭笔画样子,稍抬起头,轻笑道:“她还能记得豆子呢,知盛带了几支糖葫芦回来,先前还让我呢,我看他统共就那么两三支,怕是背阿爹偷买的,我就不要他的了。估摸着全偏了秋禾了,倒是她有心还晓得叫阿哥。”
润娘眨了眨眼睛,问道:“为啥全偏了秋禾?我看他同大奎也好得很。”
知芳道:“罢了,那小子自秋禾来家后,有了啥好东西不是先尽着秋禾,我这个亲姐姐倒是靠后的,至于大奎,那小子还能巴巴的带几串糖葫芦回来送他。再说大奎兄弟也未必爱那东西。”
润娘故意笑道:“这么讲,倒把他们凑成一对的好。”
知芳见屋子里只润娘同鲁妈,便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我看着也是一对儿,偏是阿爹阿娘不大待见秋禾,这一年来,秋禾也大了,当着人话都不同知盛多说一句,俩人看着倒是生分了。罢了,俩人年纪都还小,且还在孝中,娘子若是有心且过两年再提吧。”
润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放心,俩人果真要好的,我总替他们做主就是了。”
鲁妈奇怪道:“我看秋禾那丫头样貌又好人也机伶,你爹娘怎么就不愿意呢?”
知芳“嘿”了一声,道:“我估摸着就坏在她那样貌机伶上,你瞧她那小模样,白嫩的瓜子脸上偏长了一双丹凤眼,再配上长长的柳叶眉,小小一点樱桃口。我头一次见她,她也就十来岁的光景,就把我惊了好大一晌呢,倒比画里的美人还美呢。她来的头一年,说起话嘎嘣脆的,眼睛里倒似养着水珠子滴溜溜的转,就是我有时也看呆了,知盛就不用说了。阿爹阿娘老实了一辈子,自是嫌她长得太轻佻了,又太聪明了,依他们的意思倒是想寻个老实粗笨的媳妇。”
润娘横眼撇嘴道:“我还嫌知盛配不过她那样一个美人呢,再说了她也才十四岁,我可是要多留她几年的,你爹娘不愿意更好,到时候我给她寻个好人家,当妹子似的嫁出去。”
知芳捂嘴笑道:“果真如此,阿爹阿娘倒是欢喜的,怕是知盛不肯依。”
润娘眉一挑,道:“依不依的,由得着他!”
知芳笑道:“你也就在咱们跟前说说硬话,要我说盛小子都不用来你闹,给你个硬脸子,秋禾再掉两滴眼泪,你还不就都依了他们。至于我爹娘,你发了话再没有不依的。”
润娘剜了知芳一眼,叹道:“罢了,如今这屋里也没大小了----”她话说了一半,知芳便抢断道:“倒是你再三再四的说,不要那些虚礼,如今倒怪起人来,既这么着,你去告诉我爹娘去,让他们教训我。”润娘佯怒的指着知芳道:“你是越发能干。”再看了在一旁偷笑的鲁妈,她突地瞥见扣在炕几上的书,拿了起来,笑道:“我自有收拾你的法子。”
果然知芳皱了眉道:“又来了!”
润娘笑得极甜,轻言缓语:“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正文 十四、维权(上)
扬扬洒洒的大雪直落了一日一夜,次日一早起来,日头照着白雪好不耀眼,大奎带着三个昆仑奴大清早就在院子里扫雪了,前院、正院、后院一通扫下来,四个人已是浑身大汗,正了笤帚要去偏院,恰巧遇上润娘与周慎吃了早饭,出来走动也看看雪景,不想院子里已是干干净净,雪都已堆到角落,且花白花的,哪里还有昨日洁白的身影,也只有花盆子里还有点子白雪,看得润娘好不怨念,周慎也是哭丧着脸,润娘直埋怨大奎道:“这么勤快做甚么,又没钱拿的。”
大奎拿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这雪积着可是打滑的,进进出出的,或是跌了怎么好。”
润娘白了他一眼,道:“就这么笨,你只扫一条路出来就是了,何必把这个院子的雪都毁了。”
大奎动了动嘴唇,不知说甚么好,润娘白了他一眼,道:“还不进去,出了一身的汗在风地里站着,你又做病呢!”
大奎嚅了嚅了嘴,道:“偏院还没扫呢。”他话一说了,周慎便甩开润娘奔了去,润娘急声吩咐:“小心些,当心滑。”转向大奎道:“偏院又没人,你扫它做甚,留着给阿哥玩不好么。”
“可是,可是-----”不等他可是出甚么来,润娘已牵了周慎往偏院去了,大奎忙丢了笤帚跟了上去:“娘子,等阿娘忙完陪你一起吧。”
润娘看都不看他,径自行去,拐进偏院却见周慎在墙边一蹦一蹦的,润娘先是不解,后听到外头孩童的嬉闹声,不由一笑,来到周慎身旁道:“阿嫂陪你出去玩好么。”
“真的!”周慎一蹦三尺高。
润娘点了点头:“咱们现下就去。”
大奎慌忙拦住:“娘子,这可使不得----”
“你跟着一起来!”
这招是她上一世看美剧学来的,要想反对的人接受你的提意,最好最快的办法不是解释与劝说,而是继续自己的计划,使对方明白这件事绝无更改的可能,非得按你说的来不可。果然大奎稍一犹豫便赶紧跟了上来。
华叔、铁贵并知盛都不在家,知芳估摸着在屋里,易嫂子还在正房的内屋收拾碗筷,因今朝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鲁妈和华婶都在厨房忙着,秋禾自然是在打下手。润娘适才听易嫂子说,好似说要炸芋头饺,大雪这日吃芋头饺也是本地的规矩。
润娘当时听得直咋舌,自立冬起,规矩便多了起来,当然基本都是做些吃食,前两年一是日子过得紧巴,二来也是因着周恒终日病着,哪里能想到这些没要紧的事,今年先是收了那么些租子,且又没甚大的烦心事,自然一样一样的讲究起来了。
总之呢,这会润娘是没人盯着的,因此她极顺利的带着周慎偷溜了出去,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头一遭出门,虽然前些日子去了信安府,可是她是在马号上了车,由人拉着从侧门出去,眼里虽看着,哪里有这般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切。
远处的山峦白雪皑皑,田埂地头、路旁树丫以及农家高低错落的瓦顶墙头都被白雪覆盖着,一眼望去倒似一幅笔触缥缈画意迷蒙的乡村水墨画。
润娘立在门口的田埂边轻笑着,看口中呵出的气,化成白雾笼在眼前,登时感觉心都飞了起来:“大奎,你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么?”
大奎倒看不出景色有多美,只觉着眼前略弯起嘴角,面目喜悦的女子牵引着自己的目光,探究着她眼角眉梢的欢喜,他开始不明白了,润娘应该是个极柔弱的妇人,可是一个多月来,件件桩桩都表明她是个极有主意且精明的女子,大奎好容易才适应了她的强势,如今她却又欢喜得如同一汪春水,清澈而温暖直抵人心。
“大奎。”润娘忽的转回头:“问你话呢,怎么不做声。”
一瞬时,他蓦地红了脸,恰见一个孩童捉了团雪向周慎掷去,他喝斥着正要上前,却被润娘拦住:“小孩子家的事,咱们少管,让他自己来。”
周慎正与一帮子小鬼堆雪人,突地后颈子一凉,回头看去,见几名比自己大一些,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孩子走了过来推攘道:“走开痨病鬼,不准同咱们玩!”
周慎看着眼前这几个比自己高壮的孩子,本有些胆怯,因见润娘就在不远处站着,且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倒添了几分胆气,梗着脖子冲那孩子嚷了回去:“我不是痨病鬼!”
“就是就是,我阿娘说了你哥是痨病鬼你也是,快走开,别把痨病过给咱们!”
周慎听他这般说兄长,立时红了眼睛,往地上捉了一把雪奋力向那孩子掷去:“不许骂我二哥!”
那孩子也看见润娘就在旁边,本只想把周慎骂开,没想到他竟敢那雪丢自己,当下也顾不得有大人在旁,冲上去就与周慎扭打了起来,周慎毕竟人小力弱,一交手便被放翻在地。大奎见了忙要赶上去,润娘还是拦道:“再瞧瞧。”
大奎却急了:“娘子,阿哥可要吃亏呢。”甩开润娘大叫着赶了上去,那些孩子见他来了,便一轰而散。只有个穿了一身红,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女孩扶了周慎起来,拿着小手绢给他抹去脸上的脏污:“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润娘也缓缓的走到他跟前,默不做声的看着他,周慎推开那小女孩,低头认错道:“阿嫂,你罚我吧。”
“罚?你觉着自己哪儿错了?”
“我,我不应该跟人打架。”
润娘屈指在他脑门连敲了几个爆栗:“哪里错了都不知道,我罚你也是白罚!”
“呼呼-----”小女孩连忙把嘴凑到在周慎被敲的地方,连连吹气,又伸了粉嫩嫩的小手在他的脑门上揉啊揉:“娘子你别打他,不是他的错。”
看着小女孩红润润跟苹果似的脸蛋,还有那葡萄似的大眼睛,润娘强忍下咬一口的欲望,缓缓蹲下身将她揽进怀里狠狠香了一口:“宝贝,你叫甚么呀?”
“二妞!”一道大喝在润娘身后响起。小丫头轻轻的从润娘怀里挣开:“阿娘叫我了,我要回去了。”甩开两条穿着红棉裤的小短腿,摇摇摆摆的朝一名面目粗糙的村妇跑去,跑到一半她忽又停了下来,冲周慎道:“等会再找你玩。”周慎登时红了脸:“谁要同你玩了。”那女孩甚是委屈的憋了憋嘴,润娘瞪了他一眼,又赏了他一个暴栗,转头指着家门向那小丫笑道:“我就住这里,你常来玩啊。”
小女孩甜甜地笑了笑方才跑开去了,润娘在大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正要教训周慎,忽听到有人吵嚷,寻声望去,只见六七个人正朝自己这边行来,走在前头的却是铁贵,看着像是在同人推搡争吵,突有人朝自己一指,那伙人叫嚷的越发大声,直奔润娘而来。润娘见了这情形便猜着了八九分,登时冷了眼色,吩咐周慎道:“去叫大家伙都出来。”
周慎见一伙人气汹汹的奔自己来,的确是唬到了,听了润娘一句话立时飞奔回家里去。大奎浑身紧绷着护在润娘身前,润娘看着他挺直健壮的后背宛尔一笑,这哪里像是个十四岁孩子,宽阔的肩膀颇有些男子的担当。铁贵见润娘竟站在门口,也顾不得同那人争吵丢下他,护到润娘身前拦住那气势汹汹的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