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就再忍一忍吧,也就地几日罢了。”
“几日!”润娘穿一身水红色衫袍,趿着布鞋站在床边,怪声叫道:
“明明还有七日,七日啊!妈妈,我都发臭了呀!再不沐浴就跟咸鱼那味儿一样了!”她一面说一面将袖口送到鲁妈口鼻前:“妈妈,你闻闻这味,是不是跟咸鱼样!”
“娘子---”那凑到面前的袖口还真泛着隐隐的酸味,鲁妈掩了口鼻退了步,道:“不然娘子还是拿热水抹抹吧!”
“不要!”润娘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提意,这个世间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她也不强求了。可是明明自己可以每日一澡的,却被这些个老顽固给剥夺了,再这么下去自己跟弄儿非长痱子不可:“今朝我一定要沐浴,不仅我弄儿也要!”
“这---”面对倔到讲蛮的润娘,鲁妈虽是头疼却也没有丁点的退让:
“娘子,老婆子也是为你好,这月子里下了水可是落下病根的---”
“我让它,我愿意!”
鲁妈揉了揉被润娘嚷得直抽抽的头目筋,门帘略动仿似有风掠过。
“妈妈,你且去歇歇吧。”
润娘重重生地哼了声,在床边坐下别过头去不看刘继涛,心里恨恨道:“今朝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用!咱要洗澡,要洗澡,要洗澡---”
正文 九十四、恐惧
九十四、恐惧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在刘继涛正色训斥、柔言轻哄、美色相诱的连番攻势之下,润娘最终还是抹抹身子了事,不过顺带给弄儿也抹了抹,算是小胜一回。这会她女儿放在炕上,拉着她的小胳膊小腿做“体操”一面跟女儿嘀咕:“弄儿啊,形势比人强啊,咱们母女俩只好忍着了---”
“娘子,你又折腾弄哥儿,叫鲁妈看见又该说你了!”秋禾端了盏赤豆羹进来,见她又把女儿脱得只剩个肚兜,连忙放赤豆羹取过小单衣把弄哥儿给裹了起,瞪着润娘道:“你就不怕她受凉!”
润娘撇了撇嘴,懒得跟她解释反正说了也是白说,舀了勺赤豆羹送进嘴里,问道:“先生呢?怎么一去就不见人了?”
秋禾把弄哥儿放进摇篮里,道:“先生啊,在外头见客呢!”
“见客!”润娘眨巴着眼道:“他还客啊!”话未说了眼珠子一转丢下调羹,便跑了出去。
急得秋禾赶紧跟了上去,嘴上直叫:“沈娘,沈娘,快去看着弄哥儿!”
润娘此时已行过了穿堂,顶头撞见刘继涛同一华美男子从里间出来,润娘先是被他的美貌给惊大了眼,接着又觉着这人好生眼熟应该在哪里见过才是。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刘继涛蹙着眉轻斥。
“我听说你有客人,所以出来看看。”润娘平湖似的眼眸直视着巴长霖,有淡淡的笑纹荡过。
“周娘子好!”巴长霖拱手唱诺,他桃花眼轻挑,登时让人感觉着桃花漫天。
润娘盯着巴长霖微迷了双眼,这感觉好熟悉!
“娘子---”秋禾急急地赶了过来,一见了巴长霖掩了嘴惊呼出声:
“他,他,他---”
“我想起来!”润娘两手极响亮地拍了个巴掌:“你就卢大兴的甚么公子!”
巴长霖“哗”地打开折扇轻摇缓摆,倜傥笑道:“娘子好记性啊!”
“你来做甚么!”润娘的双眼又眯起了几分,透出危险的精光。
“访友。”巴长霖却答得甚是轻巧随意。
“访友?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家,怎么会结识公子这样的贵人,怕是公子寻错了地方了吧。”
“润娘。”刘继涛道迈前一步:“巴兄是来看我的。”
“巴兄!”润娘蓦地回头瞪向刘继涛:“你甚么时候都熟到跟他称兄道弟了!”
巴长霖拱手道:“承之兄,巴某先告辞了!”
刘继涛闻言撇了润娘,亲送巴长霖出了二门。
“姓刘的!”润娘气呼呼地从齿间蹦出这三个字,甩手回了内院去了。
刘继涛送客回来,恰看见润娘的背影隐入穿堂之后,不由摇首笑叹然后跟了进去。
沈氏坐在绣墩上做着针钱,脚踩着摇篮底下的档子有下没下的晃着,嘴
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篮中粉团似弄哥已然睡得沉了。
“气死个人了!”润娘怒气冲冲地摔着帘子走进屋里把沈氏吓了好大一跳,慌忙站起了身。
跟在脚后跟进来的秋禾,扫了沈氏一眼挥发她出去,给润娘倒了杯温温的茶水,道:“好容易才抹干净的,娘子一气又该出汗了。”
润娘接过茶盅子,向秋禾抱抱怨道:“我同那个娘娘腔的过节他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俩人谈得来约在外头见就是了,何必非要拉到家里来惹得我不自在呢!”
秋禾取了柄芭蕉扇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扇着:“我听说是巴公子自己寻上门来的---”她话未说完就挨了润娘一记眼刀。
“说到底他就不该结交那个娘娘腔!”
秋禾无惧于润娘的威吓,接着道:“可是,这会结交都结交了,难不成还逼着先生割袍断义么。”
润娘将茶盅重重地往案几上一搁,道:“秋禾,你到底帮谁啊!”
秋禾握着扇柄稍稍退后:“谁有理我就帮谁!”说完转身揭了帘子就跑了出去,气得润娘在里头直跺脚:“秋禾,你给我记着---”她恫吓的话语还没亮出来,却见刘继涛意态悠闲地踱了进来,润娘哼了声背对着他坐下。
刘继涛却故意在好面前落坐,然润娘不待他坐定便转过身去了,刘继涛不急不恼地扳过她的身子,道:“你呀---”
“不准说我孩子气!”
刘继涛才开口,就被润娘的抢断了。刘继涛微微一怔,旋即笑问道:“不说就不是了么?”
润娘也知道不准身边的人接近自己不喜欢的人,这种行为很是幼稚,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情绪,一想着刘继涛跟那个娘娘腔有说有有笑,怒意和委屈犹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承之,你就不能不理那个娘娘腔么!我真的很讨厌他啊—”
润娘都不知道这个无理的要求怎么会从自己嘴时溜出来,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收不回来的。她心虚地低了头玩弄着衣带,等候刘继涛的斥责,然而等来的却是落在额头上的温柔轻吻。
“傻丫头,你知道我为甚么要亲近他么?”
润娘抬眸看着浅笑如春的刘继涛,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
“他叫巴长霖是巴家的六公子,那间你唾涎已久的卢大兴就是他的开的!”
润娘口目大张,愣愣地看着刘继涛,良久方艰难问道:“他就是卢大兴的东家?”
刘继涛点了点头。
“不是说卢大兴是百年老店么?”
“是啊,不过前些年卢大兴的东家赌钱输得倾家荡产,只好把祖上的基业盘给了他!”
润娘咽了口唾沫:“这个,不会是他从中做梗的吧!”
刘继涛浅淡的笑意掠过嘴角,这个女人该糊涂的时候总那么精明,“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他是卢大兴的东家,跟他套好了交情,卢大兴那桩买卖可不就是咱们的了。”
“承之。”润娘的脸上却露出惊恐:“你还是离他远些吧,咱们得罪过他谁知道他心里打着甚么算盘。卢大兴那桩买卖虽然诱人,可是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巴家,润娘还记得那是世代皇商。那样的世家勋门岂是自己这种小老百姓招惹得起的?《红楼梦》里的薛蟠,还是生于末世的子弟,打死个人不就打死了么!
刘继涛板起俊颜:“你不信我?”
“不是啊!”润娘急了:“我是怕---”她缓缓行至摇篮边,看着女儿可爱的睡颜,语气满是知足:“承之,我是个极图安逸的人。有现在这样的日子我就觉得很幸福了,我不想为了单买卖闹到家宅不安,他是巴家的公子有能力害得一家倾家荡产,当然有能力害第二家,第三家,承之我一点都不想去冒那个险,咱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
这是润娘第一次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刘继涛的心揪得生疼,走上前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放心,不会的,我保证这种事决不会发生!”
润娘依在他的怀里,脸蛋在他胸间蹭了蹭:“承之,我只要守着弄儿、守着你就会觉得幸福快乐的!”
“我知道。”刘继涛的语气淡如轻烟,合上的眼眸挡去了那丝苦涩。
“娘子,阿哥回来了。”窗外响起阿大怪怪的语调。
润娘从刘继涛怀里轻轻地挣出,掠了掠并没有乱的鬓发,道:“赶紧叫他进来。”
她话音未落,就听周慎在外头道:“阿嫂,慎儿回来了。”
润娘连忙接了出了堂屋,见周慎一张小脸热得红扑扑的,知盛的后背心更是都叫汗浸透了。她赶紧叫秋禾打盆热水来,吩咐易嫂子把浸在井里的酸梅汤取一碗来,又使着知盛先回房换过衣衫。
她自己亲自给周慎抹过身子,又让他吃过了酸梅汤,恰好知盛换了衣服走了来,润娘便叫秋禾再取一碗来,知盛已道:“不用了,我回屋里吃过茶了,这会不渴了。”
润娘这才问道:“今朝去书院怎么样呢?他们肯收慎哥儿么?”
知盛笑回道:“何止是肯收!钟山长问了哥儿几句书,又看了哥儿文章,就欢喜得了不得。本来哥儿做完了文章咱们就要回来的,山长却硬拉着哥儿留过了饭,又问了许多家里的事情,才放了哥儿回来。说让哥儿过了端午节再去书院念书。”
润娘听着自然是欢喜的,抱着周慎的大脑袋“叭叽”亲了口:“我就知道咱们慎哥儿绝对是没问题的!”
这一下倒把周慎闹了个大红脸:“阿嫂,我都要去书院了,你,你,你可别在这样了!”
他话一出口,易嫂子、秋禾便都笑了起来:“是啊,咱们哥儿长大了,是大人了!”
润娘横眼睨去,拧了周慎的耳朵,恶狠狠地道:“还没去书院呢,你就呼扇开小翅膀了!”
“阿嫂,疼,疼,疼!”可怜的周慎有这么个嫂子,是甭想少年老成了!
刘继涛实在看不过眼,把周慎从润娘手中解救出来:“你该备两份礼才是,一份给陈老先生送去没有他帮忙引见,钟山长怎肯轻易见人。再说了,钟山长虽说让慎哥儿过了节再去,可是毕竟拜到他门下了,节礼也不好缺不然倒叫人家笑话咱们不懂礼数。”
刘继涛几句话把润娘说低了头,秋禾踌躇着问道:“娘子,那苏家的节礼咱们送不送呢!”
润娘抬眸荡过一丝厉色,断然道:“不送!”说了又问知盛道:“对了,小三子的文章钟山长看过么,怎么说?”
“呃---”
看知盛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润娘就知道定是不成的,不由撇嘴道:
“我看那文章跟慎哥儿的也不差甚么呀,算了算了,等过了节再叫阿大回去报信吧,不然三小子连节也过不安生了。”
刘继涛却道:“要我说,你还是趁早的告诉的好,不然他们那么等着,心里也是不自在的。”
润娘嚅了嚅嘴,还不及开口,就见阿三飞跑进来禀道:“----”
正文 九十五、训婢
九十五、训婢
“娘子,孙家娘子差张妈妈给咱们东西来了。”
润娘听报先是一喜,旋即转头向刘继涛苦笑道:“嫂子这是打探消息来了!”
刘继涛浅浅一笑,牵了周慎道:“你就实话告诉孙嫂子吧,反正早晚也是要说的。”他边说着人已出了内堂,就连知盛也瞅空退了出去。
“请张妈妈进来吧!”润娘无奈地挥发了阿三,心里哀叹道“小三儿啊,我帮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润娘正在屋里发愁,想着怎么说才能替小三子遮掩一些,就听外头脚步声响起,她连忙换上了笑脸迎了出去,毕竟那张婆子是孙娘子的贴身心腹又是送东西来不好慢怠她。
张婆子一见润娘竟接了出来,脸上的喜意越发的明媚了,紧赶上两步搀了润娘道:“哎哟我的娘子,你这还在月子里呢怎么敢就下床走动了。”
润娘由她扶着回屋坐下,使秋禾端了碗酸梅汤上来,又寒暄了几句彼此问了好。
张婆子方缓缓笑道:“今年托了周娘子的福,咱们家添了好些进项手里头着实富足了许多,咱们大官人说等这一季的利钱收上来,就到周边去瞧瞧,看再置办些田产呢!这上大节上的也没甚么好东西,咱们咱娘子捡了些新鲜瓜果送来,勉强算是份谢仪周娘子千万别嫌弃。”
润娘听说孙家又要置办田产,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之前她还一直担心孙家会跟自己打擂台,如今看来他们倒是一心一意的在田地上。
“孙嫂子也太客套了,咱们两家还要这些虚礼做甚!不过东西倒送得正是时候,我进城这些日子来,吃着街面上买来的菜蔬总觉得不如家里的鲜嫩。正打算叫小三子他们回去拉一起来,不想嫂子就给我送来了。”
张婆子那张脸越发笑得跟菊花似的了:“要不怎么说,两位娘子比旁人亲近呢,就是为着体贴得到心槛里去。”
这话说得可有些不伦不类的了,秋禾站旁边拿帕子掩着嘴直偷笑,润娘也端了茶盅挡去脸上的轻屑。
张婆子又道:“咱们娘子还说了,叫我替她多多谢过周娘子,咱们家二位哥儿在这里可是给周娘子添麻烦了。”
润娘以为她要讲正题上了,打起十二分精神笑道:“哪里的话,伯文兄弟两个是极稳重的,况且一日大多都在书院里不过是早晚两顿,实在的我真是一点儿也操心着。”
“那就好,那就好!”张婆子赔笑着却不接不去,惹得润娘与秋禾面面相觑,场面登时有些冷场。
张婆子又张了张嘴,话没出口孙家兄弟下学回来拐来给润娘请安,见张婆子也在,孙伯文便道:“张妈妈来了正好,你回去告诉阿娘,三弟的文章山长看过了不是很满意,我跟老2闹量着与其放他在家瞎用功,不如过来住着有刘先生的教导必能有大长进的。”
孙伯文话未说了,仲文便悄悄地扯起他的衣襟,润娘看在眼里,嘴上笑道:“老2你也太小心,小三的事伯文不说我也正要提了。”
孙伯文这才发觉自己莽撞了,向润娘做揖赔礼道:“侄儿愈矩了,还请姨娘见谅!”
润娘故意板了脸道:“才说了老2你又来了!总跟我这么客套显是见外了。”
两兄弟互视一眼,笑道:“姨娘哪里话,咱们若是见外也不会自做主张叫小三儿来了。”
润娘斜眼扫过他们,道:“想来阿大已经把水给你们备好了,你们都回屋洗洗去吧,等会我让秋禾给你们送酸梅汤去。”
孙家兄弟俩答应着去了,润娘转向张婆子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虚留妈妈了,妈妈替我跟嫂子带好吧,再就是端午那日请嫂子早些来吧。”
张婆子一一应着随易嫂子出去了,润娘伸了个懒腰还没进屋,就听弄儿在里头哭了起来,润娘赶紧进去抱起女儿,秋禾一溜烟地去叫沈氏。
不想她不在屋里也不后院帮厨,秋禾直寻出二门外,才远远地瞧见她拉着张婆子的手在马棚外抹眼泪呢,秋禾心里一把火登时升上来了,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娘子给你母女一条活路,你倒在外人跟前抹眼泪,怎么咱们还亏待了你不成,当下大嗓门叫“沈妈,沈妈,赶紧的弄哥儿都饿哭了!”
沈氏一听忙丢了张婆子赶来,秋禾瞅了眼她红通通地眼圈,重重哼了声,扭身便向里去。
沈氏急急地赶回屋,从润娘手上接过弄哥儿,掀了衣襟就要喂奶。润娘心疼女儿哭得久了,自然有两分火气:“你跑哪里去!累弄哥儿哭了那么许久!”
沈氏侧了身只管喂弄哥儿,秋禾在后头冷言冷语道:“还能做甚么了,见张妈妈来了拉着人家诉委屈呢!”
沈氏委屈地小声驳道:“我没有---”
“你---”
“好了!”
秋禾待要再说却被润娘冰着声喝断,再看沈氏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倒软了三分,因着自己对她存着几分猜疑,惹得家里人对她都是冷冷淡淡的,然仔细想来她自进周家谨小慎微不说,做事也勤快,对弄哥儿也上心。家里人这么待她,有些委屈也是正常的,见着个亲人哭诉两句也不是甚么大事。
“沈妈,我知道这些日子是有些委屈你了,不过日久见人心,到弄哥儿断了奶还有好些日子,你大可不必为了一时的委屈就怨艾起来。”
沈妈听她这话的意思是弄哥儿一旦断了奶,就要打发了自己,慌得站起身因抱着弄哥儿不好跪,然那水杏似的眼睛里却是蓄满了泪水:“娘子,我真没有!娘子待咱母女有天高地厚的大恩,我报答还不及怎会有委屈。是,家里人待咱母女是冷淡了些,可这也怪我性情不好---”
“好了。”她哭甚么润娘自是明白,看她哭得泪水潸然心里不禁也泛起了酸,想着自已与她一般也是寡妇何必太过为难了她:“我也不是苛待家下人的东家,只要你诚心实意地办事自然能长长久久留在这儿,不过----”润娘眼角一挑,语转如冰:“你要是存了甚么心思,我也不是糊涂人。”适当的敲打也是必须的,毕竟润娘对她总是存了一点猜忌。
沈氏却是白了脸蛋,连道:“不敢,不敢!”
“你那丫头叫甚么?”润娘在炕上坐了端了茶盅问道。
“张淑君。”
润娘闻听揭盖子的手微微停顿了下,看着沈氏轻叹着问:“名字是她父亲取的吧。”
沈氏点了点头,润娘吩咐秋禾道:“以后你别老使唤她,若知盛有闲,每日申时教她读一个时辰的书。”
沈氏听了眼泪越发像断线的珠子似的直往下掉,两片单薄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润娘虽不喜欢她母妇,看她这样心里也不忍:“虽说是个女儿家不指着考功名,识两个字将来也不至于被人家骗了去!”
“多谢娘子---”沈氏好容易抖出这四个字,反反复得念唠不停。
润娘实不愿看她这付可怜样,便问道:“弄哥儿吃饱了么?”
沈氏低头看了看,眼里还带着泪面上却笑得极柔软:“想是吃累了又睡了!”
润娘抱回女儿,亲了亲她奶香奶香的小脸蛋,才打发沈氏:“这会鲁妈她们想是在后院裹粽子煮茶叶蛋,你去瞧瞧若有要帮忙你就搭把手。”
待沈氏去了,秋禾才嘟喃着不满道:“娘子,哪只眼睛瞧见我使唤那丫头了,我倒想使她呢哪里见得着人,那丫头躲我躲得厉害呢。”
润娘将女儿放进摇篮里,轻轻地摇着道:“若不是你使唤她多了,她何至于躲你!”
秋禾不服道:“真正笑话,她领了月钱倒不用做事么!莫说是在人家家里做工,但凡家里差一些的,这么大的丫头都能上锅上灶了!”
“你呀!”润娘指着秋禾略有些不悦,“我劝你那刻薄性子还是改一改的好,那么个小丫头你跟她计较甚么!”
秋禾头一次被润娘这么教训,登时红了眼眶,虽想摔帘子走人毕竟还有些胆怯,因此站在一旁怔怔地落泪。润娘看着女儿也没注意,恰巧鲁妈走进来,忙问道:“秋姐儿,怎么了?”
秋禾被她一问越发伤心起来,捂了脸哭着跑了出去,鲁妈这里一头的雾水:“这秋姐儿是怎么了?”
“我说了她两句怕是委屈了!”
鲁妈“咳”了声,道:“那丫头越发娇气了!”突然她摸着头哎哟道:“被她一闹我倒忘了找娘子甚么事了!”
润娘笑嘻嘻地扶鲁妈坐下,道:“不急,慢慢想。”
鲁妈横眼道:“眼皮底下就要办的事的呢!”
润娘不然道:“咱们这会能有甚么要紧的事,还不是吃吃喝喝地混日子—”
“是啦!”鲁妈一拍巴掌道:“孙娘子送了鲜嫩的山蔬来,我想着今晚上咱们吃素菜饺子可好?”
润娘皱眉道:“妈妈又是裹粽子又是煮茶叶蛋的,都忙了一日,何必又弄那个麻烦东西---”
“哎哟,做点吃的哪里麻烦了,你即然这么说可就这么定了。”鲁妈边说边就出去了。
润娘叫道:“馅里放些猪油渣的好,太素了可不好!”
“晓得!”鲁**声音远远传来,润娘透过窗户看外头依旧阳光灿烂,不禁摇头轻叹,鲁妈还真不是一般的勤快呀!
正文 九十六、端午
九十六、端午(二更送上)
端午这日一大早,鲁妈就打发孙家兄弟吃过了早饭,套上车赶着把他们送了回去。
周慎同弄儿洗过了艾叶澡,都换上簇新的绣着五毒的衣衫,额头上也抹了雄黄。弄儿不仅衣衫上绣了,就连她手心大小的娃娃鞋上也绣了五毒,小小个人儿打扮的花团景簇。而周慎的脖子上则挂着秋禾用五彩丝线编成的小绳兜,里头还兜着个喷香的茶叶蛋。
周慎但凡在家时总是在屋里读书的,然今朝是在节里,润娘严令他不准窝在房里,因而吃罢了早饭,他便同阿三在小花院里打秋千做耍。
待张淑君洗了碗赶过来时,见秋千已被周慎占了,纤长的细眼里一下就涌起了泪意,嘟着水嫩的小嘴远远缩在院门后头偷看。
“阿三,推得轻些,轻些---”
秋千高高荡起,周慎已能看见院外的景致心里不免有些害怕,连喊着叫阿三轻一些。
“阿哥,秋千就是要荡得高高的才好呢!”阿三黑炭似的脸上笑得比日头还灿烂,手上不自觉又加了两分力道。
“别推了,别推了!”周慎慌忙叫道:“好像芳姐姐他们来了!”
“是么!”阿三拽停了秋千转身就跑,嘴里还嚷道:“阿二,阿二—”
周慎抹了额上的虚汗,下了秋千一回身看到缩在院门后的淑君,稍稍愣怔后问道:“你也想坐秋千么?”
张淑君睁着细眼看着这个脸蛋红扑扑、大眼水灵灵的男孩,怯怯地从门后头走了出来,眸光却落在他挂在胸前的那个五彩绳兜上,周慎随着她的眸光看去,爽快地把那颗茶叶蛋拿出来递到她面前:“喏,给你。”
张淑君摇了摇头细细眼睛闪着亮光,直盯着那个绳兜,周慎看了看绳兜,为难道:“这个是秋禾姐姐做了给我的,不可以送人的!”
张淑君瞬时黯了眸子,周慎想了想取下绳兜给她戴上:“那,我借你戴一会吧!”
“谢谢阿哥。”张淑君甜脆的嗓音带着无限的欢喜,周慎略弯了弯嘴角,那抹笑意倒颇有几分刘继涛的淡然。张淑君的脸忽地一热,垂下了小脑袋。
“阿哥,阿哥,看谁来了---”
伴着欢呼声阿三拉着阿二飞跑到周慎面前,阿二毕竟大着点,见了周慎先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周慎忙拉他起来脱口问道:“宝妞儿甚么时候来呢?”
阿二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子,笑道:“这我可不知道了,总要过了午才来吧!”
“噢!”周慎淡淡应了句,脸上的喜色褪了七八分。
“阿哥,去瞧瞧藕儿吧,长得可壮实了,看着个人就依依呀呀的。”
“是么?”听阿二这么一说,周慎抬脚就走,行了没两步突地转身向张淑君伸手,微红着小脸道:“那个,绳兜---”
张淑君微微一怔,很是不舍地把绳兜取下来交还给周慎,周慎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带了阿二、阿三急急往正院里赶。余下张淑君站在花荫下瞅着院门直发呆。
此时知芳带着儿子陪坐正屋里同润娘闲话家长,因着天热内室的软帘挑在铜勾上,一眼看去屋子宽敞了好些,人也不觉着憋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