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周平听他竟扯到周悛挨打那上头去,赶紧重重一咳。
知芳拿起帕子抹去适才溢出眼底的泪珠,顺带也挡去了嘴角冷利的斜线。
周友清被周平这一打断,登时明白自己险些说漏了嘴,脸上半嗔半讪的颜色是又青又红,调息好了一会才拣回了长者的架子:“悛小子又不是冲你家娘子去,她强出甚么头,只在屋里养着就是了!”
“话虽然不错,可悛大官人领着那么些人在门头叫骂,咱们娘子又哪里能安心将养?再说了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咱们娘子做了甚么丑事!说起来刘先生搬来咱们家也是族里的意思,这会子出了事娘子碍着族里的面子也不好辩驳,但若由着悛大官人这么闹,莫说太爷就是族里面上也不好看。倘或刘先生那事闹得人尽皆知了,咱们族里的小官人们还要不要前程了?”
周平默立在旁,稍抬了眼眸飞快地向满脸苦状的知芳瞥去,心里不由赞叹佩服,“厉害,厉害!字字句句全落在老头的软胁上,而言语间隐含的胁迫更是将老头儿逼到了墙角,连道缝也不给他留!”
知芳瞧着周友清越拧越紧的眉头,试探着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既然刘先生都避走了,咱们可不趁着这会息事宁人。就是族学里学生的亲长,一来都是有讲礼的人家,二来他们还能不顾忌着自家孩子的前程?”
周友清合着双眸,不甘与忿恨在心里冲来荡去,胸口起起伏伏拼着老命忍下那口恶气。毕竟事情若闹得大了,自己的名声还都罢了,可孙儿还怎么去城里书院念书!
周友清咬了咬牙,睁开眼眸盯视着知芳阴森森地问道:“依你们怎么样呢?”
知芳看着周友清忍气忍到哆嗦的脸颊,心里确是爽快,面上依旧是苦凄凄的神情:“我想着只要太爷去说一说,悛大官人还能不听太爷的么!”
周友清闻言又不做声了,沉默了良久道:“悛小子自有老子在,甚么时候轮着我这个叔祖去说他了!你可是找错人,倒是去找他老子管用!”
这一点知芳倒是没想着登时接上话了,只拿着眼偷瞥周平,周平却只管垂着头,知芳的眸底不由浮起丝焦急。
周友清捶了捶后腰,叹声道:“人老了不中用,坐会子就腰就发酸,芳
丫头我劝你还是赶紧的去找世齐,别在我这里磨蹭了!”他一面说一面扶着腰哎哟叫着的站了起身,周平赶紧上前搀扶住随他进内室去了,临进内室前周平稍转回头,递给知芳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知芳紧咬着下唇,揪扭着手中微湿的帕子,眼见软帘垂下微叹转身离去,步至垂花门外惶惶等候。
正文 八十七、奶娘的人选
八十七、奶娘的人选
知芳候在垂花门外转来转去,几次迈了脚想走回去再劝周友清,然一想起周平那道眼神硬自咬牙忍了下来,倒不是知芳有多信那精瘦油滑的老头,实在是自己把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周友清却硬是不肯帮忙,自己再去说只怕越说越僵,如今只有耐着性子等一等,但愿那老头看在三贯钱的份上,会给自己通个消息。
然而日头已然都压在山尖上还不见周平出来,知芳站在门首向里张了张,却连道影子也不见。脸上滑过一抹冷笑,心道,猪油蒙了心的老糊涂,倒跟着娘子学硬撑,你还能硬得过她去!她甩着帕子转了身正要向外行去,却被一道“铁贵媳妇”唤住了脚。
知芳回过身见周平不急不徐地走出来,心道那三贯钱总算没丢水里,然心里也打着小鼓,万一周友清硬自撒手不管由着周悛闹,依着娘子的性子这会她又没了顾虑,岂敢由着人成日在家门口叫骂的!
周平步至知芳身前,摆着张苦脸叹道:“我替你说了一车子的好话,着实被太翁训斥了一顿。太翁总算是差人去请悛大官人了,这能不能劝得动他我可就不知道了。”
知芳听着这话心里的不屑从眸底溢泻而出,眉梢眼角挑着明明白白地鄙笑:“平叔放心,太爷劝不住悛大官人,咱们自有别的法子。只是到时若是失了族里的脸面,还请太爷多担待些个!”说罢,她不理周平脸上的惊愕,拂袖而去。
回到家时日头已落下了山头,门口闹事的人也已散去,然大门还是紧闭着,知芳拐去角门才进了马棚就见自家男人惶急地等在那里,一见了她忙跑近前来拉了她手,围着她的身子上下左右一通细看:“可伤着哪儿没有?”话未问了,又沉了脸嗔怪道:“你怎么也不带上阿大他们,你这胆子也忒大了!”
手被丈夫粗糙却温暖有力的大掌握着,知芳浅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把铁贵吓得不轻,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委屈你!你等着我找他们去!”说着丢开知芳就要往外冲!
知芳慌忙拦下他,娇嗔道:“都做爹的人了,怎么还跟奎小子似的莽撞!”
铁贵低下头,喃喃道:“我,我,我就是看不得你掉眼泪!”
他待自己的心知芳素来是知道,只是自己总是嫌他粗莽,平日多没好眼色给他,难为他始终如一的待自己,其实细想想倒是自己高攀了他,要不是他自己只是个家奴而已。
“又来说胡话敢!”知芳咬着唇往他额角上一戳还不及嗔怪,就见秋禾急急地走了出来,知芳忙抽回了手,秋禾一见了知芳忙就喊道:“我的阿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娘子就要差阿大他们上门要人去了。”她说话间推着知芳,道:“阿姐快进去吧,娘子着急的不行呢!”
知芳边向里走边招手叫铁贵道:“你进屋去歇歇吧,我一会怕是还走不得。”她话未说了,人已被推出了院门。
“回来了,回来了!”
华叔一家三口并鲁妈都二门那里等着,听见秋禾的声音,赶紧急忙迎了出去。
知芳两脚才迈过马棚院的院门,就见父母兄弟满脸急惶地接了出来,眼眸不由泛起酸涩,红着眼拉了爹娘的手,哽声道:“阿爹,阿娘,累你们担心了。”
华婶抬手就往知芳身上拍打去,眼泪哗哗地往下:“你要吓死咱们呢,怎么就敢独自一个儿去呢!若有个好歹你叫藕哥儿怎么办呢!”话着越发抱了知芳大哭起来。
华叔含泪劝道:“这不回来了么,还说这些做甚么。”
知盛紧挨着姐姐身旁,阴沉着俊脸眼眶也微微地红着。鲁妈看他一家人齐齐整整地,不由想起大奎连个消息也没有,更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登时悲从心起背过身子偷偷地抹泪。
秋禾终究是小孩子心性,看众人哭得伤心,自己也跟着抹起泪来了,倒是知芳忍了泪,笑着问秋禾道:“爹娘担心我也就罢了,你又哭甚么呢?真正还只是个孩子!”说着又向华婶道:“阿娘替做口疙瘩汤吃吧,我回过娘子可该进城了。”
华婶抹了泪道:“我也糊涂了,只顾着担心把正经事倒忘了,再晚了天都可黑了。”一面说一面急急地进去。
润娘靠在床上满心的自责,紧闭着双目,两道疏淡如山岚的烟眉绷得笔直。等得越久她的心越是不安,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里扰来爬去,她只稍往深里想心就跟掉进了冰窟窿似的阵阵地发冷。
如果秋禾这趟回来还说没接着知芳,就不等了,让铁贵带着阿大他们上门要人去!她才刚下了决心,便听见外头传来说笑的声音,她登时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眸。
知芳进得屋把事情回了润娘,不无担忧地道:“万一四太爷只是搪塞咱们,随便教训悛大官人两句,过后悛大官人依旧来闹可怎么办呢?”
此时屋里已渐渐昏暗下来,润娘使着秋禾把纱帘子揭起,又把地上的戳灯都点了起来,自己披了夹袄在知芳的搀扶下行至外室,在炕上歪了,横眼看着知芳道:“你也是多余的担心,老头子不过是不甘心帮着咱们故意吓吓咱们罢,我就不信他还真能放过周悛去!哼,他不要老脸,难道孙儿的前程也不要了?”
知芳垂首低眉地稍稍一忖度,便豁然开朗:“倒是娘子想得明白,我还怕再闹下去娘子要---”她接着润娘投来的笑眸,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
润娘笑道:“怎么,你还怕我折腾出大动静来?”
知芳不好意思的笑着,道:“那会为了喜哥儿娘子都那样的闹,难道刘先生还不比喜哥儿亲近么!”
润娘拿起窗台上的小木棍子伸进缸里,逗得两只小龟追着棍子不放:
“此一时彼一时,怎好混为一谈!”
正说着华婶一大海碗的疙瘩汤进来放在炕桌上,向知芳道:“赶紧吃吧,再晚些铁贵可出不得城了。”
润娘瞅了眼,见浓白的汤里卧着只金黄的荷包蛋,还有切得细细的笋丝儿并油汪汪的咸肉,不由吞了两口唾沫,向华婶道:“好婶子,你也给我做一碗吧!”
华婶板起脸道:“你可吃不得这个,厨里给你炖着鸽子闷猪肚,该是就好了。”
润娘闻言立时垮了脸,道:“不会又是甜的吧!”
知芳吃吃地偷笑着,抬眸扫过润娘的皱成一团的脸,好不幸灾乐祸。
铁贵夫妻俩匆匆吃过饭,便赶着进城去了。而此时润娘坐在灯光晃晃的屋里,正对着一飘满油花的浓汤,可怜兮兮地望向秋禾道:“好秋禾,
反正妈妈跟婶子都不在,你就放过我吧!我看着这东西就想吐!”
秋禾丝毫不为所动:“我劝你老老实实的吃了吧,搁凉了更恶心人!”
润娘无可奈何地拿起调羹,跟吞毒药似的小口小口地咽下炖得稀烂的鸽肉并猪肚,一股甜腻自胃起涌起,恶得她几欲做呕,可惜秋禾一点也不同情她,待她好容易把肉汤都吃尽了,秋禾又端了碗乌黑的汤药进来,润娘看向秋禾的眸光带了点点泪意,咬牙道:“算你狠!”言毕,端起碗来喝尽苦药,尔后瞪着秋禾将碗往炕几上重重一搁,抹了嘴恨恨地进屋里去了。
日子在润娘被甜到吐苦到死的药膳折磨下悄悄滑过,不知不觉刘继涛他们已走了三日了,周悛倒是再没来闹过,家里的事情也都安排妥当了,只是还没寻着奶娘。依着华婶的意思,润娘且先进城去,他们若是寻着再把人送进城就是了。可是润娘却坚持要自己看过人才行。
这日午后润娘正同孙娘子闲话,便扯到几时动身的事上来,润娘便道:“寻着奶娘就走。”
孙娘子听了,奇道:“你们不是寻了好几日了,怎么还没找着?
鲁妈坐在软榻上晒着日头,给小妞儿缝秋衣,闻言瞅向润娘道:“咱们这娘子挑奶娘竟跟挑女婿似的,长得太粗糙的不行,说话太村了也不行,还非得要人家识字不可,哎哟哟,人家女婿也没这么讲究呢!”
润娘不然道:“奶娘呢,也算半个娘亲怎好随便的。”
孙娘子闻言迟疑了会,道:“我倒是有个人选,只是不知中不中你的意。”
“嫂子且先说来听听。”
孙娘子道:“前几日我打发张婆子回下塘送点东西,她回来絮叨说,她本家的一个侄儿前两个月竟没了,只撇下个年轻媳妇并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本来还留下个刚满月的小子,谁想上个月竟也没了,那媳妇几乎不曾哭死。如今正四处托人牙子,想寻个人家做些工呢!我老实告诉你,张婆子那侄儿是中过秀才,就是那媳妇我听说也是秀才家的闺女,只是人我从未见过,而且我听着张婆子的意思,那媳妇上门做工可是要带着女儿的。”
娘听罢沉吟了半晌,道:“只要人是好的,我还在意多添个小丫头么,况且那丫头正好也能帮着照顾妞儿。”
鲁妈听了笑道:“若那媳妇果真是秀才人家出来的,怕真就中了娘子的意了。”
润娘也说道:“其实我也只是想寻个干净斯文些的,听嫂子的话,倒有六七分的意思。”
孙娘子笑道:“你既这么说,我这可就叫张婆子去接人了!管你收不
收,人来了先混你一顿晚饭吃!”
润娘斜眼笑道:“只要人好,我贴几顿饭又有甚么大不了的。”
孙娘子站起身,道:“那我这就打发人接去了!”说着话人便出去了。
润娘探了身子,道:“可是多谢嫂子了。”
“看了中意再谢不迟!”孙娘子的高亮的话音自外传来,润娘笑着摇头道:“真正是个急性子,竟比我还急些!”
正文 八十八、张氏母女
八十八、张氏母女
说起来孙娘子还真是说风就是雨的人,才过得一个多时辰,她便同张婆子领了个二十来岁身形瘦削面容憔悴的媳妇走来,那媳妇手上还牵着个与宝妞年岁相当的小丫头。亏得华婶接着了,将张婆子并那媳妇让至西厢待茶,请了孙娘子进正屋。
此时日影西斜透过敞开的南窗照射进来,疙瘩它们爬在缸里的大石上伸展着肥壮地四肢悠闲地晒着日头,润娘正歪在炕上翻书,秋禾坐在对面做针线,偶尔抬眼见疙瘩它们头颈相交四肢平展,一幅好不舒服的样子,不由轻嗤了声:“它们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这辈子做龟竟做得这么舒服,吃饱就睡睡饱了就晒晒日头---”
润娘搁下书,笑看着秋禾道:“真真是傻话,有得必有舍,它们看着是生活无忧,可是从前它们有一大片的池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如今呢成日只能呆在这么个小缸子里。幸好是龟,换做是你成日不让你出这屋子,看你疯不疯掉!”
秋禾怔了神,努力地睁大了她的丹凤眼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主仆俩听见外头脚步声响且夹着孙娘子的笑声:“我可把人给你接来了!”
润娘以为孙娘子不过是随口说说,眼见的已然过午,怎么着她也会等到次日再去接人,听得这声与秋禾对望一眼心里不由好笑,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人,我是给你接来了,怎么样这会见还是---”孙娘子挑帘走了拿着帕子一面扇风一面在炕上坐了,接过秋禾奉上的茶水,皱眉道:“可有凉些的,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吃这滚热的茶水呢!”
“嫂子做甚么去了,热成这样!”润娘心道,该不会亲自接人去了吧。
“哎哟别说了。”孙娘子扇着风满脸的苦恼:“如今不用上学堂了小三子在家成日的闲晃,才几日的工夫大祸小祸闯了不老少,这不刚才又到人家塘子里去摸藕被人家揪着告上门来,我才拿起笤帚他就跑了,累得追得他满院子跑。又不敢闹太大的动静来,你那大哥哥说声恼了,竟不教训儿子竟杀贼呢!恰巧张婆子来回话,他瞅着空跑出门去了,气得我真真是没法子。罢了,且先不说这个,人我是带来了,你怎么说呢!”
润娘想了想微不可闻地叹了声,吩咐秋禾道:“你让华婶跟鲁妈先去看看,她们觉着好再带过来。”
秋禾应着退去,润娘转头向孙娘子道:“嫂子为何不把小三子送到城里的书院去,难道竟由他着成日家疯玩么!”
孙娘子叹气道:“我何尝不想呢,只是他不比老大老2性子沉稳,我只怕他去了城里失了管教越发野得不成样子。”
润娘浅笑着的清眸落在孙娘子因跑动而绯红的脸上,虽然她知道孙娘子这话没别的意思,但是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自己近日就要搬到城里去了,她的话即出了口自己若不接着倒失了两家的亲厚,再则说了小三子进了书院量也掀不起啥风波,先前在族学里不也好好的么。因而润娘笑着向孙娘子道:“嫂子若是放心,把小三子放在我家里可好,反正我这两日就动身了。”
孙娘子是个实诚人,一听这话忙摇手道:“这怎么成了那小子皮野得很,你自己还有两个小的且事情又多怎好麻烦你呢!”
娘这话本只是客气下,见她驳得那么爽快倒动了几分真心:“嫂子这是同我见外了,我想着小三子进城入了书院未必就跟在家一样野,嫂子只想前些日子在族学里,他可是安份得多了。况且他去了,慎哥儿也好多个伴,也不会叫人欺负去了。”
孙娘子听了这话倒是有动心:“可是,万一那小子给你惹出点甚么事来我怎么过意的去!”
润娘笑了笑,道:“嫂子多想了,小三子才能多大年纪呀能惹出甚么事来!再说了白日在书院里有先生拘着他,就是回来不也还有老大老2管着么,说到底我不过是供吃供住罢了。”
孙娘子想了又想,叹道:“这事我还得跟你大哥哥商量了再说。”
润娘道:“这是自然!”
话音未落,鲁妈已带着那媳妇走了进来:“娘子,我同华嫂子看过了,身子是干净的。”
润娘移眸向那媳妇看去,样貌虽是平平然微蹙的眉间隐隐地带着书卷之气,这是之前那些妇人所没有的,再衬着纤瘦细弱的身形,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润娘其实很反感这个时代的妇科检查,她一想着枯枝似的老手在年轻的身体上毫无避忌的游走,就泛起阵阵地恶心,可是为了女儿她不得不这么做。这会看着这么个斯文秀气的年轻媳妇,想着刚才她竟褪光了衣裙,任由两个素未谋面的仆妇察看身体,润娘心底的歉疚越发浓了一些,口气不由得温软了许多:“嫂子怎么称呼?”
那媳妇屈膝行礼道:“小妇人张沈氏见过两位娘子。”
润娘听她言语轻柔登时又添了几分好感:“听说张嫂子是秀才家的闺女,官人也中过秀才,不知张嫂子可认得字。”
张沈氏闻言一怔心下好生纳闷,怎么这家人请奶娘还要问认不认得字,然如今她已是走投无路,况且来的路上姑妈同自己说了一堆进了周家门后的好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这个机会,当下敛了眼眸答道:
“回娘子话,小时候在家时父亲教过一些。”
她的躲闪如何能逃过润娘的眼睛,当下润娘的眸光倏地阴了几分,凉凉地在她身上溜了几个来回,她可不想把女儿交给到个骗子手里,虽然她自己经常谎话连篇。当下命秋禾纸拿了纸笔来,吩咐张沈氏道:“你即读过书,把千字文写上两句。”
张沈氏闻言一怔,眸底闪过丝惊慌,道:“小妇人虽识得字,写却是不会的。”
润娘盯视着的眼眸越发冷了几分,自己拿笔在笺纸上写了四行诗句,递给秋禾看着涨沈氏道:“那你把这个念一念。”
张沈氏接过笺纸,柔声念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骨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首诗是润娘最喜欢,且字词也简单。写来考较这个张沈氏最合适不过了,毕竟她也不需要请才女来做奶娘。听张沈氏念完,润娘心中疑虑尽去,复又抬眸打量着她瘦削的脸宠,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女儿?”
“是。”
张沈氏的声音微有发颤,润娘甚至能看出她身子的紧绷,她的惊惶润娘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忍再看她这瑟缩的神情:“你放心,我要留你自会留下你女儿。”
张沈氏听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泣道:“多谢娘子---”
润娘吃了一惊,忙叫秋禾把人搀了起来:“我寻奶娘也有几日了,一直没寻着合意的,与嫂子倒有几分眼缘,只是我说了也不能算,还要小妞儿认你才行。再一个就是你的奶水若是太稀了也不的。”
张沈氏忙道:“娘子放心,我奶水好的很。”
润娘摆了摆手,道:“如今且不说这个,鲁妈妈你给她烧点水洗洗,今
晚上就让她在西厢歇一晚,明朝一早咱们就走。”
鲁妈答应着向张沈氏道:“跟我来吧。”
张沈氏福了福身,跟在鲁妈身后去了,孙娘子听她去远了方问润娘道:
“怎么样,可还和你的意。”
润娘吃了口姜茶,往迎枕上一靠,道:“倒是比先前的都好,只是那眸色看着却是个有算计的。”
孙娘子闻言愣了愣,道:“那,打发她回去---”
“这倒不用。”润娘打着哈欠道:“难得碰到个识字斯文的,且先用着再看,果然不好现打发也不迟。”
孙娘子见她面色有些困倦便起了身,道:“这么说我可先回去了,你明朝就走么?”
润娘听孙娘子说要走赶紧下了炕要送,被孙娘子拦了道:“你还在月子呢,瞎走甚么跟我还讲这么些客套虚礼。”
润娘听了,携了孙娘子的手步至内堂门口,笑道:“嫂子这么说我可就不送了。”
孙娘子挑了帘,向润娘挥手道:“赶紧进去吧看受了风。”
润娘倚在门口,向孙娘子道:“那嫂子慢走,跟大哥哥商量了看甚么时候送小三儿过去。就是嫂子得空了,也常去坐坐。”
“知道了,知道了!”孙娘子冲她直挥手道:“快进去吧,别在门口子上站着了!”一面说一面已拐过后院去了。
四月时候天色渐长,已过酉时初刻,尚有薄薄的光影透窗而来,润娘又皱着眉在秋禾的监视睛,吃着那味道古怪的补品,鲁妈忽挑帘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鲁妈带着两人行至炕前,道:“娘子,沈氏带着女儿来给娘子见礼!”
润娘闻言忙丢了调羹,展眸向母女二人看去,那沈氏梳洗过又吃饱了肚子倒添了些气色,至于那小丫头一双单眼皮直溜溜看着自己,竟没有一丝儿的惶惑不安。
“君儿,快给娘子见礼。”沈氏见女儿竟无礼地直视着主母,赶紧把她的头摁了下来:“小丫头不懂事冲撞了娘子,还请娘子多多见谅。”
润娘也想给她们立个规矩,毕竟自己是当家主母,总不能让她们以为自己软弱可欺,因此当下冰了声音,道:“咱们家里虽没甚些大的规矩,可毕竟是耕读人家礼数还是讲的。这一回且就罢了,再有下回我可就不留你了!”
张沈氏听了,连忙摆手道:“不会再有下回了。”说着又骂女儿道:“还不赶紧给娘子赔个不是!”
不想那小丫头虽低着头,却倔强地歪着就是不吭声。急得张沈氏直往她胳膊上拧去:“怎么这么不听话!”
“好了!”润娘沉声喝住张沈氏,道:“才说礼数,你倒当真我的面教训起女儿来!”
张沈氏慌忙停了手,瑟瑟发抖地站立着,润娘知道她适才是下了重手拧女儿的且眼眸里竟没一丝悲伤,因此心里对她那点喜欢登时烟消云散,一个对自己女儿都不爱惜的人,还会爱惜谁,润娘甚至有些后悔请她做奶娘了。
再看站在张沈氏身旁的小丫头依旧倔强着,润娘心里叹息道,这孩子的脾气但是硬得很,教育引导的好便罢,若有一丝不对,只怕就要往歪路上走,看来这对母女不可久留啊!
正文 八十九、新宅
八十九、新宅
绵绵的细雨也不知是何时飘起的,清晨起来远处的山峦已是云遮雾罩飘飘渺渺,周家大门口停着三辆大车,除了一辆骡车,其余二辆是跟驴车是孙家借的。
知盛同阿大他们来来回回地搬了一早晨的行李,直到巳时初刻才歇了下来,也不怕风凉搬了张小杌子就在门檐下坐着闲聊了。秋禾撑着把青油纸伞怀里抱着坐褥一路小跑出来,见他们就在门檐下坐着笑闹,知盛的小半个胳膊都细雨濡湿了,登时便有些恼怒心疼只不好独说知盛甚么,当下收了伞放缓了脚步,端起大姐的架子沉了脸斥责阿大他们:“天虽暖和了可毕竟才四月的天气,你们只管在风口里坐着,又还飘着雨也不怕受了湿气!”她一面说一面将坐褥铺到车里。
她一转头见阿大他们都对笑嘻嘻站了起来,在一旁挤眉弄眼地道:“秋姐姐别抱怨咱们,咱们早就叫盛大哥进去他偏不肯,这会好了连累咱们也挨训了!”
秋禾闻言登时飞红了脸,跺着脚就去打阿大:“你们越发是没规矩了,时不时地就拿我取笑,看我不撕烂了你的油嘴。”
阿大他们哄得散了开来,远远站着笑道:“咱们说甚么了,怎么就取笑姐姐了咱们可没这个胆,姐姐要撕倒去撕娘子的好,她倒是一个不拉地打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