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儒生虽猜不透她此举有何深意,然直觉着便感到不妥,因而拱手辞道:“老朽耳聋眼花的,只怕给东家添乱呢。”
方中才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喃喃问道:“娘子是想让我一齐收货?”
润娘面露求恳之色,道:“老先生做了几十的中人,那份精明整个丰溪村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老先生这么辞我,显见的是不愿帮我了。我也不敢让二位白帮忙,每日我算一络钱给二们还不成么?若真忙了,中午一顿饭也算我的。”
方中才听得“每日算一络钱”心下欢喜的不得了,他自己又想十数年来,朱儒生做这个中人可是占了不少的好处,如今东家有心抬举自己,只恨不得立时应了下来,转向朱儒生道:“咱们同东有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东家恩惠咱们受得还少么?如今东家有难处用得着咱们,莫说东家给钱就是不给,咱们也该帮衬着些,老先生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润娘见朱儒生还在犹豫,敛了笑意,缓声说道:“前些日子我使着盛小子查了查咱们家名下的佃户,倒没想着还有那么几户家里没男人的寡妇人家,我看着她们也是同病相怜,使她们收了些野菜,我替她们送到市集卖去,我想着呀她们自是种不了庄稼地的,不过侍弄侍弄菜地池塘甚么的,应该还是可以的。”
润娘话未说了,朱儒生就变了脸色,稍有些浑浊眼眸射出忿然的眸光,直视着润娘,道:“中才的话很是,老朽虽是老迈不堪了,也还能替东家守一守场子。”
润娘略过朱儒生忿然的眸光,堆下笑来:“那就麻烦二位了,有二位帮衬着盛小子,我也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不同于朱儒生的沉默,方中才乐呵呵地直道“应该的,应该的”眼睛直向炕几上的文契瞟去:“东家娘子,咱们这会是不是把文契签了呀。”
润娘把案几上的文契收了,吩咐秋禾道:“你去瞧瞧,盛小子的文契写好了没。”
秋禾应声退去,方中才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难道她还改了文契不成!他正惊疑,润娘已然说道:“前半晌拟的文契不过是个草稿,我使着盛小子再拟过,到时谁来交货便让他签一张,这样也不会乱了。”
朱儒生却一直陷于自己的沉思之中,润娘这一举动可是费了他的不少的神思。按说这么大的事,她该握在自己手中才是,就算她实在是不够人手还有孙家呢,为甚么要硬拉了自己同方中才来帮手?他文正苦思着,一张文契已递到他眼前。
“朱老先生这是你家租种咱们家地的文契。”朱儒生正要伸手去拿,知盛却将文契收了起来,又拿出一张文契放在几上,道:“这是你们家交货的文契,老先生签了吧。”
朱儒生张眼瞧了瞧文契,向润娘道:“娘子是知道的,我又不是当家的,这事我还得回去跟女婿商量商量。”
润娘点点头,道:“这话在理。”说着向知盛道:“你把收货的文契交给老先生带回去,想来明朝?兄弟必会签了字着老先生带来。”最后这句话里润娘的威胁比先前的还直白,而她眼眸中的笑意更是意得志满。
朱儒生忿忿地接过知盛递来的文契,几乎咬牙道:“是啊,明朝一定会签好了字带了来。”
润娘才不在意他忿恨的眸光,噙着浅笑低头吃茶。方中才识字不多,润娘拿出张新的文契他不也就画押,拿着新旧两张文契一个一比对,好容易对照完了画了押摁了手印,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算落了地,将文契递到润娘眼前,赔笑道:“娘子瞧着可有错么?”
知盛拦在前头,接过文契瞧了瞧,收了起来道:“没有错的。”
“好了。”润娘放了茶盅道:“文契也签了事情也商量了,我也真是乏了,就不虚留二位了,明朝可是有得忙的,二位也早些回去歇着。明朝辰时正刻再过来吧。”
朱儒生只略一拱手便自顾着去了,方中才却是赔笑着又拍了两句马屁才乐颠颠地退出去。
待二人都出了屋子,秋禾方才不满地问道:“娘子为甚一定要拉了他们来呢?难道知盛还办不过来么?再说了还有我同芳姐姐帮他呢。”
知盛悄悄地拉了拉秋禾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再问,秋禾却拨开他的手,继续忿忿道:“娘子即信不过知盛,又何必差他办事呢。”
润娘斜靠在壁板上,斜了眼秋禾,道:“还真是女生外向,如今你还不是华家媳妇呢,就这般向着知盛了?看来趁早打发你才好。”
两个孩子一听这话,都飞红了脸,秋禾更是跺着脚不依道:“我同娘子说正经的,娘子倒扯上这些有的没的。”
润娘且不答理她,只问知盛道:“你也觉着我是信不过你?”
知盛忙回道:“小的绝不敢这么想的,娘子如此行事自有娘子的道理。”
“听听,听听---”润娘指着知盛向秋禾道:“他都信我,偏你跟我闹,真真是满心都向着他了,我也是白疼你了!”
秋禾背对着润娘低下头,扭着带络,小声道:“我错了还不成么?”
“你呀!”润娘瞅着她叹了一声,道:“虽说是个聪明的,可是你那急躁性子可是改一改。你就是再心急,事情也得过过脑子才是呀。我若信不过盛小子,还能信了他俩个不成?”
知盛也好奇了,问道:“那娘子到底是甚么意思。”
润娘半嗔半谑的眸光扫过他二人,道:“你们也不想一想,那么些佃户又那么些山货时鲜,事情真要办了起来,还能少了吵闹争执去?若只盛小子办,但凡有些争执可不都要冲咱们来,拉上他们两个咱们便就不孤单了,就是骂也有人同咱们一挨了。再则说了,有他们帮忙,盛小子便能空闲些也好多留心留心,有甚么不到的地方也能及时的补救。”
知盛受教地点点头,又问:“朱老头历来是做中人的,可是娘子为甚要再拉上方中才呢,我想着他两个不大和睦呢!”
润娘翻了个白眼,还不及开口,秋禾已啐道:“你傻呀,他们要是和睦了还不合起伙来骗咱们呀!”
看着知盛红得似要滴血的脸庞,润娘强忍住笑打发了知盛,又叫秋禾拿了褥子并大迎枕来,再又吩咐她道:“你去瞧瞧刘先生的行李都搬来了没,再就是告诉华婶晚上多添些好菜,就当是贺刘先生放新居了。”
“嗳!”秋禾欢声应了,也不服侍润娘宽衣就飞奔了出去。润娘听着秋禾渐远的叫嚷,笑道:“还真是个孩子---”嘀咕着打了个哈欠,卷了卷褥子合目睡去。
正文 七十三、二更时分
七十三、二更时分
晚饭时内堂里又是坐了两桌,铁贵是个好酒的,平日无事就爱喝两盅,今日酒菜丰盛况且又算是贺刘继涛乔迁,他越发是拉着刘继涛灌个不停。润娘有心要拦,却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说甚么,只好闷闷地吃菜。知芳瞅着润娘脸色不好,三翻两次的偷拽自己相公,或是给他打眼色,无奈铁贵最是个老实木讷的哪里能明白媳妇的意思,况且他正喝得高兴,知芳的眼色多半是白使的了。
亏得刘继涛是个精明,头先几杯酒是爽快地一气干了,喝到后来只是酒杯子碰碰嘴唇而已。铁贵是只要有人跟他喝他便高兴的,不管人喝多喝少的,再则他也喝得有些个迷糊了,哪里能注意到呢。
铁贵虽然糊涂席面却自有清醒的人。
“刘先生你般虚应糊弄铁大哥,敢是瞧不起咱们么?”大奎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举着酒杯,面色如铁地挺立在刘继涛面前。他这一句冷言使得堂上登时悄静了下来,诸人停了筷子只瞧着他。鲁妈绷着脸喝斥道:
“真是越大越没规矩,怎么说话的呢!”
知盛透过人缝瞥见润娘阴沉的脸色,忙起身拉了大奎,低声劝道:“娘子素来是不准咱们吃酒的,你别糊闹了坐下吃菜是正经。”
“我先干为敬。”大奎说罢脖子一仰,杯已见底。只是他极少吃酒,且又喝得急了,酒一入口顿觉着喉咙火烧似的,却又强忍着不肯咳出来,
只把张黝黑的脸憋得发红。
润娘虽恼大奎胡闹,见他这样到底还是不忍,道:“赶紧给他吃口菜压一压。”
然大奎哪里肯就落座,望不见底的深黑眸子射出两道冰幽的眸光直视着刘继涛,“我已经干了,刘先生呢?”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大奎这闷孩子发得甚么神经,润娘待要呵斥他,又开不了口绷着脸闷坐着。
惟独刘继涛不以为的扬起清水般的微笑,斟了一杯酒无声地敬了敬大奎喝干了。
“好!”大奎高声赞道,言毕竟抱了酒坛灌了起来。吓得鲁妈、润娘陡然起身,连声叫道:“赶紧把他的酒坛子夺下来呀!”
知盛早就动手去抢了,只是他哪里有大奎的力气,抢了半日那酒坛子依旧在大奎口边,自己反被洒了一身的酒,至于阿大他们见大奎神情不同往日,声都不敢做哪里还敢上来抢酒坛。终了还是铁贵夺了酒坛,轻责道:“你敢是受了甚么气么?点点年纪就敢这么灌,可是伤身子呢。”
大奎脚下一个踉跄,靠着八仙桌的桌沿望着润娘冷冷地笑着,看得润娘心底直发毛,不由自主地逃开他的深幽的眸光。鲁妈上前拍打着儿子,嘴上骂道:“你个混帐东西,真正是娘子太由着你了,还不赶紧地跟娘子同先生赔个不是!”
“鲁妈算了。”润娘劝阻道:“想是他今朝在哪里受了气,这会他也喝得多了,且让他回屋里歇着吧。明朝再教训也不迟。盛小子你们几个送他回屋去。”
知盛应着同阿大两人扶着大奎往外走,而大奎的眸光从始至终没离开过润娘的脸庞,直至他离开内堂。刘继涛站在润娘身后,紧紧地握住润娘冰冷的手,在她耳边低声抚慰:“没事的,没事的---”
知芳默坐在旁,一双杏眼在三人面上瞅了几个来回,便猜着个大概也皱了眉暗自心惊,再看润娘有些惨白的面色不由轻声一叹。
被大奎闹了这么一场,众人也没了兴致草草地吃过饭,便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润娘躺在床上,睁着眼听外头敲过了二更,回想着适才大奎看向自己的烟炽热眼神,心里升起一阵阵的恐惧,此时她急需有个人来商议。她起身穿了夹袄,小心地避开睡在地平上的秋禾,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亏得开春以后鲁妈搬去后罩房睡了,不然她哪里出得了房门。
润娘开了内堂的门,悄立于正屋廊上,花坛子里传来唧唧地虫声,衬得夜愈发地静了,静得叫人心头发慌。润娘深吸了口夜的凉意,转头望向东跨院,略一犹豫便朝那边迈步而去。
东跨院的门只是关着,并没有落栓,润娘行至窄窄的木门前,高悬在夜空上的小半轮月亮,在木门上投下斑驳的月影。润娘伸出手迟疑了一会,终是推开了院门,木门的“吱噶”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高响,润娘捂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小步地走进院中。
“来了!”刘继涛负手立在院中,随意的语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等候。
借着月色润娘看见他轮廓分明的的侧脸,平心而论他实在算不上有多么英俊,充其量也就是长相斯文罢了,细论起五官来怕是要比知盛还差着一些。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动了润娘的心神,此时他素袍简巾分明是个落魄书生的装扮,却偏让人觉着清雅洒脱。说起来润娘前世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可这会终是不由得红了脸。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刘继涛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好似偷糖被捉住的孩子似的女子,心底不自觉地便柔软了起来,缓缓地行至她的面前,轻轻握起她被夜色浸凉了的双手,“我想你今夜怕很难睡着的,那么应该会想找人说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会找你---”润娘虽是贪恋他手心的温暖,却硬逼着自己抽回手,然刘继涛只稍握紧了些,润娘便不再退缩了。
“我就是知道!”刘继涛与润娘挨得极近,两人呼出的出薄薄的气息交缠着融为一体,最后散在夜色中。
因着刘继涛的笃定,润娘弯了嘴角,一颗心欢喜的好似要涨开了一般。然这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立时便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不由把头又低了几分,咬着嘴唇努力调整自己混乱的气息。
沉默了许久缓缓地把手从刘继涛掌中抽出,退后了一步,面上已是一片平淡:“我想明朝就让华叔带上钱去给大奎办出籍,他,真的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那你想送他去哪里?”对于润娘这么快便回复常态,刘继涛心下虽隐隐地有些疑惑,可大奎也的确是不说能再忽视了。
润娘直视着刘继涛的星眸问道:“你那日说的都是真的么?”
刘继涛微微一愕,旋即明白她是在问大奎好读兵书那件事,当下点了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润娘侧了身子,眸光落在被月色浸润的青石砖上,幽幽说道:“便是到了此时我也不愿让大奎从军,因为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世都不会安心的。可是你说的也不错,难道为了我自己良心好过,便要荒费他一生么?我虽不大了解大奎,可我也看得出来,他心里压着太多的不甘与忿懑----”
刘继涛突地轻笑了起来:“你这还叫不大了解。”他的语气中有浓浓的酸楚。
“大奎,他毕竟与一起长大,他的心思我虽猜不全,却也大约知道些。”润娘实在是不知如何解释她对大奎心思的了解,难道告诉他自己的前世有过一段伤心,所以对压抑的心灵特别敏感。因此她找了个最为安全的借口,可是听在刘继涛耳中却满不是这么回事了。
“是么?大约知道些,那么他对你的心思你想来也是清楚的吧。”
“你!”润娘有气急,瞪着刘继涛一时间不知怎么说才好。
而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更是让刘继涛以为是她知道大奎的心意,面上浮起碎冰似的冷笑:“怎么被我说中了!”
润娘合眼深吸了两口气,压下心中的气苦,语气平平地道:“我真的只当大奎是弟弟,信不信由你。我来是想问你,可有相熟的朋友在军中,让大奎有个地方可以投奔,有人照看着我也能放心些。”
“你,你决定让大奎从军?”刘继涛甚是惊愕地问道:“你不是舍不得,不放心的么?”
润娘扯地一抹无奈的笑容道:“我是舍不得也不放心,可是适才他那个样子---”润娘垂下眼眸,叹息道:“我怕他再在我身边呆下去会憋出病来。而我先前说打发他去老樟窝子,一则我不好同鲁妈解释,最重要的是我怕伤了大奎的心。”
一个男子看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另一个男子黯然伤神心疼不舍,心里自是憋着火气的,况且那个男子对女子的心并不比自己少了半分去,心头那一把火怎能不越烧旺。
“你还想得真是周到啊。”刘继涛凉凉的语气里透出极度的不悦。
润娘前世里虽爱过人,却没有正儿巴紧的谈过恋爱,因此她虽然感受到刘继涛的不悦,可是却不知如何开解,只能硬硬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熟人呀,若有明朝帮我写封信,等大奎办好了出籍能让他带着信上路呀。”
刘继涛听她这么焦急地想打发大奎出门,心头的火倒是消了不少,再回头想想她与大奎情同姐弟,多担心些也在情里之中,是自己被妒火冲昏了头,揪着她言语上的漏洞不放。原以为自己对大奎的那份心思是不太在乎,因为自己明白润娘真的只当他做弟弟,可是适才看着大奎望向润娘的眸光,心头便不由自主的冒起火来。思想到此,刘继涛的心不由沉了沉,甚么时候起自己竟失会理智?
刘继涛正了神色,道:“我确有个朋友在军中,只是职位不高----”
“没事,没事,我只求大奎平安,又不是要他出人头地,只要熟人能照顾他就行了。”
刘继涛点了点头,再次握起润娘冰冷的手道:“时候不早了,你看你的手都冷得跟冰块一样了,赶紧回去歇息吧。信,我马上就写。”
润娘娇羞地轻应了一声,傻站着不动。直至刘继涛再次道:“回去歇了吧中。”她方回过神,红着脸转身便走,行至院门时突起转回身道:“你也早些歇了吧,信,也不急在这一时。”
刘继涛轻笑着挥手,“去吧,去吧,我自己知道。”
润娘这才小跑着回屋去了,当润娘的身影没入夜色时,一只停在墙外树梢上的白鸽“咕咕”叫着飞落在刘继涛的手臂上,刘继涛从白鸽脚上的小筒里取出支极细的纸卷,缓缓展开,面上渐浮起阴森森地笑意。
正文 七十四、寻人
七十四、寻人
“儿啊,我可活不成了----”
“你赶紧到孙家借了马去追!”
“大妹子,你别急早起我还看见过他定去不远的的!”
润娘迷糊了一夜好容易睡得沉了,却被窗外的哭喊喧闹声给吵醒。
“娘子,娘子---”
听秋禾急惶惶地赶了进来,润娘揉了揉皱了一晚上的眉心,扶着灌了铅般沉重的脑袋缓缓撑起身子披了夹袄,问道:“怎么了?”
秋禾揭了帐子送进一张笺纸,“娘子,大奎走了!”
“甚么!”润娘直瞅着秋禾目瞪口呆心神登时清明了起来,忙接过她手上的笺纸,匆匆看去只见上头写着一句“我投军去了,不用担心”润娘看罢险些昏死过去,她听阿大他们说过家奴投军只能算做兵隶,吃不饱穿不暖不算,还得干最累最脏的活儿,打起战来他们的作用就是炮灰,命大的能多活几日,可多活几日又能怎样,你挨得过这一次,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就算你运气好立了战功升做了兵士,同袍也是瞧不起你的,在战场上没有同袍的帮助,你又能挨得多久?润娘想到这里,好似已然看到大奎满是血污的破败尸身,登时只觉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胸口间蹿起一股寒意冻住了四肢。
“娘子,你可替我想想法子,我就大奎这一个指望,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是活不成的!”鲁妈奔屋来,扑在润娘脚下哭得撕心裂肺。润娘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扶起鲁妈拉她在床边坐下,劝道:“妈妈,放心我这就使人去找,想他必走得不远的。”说着一面便吩咐秋禾道:“你
赶紧着叫铁大哥跟孙家借了马去追。”
秋禾答道:“铁大哥已经去了,就是阿大也骑了咱家的骡子追赶去了。”
润娘抚着鲁妈粗糙而温暖的大手,劝慰道:“妈妈听着了,已经骑着马追去了,他两只脚还能跑得过四只脚去?定能追回来的。”这话不仅是安慰鲁妈亦是在安慰自己,润娘压根不敢想追不回来的事!
鲁妈听着润娘这话稍稍放心了些,抹着泪哽咽道:“你说他好好的怎么就想着去投军呢?莫说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去又不知几时才得回来,万一赶不着我闭眼----”说着话泪水便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润娘心里针扎似的泛痛,不由得眼睛发热鼻头泛酸,又怕再招出鲁**眼泪来板起脸压下泪意,道:“妈妈胡说甚么呢,妈妈才多大年纪哪里就说到那上头去了!再则说了,我难道就不是妈**指望了?这么些年来我把妈妈可是当做娘亲一般的,妈妈这么说显见得心里是不疼我,并不把我当女儿看待的----”润娘说着说着,忽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从小到大她从未离开过父母身边,来到大周后因着有许多人依靠着自己而自己又怀了孩子,她实着没甚时间去怀旧与思念,然现下也许是她因太过恐惧而脆弱了起来,她发现自己竟是挖心挖肺地思念着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刹时间眼泪便如冲出闸的洪水再也遏制不住,伏在鲁妈宽厚的身板上哭得声哽气堵。
鲁妈轻抚着润娘乌黑油亮的长发,面上老泪纵横:“我苦命的儿啊---”哭得一声,忆起自己的丧夫之痛及在苏家的种种艰难,再想着润娘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往后的日子又没着没落,一时间悲从心起抱着润娘“儿啊,肉啊”的哭个不住。
秋禾站在旁边见她二人哭得伤心,不由得也抹起了眼泪,三个人六只泪眼哭得好不凄惨。知芳进屋恰恰瞧见这一幕,忙上前拽开秋禾骂道:
“娘子同鲁妈妈伤心,你该劝着才是倒陪着一起哭,你这不是惹她俩个越发的难过么!”
被知芳那么一喝,润娘回过神止了泪,坐正了身子抹着泪问知芳道:“找回大奎了没有?”
知芳束手立在拔步床边,微躬着身子,回道:“娘子放心,我阿娘说天光稍明的时候还见着大奎兄弟,想是走得不久定能够追赶回来的。”
基实这话适才华婶也同鲁妈说过,只是那会她三魂没子五魄哪里听得见,这会她稍定了心神与润娘互看了眼,放了一两分的心皆道:“这就好,这就好---”
知芳踌躇了一会,道:“娘子,张妈妈、朱老头并方中才已在围房院等着了,就是佃户们也三三两两地来了,咱们是不是使盛小子出去办事了?”
本来这事昨日已然议定,是用不着来回润娘的。只因大奎突然离家,而知芳也晓大奎在润娘心里份量不轻,自己打发知盛办事去,她怕润娘疑心自己不替大奎着急。到时候说起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惦记着那点子山货,润娘本就与自己存了芥蒂,可经不住再添一些了。因此她吩咐知盛等一会子,自己走了来讨润娘的主意。
润娘固然恨不得把家里人都打发出去找人,可她也晓得他们就是找着大奎了也拉不了他回来,况且出村的大路也就两条,铁贵阿大都去了多半能追上的,她掠了掠鬓前的短发,向知芳道:“你同秋禾、盛小子让收货,让易嫂子来给我梳头,咱家不是还有头驴么,让阿二骑了往小路上去找一找。”
知芳心下倒是有些犯难了,家里几个有力气的都找人去了,只留下个小阿三等会子佃户们倘或闹起来可怎么制得住呀!不过她虽觉着不妥当倒没敢驳润娘的话,微拧了眉答应着拉了秋禾出去。
润娘匆匆地洗漱,连饭也不吃就挽着鲁妈站在门口引颈等候,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易嫂子扶着润娘想劝却又不敢劝,再看鲁妈那一双眼都恨不得能望到天边去!易嫂子长长叹息一声,知道劝也是无用。易嫂子正无奈间,身后传来一道高亮的嗓门:“你站在这儿又抵甚么用呢!”
话音未落,孙娘子已走到近前,挽了润娘的胳膊就往里去:“你也不想想自己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子,又是大病初愈的,可经得住这样折腾么!”
润娘挣开孙娘子,求道:“好嫂子,你就让我在这儿等着,这样我倒舒服些。”
鲁妈适才是急坏了才忘了润娘,这会自是帮着劝道:“在这儿等,跟在屋里等又有甚么差别么!走走走,咱们一起进屋里去。”
这个妇人眼中的焦急还未褪去,就顾虑起她的身子要陪她回屋,润娘眼前忽闪过苏家灵堂的影像,才丧了夫的她抱着哭到虚软的小润娘不住声的安慰着,而小小的大奎却远远地立在堂外----
难道自己跟那个懦丫头一样,竟要她来守护担心么?
“妈妈,我进去就是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进去了你倒不安心了。”
鲁妈抹了抹泪,拍着润娘的手,泣道:“娘子越发会体谅人了?”她话未说了就听了一阵铃响,展眼看去但见一个黑影飞奔而来,润娘忙在站住了脚,眼瞅着那抹黑影自远而近,却是阿大回来了,众人见他只身回来心下一凉,鲁**眼泪登时就下来了,润娘也是脚下一软颤声问道:“没找着?”
阿大翻身下来,拿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喘声道:“我都赶了七八十里地,也没见着大奎哥,想是他没走那条路。”
润娘好容易定了定神,向阿大道:“你喝口水再去山路上找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