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没坏心,只是你不觉得咱们和他太过交浅言深了么?”
“傻丫头,帮你这个忙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想太多了!”刘继涛暗道,还好没同意长霖由卢大兴直接收购周家的农货,不然润娘还不得疑心出病来!
“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你想啊,巴长霖是甚么人?皇商巴氏的公子,那汤家巴结他都对来不及,巴长霖肯邀他见面他哪有不乐意的。”
结果刘继涛这个“晋王府第一谋士”的谋算却出现了极大的误差。到了约定的那日,巴长霖为了摆摆架子三个人特意迟了些时候出门,结果到了卢大兴才知道,汤饶臣也还没到!
“这个姓汤的,实在是过份!这都甚么时候了!”失了面子的巴长霖分外的焦躁,狂扇着折扇在雅间里来来回回。
大开着的窗户送进徐徐夜风,窗下梅花几上供着一盆钵莲,淡雅的花香以及静宓的茶香,随着微风在雅间里轻袅飘散。
“你就消停会坐下来吃杯茶吧,看你这样我都躁了起来!”临窗而坐的
润娘穿着周恒旧衫,实有几分寒门士子的清雅之气。这会正细细地打量着眼前同宝妞拳头差不多大小、洁白如雪的碗莲。
巴长霖“哗”地收起折扇,忿忿地往交椅上一坐,灌下盏茶水,叫道:“姓汤的来了没有?”
门外立时闪进一个小厮,回道:“还没有呢!”
巴长霖的脸色登时又黑了几分,转头向刘继涛道:“承之,看来那姓巴的真是欠教训呢!”
刘继涛一直默然坐在桌旁自斟自饮,汤饶臣的态度倒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也勾起了他的好奇,这个汤饶臣倒还真是特别啊。
“区区一个小商户,你跟他置甚么气。难道你还要为这种小事寻他的不自在?”
巴长霖虽有这个心思,可这会又怎么承认,讪讪道:“你说到哪去了?我怎会跟小小一个汤家过不去?”
刘继涛浅眸淡笑,给巴长霖斟了杯茶,道:“再等一刻钟若他还不来,
咱们就不等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对不住啊铺里事多,叫巴公子久候了。”
润娘的眸光移至门帘处,见走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穿一身葡萄紫的绸衫,头上戴着帻巾,面目阔朗倒有几分豪爽之气。与自己想像的精明像相去甚远!
“哪里哪里,汤官人能来小弟已是很高兴了,再则小弟也没有等得许久。”
就在汤饶臣进门的那一瞬间,巴长霖便换上了无比诚心的笑脸,边让坐边介绍道:“这两位是小弟新交的朋友,刘兄、苏兄。”
汤饶臣红光满面地堆笑拱手道:“幸会,幸会—-”眸光不露痕迹的在润娘的身上停留了会,精明在眸底一闪而过。
然而巴、刘二人是何等的城府眼力,汤饶臣的那点聪明自逃不过他俩个的眼睛。
“小弟今日请汤大哥来,是有一事相求!”巴长霖亲自给他斟了杯掌柜才送上的桂花酿,开门见山。
“巴公子折煞我了,我能帮公子甚么忙呢!”
润娘轻啜着细瓷杯中的桂花酿,一股甜绵自入喉底,“大哥”、“公子”只是简简单单的称呼,汤饶臣已是不露声色地给了巴长霖一个软钉子,看来汤家这条路怕是行不通啊!
只是照巴长霖的身份,汤家应该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如此驳他的面子呢?润娘微微抬眸扫过汤饶臣笑得极是红润的脸膛,真是人不可貌像啊,这看似北方爽朗的汉子,却偏生了一肚子的心眼!
巴长霖尽管心底恼恨非常,面上却依旧笑得亲和:“小弟不过蒙祖辈余荫混个名声,哪像汤大哥把祖业整办得那么兴旺,我听说连京里都有汤大哥的分号了?”
汤饶臣哈哈大笑道:“我不像公子是个富贵闲人,我指着那点小产业养家糊口的,不费心些不行啊!”
刘继涛眉梢微挑,心道这汤饶臣倒是精滑得很,一丝鏠都不露。
此时掌柜的正端了炸得金黄松鼠鳜鱼上桌,润娘忙夹一筷子送进嘴中,细嚼了半晌赞道:“外脆里嫩,甜酸适中!啧啧,果然百年老店做出的事就是不一般!”
“百年老店”四个字润娘咬得特别的清晰,言外之意是提醒他巴长霖的手段,然面润娘眼角余光偷去却见他恍若未闻般,夹了一大块鱼,塞进口中道:“咱们粗人倒说不出甚么好词来,只晓得好吃就是了。”
润娘暗暗地泄了口气,眉头轻轻蹙起,这个汤饶臣到底凭借着甚么敢这般轻视巴长霖!
“我听说近几日丰溪村的周悛也学着汤家收起了农货,价钱给的还不低呢!有好些庄户都把农货卖给他家,汤官人的买卖想必--”刘继涛闲谈般问起,果见汤饶臣的脸色稍稍一滞,旋即笑道:“难道汤家还能做尽了天下的买卖?人家出的价钱高,庄户们自然卖给他。”
润娘道:“汤官人也可以把价钱提一提呀!”
汤饶臣摆手道:“苏兄弟不晓得,我同各家酒肆是签了文契的,那价钱是定死了的,我要是给庄户们的价线高了我可就赔了。”
润娘浅笑不语,心里却骂道:“你个死精鬼!你给庄户们的价钱低得几乎是白拿的,你给酒肆的价钱难不成也低到白送的份上!”可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如今周悛的收货的消息在信安府都传开了,他的货源分明被周悛抢去不少,可他却还不肯提价,而且还这么气定神闲,他一定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不然,巴公子给我提一提价?”汤饶臣突然放下筷子,笑着向巴长霖道。
刘继涛闻言,不过是嘴角处勾起抹微微的弧线。润娘却是睁大了眼眸,心里暗赞道,原来他也是有求而来,不过这姿态摆得可够高的。姓巴的估计被他气得不轻吧!
然而她转眼看去,却见巴长霖笑得灿若桃花:“汤大哥开了口小弟哪有不允的,反正这卢大兴亦只是小弟的游戏之作,或挣或赔也没甚么打紧的!不过只我一家提价,又管甚么用呢!”
“所以我想借公子贵地,请各家的掌柜来商量商量。”
此言一出,润娘忍不住有些咬牙,还真是无奸不商啊!实在看不惯汤饶臣得意的样子,润娘忍不住出言道:“只是汤官人就不怕这一提价,各家酒肆都转去给周悛拿货么?”
汤饶臣笑道:“多劳苏兄弟操心了,一来我同各家酒肆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二来咱们都是签了文契的,想来各家掌柜也会体谅我的难处!”
原来如此!你若不提价我还真奈何你不得,如今却是未必了!
润娘秀气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浅笑,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正文 一零二、设局
一零二、设局
二更时分,王门郎大街上的摊贩已所剩无几,热闹了一日的街道终于寂静下来,乳白的月色轻洒在青石板上映出幽幽光润。
街面上行来三人,夜风掠过拂起淡淡的酒味,当先一人酡红双颊脚步轻浮。
“啊,外头凉快多了。”她张开双臂仰起头,感受那柔到极处微风。
“好了,刚吃了酒当心受了风。”
手突然被一股温暖包裹住,有些微醉的润娘仰着脸柔柔地笑着,望着夜空道:“承之你看,好美的月亮!”
刘继涛抬眸去,但见一轮满月当空清辉如练,可下一瞬他的眸光就痴痴地落在润娘柔得仿若要化成水的笑颜上:“是啊,今晚的月色格外的美。”
他话未说了,润娘突地推开了他,一道缥缈轻乎的曲调从润娘的嘴唇中溢出:“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微醺的舞步袅娜的身段,此时的润娘虽穿着男装,然在月色的轻笼下却媚胜海棠。一时间,巴、刘二皆看怔住,直至润娘凑到他二人跟着笑问道:“我唱得怎么样,这段唱我特意学过的---”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刘继涛突然沉了面色,牵着润娘的手就走。
润娘犹还回头冲巴长霖挥手,道:“再约了—”
巴长霖看着刘继涛又加快了些的步伐,面上浮起比月色还淡的笑意,这般柔媚入骨的润娘他怕也还是头一次瞧吧,偏偏还让旁人瞧了去,这心里自是不痛快的!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洒了一地的水样的光影,润娘扶着灌了铅似的脑袋缓缓坐起,唤道:“秋禾,秋禾---”
“娘子,起来了。”应声而入的却是知芳,润娘一面披衣下床,一面问道:“秋禾呢?”
知芳倒了盏淡盐水递给润娘,又去开了窗户道:“她在厨里给娘子做解酒汤呢。”
润娘漱了口净了面在妆台前坐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还真是有些憔悴:“这酒真是吃不得,昨晚上也不觉是怎么醉,这脸色却这样难看。”
知芳一面给她梳头一面笑道:“娘了在外头做了甚么了?昨晚上我看刘先生的面色可不大好看呢!”
“我---”润娘猛然记起自己居然当街唱起贵妃醉酒,脸上腾地升起两朵红云,连连跺脚道:“这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现在晓得了!昨晚也不晓得是谁一个劲的灌,拦都拦不住!”刘继涛端着托盘进来,知芳赶紧接过手,道:“怎么是先生亲自送了来呢?”可惜没人搭理她,刘继涛只管盯着润娘瞧,润娘就只顾着害臊了。知芳瞅了瞅两人,将托盘搁在案几上,稍弯起嘴角退了出去。
润娘心虚地低着头,小声辩解:“我吃着那酒甜滋滋,谁晓得竟也会醉人!”
“你呀!”刘继涛微笑着取了朵珠花,斜插在她鬓边,携了她的手在炕上坐了,揭了小盖盅道:“先吃点肉粥然后再喝解酒汤。”
“噢。”润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老实实地拿起调羹,小口小口地喝粥。心里嘀咕道都怪那个姓汤的,明知我是女的还拼命劝我酒!突然润娘微微一怔,姓汤的!
“承之,你赶紧请巴长霖过来一趟,我有要紧的话同他说!”
刘继涛明知润娘是为了农货的事,可听她那么焦急地要见另一个男人,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绷了脸:“见他做甚么!”
润娘听他口气不对凑脸看去,见他气呼呼地微嘟着薄唇,十足小孩子闹脾气的神情,润娘心里暗暗笑叹,没想到这个温文有礼的男子喝起醋来这么可爱,当下不由依在他怀里,玩弄着他的袍袖,撒娇道:“还是为了那点农货,不然我才不耐烦看他那个嘻皮笑脸的样子。”
刘继涛本微微发青的脸色这下蹭地就红了,待要推开润娘却又舍不得,过了会才道:“你先吃饭,我这就叫无腔去请长霖。”说罢有些狼狈地逃出屋去,若得润娘“格格”直笑。
润娘吃罢饭,喂过龟、又和刘继涛把吃饱的女儿哄睡了,眼见巳时过二刻了,无腔才回来禀道:“巴公子会客呢,他说这会怕不得工夫,到后半晌再过来。”
“会客?”润娘心里一凉,问道:“会甚么客呢?”
“听说是汤官人。”
润娘听罢稍稍一怔,然后扶额直呼:“完了,完了---”
刘继涛轻摇折扇,微微笑道:“你放心,姓汤的想从长霖那里讨便宜绝对是痴人说梦。”
“可昨晚上,他不是很爽快的答应加价了么?”润娘疑惑眸光直落在刘继涛微笑的俊颜上。
“空口无凭,这种话也当得真?”
润娘挑眉暗道,看来我还是个老实人啊!
巴长霖直过了申时才走了来,一来着就是嚷热,连灌了两碗绿豆汤下去才算舒服了,只是他碗都还没放下,刘继涛便已凉凉问道:“跟汤饶臣谈了大半日,结果如何呀?”
巴长霖斜挑着桃花眼,扫过二人似笑非笑的脸庞,道:“不同你们商量商量,我肯跟他有结果么!”
这话听到润娘耳朵里很是有些愕诧,自己甚么时候和他这般亲近了?
“那你大半日的都说甚么呢?”刘继涛端了茶盅轻笑如云。
“还不就一个字‘推’,总之不论他说甚么我都吱吱唔唔地应着。”
润娘纤细的手指一下下地轻敲着案几,昨晚上脑中一闪而过的计划,这会慢慢成型:“汤饶臣不是说想借卢大兴的地方,同各家酒肆东家商量提价的事么?我在想即是巴公子的地方,为甚么要借给姓汤的?巴公子自己做东不是更好么?”
巴、刘二人相视一眼,“怎么说?”
润娘微扯起嘴角,眼眸中浮起淡淡精光:“不知各家酒肆与汤家签的文契可有说汤家可以更改价钱?”
“当然没有,你当咱们是傻的么!”
巴长霖略有些恼怒的回答,却让润娘的笑脸越发明媚了:“那何不由巴公子出面,请各位东家到卢大兴共议货源之事。”
刘继涛一直轻摇着折扇,此时眼角眉梢俱带了笑意。
“然后呢?”巴长霖却是一脸的茫然,倒也不是他蠢笨,毕竟润娘所想的法子还从未有人用过。
“既然文契上没说可以加价,汤家提出加价便是毁约,自然要重签过文契,可谁定下非要同汤家签呢?咱们大可以货比三家呀!”润娘浅笑着眸中精光闪闪。
巴长霖还是有点疑虑:“可是弄出这么大动静,万一周悛也来了怎么好?”
刘继涛轻笑道:“你还不明白么,她只是想签下你卢大兴罢了!”
“这---”巴长霖的桃花眼中满是愕然。
润娘浅笑微颦:“我只怕周悛不来昵!”
巴长霖稍稍怔愕,旋即拍手赞道:“好个坐山观虎斗!”
日落时分,如火般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一辆骡车飞驰而来,赶至周悛家大门口停下,一个三十来往的汉子跳下马车飞奔进门,才迈过二门,正撞上老徐头。
“今朝官人生辰,家里人来客往的,你莽莽撞撞地瞎跑甚么!”
“徐管事,城里出大事了!”
老徐头面色一僵,嘱道:“你且去外院倒座等着,我去请官人来。”言毕急急而去。
周悛在内院偏厅正和一帮素日交好的同窗并族中兄弟吃酒,见老徐头面色忧蹙地走进来,便有些不悦,“有甚事呢?没见着我在会客么!”
“官人,杨怀回来了,说城里出大事了。”
周悛正吃得兴起,挥手道:“你去回娘子吧!”
老徐头大着胆子道:“这,官人还是你自己瞧瞧去吧!”果然他话未说完,周悛已冷了脸色:“怎么,你是不把我看在眼里,还是不把娘子看在眼里!”
老徐头连道不敢,躬身退去叫了个仆妇去内室回禀娘子。谁想秦氏亦打发人出来说,在里头陪着内眷不得空,让他晚一些再回。
然周悛他们吃酒至二更方散,且他又吃得烂醉如泥,而秦氏陪了一日的客也乏了,老徐头自不也再进去回禀,直至次日午间周悛醒了酒,老徐头方领着杨怀进来回话。
“小的昨日在城里送货时听说,卢大兴的东家巴公子请城里各大酒肆的东家,三日后在卢大兴吃酒商议汤家加价的事情,听那口风这回他们倒不大愿意继续同汤家做买卖。”
周悛听罢,几乎从凉椅上蹦了起来,欢喜得直打转:“好啊,看来城里
那些酒肆也听得咱们的名头了,我就不信汤家的价钱能低过我去!”说着又吩咐杨怀道:“你赶紧再进一趟城,把消息打探清楚了。”
杨怀领命而去,老徐头踌躇着道:“官人,咱们真要跟汤家做对么?”
周悛听得这个消息心情甚好,老徐头这么问,他倒也不恼:“你不知道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原先城里那些大点的酒肆都跟汤家签了文契,咱们是想插也插不进去,只好同那些小商做点小买卖,若咱们能抢到城里那些大的酒肆,嘿嘿---”周悛笑眯了眼:“咱们想不发达都不行呢!”
老徐头看他笑的得意,心里却甚是不安,待要劝他几句,料他也不会听,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了下去。
正文 一零三、观虎斗(上)
一零三、观虎斗(上)
西边天际的晚霞褪了艳红,半轮明月渐爬上树梢。今夜的卢大兴份外的热闹,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隐约的喧哗,叠檐飞拱的间灯火辉煌眩耀得叫人不敢逼视,而酒肆内高朋满坐笑语不绝。
卢大兴的众多小厮端着各式酒菜果品穿梭往,一个个脚下快得好似练过水上漂一样。而掌柜则更是忙到晕头转向,喉咙说哑了不算,身上的绸衫是汗湿过几回了。
除了他们,酒肆内最忙的就要数汤饶臣了,每个进来的宾客他都要上前拱手寒喧两句,且又不时地同店堂内的宾客套几句近乎,几乎是一刻也不闲停的。
汤饶臣面上虽笑得极爽朗,心里却是万分的恼火,本来他以为邀了众人吃顿饭,说两句好话软话,就算他们不甘愿加价,却也没第二家可选。他断没想到巴长霖居然会又捧出个周悛来,短短的几日,信安府各大酒肆都传言着周悛的农货价廉物美,一时间倒是声名鹊起。以至于今晚上的酒宴完全成了他与周悛的竞标之会了。想到此,汤饶臣不由轻叹一声,终是自己轻视了那个看似懒散的后生!
“周大官人来了!”
不知是谁吆喝了句,瞬时间众人都向店门口望去。汤饶臣微眯了大眼,但见门外方步行来一个二十出头形容俊逸的青年,穿一身湖蓝色宽袖袍头戴逍遥巾,衣袂飘飘颇有几分脱俗的意味,此时正笑容满面的与众人打着招呼。
汤饶臣的爽阔的面上闪过一丝阴笑,旋即方正的面容上堆起豪爽的笑脸,迎上前拱手道:“周官人,久仰久仰!”
周悛先前还有些忐忑不安,可一踏进卢大兴就被诸人众星拱月似的迎进客店,早是飘飘然起来,这会眼前突地冒出个魁伟英爽的汉子,倒是一愣,正不知如何称呼,旁边已有人告诉他,“这是汤大官人。”
“汤兄。”周悛拱手见礼,含蓄的笑意里隐隐地带着轻鄙,他心中已料定,这个姓汤的不过是承袭祖业的碌碌之辈!
汤饶臣纵横商场十余年,周悛的那点自得如何瞒得过他?当下面上的笑容是越发的真挚了,向众人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我在周贤弟这个年纪还只知玩乐呢!”
在场的诸人俱与汤饶臣打了多年的交道,他笑脸下的算计岂有不清楚的,本来除了做点买卖都不大与他来往,只因前年突来了个巴长霖倒是与他甚是相投,俩人联手夺了卢氏了祖业,这些商户又听说巴长霖是京城巴家的六公子,心里除了忌惮戒惧,倒也有些巴结讨好的之意,因此这一、二年来,倒与汤饶臣颇有些来往。
不过如今巴长霖要捧的人显然是这个名叫周悛的后生,因此自是豪不留情地揭了汤饶臣虚言。
“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汤官人打小就是极精明的,何必这般虚言自谦呢。”
汤饶臣面上笑容不变,道:“此言差矣,巴公子能瞧上的岂是寻常人物!”
周悛被人一路奉承,早是晕晕乎乎,听得这话稍稍醒转,道:“巴公子?我还未曾一见呢!”
众人闻言皆惊,就连汤饶臣也微微变了脸色:“周贤弟竟不认得巴公子么?”
周悛随人入席,摇了摇头得意地笑道:“素未谋面。”
汤饶臣又再打量打量眼前这个看似精明的后生,眉间闪过一抹疑惑“姓巴的到底打得甚么算盘!”他一念未息,就听小厮喝道:“巴公子到!”
闻言众皆站立起身,但见一名锦衣华服俊美非凡的贵公子自二楼缓缓而下,面上浅笑仿若天边晓月。
周悛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暗自惭愧道,亏我往日自诩形容俊美,与他相
较却有如云泥之别。
“叫众位久候了。”巴长霖拱手做了圈揖,慌得堂上众人连道不敢。
“这位想必是周悛,周官人了吧!”巴长霖满脸笑意的行至周悛身旁,桃花眼稍稍一转道:“果然是仪表非凡!”
“哪里,哪里!”周悛这倒不是谦虚,当着嫡仙似的巴长霖他如何敢称仪表非凡呢!
“要我说两位俱是人物风流,比那画上的还要好看上几分,不像咱们大老粗一个!”
汤饶臣的大嗓门令得周悛微青了解脸色,巴长霖却是笑脸依旧,转身拱手道:“原来是汤大哥,小弟一时没瞧见,倒是怠慢了!”
诸人听得巴长霖这话,面上皆露得色,心道你姓汤的也有今日!
“不打紧,不打紧。”汤饶臣却是毫不在意的笑道:“今朝巴公子有贵客么!”说着那双虎目暧昧的向周悛瞟去。
周悛的脸色又青了几分,巴长霖倒是毫不避讳,携了他的手坐下,道:“你我兄弟一处坐着。”说罢传令开席,登时间各色佳肴流水价地端上了桌。
众人推杯换盏、笑语宴宴之际,谁也没留意到二楼某处雅间垂着的轻薄纱帘微微晃动,映出两个纤细的人影。
“巴长霖倒真是会做戏!”依旧做男装打扮的润娘放下纱帘,回到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眸光却瞅向刘继涛手中的桂花酿。哎,自己吃醉过一回,他是决不会再许自己饮酒的了。
“你也不比他差呀!”刘继涛对润娘渴望的眸光视若无睹,轻啜着杯中美酒。
“胡说,我怎么比得上他那般阴险狡诈!”润娘嘟着水嫩的小嘴反驳道。
刘继涛微笑着摇了摇头,夹了块糖醋藕夹到她碗里:“是啦,你就是个孩子,哪里有甚以心机!好孩子,尝尝这个藕夹吧,长霖知道你爱吃特地叫厨里做的。”
润娘回过身瞅着刘继涛,娇声问道:“姓巴的怎么知道我爱吃啊?”
刘继涛倏地红了俊颜,正不知如何解释,传来巴长霖高昂的嗓音:“各位静一静,静一静!”
润娘立时丢了茶盅,挑了纱帘露着小半边脸偷瞧。
“今朝我请各位东家来,主要是为了农货的事。咱们开酒肆的,最重要的就是各样的农货,往年咱们都是直接同汤官人拿,只是今年多了个周悛官人,倒不是咱们不讲道义,这做买卖么不就是要货比三家么,如今各位东家都在这里,两位哪一个的价钱合适,咱们往后就跟谁拿货。”说了,拍了拍周悛的肩膀,行至一旁坐下吃茶。自有小厮上来撤了酒席。
周悛这会倒有些紧张了起来,虽说老徐头给了他一个范围,可这头一声价喊多少合适,他是一点底也没有,瞟了眼身旁的汤饶臣,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汤饶臣笑着拱手:“汤官人年长于我,又与在坐诸位是旧识,周悛不敢抢先。”
周悛的那点小心计如何哄是过汤饶臣去,他笑了笑,道:“若各位继续做我汤家的买卖,我在原先的价格上低上一成。”说了转头看向周悛道:“周贤弟请!”
周悛微皱着眉头暗骂了声老狐狸,心道亏得我早有准备,尔后拱手向众人道:“诸位东家,小弟不像汤官人这般世代经营农货,手上种类齐全,因此这价格也实在是不好说,不如请诸位且先说报了货名、价格,小弟手上若有再讨价还价不迟。”说着,便请掌柜的拿了纸笔来,让在坐的诸位东家写下所需农货、以及价格。
此言一出,汤饶臣面色稍凝,脑中闪过一策良计,虎目不由像周悛扫去,暗暗笑道这小子倒也不全是个绣花枕头。而坐在一旁喝茶的巴长霖听了这话,眉梢微微轻挑,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躲在纱帘的的润娘亦蹙了眉尖,嘀咕道:“没想到这周悛竟有这样的本事!这万一真要以农货品种来签文契,他俩个岂不是要结成联盟了!”
“结盟?”刘继涛笑得云淡风轻:“那你可就小看了周悛了!”
“怎么说?”润娘回身问道。
“周悛想的是将城里酒肆一举拿下,他怎肯与他人分而享之!”
“可是,就凭他现在财力物力,怎么可能拿得下来!”润娘的眉头依旧皱着,在她看过楼下二人结盟的可能性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