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贵大哥非去不可,原故我已同芳姐说过了。婶子,我虽没甚么用也不是傻的,总想着咱们这一家人,虽说是主仆,可也扶持着挺过那么些难事,往后咱们更该拧成一股绳,把日子过得火红起来,也叫那看笑话的人没了嚼头。倘或一家人你留心我提防的,倒不如撒伙的好,免得将来叫外人笑话。”
华婶听红了眼睛,当下也不再说甚么,转身出去了。润娘叹了一声,炕桌上的菜吃着也没了味道。
华叔父子三人走了好几日了,眼见已进了十月,天光一直晴好。午后日头松暖,东跨院的南面起着三四垄地,迎着日头绿汪汪的一片,不这是些菘菜、萝卜、地瓜,东面靠墙搭着葡萄架,此时已是叶落藤枯,润娘同知芳坐在架下,沐着阳光做针线,脚下摆着针线筐。秋禾在旁边陪着周慎玩五子棋,周慎自从学会了五子棋天天的找人下,如今全家上下都会玩了,却惟有秋禾下得最好,虽然他输得多,偏还喜欢拉秋禾一起,只要秋禾有空他便缠着秋禾玩。
“你果真走这一步?”秋禾夹着枚黑子问道。
周慎点了点头:“就走这步。”
“唉!”秋禾叹息后,在边角上落下一子:“赢了!”
“哪里!”周慎跳了起来。
秋禾指尖轻划过棋盘:“看见了没!”
周慎扰了扰头,道:“再来!”
“来就来,你总归是输。”
润娘替周慎抱不平道:“你几岁,他几岁?赢他好光彩么!”
秋禾道:“玩这个可不论年纪,也不晓得是谁,同阿哥下也只是输。”
润娘冲她啐道:“小蹄子就取笑我!”
知芳也在旁笑道:“秋禾是越发不怕娘子了。”
“就是呢,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华婶,叫她教训你。”
秋禾努嘴道:“讲不过了,就会端架子,唬谁呢!”
周慎拍着胸脯道:“阿嫂放心,我一定赢秋禾姐姐,给阿嫂长脸。”
润娘、知芳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忽见大奎拧着两只瓦缸走过来,润娘止了笑问道:“你弄这么两个大缸做甚么。”
大奎还不及答言,知芳道:“娘子不知道么,咱们这里的规矩,进了十月,家家户户都要做米酒的,我还怕咱们今年做不成呢,哪晓得昨日我娘托了隔壁老孙家进城买了十斤江米回来,同鲁妈俩个折腾了一晚上,先是泡后是蒸,闹到了快三更才睡下。这会江米摊凉了,他们拿出来拌酒曲。”
知芳话音才歇,便听见鲁妈叫道:“大奎来搬桌子!”
大奎不及答应便已飞奔去搬桌子。
润娘掩嘴笑道:“怪道我说早起有一碟子烧麦呢。”
大奎搬了桌子来,鲁妈、华婶抱着屉笼跟在后头,大奎放好桌子,又接过她们手上的屉笼放到桌上,她二人便在桌旁坐下,易嫂子又拿了酒曲并两个青花海碗来,华、鲁二人先捧一把米到碗里,倒些酒曲与米拌均,尔后再将米与酒曲倒进缸里,易嫂子便将米抹平。
秋禾见了便也要上来帮忙,华婶连忙用胳膊拦住:“你那贼脏贼脏的手,快别过来捣乱。”
润娘也停了针线,挨到旁边道:“不然我洗了手来。”
“不用,不用”华婶道:“人的手轻重不一,或酒曲多了少了,或米多了少了,要是没有拌均这酒出来的味道就不好了。”
“那要多少天才做得呢?”
鲁妈道:“这要看天了,少则三日,多则四五日,倘若天一直这样晴暖,估计三日就得了。等做得了,每日拿早上米酒煮鸡子,比吃甚么都强呢。”
润娘听得咽口水:“米酒煮鸡子,哇,想想就香甜。”
华婶笑道:“这才起头呢,等租子收上来了,天也冷了,还做些年糕呢,往后天若好还能做些豆豉果来吃。”
“豆豉果?”润娘本想问甚么是豆豉果,话到嘴边改成:“怎么做的?”
“不过是用江米粉混着豆豉糊捉成一小团一小团的,上屉蒸熟,再放到日头底下晒干就得了。庄户人家都拿它下粥。”
润娘自是听不懂的,只问:“这些都要做么?”
知芳说道:“但凡能做,谁家里不做。娘昨晚上还同我说,今年倘若地租子收得多,还要做些咸肉,香肠呢。”
“香肠!”周慎蹦到华婶跟前,问道:“婶子真要做腊肉跟香肠么。”
华婶瞧了他一眼,道:“还不定呢,得看今年咱们能收多少租子。”
周慎又问:“那收多少租子,咱们才做香肠呢?”
华婶笑道:“这可不好说,总得比去年多才做的。”
“那今年会比去年多么?”
润娘揽过周慎,笑着刮了他的鼻头道:“放心,今年咱们一定会做的。”
一家人正说笑,忽听得外头有响动,大伙都是一惊,坐在一边晒日头看她们拌酒曲的大奎“噌”一下冲了出去。
润娘想喊住他,人都已没了影。
大伙正担着心,就见知盛满面喜气的走了进来,先给润娘行了礼,方去见过华婶。
润娘忙问:“怎么样?”
知盛激动地回道:“收了有二百三十贯钱,还有两石梗米,十来只鸡鸭,十几斤山菇,一麻袋的冬笋,并几张毛皮,这会在门外卸车呢。他们还说等天再冷些,再送一只羊来。”
众人听了无不喜气盈腮,周慎头一个冲了出去,知盛忙跟了上去,秋禾陪跟着两个孕妇慢慢到走到二门头上看热闹,果然见前院里堆满的东西,铁贵同大奎正帮那些佃户卸车,华叔在一旁着着,不时嘱咐一句,见润娘出来了,忙过来道:“再想不到能收上这么多来,今年可是能过个舒坦年了。”
润娘自也欢喜:“我也没着能有这么多,这下我可放了心。”
周慎东蹦西蹿的,快乐的了不得,跑到润娘面前:“阿嫂,够咱们罐香肠了么?”
润娘笑着捏了捏周慎的脸蛋,笑道:“足够了,放心今年一定叫你吃个够。”
“娘子。”华叔凑近前小声唤道。
“甚么事?”润娘看着华叔有些为难的面容,心里一紧,有甚么不好的事么?
“娘子”华叔左右看了看,道:“咱们里头说吧。”
润娘点了点头,转身同他进去,秋禾正同周慎在那里东瞧去看谈讲说笑,哪顾得润娘,倒是知芳眼尖,忙跟在二人身后也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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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一、喜哥儿
因天气好又是午错时候,日头直照到堂屋北面的条案上,润娘便只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坐了,知芳跟了进来,倒了茶奉上,润娘便道:“华叔同姐姐都坐吧。”
知芳晓得父亲有话回润娘,便道:“我去院里把针线收拾进来。”
华叔挨着椅边坐下,先交还了地契,又递上一张文契,道:“老樟窝子那一顷地多半是良田,一年两季稻子,都是上好的梗米。我私自做主,往年那些租子都不计较,从今年开始四六分帐,庄户们听了高兴的了不得,就是有几户人家靠着山边的地,没甚收成,我便许了他们拿东西抵租子,一款一款的都在文契上写明了。再有就是,那些庄户年年都是托一个叫老钟头的老汉把米粮杂货等物事送到信安府去卖,咱们去得正是时候,他正卖了东西回来,因此只一天功夫就收齐了,我想着老樟窝子离咱们虽不远,总要有个管事的人才好,便委了老钟头帮咱们看管,一年许他十八贯钱,咱们只去了一辆车,那些物事本捎不回来,亏得他借了辆骡车给咱们,这会在外头卸车的就是他儿子。”
润娘看着文契问道:“那钱你给了老钟头了么?”
华叔道:“已经给了。”
润娘想了一回,道:“那好,你再拿两贯钱给他,告诉他多这是年尾的添红,只要他诚心办事,往后就按这个例办。”
华叔答应了,却没退出去,润娘明知他有别的事,偏就是不问,果然过不得一会,华叔嚅了嚅嘴,道:“还有件事,要回过娘子。”
“华叔请说。”
华叔又沉默了一会,方道:“走之前娘子不是嘱咐咱们去看姑奶奶么。”
这位姑奶奶在润娘进门之前便出了阁,因此润娘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莫说长相身材,就连这位姑奶奶的闺名都不晓得,当时听得华叔提起,她不过是随口搭一句,过后就忘了,这会华叔又提了起来,且又是这般难以出口,她隐隐猜到这位姑奶奶在夫家怕是过得甚不如意,当下问道:“是啊,姑奶奶还好么?”
华叔叹了一声,道:“咱们没见着。”
这个回答倒是在润娘意料之外:“怎么会没见着,姑奶奶不在家么?”
“咱们一到老樟窝子,就提了东西去刘家看望姑奶奶,谁想看门把东西收了进去,出来就赶咱们,铁贵还险些同他们动了手。我心里想着怕是那起小人昧下了东西,若在门前闹大了,姑奶奶面上须不好看,就先去寻佃户了。待咱们租子收齐了,我又同知盛提了些物事上门去,这回我转到角门去寻了一个婆子打听,那婆子进去半天,方出来一个丫头,说‘你们把东西放下回吧,娘子身子有些不好,就不见你们了。’话一说了,就有三四个家人接过咱们手里的东西,半推半轰的赶了咱们出来。”
润娘登时睁圆了两眼,脸绷得跟铁板似,拍着桌案骂道:“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华叔接着道:“知盛也气得不行,回去后便一五一十的学给铁贵听,俩人正说要上门去问,老钟头却说‘刘家大娘子是你们家姑娘?那娘子倒是个苦命的。’我再问时,他说‘自从刘家的颜姨娘生了小官人后,大娘子连站的地方都没,屋里大小事都是姨娘做主。前年大官人吃醉了酒,偶然到大娘子屋歇了一宿,她就骂得四坊皆知且份外的难听,还赶了大娘子到裙房去住,大官人也不管。’我还听说旧年大娘子生了妞儿,哎-----”华叔抹了抹眼泪:“他们刘家也太欺负人了,喜哥儿纵有天大的不是,那妞儿总是他们刘家的骨血,竟连个声响都没有,咱们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润娘虽从未见过华叔口中的喜哥儿,听了这话依旧是气红双颊,她愤然起身,手中茶盅往地下一掷,“哐啷”一声,摔得粉碎,破口大骂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有娘生没爹教的狗杂种,真当咱们周家死绝了么?”
华叔听得她这般大骂,都忘了掉眼泪了,只怔怔地看着润娘。华婶她们听得声音都赶了进来,见了地上的碎渣子,便埋怨华叔道:“娘子怀着身孕呢,你这么气她,出点子事可怎么好。”
鲁妈正劝润娘回屋去,知盛领了个二十七、八岁的庄家汉子走进来回道:“钟大哥想给娘子磕个头,这就回老樟窝子去了,再不走天就晚了。”
润娘抚着胸口,且压下火气,看地上那汉子方方正正一张脸,尤其那一对乌黑粗长的浓眉衬得他甚是英气,见他要跪下,润娘忙拦道:“不用这么多礼,我年纪轻家里又是老的又小的,以后还请钟大哥多替咱们操心。”说着吩咐鲁妈去取两贯钱来,尔后又向那汉子道:“你今朝且别急着回去,在这里用了饭歇一夜再走,也算是做回客。”
那汉子木讷老实的很,自进了屋,就不敢抬头,听得润娘一口一个“钟大哥”,眼泪都要下来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可怎么敢当。”
鲁妈取了钱来,润娘努了努嘴,让她交给那汉子:“这两贯钱你收下,只当是年下的添红,给家里人添两件新衣袄。”
那汉子束着手并不接钱,又要跪下,倒是知盛拦住,他便哽咽道:“娘子先是免了咱们几十年的租子,又是跟咱们四六分帐,咱们已占老大的便宜了,咱们替娘子做些事哪里就收钱了,华叔偏是不依,阿爹才硬着头皮收下了,如今俺再拿钱,回去阿爹还不捶死俺,就是俺自己个心里也过不去呀。”
润娘看激动的身子都有些打抖,心里叹道,农民还是朴实善良的多呀,你只需给他一分尊重,他便全心全意的回报你。
“钟大哥,话不是这么讲的,你们替我管着那点子地,往后我少不得要时不时叫你们过来问一问的,你们不肯拿钱,我心里又怎么过意的去,至于这两贯钱你若实在不要也罢,过两日我叫知盛扯了布亲自给你们送去,眼见就大节下了,也添点喜气不是。”
钟长富连连摆手道:“哎哟,怎么好这么劳烦知盛兄弟。”
润娘笑道:“可是呢,所以我说你竟拿着钱的好,你落得实在,知盛也省得麻烦。”
知盛接过钱塞到钟长富手里,道:“钟大哥,咱们娘子说到做到的,你总不想我就为了这点钱又信安府又跑你家里的。”
钟长富攥着钱想推又不知往哪里推,甚是为难的望着知盛:“俺真的是不能收啊!”
“钟大哥,你这么讲,就是有意为难我了。”
华叔也劝道:“长富啊,这钱是娘子的一点心意,你再推让可寒了娘子的心。”
钟长富听了这话兀自犹豫,润娘便道:“钟大哥想是嫌少呢。”
“娘子哪里话来,受了这些就当不起了,还嫌,还敢嫌少,俺还不成了个混人了。”钟长富急得脸都红了,还直打磕巴。
一屋子人见他这着急的模样,都笑了。华婶道:“这孩子,急得话都讲不清了,哪里就这么当真了,娘子不过是句玩笑话。”
华叔也道:“长富是个老实人,娘子莫同他玩笑,他容易当真呢。”
知盛突地吸了吸鼻子,问道:“甚么味,这么香?”
润娘她们越发笑起来:“这可是饿了,离得这么远也闻着香呢。”
她们话未说了,易嫂子已走了来道:“烧麦蒸得了,娘子要吃点么?”忽见屋里还站着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陌生男子,蓦地把脸红了,忙低了头躲到华婶身后去了。
润娘道:“我这会饱得很,倒不想吃,知盛他们怕是饿了,让他们吃去。”
“有烧麦!娘你做了米酒了?”知盛咽了两大口口水,拉着钟长富就往外去,华婶正要跟出去,却被润娘拉住,听她吩咐鲁妈道:“你给他们多拿一点过去,再送一壶热滚滚的茶去,都是年轻小子,不用吃姜茶。若是阿哥要烧麦吃,一定不能让他用手。”鲁妈应着便往厨里去,众人又听嘴知盛嘴里不住的夸赞道:“我娘做的烧麦那是绝掉的,再没有更好的了!保你吃了忘不了。”
华婶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这孩子,竟胡说。”
润娘敛了笑脸,先叫易嫂子收拾了碎茶盅,又叫华叔把适才的话再说了一遍。华婶听了一半就红了眼睛,到后越发是老泪纵横,待华叔说完,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润娘面前,润娘连忙伸手去拉:“婶子这是做甚么,有话起来说。”
华婶偏是不起来,跪着哭道:“虽说喜哥儿与大官人不是同母所出,终归是一家子姐弟,喜哥儿在家时待官人也是极好的,求娘子看在大官人面上救一救喜哥儿,不然喜哥儿还不给刘家的做弄死了!”说到这里她越发哭得声哽气堵,索性坐在地上抹泪低嚎:“我苦命的喜哥儿,一出生就没了娘,在家虽没受得委屈,也不及人家那般娇贵,偏又嫁了个混帐丈夫,如今倒受那狐媚子的气-----”
“易嫂子,还不拉了婶子起来。”润娘见她这样,心里也甚委屈,她这般哭天喊地虽也是因着心疼,可有一大半倒是做给自己看的,他们惟恐自己撒手不管,她想着自己处处替他们着想,在他们心里对自己却总是带着些生分,不由也红了眼睛:“婶子不用急,喜哥儿的事,我定是要管的。只是我听华叔的话,那刘家就算不是大户人家,家里人也比别咱们的多,咱们就这么闹上门去,好便好,若不好时,铁贵同大奎俩个再有本事也保不住要吃亏,咱们姑奶奶已经被他们欺负了去,难不成家里人还要吃他们的拳头。”
华婶已被易嫂子扶了起来,抹着泪问道:“依娘子要怎么办?不然请族里人去----”润娘一个冰冷的眼神丢过去,她便住了口。
被润娘转向华叔道:“他们不是说咱姑奶奶病着么,既这么着,咱们就带上些人去探病。”
华叔跌足叹道:“哎,他们压根不让咱进门呀!”
润娘眉梢一挑,道:“不让咱进门,咱就砸门!”
正文 十二、招兵买马(小修)
华叔只当润娘说气话,气馁叹道:“罢了,这话只好说来解解气,咱们家若有那本事,刘家也不能如此欺负咱们了。”
润娘最听不得这种话,立时就叫了起来:“他刘家是为官还是做宰呀?若是我倒真怕他三分。如今他也与咱们一般都是寻常庄户人家,他敢这般欺负咱们,哼,砸门还算客气的,惹得我急了,屋顶也揭了他的。”
润娘历来是信奉“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句话,上一世里为啥全世界谈“恐怖活动”而色变,在她看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那帮人不要命!炸弹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肉炸弹,只要能达成目的不惜同归于尽,我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还能奈我何?当然润娘也知道自己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太过极端,可没办法她几十年养成的性格实在是难改。
尤其是在对待这种夫妻家庭问题上,她更是半步都不肯退让,所谓宁愿失恋也不愿失礼,再爱绝不能低到尘埃里去。这也是她成为剩女的最大一个原因。
而在大周这个时代,根据真润娘受的教育可知,女人的地位相对而言是比较高的,男方可以休妻,女方一样可以合离,而且再嫁也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毕竟本朝太祖的一后三妃与世宗的符皇后俱是再蘸之妇。可是一个女子,若失了娘家的依靠,在夫家多半是强硬不起来的。刘家之所以敢这么欺负人,一是因着周家家道日渐敝弱,二来也是因为周家从上自下都是老实可欺的,人家就是吃定了你不敢怎么着,才会这般凶横。
润娘其时已准备接喜哥儿母女回来住,虽然她对自己而言是个陌生人,可这个家总有她一份的,再则依润娘的性格,也不由她放任不管,与刘家谈和那更不可能。和大怨必有余怨,若开先你便存的讲和的念头,便先就软了人家三分。
华叔、华婶倒听得目瞪口呆,怔了半晌,华婶才道:“我倒听说,旧年刘家有位官人考中了进士,如今在京里做官呢。”
华婶这么一说,润娘谨慎了起来,毕竟民不与官斗,虽然她是个偏执的性格,可要她为着这点事闹到家破人亡,她是万万不肯的,“噢,有这回事?那人是刘观涛甚么人呀?在京里做啥官呢?”
华婶摇头道:“这可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估摸着不是甚么近亲。”
此时润娘的火气已消了七分了,皱眉思忖一会,道:“这事倒是问清楚的好,不然咱们心里没底,到了刘家也矮人家三分气势。婶子,你出去瞧瞧,看他们吃了烧麦了么,若吃了就请钟大哥进来,咱们细问一问。”
华婶犹豫道:“还是我问吧,何必又叫他进来。如今天渐渐晚了,他一个大汉进出这后院,又是娘子的内堂,总招人闲话不是。”
润娘想了想也是,莫说在这个时代,就是上一世,在她生活的小城,一个男子出入单身女子的家也是招人议论的,况且她现在还是个寡妇的身份,这内堂也算是她卧房的一部份,一个陌生男子,的确不宜进进出出,可是她不亲口问清楚又不放心,沉呤良久,道:“那,就请他到东厢阿哥的书房里吧。”
华婶还想再劝,华叔经过几件事心里倒明白了,如今的主母可比先前有主意的多,轻易不听人劝的,因此悄悄地扯老伴的衣角,华婶与他做了一世的夫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只得应声出去。润娘又向华叔道:“我听知盛说,城里有奴隶卖,只是不知何时开市,价钱怎样?”
“娘子想买奴隶!”华叔着急道:“这可不敢呢!那些发到市集上卖的不是亡命之徒,就是犯了死罪的官眷,亡命之徒自不用说,那些官眷,倘或有一日又翻了案,还不回头找咱们的晦气!”
润娘看他急红了一张老脸,不由好笑:“华叔你且听我说,开了春阿哥就得要上学堂了,路远不远的,阿哥还小呢,总要有个人接送不是,况且我还想呢,阿哥大些送到城里书馆正经念几年,家里也只有贵大哥做得这件事做。贵大哥领了这件差事再要下地的话,总是不方便的。至于知盛他又识字,脑子又活络,我使他的地方多了,总不在家里,我倒不便手了。也只有大奎还能下地做活,可是家里这些粗活也少不得他,贵大哥一个人总是做不过来的。再则说了,我倒想叫知盛教他识几个字,将来知盛也有个帮手。其次,咱们家那些佃农不就是咬准了咱们拿他没办法么。”润娘眯了眯眼,冷笑道:“咱们买几个身子健壮、十几岁的孩子来让他们瞧瞧,咱们不是离了他们就不成,我也没神气跟他们一根草一块泥的算,想种咱们的地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谁要是不服,就回去吃自己的!再来就是,刘家不是欺咱们家没人么?哼,到时候我倒要带着人去探望咱们姑奶奶,看谁敢拦着不让咱进门。至于说,那些奴隶们凶悍,依我想来,一则咱们只买半大的小子料也不怕,二来咱们实心的待他们,果然不想留下的,咱们就给他们几个钱,让他们另谋出路去。”
华叔道:“那要是都走,咱们可不是亏大了。再说了,咱们同那些佃农可都签了十年租约的,如今时候没到就换人,怕是----”
他说前半句时,润娘心里是有些鄙视他,还真是小农啊,一点小钱也这般计较!可听到后头那一句,她真想问候周家列祖列宗,强忍住骂人的冲动,道“我想那些发到了市集上出卖的,能有几个是有出路的?再则奴隶买卖不是官府的生意么,难道都没有章程的?譬如哪家的奴隶走脱了,竟没地寻的么?至于那文契,华叔放心,我自有办法。”润娘心里盘算着,租约大概的意思应该是十年之内不转租于他人,果真闹到那一步,哼,她可是让自家奴隶去耕种,又不曾转给旁人,何况她也没真的就想靠奴隶来种地,摆个姿态吓吓人罢了!
华叔听她这般说,只得答道:“每年自十月十五起,官府都会发放一些奴隶到市集上买卖,那些人都是入了奴籍的,除了那些女眷,男的右边额角上都是刺了字的,一辈子都走不脱的。自也有私自逃离主家落了草的,总是不多就是了。”
“这就是了,咱们给他好吃好喝好穿,安稳日子过着,我就不信他们还会要走,只要三餐温饱,谁愿意刀口上讨生活的。”
润娘说这么这久的话,一口水也没喝,感觉着喉咙都要冒烟了,死命咽了咽,也没半口唾沫下去。恰巧知芳拿着针线筐走了来,见自己老爹还在里头,正要走开了去,忽听见润娘叫道:“芳姐,替我倒杯子水来。”
知芳答应着,走进里屋放了针钱筐,给润娘倒了杯温温滚的姜茶来,润娘接过来一气喝干,知芳笑道:“娘了做甚么了,渴成这样。”接过空杯子,她又给润娘倒了一杯来,润娘依旧是喝了个底朝天,知芳见了只得再倒一杯来,润娘端着第三杯茶,才觉着解了渴。
知芳走到父亲身边,摸了摸茶盅都凉透,便道:“爹,我再替你倒一杯来。”
华叔正在想润娘适才那一大翻话,随便应了声女儿,道:“娘子的话虽不错,可真买来了又住哪里呢,不然住前院倒座?”
润娘想了一回,正要开口,鲁妈抱了一个大包袱笑呵呵地走了来道:“娘子快瞧瞧,这几匹皮草毛色好又齐整,赶着给娘子做起来,再冷一些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