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君摇了摇头,润娘指着字缓缓念道:“张、淑、君,你的名字”
张淑君拿起笺纸看了又看,又念了两遍,沈氏在旁边已是擦眼抹泪了。
“来,我教你写。”润娘把着她的小手,一笔一画写下三个大字,这下连淑君的眼也红了。
“娘子,巴公子来了。”秋禾突然走进来回道。
润娘放开了淑君的小手,正色道:“这三个字你写上一百遍,回来我是要检查的。”
淑君红着眼点了点头,润娘已带着秋禾出去了。
“娘子,你使着淑丫头在屋里做甚么呢?”出了门,秋禾才开口问道。
“闲着没事,教她认两个字罢了。”
润娘随口答去却叫秋禾撅起了小嘴:“也没见教我认字呢”
润娘拍手乐道:“这还不容易,你每日也来就是了。”
“说得轻巧,我哪里得空呢”秋禾依旧撅着小嘴,脸上有些忿忿。
“怎么就没空呢,咱们又不去考甚么功名,识得两个字不做睁眼就好,
一日里有一个时辰就尽有了的。”
“真的?”秋禾的丹凤眼中闪出点点光茫。
润娘瞥了她一眼,笑道:“这有甚么真的假的,今朝下午未时正刻到申时正刻,如何?”
“好啊,好啊”秋禾乐得都蹦跳了起来。
润娘看去摇头笑叹,再怎么装沉稳,终究还是十几岁的孩子。
巴长霖坐在前院的偏厅里轻啜着适才阿大奉上的茶水,口中萦绕着姜丝淡淡的辛辣,牵了牵嘴角面上浮笑如云,也不过才数月的时间,自己竟已然习惯了这味道。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巴长霖放下茶盅站了起身,秋禾打起帘子,润娘已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福身行礼道:“多谢巴公子了。”
巴长霖疑惑道:“谢甚么?”
“我回村里巴公子特地差人派车的送我,难道不应该谢么?”
巴长霖挥手道:“一点小事也值得谢。”
润娘在上首坐了,笑道:“于巴公子而言是小事,可我于来说却是一份厚意,怎好不谢的。”
润娘满脸的笑容倒叫巴长霖生出些恼意来,半月不到的时间,她竟已全然放开了么,若果真如此她对承之也无甚情意可言吧
“我听说前日里周娘子回绝了汤家合伙的提意,周娘子当初不是说想要分一杯羹的么?怎么如今人家送到了面前,又不要了?”
巴长霖凉薄的语气令得秋禾微微蹙眉,润娘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这我自有打算,就不劳巴公子费心了。”
“周娘子好像忘了,你我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巴公子的恩德,小妇人不也稍忘,如今只求巴公子多担待些时日,待
小妇人找到了买家自然就不再麻烦巴公子了。”
巴长霖倏地站了起来,丹凤眼危险的眯起:“你想过河拆桥?”
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惊得秋禾立时打了个寒颤,她从没想到素日懒散的巴长霖生起气竟般的骇人。
“这是哪里话”润娘笑得清清浅浅:“当初巴公子肯收咱们家的农货,无非是看刘大人的情面如今刘大人已然回京了,难道咱们还能厚脸皮死赖着巴公子么?”
客套的笑脸、生疏的称呼、刻意的疏远,巴长霖陡然间透过润娘那张看似清冷笑脸看清了她压在心底的悲伤,不由自主地替刘继涛辩驳:“承之他也有他的苦衷和难处---”
“巴公子”冷然的嗓音蓦地打断巴长霖喃喃的絮语,悲苦的神色在润娘眸底一闪而过:“小妇人在此先谢过巴公子连月来的照顾,小妇人一谈妥了买家就不会再麻烦巴公子了。”
“润娘,你这又何必呢”巴长霖现下明白了,她不是要过河拆桥,她是要和所有与承之有关的人撇清关系,如今劝是没用了,或许道理还能讲一讲:“娘子说我收你家农货是看在刘大人面上,这话不假,可是这一个月的买卖做下来,你们家的农货也确是新鲜。因而今时今日我卢大兴还有用你家的农货只是因为你家的东西好。”
巴长霖眼角一扫,见润娘面上没甚喜怒,再接再厉道:“再则说了,你我两家合作虽然时间不长,可在信安府却也是人尽皆知的。你好好突然换了合伙人外人难免要猜疑,不是你周娘子名声受损,就是我卢大兴倒霉。想来周娘子是不会让自家吃亏的,可是我卢大兴在周娘子最困难的时候伸手援助,难道周娘子反要陷我卢大兴于是非之中么”
巴长霖偷眼瞅去,果见润娘缓了几分神色,继续激道:“我素来周娘子算是个有胸襟有见识的,竟不知周娘子也会让喜恶之情影响决定。”
巴长霖一句话叫润娘想起当日的林寄兰,因着自己不肯帮她与伯文私会,她便不肯再帮自己了自己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因私人情绪影响决策的性情中人,当初那般笑话轻视姓林的丫头,没想到轮到自己一样也是糊涂的。
润娘的嘴角牵起抹淡笑:“巴公子所言甚么是,是小妇人思虑不周。但是之前咱们两家不曾写得文契,若巴公子有心同小妇人做长久的买卖,文契还是签一签的好。白纸黑字的彼此都好放心。”
“好。”巴长霖答应分外爽快。
润娘使着秋禾唤了知盛来,写了两份文契,两人签了字画了押。巴长霖将文契收入怀中,问道:“汤家那边周娘子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做人做事总要量力而为,如今我手上根本就没甚本钱,真要大收农货,我还得借钱去。所以倒先缓一缓的好,况且如今市面上也乱,就让汤家去整治整治吧,咱们何必凑这个热闹”
看着润娘眉宇间淡若无痕的得意,巴长霖有一瞬时的恍惚,好似是刘继涛坐在面前。
“娘子就不怕到时汤家把整个市面全占了。”
润娘合了眼,微微一笑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周悛赔上全部家当也没伤到汤家的元气。而我自问不如周悛家底厚,真要是同汤家合了伙,我就得在短时间内赶上汤家,呵呵---”她睁了眼眸,把玩着左腕上碧绿的镯子,梦呓似地轻道:“我自问没那般的本事。”
巴长霖不然道:“危机危机有危才有机,你这般只管求稳,哪里能成甚么大气候”
润娘抬了笑盈盈地眼眸望向有些恨其不争的巴长霖:“小妇人一介女流,所求的不过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而已。”
巴长霖闻言一怔,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润娘苦笑着叹道:“有胸襟、有见识,巴公子觉着这是在夸赞我。可于小妇人而言,却是最无奈的悲哀,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子心甘情愿的坚强,不都是失依靠不得不---”
忽地扫到巴长霖专注的眸光,润娘惊觉自己失态了,忙住了口笑道:
“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又不曾走到绝路上,小妇人自是不愿从危中趁机的。”
原来她的精明、强势、城府都是不得以而为之,巴长霖觉着满心满腔都是酸涩,对润娘的话报以虚淡一笑,实在不知该答以何言。刹时间沉默就像一张网,密密地拢住厅里的四个人。
“青石弄的那些商户在外头要见娘子。”阿三的怪调解救了众人。
巴长霖起身告辞道:“周娘子有事,在下就不叨扰了。”
“巴公子慢走,小妇人就不送了。”润娘起身回礼,知盛已引着巴长霖出了偏厅。
待巴长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钱中后,润娘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虚软地坐在交椅上,吩咐道:“-----”
正文 一一七、青石弄的旧买卖(中)
一一七、青石弄的旧买卖(中)
巴长霖去后,润娘登觉着身心都松快了许多,长吁了口气坐在交椅上吩咐秋禾道:“你去领了那些商户进来。”
秋禾应着转身而去,不大会的工夫便领着三、四人走进来,齐齐见礼道:“周娘子好。”
润娘抬眸一看,站在当先的是青石弄的杨家娘子,她倒是一直都和润娘做着买卖,因此一见了她,润娘立时满脸堆下笑来:“杨家阿姐来了,这些日子的买卖还好么?”润娘边说边携了杨氏的手坐了,又叫秋禾倒茶来。
杨氏随着润娘坐下,眸光躲闪地问道:“今朝我是替青石弄的邻乡来求娘子---”杨氏边说边就去偷眼去瞅润娘,见她面上没透出不悦的神情,才接着道:“按说咱们是没脸求上门的,可大家讨生活也都不容易,还望着娘子大人有大量的不要计较。”
秋禾端着个黄杨木雕花托盘进来奉茶,润娘接过梅子青的茶盅,似笑非笑的眼眸在众人又是羞愧又是担忧的面上一扫而过,却在一个斯文后生面上稍停了停,润娘记得他家是做韭菜饼的。
“杨姐姐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不是我不愿帮忙,实在是我前脚才和卢大兴的东家签了文契,的确是没多余的农货了。”
润娘话一出口,众闹户登时垮了脸色,那小后生更是微红着眼:“俺晓得当初是俺们先对不住周娘子的,只求周娘子体谅俺们小本买卖,可经不起这么断货的。”
杨氏亦在旁劝道:“如今附近大小农户、庄户都把手里的农货买给汤家,那些时鲜瓜菜市集上几乎不见了踪影。青石弄里好几户人家都歇业了,他们也是没法子了,才厚着脸皮来求周娘子。”
润娘搁了茶盅,极诚挚地向众人道:“我真不是拿乔,实实的是手里没东西,我就是应下了,也是骗人的。”
众人听罢面面盯觑,垂首叹息满目的凄苦,润娘看着不忍,出言献计道:“不然还是去找找汤家吧----”
润娘话音未落,一个中年汉子已皱眉苦脸地道:“早去求过了,人家哪里看得上咱们”
“哼”
秋禾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哼清清楚楚地落进杨氏耳中,她不由向那汉子瞪去,眸光中自是带着几分轻责,“也就是你糊涂,吃了几遭的闭门羹还会求到他门上去,结果怎样?人家可曾搭理你一句么”杨氏一面埋怨,一面偷眼去看润娘,但见她依旧是标准的淡笑,叫人看不出喜怒。
要说不悦,润娘心里确是有一点的,不过也只是一点,她还不至于跟这些人生气。因此听杨氏如此急于表明立场,嘴角的弧线不由又上扬了一些。
再看那汉子,穿一身短褐麻裤,因着长年的操劳,已无法从他的面容上辨出年岁,润娘依希记着他家是做肉丸果的。
“姐姐这话就不是了,大哥若不是要养家糊口,岂能就求上门去了”
那汉子听了,忙接过话道:“谁说不是呢要不是为了家三个小子,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会给那些家奴去低头哈腰”
“哎”润娘叹道:“你们只不信我,实在我有心无力帮不上忙。话说得难听些,我比不得汤家买卖大,有钱哪有不赚的道理”
众人听润娘话说到这份上,一时间都哑口无言,过得一会那小后生道:
“娘子认识的人多,替咱们想想还有甚么别的门路么咱们依旧记娘子的好的。”
润娘眼眸一转,轻笑道:“我一个寡妇人家,能有甚么门路呢”
杨氏道:“娘子这么说就是推托了,好歹替咱们想一想呢。”她话音未了,阿三忽走来回道:“秀娘子来了,这会正在外头下车呢”
润娘听禀,脑中灵光一闪,嘴上却笑道:“那丫头怎么这会跑得来了?显见的是知道我回来了,跑来噌饭吃了。”
杨氏他们听得润娘有客便都起身告辞了,润娘将他们送出二门方回,进屋就见文秀把着淑君的小手练字。
“你这丫头消息倒是灵通,我昨日才到家,你今朝就跑来噌饭了。”
陈文秀见她进来,起身相迎:“姐姐还有脸说,回来了也不打发人告诉我一声。”
润娘在炕边坐了,道:“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一早起我会了两拨子客,心里想着等送了客就打发人请你去,没想着你竟不请自来了。”
陈文秀听了不依道:“照你这么说,我倒是来错了。即这么着,我走就是了。”
说着果然就抬脚往外去,慌得润娘赶紧拦住赔礼道:“人都说你好性,一句玩性话你还当了真,坐着吧我正经有话要同你商量呢”
陈文秀复又坐下,道:“原来是有话要商量,我还当你真心要留我呢”
秋禾在旁笑道:“真真儿是秀娘子伶俐,每每总叫咱们娘子吃亏的。”
润娘横眼扫过两个丫头,瞥嘴冷笑道:“你俩个都是假伶俐,见了翁姑就都成棒槌了”
“哎呀,阿姐混说甚么”陈文秀涨红着小圆脸,轻嗔薄怒的埋怨道。
润娘话一出口就知不妥了,秋禾的事是摆在了明面上的,说两句还不打紧,可陈文秀就不一样了,两家人虽都存了心思,还毕竟都没说破,况且她又是个极讲德行的女孩儿,这般的取笑的确是过于轻佻了,因此连忙赔礼道:“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是我糊涂乱说话,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陈文秀却依旧气鼓鼓地背着身不理她。
“罢了,罢了,说正经的要紧。”润娘亲自奉了茶,问道:“你家地里那里农货也都买给汤家了么?”
陈文秀听她问到这上头来,不由回过身道:“这我倒真是不太清楚,姐姐不晓得,咱们家的地都在临湖、下塘那一片,离着有百多里地,不过委了两个年老本份的家人在那里管事,咱们每年只管收些租子就是了。”
润娘闻言登时皱了眉头:“离着那么远呢”
陈文秀瞅着她问道:“怎么,阿姐可是又生出甚以念头了。”
润娘望着她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才将青石弄的事情告诉了她。
“本来我若没同卢大兴签文契,我倒更愿意同他们做买卖,可是如今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本想着你家若有东西,与其卖给汤家倒不如跟他们做买卖的好,没想到你家的地竟离得那么远的。”
陈文秀听了低眉思忖了良久,缓缓道:“远倒不打紧,主要是我家里的田地多是种庄稼的,那些个农货、山货也就一点子,真是卖怕是卖不起几家的。”
润娘闻言两弯略显稀疏的淡眉越发拧得紧了,为着自己盘落的落空而郁闷着。
“不过---”陈文秀殷红的唇瓣微微的勾起抹弧线,清亮的眼眸中有点点的精明。
“不过甚么”润娘已舒了眉头,嘴角噙笑。
“我家里的虽不多的,可加上林家也不差甚么,况且林家的田地离得也不远,就不晓得阿姐愿不愿同林家做买卖。”
润娘忽觉着有些看不清这个十几岁的丫头,“你把林家拉进来,不怕你孙伯母恼你么?况且林家也未必领你的情退一万步说,孙、林两家真要处的好了,你就不怕孙家改主意么?”
陈文秀满月似的脸上晕着淡淡的红潮,眉梢眼角带着少女的羞涩,惟有眼眸中一片清明:“我拉林家进来,只是因为他是最合适的合伙人,旁的我倒没想着那么多。有句老话不是说在商言商么,即想要多赚钱,就莫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她这一番话润娘很是欣赏,很有几分后世所谓的“专业精神”然嘴里却是笑道:“哎哟哟,哟哟---”真没想着你竟还是个财迷,只要能赚钱甚么都不顾了”
“阿姐”陈方秀瞪了她一眼,道:“你再这般糊说,我可就不理你了。”
润娘换上正经神色,淡笑道:“你且先问问林家愿不愿做这买卖,若是愿意的,我就差人去青石弄说一声,免得他们又求到别人门上去了。”
陈文秀笑道:“东西卖给谁家不是卖,卖到姐姐手上,还能套个近乎呢”
润娘瞅着陈文秀的笑眸,奇诧道:“做甚么卖给我呢,你们直接送去青石弄就好了呀”
“话虽是这么说,可咱们姐妹不比姐姐是当家的主母,咱们两个都是没出阁的女孩儿,家里若有个兄弟这买卖做也就做了,过个两三年的还有人接手,可咱们两家就只一个女孩儿,等咱们出了门子---”话说到此文秀的语调低了几分,连带着脑袋也低了下去,不过只须臾间,她复又抬了头,神色清凜道:“难道将来把买卖交给家里那些家奴、长工么?与其信他们,倒不如信姐姐”
润娘瞅着虽有些羞涩却依然昂着头的陈文秀,蓦地生出几分佩服,这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不仅思虑周密性情沉稳,最难能可贵的是利益当前,还能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即这么说,那我可差人去青石弄打招呼了”
文秀道:“一是差人去青石弄,二是请林姐姐过来,她虽不大管事,可她家里的事还是她做主的”
润娘问道:“那她这会住哪里呢?”
“中秋前她都住在静莲庵。”
正文 一一八、青石弄的旧买卖(下)
一一八、青石弄的旧买卖(下)
林寄兰才吃了中饭,忽听丫头来报周家娘子差人来请自己,心下又是惊又是喜,连午觉也不睡了,忙忙乱乱地收拾了些东西,忙叫人备了车进城。
“林娘子,到了。”阿大跳下车辕,恭敬地立在车帘外回道。
车帘揭起,两扇窄窄的黑油小门登时撞入林寄兰清幽的眸中,她面上的诧异登时便掩不住了,不信地四下里望了望,深埋在山墙下的弄堂逼仄幽静,巷口那一株桂花已飘送出隐隐的香气。
“这不是陈家的旧宅么”
阿大垂首回道:“噢,前些时候咱们娘子跟秀娘子赁了下来。”
不知怎么的这话林寄兰听着就是有些不舒坦。当下随着阿大进了角门,才迈过马棚粗简的院门,就见润娘带着几个人迎出了二门,林寄兰的嘴角弧线还不及上翘,眼波流转间瞥见了跟在润娘身后的陈文秀,刹时间只觉着刺眼,一股子委屈与忿懑从心底涌了上来。
“姐姐身子好些了么?”陈文秀微笑着上前问候。
“姨娘安好。”林寄兰越过陈文秀向润娘行礼道:“初次登门也没甚拿得出手的东西,这点粉藕并莲子倒是庵里自己种的,虽不甚好胜在干净。”
润娘瞅了陈文秀一眼,倒不见她有甚么不悦的神情,方才挽了林寄兰的手,笑道:“怎么称呼的呀,你访跟着秀丫头叫姐姐才对呀”
林寄兰闻言盈盈的水眸往陈文秀身上一转,心里蓦地舒服了些,面上的微笑真诚了起来:“我倒不好跟秀丫头一样的。”
润娘见她纠结于此也不相强,只笑道:“随你爱你怎么称呼吧,只是这里穿堂风怪凉的,咱们屋里说话。”
润娘带着二人直进了内堂,堂屋内早摆好了茶点,三人分宾主坐下,润娘让了一回茶也不同林寄兰绕弯子,直接将自己和陈文秀的想法说与林寄兰。
“这桩买卖成不成可就等你一句话了”
林寄兰小口小口的轻啜着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句:“姨娘这是甚么茶,我竟从未吃过”
润娘闻言一怔,旋即答道:“我也不清楚,是位朋友送的。”
“姨娘真是交游广阔,就连吃的茶也这么稀罕”林寄兰放下茶盅微微笑着。
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况是润娘、文秀这样爱动心思的人,林寄兰话一出口俩人同时沉了面色,陈文秀瞥了眼低首吃茶的润娘,忙向林寄兰道:“甚么交游广阔,周家姐姐不过是爱茶,才变着法子弄来这些稀奇的茶叶,姐姐问起她不好细说才推托说是朋友送的。”
林寄兰虽说是性情直白倒也不傻,文秀一开口她便知自己说了错了话,窘着脸咬着下唇,待解说两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润娘看她那惶错的样子,倒不好继续冷着脸了。
“这茶你要喜欢,等会包些回去就是了,现下这桩买卖你是怎么想的?”
“不瞒姨娘说,我父亲是一味的只管做学问不问俗物,我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也不好多过问甚么,不过是到年下管事的拿了帐来我看罢了,如今真要照姨娘说的去办的话,我还得问问管事的才行。”
润娘听了只当她是推托之言,当下微微一笑不再说甚么,文秀却知她说的是实情,再看润娘的神情隐隐地有些着急:“姐姐就是性子软了些,这些事正是你做主的,怎么倒问起家里下人来了亏得是在周姐姐这里,换一个地方人家只当姐姐不知好歹,借故推托呢”
润娘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当下不得不卖文秀一个面子,淡笑道:“你放心这桩买卖是只赚不赔的。”
林寄兰低着扭着衣带,半晌才挤出半句话来:“倒不是为这个---”
润娘看着她的头顶,忽地觉着有些好笑,做买卖不为赚钱,又为着甚么呢?
“姨娘不晓得,我父亲气性高,若知道,若知道---”林寄兰吞吐着,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怕是要不高兴呢”
“姐姐”陈文秀蹙着眉薄嗔道,再转眸去看润娘,脸上虽没显出甚么不悦,那眸子却是冷了两分。
“要说个你更是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也是读书人家,岂肯真的做起买卖来其实细想想,佃户们也是要卖了东西才有钱交租子,咱们收齐了一起卖,也算是给佃户们做件好事。”
润娘心里虽很不齿林家父女两的想法,然面上却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林家不仅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林寄兰听她这么说倒有些心动,她正犹疑间里屋传来弄哥儿的哭声,陈文秀眼眸一转,向润娘道:“周姐姐先去看弄哥儿吧,我陪姐姐坐坐。”
润娘清凌凌的眸子在陈文秀的圆脸上一扫而过,笑道:“那就有劳文秀妹妹了。”说着便已起身往里去了,秋禾自去叫沈氏过来。
“姐姐,尝尝这个糖芋艿,这是家里做的,不比外头买的。”待人去后,陈文秀转过笑盈盈地圆眸,将一盏白瓷小碟推到林寄兰面前。
林寄兰端起茶盅轻呷了口,低垂的水眸漾起圈圈冷笑的涟漪:“真没想到呀,你和周娘子已亲近到可以代她待客了。”说话间,她缓缓抬了眼眸,直直地望向陈文秀:“而我竟是一点消息都没听到,秀丫头你瞒得我好啊”
陈文秀闻言一怔不及开口,秋禾领着沈氏进来,待人进去后,她方缓声道:“也不是我故意瞒你,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说。况且那回周姐姐托你帮忙,你又---”陈文秀瞅了她一眼,辩道:“其实我们也算不得很熟,只因她赁少着我家的老宅这才走动的勤了些”
“走动的勤了些”林寄兰幽幽的水眸又回到了琥珀色的茶汤上:“怪道你不肯帮我传信,原来是自己存了私心。”
“你胡说甚么呢”陈文秀虽然气急,嗓门却还不大:“我要真存了私心,这会拉了你来做甚么”
林寄兰冷冷一笑,抬眸直视着她:“你当我不晓得么,你家那点农货做得成甚么买卖哼---”林寄兰冷眸一翻,轻嗤了声继续道:“这桩买卖想来是你提的吧,为了讨好周娘子你倒是肯用心啊”
“
你”陈文秀只气得浑身发颤,怔着一双圆眸,眸中泪光点点,哆嗦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待要分争两句,转念一想自己虽然与润娘亲厚,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姊妹俩若是争闹起来,难免叫人家看笑话,勉强忍气道:“姐姐若是这般想,大可不应承的。”
“嗯”林寄兰冷哼道:“只怕你就是不想我应承吧,这样你做了好人不算,我又在周娘子的面前落了不是。”
陈文秀望向林寄兰的眸光满是迷惑:“难道姐姐心里除了嫁了入孙家就没的事啦?难道姐姐做这桩买卖就只为在周姐姐面前搏个好印象?”
“难道你不是?”林寄兰水眸一荡,面上有揭穿旁人心思的得意。
陈文秀微叹着摇了摇头,自觉无话可说。
润娘揭帘出来就见她姊妹俩闷坐着,两人之间仿似隔了滩死水般,“怎样?你姊妹俩商议的如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