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坐在垫了凉癫的炕上,她细长的食指被藕哥儿的小手紧紧地拽住,她另只手勾着小家伙滑腻腻双下巴,赞道:“小家伙,你还真有点气力呢!”
藕哥儿黑水晶似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润娘,小嘴里依依呀呀好似要跟她说话般,把润娘喜欢得把起他在小脸上亲了又亲:“芳姐姐,藕哥儿就是活泼,不像我那闺女成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就是哭闹也都都是细声细气的哪像藕哥儿那么有响亮!”
知芳捂嘴笑道:“弄哥儿还没满月呢,除了吃可不就是睡。”
“可藕哥儿那会哭得好生响亮呢,我那闺女跟小猫叫似的。”
“闺女儿斯文些不好么,难道你想她长成个野丫头呀,到时候没人要看你找谁哭去!”
润娘轻哼了声,暖暖向怀里的小娃儿笑道:“藕哥儿啊,好好长呀要长得壮壮得,将来婶子把弄哥儿许给你!”
知芳闻言眼眸忽闪过道精光,笑道:“娘子说得甚么话,咱们家小子怎么配得上弄哥儿呢!”
润娘笑笑没做声,也许是因为自己把家里那一摊子的事都交给了她,她感激自己的信任心里的那点芥蒂好似不存在了,俩人之间登时亲近了好些。
至于说把弄哥儿许给藕儿,还真是一时的玩笑,然知芳眼眸中精光却让她生出些懊恼,只怕因着一句玩笑话又叫知芳多了心。正不知说些甚么叉开话的好,就见周慎赶了进来,润娘忙招手叫他进来。
周慎适才虽赶得急,这会见到知芳倒记起礼数来了,踱着小方步迈进屋里,欠身半礼:“芳姐姐好。”
知芳早站了起来,福身回礼:“慎哥儿安好。”说着又向润娘道:“娘子真真是好福气,慎哥儿是越来越稳重了,将来指不定怎么给娘子挣脸面呢!”她话未说了,却见周慎已趴在炕沿边上逗藕哥儿了,噎得知芳不知如何是好。
润娘却“格格”笑道:“这样才好呢,小孩子家就要像个小孩子家!”
俩人在屋里东家长西家短的聊着闲天,眼瞅着已是近午,易嫂子走来请二人坐席,又指着知芳道:“你真真是来做客呢,竟是一点儿都不动呢!”
知芳依着易嫂子的胳膊道,撒娇道:“好嫂子,难得我娘老子不在跟前,你也容我享一日的福吧!”
说话间众人已按规矩坐下了,润娘见刘继涛还没过来,便差秋禾去请。
不大会刘继涛领了无腔进来,一屋子的人除了润娘都站了起来见礼。
虽然无腔平素话少,偏那几个小子都喜欢粘他,阿二一见着他就蹿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道:“五腔哥,我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
一屋子的人都对笑了起来,刘涛亦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在润娘身边坐下,无腔挣开他的手,红着脸训道:“是无腔,不是五腔!”说着丢下可怜兮兮地阿二走至知盛身边坐下。
润娘咬着刘继涛的耳朵道:“都怪你,取得好名字!”
刘继涛饮了杯雄黄酒,笑睨着润娘:“你取的名字就好么?”
“你!”润娘丢了他一个白眼,别过头不理他了。
鱼、肉、鸡、鹅、汤品、鲜蔬并各式小点流水似的端上了桌,知芳并润娘几次唤鲁妈和易嫂子来吃饭,她们总说再得一两个菜就好,可直到众人吃得差不多了,阿二、阿三他们都跑出去玩了,她俩个也不见来。
“妈妈同嫂子做甚么呢,还不来!”知芳放了筷子正要去厨里拉人,却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大笑:“客人来了,怎么连个迎接的都没有么?”
众人一听便知是孙家娘子来。
“这才甚么时候呢,就赶着来了!”润娘起身接了出去。
知芳赶紧跟上,笑道:“怕是为了占个好位置好看龙舟赛呢!”
一言未了已接出了堂屋,就见孙家母子三个穿了身簇新的衣衫走了进来。
宝妞一见着周慎,撒了小腿就跑过来,抱着周慎的胳膊“三郎,三郎”的叫个不住。润娘揉着宝妞的脑袋,笑道:“宝妞怎么只瞧得见慎哥儿,竟不搭理姨娘了么!”
宝妞拉着周慎的手,甜甜软软地唤道:“姨娘好。”
“乖。”润娘香了香宝妞苹果似的小脸蛋,吩咐易嫂道:“去盛酸梅汤来。”
孙娘子牵着小儿子一路走一路瞧:“老大、老2说你这宅院如何如何的宽敞精巧,我只是不信,这会瞧来倒真有些官家府第的气派。”
“嫂子就爱取笑我,不过是宽敞了些罢了。”
润娘一面说一面已请孙娘子进了正屋,孙娘子堪堪落坐,便将小儿子推到刘继涛跟前道:“我也不怕先生笑话妹子麻烦了,今朝我就将这个不争气的小子交付给二位了,我求他能进入了书院读书,我就谢天谢地了。”一面说一面就要起身行礼。
润娘并刘继涛赶紧搀住齐声道:“嫂子可是折煞咱们了。”
刘继涛又道:“小三子心性是正的只是顽心重了些,但凡肯上点心别的不说入书院总是没有问题的。”
孙娘子闻言急拉着小三道:“还不给刘先磕头磕头!”
刘继涛赶紧拦下道:“我也算不得甚么先生,不过指点指点罢。”
大人们在屋里谈天说事,周慎和阿三则领着宝妞往小花院里玩耍去了,宝妞荡着秋千“格格”地娇笑惹得站在院门外的淑君好不眼红。
周慎推着宝妞,见淑君独自站在那里很可怜的样子,便招手叫道:“过来一起玩吧。”淑君小步小步地挪了过来,宝妞眼角余光瞥见了她,道:“三郎你歇歇,叫她推吧!”
张淑君猛地抬起眼眸,细眸中有丝丝的恼怒。周慎正觉着有点渴了,便走到树荫底下拿起石桌上的酸梅汤灌了两口,又叫阿三去屋里拿本书来,自己打了个哈欠便往旁边的摇椅上躺了去。
那边厢张淑君忿忿不甘地走到宝妞身后推了起来,然后越推越用力。宝妞先还连声道好,伴着秋千越荡越高,她吓得直叫:“不要推了,不要推了!”淑君却是越推越高。
周慎被宝妞的叫声唤开了眼魂儿险些飞了,一个箭步抢上,淑君被他猛地一推登时跌倒在地,怔着眼看他扶了宝妞下来,拍着她的后背哄道:
“不怕不怕,我把这个绳兜儿给你。”他边说边就将绳兜套在了宝妞的脖颈上。
宝妞被他的绳兜引逗了去,渐止了泪珠子,周慎正要说淑君两句,却听阿嫂在前头唤他二人,冲着淑君沉脸冷哼了声,牵着宝妞忿忿而去。
正文 九十七、不速之客
九十七、不速之客
孙娘子带了一帮小的出门看龙舟赛去,润娘与刘继涛便各自回屋歇午觉了,一时间原还喧哗热闹的宅院登时悄静了下来。
沈氏才刚喂饱了弄儿回了房刚想躺下,却见女儿抹着泪走进来,手掌上蹭破了块皮,身上又沾了草屑,沈氏拉过女儿,边拍着她的身子边问道:“你又跑哪里野去了,弄得这一身回来!”
淑君委屈地道:“慎哥儿推我!”
沈氏怔了会,继尔重重地往女儿屁股上拍去,边打边骂道:“我叫你淘气,叫你淘气!”
淑君忽地止了哭,纤细的眸子里满含热泪地望着自家娘亲,大声叫道:“明明是慎哥儿不对,你为甚么打我!”
沈氏手下越发打得重了:“你倒有理了!难不成是慎哥儿莫名其妙的推你么?就算是,也怪你离得人家太近了!”
淑君冷眼瞪着自家娘亲,突然奋力推开了她,嚷道:“我知道你嫌我是拖油瓶,你打死我好了!”
“你---”沈氏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死了,你就好嫁人了,哼,我偏要缠着你,好替阿爹守着你!”淑君兀自叫嚷着,压根不管哭娘亲已然哭倒在了炕上。

妈和易嫂子才踏进后院,就听见沈氏屋里传来哭闹声,便拐脚过来见淑君站在炕边高声吵嚷,沈氏则趴在床上哭得声哽气堵。
“做甚么呢!”鲁妈虽然素来和气,这会却也铁青了脸色:“这大节下的娘子又才睡下,你母女俩个嚎丧呢!”
沈氏赶忙站起身抹净了泪,道:“妈妈莫见怪,莫见怪—”她这里一个劲地求情赔礼,淑君却冲鲁妈叫道:“娘子才睡下又怎样了,若不是慎哥儿推我---”
沈氏吓得惨白了脸赶紧捂了女儿的嘴:“妈妈,对不起!”
鲁妈瞪着她母女俩道:“别以为娘子好说话,你们就乱了规矩!你再不好好管教这丫头,我就替你管管。”说罢丢了个冷眼悻悻而去。
易嫂子看着几乎挤进角落里的母女,叹声劝道:“君丫头真真儿是该好好管教了,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做工,不是自家娇养的闺女。”
“多谢嫂子。”沈氏瑟缩着道了谢,易嫂子怜惜地叹了两声,欲言又止终是转步出去。
润娘一觉睡到了日头西斜,撩开帐子见刘继涛歪在榻上看书,润娘披衣下床,拿茶水先漱了口才问道:“你怎在这里?”
刘继涛在榻上侧了身子,迎着光线继续看书:“怎么我不能在这里?”
润娘也不理他,坐到妆台前边梳头边唤道:“秋禾,秋禾---”
“还没回来呢。”刘继涛丢了书道。
“还没回来?”润娘看着镜中头发凌乱的自己,不由皱了眉头,自己继承了润娘记忆和文化水平,偏偏这梳头的手艺就是不行,也不知是润娘本来就梳得不大好,还是自己手太笨了。
润娘正同自己的溜滑的青丝奋战着,手中的桃木梳已被双干燥而温暖的手接了过去。
“你啊,怎么叫人放的下心。”
润娘笑瞥着镜中清俊的面容,看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穿梭,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一首老歌:“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穿过你的心情我的眼,如此这般的深情若飘逝转眼成云烟,搞不懂为甚么沧海会变桑田,牵着我无助的双手你的手,照亮我灰暗双眼你的眼,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的世界依然难改变,至少我还拥脸色化解冰雪的容颜----”
刘继涛本噙着淡笑的眸色,随着润娘的歌声一点点暗淡下去,梳头的手却越发的温柔,好似每一根发丝都是手中的至宝。直至听那句“至少我还拥脸色化解冰雪的容颜”眸中才升起点点暖意:“这曲子蛮好听的,怎么不唱下去。”
润娘摆弄着妆台上的珠花,随口答道:“不记得词了。”
刘继涛取过一支金簪插在她髻过,看着镜中那张秀气的小脸柔声道:“好了。”
润娘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了好一会,攥着小拳头表决心道:“我一定要学会梳髻!”
身后的刘继涛忍不住轻笑摇头,润娘从镜中瞧见,猛地回身瞪着他问道:“有甚么好笑的!”
“没有,没有---”刘继涛话还没编出口,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其间还夹着宝妞的大嗓门。
润娘哼了声推开刘继涛迎了出去,才出了堂屋就见孙娘子牵着宝妞迈过了二门,后头还跟着三个小子。
“大妹子,我也不同你说甚客套话,这三个小子我就托付给你,他们要是管做怪,你只管拿大棒子招呼。”
润娘月华般的眸光掠过三张微红的脸,笑道:“老大、老2在我这里住的这些日子,论起规矩来跟大家子弟也不差甚么。至于小三,嫂子放心我今朝看他倒沉稳了许多。”
孙娘子瞥过儿子,略有些散乱的鬂发在斜阳下轻舞带起点点愁绪:“说起来也是,自打喜哥儿她们走后这小子成日家就蔫蔫的,老实倒是老实,可看他这样子---”
润娘眼角余光扫去,那张原本飞扬跳脱的脸庞现下确是失了神采:“这也难怪他,毕竟是小孩子家处得又好,突地说见不着了总有些伤心难过的,况且慎哥儿又随我进城来了他越发没了玩伴。嫂子放心,在我这住些日子慎哥儿陪陪他也就好了。”
“在你这里我自是放心的,只是这般麻烦你实在是过意不去---”孙娘子边说边掏出个荷包塞到润娘手中:“这点子钱全当是三个小子的饭钱,你也别嫌少。”
润娘倒也不推辞接过手,笑道:“少不少的,到时个不够我也可是要管嫂子的要的。”
“成,你只管同我要就是了。”孙娘子笑罢,道:“好了时候也不早,再不出城可就晚了。”
润娘留道:“晚就晚吧,索性在这里住一晚再去。”
孙娘住子眼睛一横,道:“大节下的,倒撇得家里两个男人冷冷清清的么!”她牵了女儿且说且去,三个儿子跟着润娘直送到门口,孙娘子又拉着三个儿子的手,嘱咐要好好念书,莫惹事。说着说着泪珠子就滚下来了。
宝妞是一直拉周慎的手,拿小帕子抹眼泪,反反复复地道:“三郎,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润娘在她弹了脑门弹了一指甲,道:“臭丫头,小小年纪就学着拐人了。”
“姨娘---”
宝妞捂着脑壳委屈地望着润娘,大眼睛里的泪珠直转。
“你啊,胡说甚么!”孙娘子揽过女儿,哄道:“娘给吹吹---”
秋禾、知盛帮着铁贵套好了车,走来请孙娘子上车,宝妞一听“上车”二字,更是拽周慎哭着不放手。周慎红着脸,想哄她两句又不意思。
还是润娘上前哄道:“好妞儿,过几日弄哥儿满月,你再跟娘亲来玩啊。”
孙娘子见女儿哭闹着不肯走同,只好抱起她哄着上了车,知芳他们也辞过了润娘上车去了。
眼见着两辆车踏着暮色远去,身后忽响起闲散的声调:“周娘子这是送谁呢?”
润娘后背蓦地一凉,转身只见个眼前立着个身着锦衣的俊美男子,冠玉似的面庞上笑漾着叫人迷醉的桃花眼,晕红的斜阳笼在他修长的身形上,令他看起来仿若一尊精雕细琢的玉人。
“巴公子。”润娘的嗓音却绷紧如弦,面容上毫不掩饰地摆着戒备的神情:“巴公子有甚么事么?”
巴长霖无视掉润娘的防备,折扇一挥薄唇溢笑:“我一个人过节好生无趣,特地来寻承之兄喝上一杯。”话未说完他已自顾自地走进院去,嘴里还嚷道:“承之兄,小弟寻你喝酒来了!”
润娘盯着俊挺的背影,手中的绢帕拧成了麻花,秋禾试探着问道:“娘子,晚上要不要加几个菜呀?”
润娘很想说不加!可是一想到姓巴的身份以及他的手段,实在是没勇气得罪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语气阴森,吐出的话句却是:“让鲁妈多做几个新鲜菜,中午的剩菜就别上桌了!”
秋禾偷眼瞥去,见她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啧啧窝底都没她黑得吓人。
“知道了。”秋禾是一溜烟的跑开了。
“姨娘,我们先进去了。”伯文他们几个缩了缩脖子飞快地逃走了,就连周慎那小子叫着“三哥等我!”也跟着闪人了。
可怜知盛半步都不敢挪,万般无奈地享受着润娘释放出的“冷气”。
“长霖,你怎么来了?”刘继涛听见声响略有些诧异地迎出来。
“怎么,她不欢迎我,连你也不欢迎么!”
润娘一只脚刚迈出穿堂就听见巴长霖这句有些阴森的话,登时打了个激灵,强摆出笑脸道:“巴公子哪里话,一见着巴公子我就叫厨里加菜,怎么说不欢迎呢!”
巴长霖丢给刘继涛一个得意的眼神,转身向润娘唱诺道:“多谢周娘子的。”
润娘行至刘继涛身边,向巴长霖笑道:“应该的。只是我身子不大好,被他们闹了一回有些乏了---”
不等润娘说完,巴长霖已道:“周娘子请便。”
刘继涛扶了润娘,道:“我陪你进去。”
润娘满是冷汗的手在刘继涛的胳膊上拍了拍,道:“不过两步路有甚么可送的,巴公子特地找你吃酒呢—”说着已抬脚上了石阶。
但是刘继涛感觉到润娘冰冷的手,眉头紧蹙了起来,回头狠瞪着巴长霖,压低了嗓门道:“随我来!”
巴长霖摸了摸鼻子,乖乖地跟在刘继涛身后往外头书屋去了。
正文 九十八、昂贵的晚餐
九十八、昂贵的晚餐
润娘在屋子里坐立难安的,秋禾了揭帘子进来见她站在地上直打转,不忍看她这般焦急,开解道:“我看巴公子和咱们先生言谈间很是相投,多半是娘子想多了。”
润娘斜眼扫去,手里的帕子都拧成了绳,“他心话里若不记恨着咱们,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说不定是先生告诉他的呢?”
“切---”润娘一不小心,把前世的粗话都溜出口了,幸好秋禾听不懂,润娘赶紧掩过话音:“他一个贵家公子为甚么要结识咱们呀!”
“我看那巴公子也是个斯文人,说不定是仰佩咱们先生的学问呢!”
润娘冷眼一瞪,心道倒不怨这丫头帮他说话,长成那般祸国殃民的模样,也不知骗了多少大媳妇小姑娘了,要不是自己前世看多了世界各地的帅哥,喜欢的又是阳刚沉酷型有帅哥,指不定也要被他骗了去。
“你啊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心肠可狠毒着呢,不加些小心被他卖了都不知道!仰佩先生的才华?”润娘撇了嘴角,睨向秋禾道:“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不论自己怎么说润娘都去不了疑心,秋禾只得道:“不然,我走去探听探听。”
“罢了。”润娘在炕在坐了摆手道:“这会他们多半是虚情假意的谈讲些诗文。”
润娘虽然聪明,不过这番她是大错特错了。
外书房内刘继涛顶着黑得瘆人的脸,逼视着巴长霖:“好端端的,你又跑来做甚么?”
“来看老友啊!”巴长霖理所当然的道:“今朝端阳佳节我一个人多冷清啊,特地找你来热闹热闹的。”
他心里却想着,你守着心上人温柔舒服撇得我独守空房,平时也就算了,今朝过节要快活一起快活,要不自在就一起不自在!
“哼!”刘继涛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不是看我有家有室的眼红?”
虽然被刘继涛揭穿了心事,巴长霖脸上却是义愤填膺的神情,甚至还叫屈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
“你是!”刘继涛果断的抢断了他的委屈。
巴长霖摸了摸鼻头,斜嘴回道:“我看你就是见色忘友,哼,这么些日子你有找过一次么!成日里就跟那小娘子卿卿我我,我若不来你怕是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见色忘友?”刘继涛嘴角勾起抹揶揄的浅笑:“不知道我从乘风楼花魁屋里捞出来的醉鬼是谁啊!”
“你!”巴长霖腾地站起身,纤长如玉的手指指着刘继涛抖了好半晌:
“我那是办妥了事情,放纵一把!”
“是啊,放纵到连钱袋子丢了都不知道!”
玉树临风、倜傥风流的巴长霖巴公子此时毫无象可言,红脸跳脚地嚷道:“那是失误,失误!”
刘继涛轻摇着手中的芭蕉扇,笑得好不明媚:“往后咱们还是多约在外头见吧!”
“为甚么?”巴长霖桃花眼一眯道:“我还想跟那小娘子多套些近乎呢!”
他话一出口道刘继涛的眸刀就往他身上招呼去。
“别瞪我!难道你就不想我跟她多亲近亲近?卢大兴那么大间酒楼呢,那可是好大笔买卖呢!”他得意的摇起折扇,眼眸中笑意盈盈。
刘继涛轻哼道:“我要说润娘不想做你的买卖呢!”
“不想做我的买卖?不可能吧!”巴长霖眨了眨他的桃花眼,小扇子似的睫毛牵着从窗外投来的昏黄光影,颇像个温良淳朴的孩童:“她不是到卢大兴打探过消息么!”
刘继涛清朗的双眸笑盈盈投向巴长霖,道“因为那时她不知道卢大兴的东家是个心狠手辣之徒!”
“我---”巴长霖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好半晌才反映过来,旋即奸笑道:“那档子事啊好像你才是幕后黑手吧?我不过是露个脸而已。”
“可惜啊,一来润娘不会信你,二来你觉着这事能到她面前辩白么?”
刘继涛溢着浅笑的眸子,激得巴长霖直跳脚:“姓刘的,有你的!”这一句气急的叫嚷飘出帘子,恰巧被走来请人的秋禾听到,心里登时打了个激灵,赶紧进去请道:“酒菜已经摆好,娘子请两位官人入席。”
秋禾大着胆子往二人面上偷瞥了去,但见巴长霖的玉颜轻微的颤着,而刘继涛闲淡的面容上却噙着柔柔地笑意,这倒叫秋禾犯起了嘀咕,看先生的样子怎么还有丝得意的神情呢?然而紧接着巴长霖重重地一哼,以及拂袖而去怒意还是吓到了秋禾。
于是席上润娘殷勤直叫巴长霖如坐针毡。
“巴公子,尝尝这个鹅肝,别看只是个冷盘,做起来也讲究的很呢!”
随着那片鹅肝落在碗中,巴长霖感觉到一阵阴风荡过,不由瑟缩了身子。
“巴公子,这个袖珍粽是鲁妈独创的呢,虽没甚么新奇,胜在小巧。”
一个拇指大的粽子滚进了他的碗中,那股阴风仿似化做了无数的利簇钉得他体无完肤。
“我自己来,自己来!”巴长霖被钉得都快哭出来了,可怜他的苦脸在润娘眼里却成了不悦的神情,哪里还敢肯给他“自己来”的机会!
“莫不是巴公子吃不惯这些菜点?哎,真真对不住咱们寻常人家只些粗茶淡饭,还请巴公子千万见谅---”
“嗯咳!”
一道似有若无的轻咳激得巴长霖后心寒栗直滚,连声道:“这些菜甚好,甚好---”
“是么?那就好。巴公子再尝尝这个西施舌,虽不是甚么稀罕物,却胜在里头各式的果品都新鲜得很!”
巴长霖赶紧端碗接了色若皓月的“西施舌”忙不迭地道:“多谢,多谢!”
然而背心后的寒意却是一阵阴过一阵,巴长霖这会已不是如坐针毡了,而是身处冰窟了。
“巴公子,试试这道清炖蟹粉狮子头,我晓卢大兴也有这道菜,咱们自不敢比大厨,只是请巴公子品评品评!”
看着润娘再次送到眼前的筷子,巴长霖欲哭无泪,偷瞥了眼坐在身旁看闲适的刘继涛,心中哀嚎:“天啊,谁来救救我!”
“润娘,你别只管给巴公子夹菜,他喜欢吃甚么自己会夹的。”
巴长霖还不及点头,润娘横眼扫过刘继涛道:“巴公子是贵客,拿些粗菜招呼他已很是失礼了,再要慢怠他些怎么好意思呢!”然后巴长霖的碗里又多了块蜜汁火方。
巴长霖看着碗里堆得满满的菜,牙一咬决定忽视身旁的大冰块,埋头吃菜!
结果吃完了正餐有点心,吃完了点心有甜汤,吃完了甜汤有水果,吃完了水果还有清茶---
刘大冰块的寒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强劲,巴长霖欲哭无泪,这甚么时候是个头啊!
终于月上柳梢头,巴长霖盼来了他等候已久的告别:“周娘子,时候不早了,在下就不唠扰了。”
“是啊都这时候了。”润娘唤过秋禾道:“把灯笼点起来!”然后又向巴长霖道:“巴公子请!”
两簇冰刃飞射而来,巴长霖慌忙拱手道:“不劳周娘子亲送了!”说罢他竟一溜烟地跑了。
愣是把润娘惊得半晌合不拢嘴:“承之,你觉不觉着姓巴的晚上有点怪呀!”
刘继涛轻轻吹去茶水里的浮沫,淡笑无痕:“他么总是随心随性的,是你太过多心了。”
戳灯的光亮映在刘继涛的脸上,原本素白的俊颜上微微地泛起红潮,润娘眯起的眸子直直地落在那点脂胭色上,刘继涛渐敛了闲适的笑意,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你---”润娘虽眯着眼,不过却没有放过刘继涛脸上的半丝不对的神色:“你跟姓巴的很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