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芳拿帕子捂着嘴“格格”直笑:“罢了,罢了,外头的事还没了呢,我且把事情办妥当了,再来让两位娘子取笑,如何?”
孙娘子不依道:“我可是帮你呢,哪里就取笑你了。”她一面说着,一
面拉了知芳只管往她腰上摸去。
偏知芳是个怕痒的,“格格”笑着直扭腰:“好嫂子,你且放了我去吧,眼见的都要晌午了。”
孙娘子这才放她去了,她才走出内屋,就听润娘隔了窗户吩咐道:“实在办不完,就吃了饭再办,不着争的呢。”
知芳口里答应着,脚下不歇地往外赶去。
正文 七十、大事抵定
七十、大事抵定
佃户们在围房院里来回踱步焦急等待,不时地向院门望去。此时诸人心底有了个盼想倒比先前愈发添了三分不安,方中才几次上前想问问秋禾,无奈他稍挨近些,大奎阿大他们就怒目瞪视,吓得他懦懦而退。
突然有个佃户惊喜地叫道:“芳姐儿来了!”
佃户们急凑拢了来,果见知芳踩稳当步子缓缓走了进来,秋禾早迎了上去,问道:“怎样?”
佃户们都竖起耳朵等她的答案,张婆子亦用满眸询问的神色瞧着她,知芳携了秋禾的手在椅子上坐下,尔后叹了一声,佃户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方中才稍稍挪前了两步,嚅嚅地问道:“娘子不答应?”
知芳推着秋禾笑求道:“好妹子替倒盅茶来吧!”
秋禾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应了。知芳这才回过头横了方中才一眼,道:“娘子,答应了----”
她言声一落,院里的佃户都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做揖谢道:“可真难为芳姐儿了。”
知芳受足了他们的礼,别着脑袋方冷声道:“你们一句‘难为了’说得好不轻巧,可怜我在里头说得嗓子冒烟不算,还被娘子狠狠训斥了一顿,说我自做主张。我若不是想着方兄弟的法子实在是好,再来就是也替我自己兄弟省一些事,我才不替你背这么大的不是。”
方中才连连做揖,嘴里称谢不住。
知芳接过秋禾送来的茶盅一气喝干不算,又使着秋禾再倒了一盅了,连灌了三盅茶水才歇了下来。她这大半晌一口水也没吃,自是口干舌燥的,可佃户们看在眼里,却当她是为了自己求情才渴成这样,心里自是生出丝丝地感激。
知芳灌饱了水放下茶盅,水样的眸子缓缓扫过眼前的每一张粗糙的脸庞,轻声启道:“如今娘子虽是应下了,可她也说了,这事啊且先行着,果然卖得出好价钱咱们三七分帐自不用说。可若卖不出价钱,可依旧是要照着先前说的按收季、按市集均价收租的。”话说到此,知芳顿住了,由着佃户们商量去。
张婆子听了好不诧异,心里思忖道,这丫头难道还敢背着东家从间克扣一成么!
佃户们商量了一阵,有几个佃户问道:“若以后还是交租钱,那咱们这会交的东西又怎么算呢?”
“你们放心,我想着东西总是能卖出去的,不过是价钱高低罢了,就算卖不出去,娘子也会照着市价折算给你们,决不会占你们这点子便宜的。”
方中才心里盘算着,自已地里的豌豆眼见就要上市了,若自己挑到城里去卖费时费力不说,还得交税钱。到时候再跟他们三七分帐,旁的不说税钱就是自己亏了,还不如把东西交给了他们,自净挣三成不说,有了闲工夫还能给人家做做短工,那赁钱可也不少呢。因此他不等知芳说了,忙接了道:“我地里还有些春笋,明朝就挑了来吧,就是豌豆也可以摘了,到时一齐交了来?”
知芳虽不知他为何如些着急要把东西交了来,不过有了这个起头的,佃户们自会跟着来:“成啊,明朝方兄弟挑了东西来就从角门进来到这院里找盛小子吧。”说着又转向张婆子道:“适才我进去回话,孙娘子嘱咐我说,你们官人还病着,家里不好太吵闹了,所以啊明朝叫你们的佃户只管把东西交到咱们这里来。”
方中才听了这话隐隐地觉着有些不妥当,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婆子已向孙家的众佃户道:“你们可听清了,明朝把东西都交了来。”
孙家那些佃户呆站在墙角,一直在猜东家唤自己来的意思,张婆子话音一落,他们便问道:“那咱们也跟周家一样么?”孙家这些佃户倒是极愿意照方中才说的法子行事,往年这些个时鲜菜蔬之类的都是自己挑到市集上卖,起早贪黑的挣两个钱,偏还要交七成上去老实说是心疼得不行。只有到了年下东家才收此干货、山货,虽然这钱时多时少的,可总差得不多,何况闲的时候自己还可以做做短工。若果然同周家一样,自己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张婆子张口结舌的答不出话来,知芳笑道:“这位大哥放心,规矩是同咱们周家一样的。”
孙家的佃户们无不欢快喜乐的,忙都说道:“好好,明朝咱们就把东西交了来。”
而周家那些佃户见他们笑得合不拢嘴,好似拣了金疙瘩似的,也忙都应下明朝交东西。这倒是出乎知芳的意料,她本想这些佃户定是要回去想上个三五日才会答应的。不想他们这会就应下了,止不住满脸欢喜,笑盈盈地吩咐知盛道:“盛小子你且到里头写张文契来。”
佃户们一听还要写文契,想着自己大字不识两个,不免得有些不安了起来,知芳看在眼里,向他们道:“也不是写了就要你们画押的,我也得先回过娘子才行,再说了朱先生可是个秀才,我骗得过你们,还骗得过他去?”
朱儒生忙站到前头来,道:“芳姐儿这话未免太小人了些,难道娘子还能在笔墨上骗了咱们去。”
知芳笑而不语,过不大会知盛从屋里出来,拿着文契念了,倒与适才商量的一般,尔后知盛又在知芳的示意下,把文契交给朱儒生看了,最后朱儒生把文契交到知芳手里,知芳折好了收进袖中,看了看天道:“时候也不早了,大伙且先回吧,那明朝就来交东西就是了。”
那朱儒生做了数十年的中人,佃户们还是信得过他的,见他看了文契没出声,便口里答应着,三三两两结伴而去。方中才落在后头,见知芳同秋禾二人笑得开怀,心里莫名地堵得慌,又瞅了眼知芳花似的笑脸冷哼了一声,背着两手走了。
“芳姐儿请留步!”
知芳诸人正要回内院去,却被一人拦了下来,知芳抬眸一看,原来是朱儒生,摆起笑脸问道:“朱先生有甚么事么?”
朱儒生搓着手腆着笑脸道:“我知道后山东南角上那块地一直还在娘子手里,如今东家兴起那么大个章程想来人手是不够的,哪里还匀的出人去侍弄地,可那块地空着也可惜了,不如-----”朱儒生剩下的话全化做了讨好的笑脸。
知芳携着秋禾边走边说道:“这事我是做不得主的,本来我替求求娘子也没甚么,可是我适才才被娘子教训了一顿,这会我再去一来我讨个没趣,二来也帮不上先生。”
朱儒生心里恨得直咬牙,面上却笑道:“我也不敢劳动芳姐儿,只是求芳姐儿让我见见娘子,我也好跟娘子赔个不是呀!”
一行人且说且走,已到了二门上,正碰上易嫂子走出来:“事情可办妥了?娘子使我来唤你们吃饭呢。”
知芳知道易嫂子是个老实,生怕她说漏了话,毕竟佃户们还没签文契,要是生出些变数可不大好,因此忙拉了她向里走:“怎么里头就摆饭了么!”
朱儒生见知芳撇了自己就往内院走,虽然心中恼恨得不行,却也不敢就跟进二门去,只站在石阶上唤道:“芳姐儿,可替我回一声吧。”
知芳打发了诸人进去,回身看了他半晌,待要不应他可看适才情形,佃户们倒还是有些信他的,得罪了他太狠总是给自己埋祸根,待要答应他吧,却不知润娘心底是怎么想的,当下只得道:“朱先生你且先回吧,等会儿再来问问,这会娘子吃着饭也不得空呢。”
朱儒生听她松了口,哪里还肯走:“没事没事,我在围房那儿等着吧。”
知芳想了想,行到二门阶上,道:“也罢,等会儿我叫人给先生送饭来。”她话音才落,就听一个男子的温朗地笑道:“我人都来了,可不麻烦芳姐了。”
知芳寻声望去,就见刘继涛拐过了影壁带着无腔款款行来,知芳忙道了万福,笑道:“我说的可不是刘先生,是这位朱老先生呢。”
刘继涛顺着知芳的手瞧去,见阶下立着个身形枯瘦的老者,宽大的棉褂子套在他麻杆似的身上迎着风直晃荡。
他拱手见礼:“老先生好。”
刘继涛,信安府唯一的状元公,朱儒生哪里能不知道!他自己考了一辈子也只还是个秀才,状元对他而言不啻于神人,自从刘继涛到了丰溪村,他便想见见这位状元公,只是连月来为生计奔波,况且又自惭形愧,因此倒是从未见过他心中的神人。断不想今日竟不期而遇,状元公还给自己行礼,他只觉两腿虚软头也不也稍抬,拱手唱了个大诺:“学生怎敢受大人的礼。”
这样的大礼倒叫刘继涛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如何应答,知芳已道:“刘先生快进去吧,里头已经摆饭了呢。”
刘继涛朝知芳感激地笑了笑,领了无腔进去了。知芳回头扫了眼还在那里抖个不住的朱儒生,道:“老先生若不肯去,且在围房倒坐里等着,等会子我让阿大他们给先生送点吃的。”
朱儒生兀自沉溺在适才的激动中,知芳说的话是一字未听进去,知芳看他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步进内院去了。
正文 七十一、芥蒂难除
七十一、芥蒂难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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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天气渐暖润娘便挪至内堂吃饭,这会正给周慎洗手呢,回头就见刘继涛踱了进来,她一面拿了巾子给周慎抹手,一面冷嗤道:“到我这来做甚么,没得消磨了你的志气。”
“还生着气呢!”刘继涛笑着摇摇头,凑到润娘身边耳语道:“那---我给你赔个不是吧。”
润娘慌忙开他,娇嗔道:“当着孩子,甚么样子!”说话间睨了周慎一眼,见他呵呵地笑望着自己倏地飞红了脸。恰巧鲁妈端了汤锅子进来,见刘继涛在张嘴便道:“先生吃着那清明果还成么?那可是娘子特地交待给先生送去的----”
“妈妈!”润娘不待刘继涛张嘴,便跺着脚喝断了鲁妈,故作冷静地在桌前坐下目不斜视地道:“我不过是想着你同无腔两个必没有做的,送几个过去给你们应应节。”
刘继涛温水般带笑的眸光轻笼在润娘身上,微微叹道:“唉,看来大家伙都想到一起去了,好几家都给我送了清明果来。啧啧,我跟无腔可是有得吃了。”
“你!”润娘猛然转头怒瞪着刘继涛,过得小一会,她换上了笑脸,阴森森地道“这么说倒是咱们多事了。”
“不,不,不---”刘继涛摆着手道:“你们送来的味道是最好的,其它的远及不上的。”
周慎坐在下首本埋头吃饭,听了这话抬起头,忽闪着大眼睛道:“哪有,宝妞家的糖果子比咱们家的好吃多了,里头还搁了榛果同核桃仁
呢。”
刘继涛甚不好意思的含糊应道:“是么,是么----”
“三哥没给先生带一些么,可我明明记得孙姨有嘱咐三哥给先生送一些去的呀?难道是三哥偷吃了不成?”周慎的大眼睛一直瞅着刘继涛,小脸上一本正经,可那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却漾着贼笑。
刘继涛微红着脸,喃喃了许久,方讪笑道:“这,那么多家都送了果子,我哪里记得清谁是谁家的。”
“那先生又怎么记得咱们家的呢?”周慎一脸天真的问道。
“这---”刘继涛登时哑口无言。
“呵呵----”润娘捂着嘴笑出声来,鲁妈在旁也笑道:“阿哥真真是跟着娘子学坏了,如今也学着打趣人了。”
润娘瞅着刘继涛胭红的俊容,以及微恼的神情倒真有几分孩子气,越发的笑个不住,捏了捏周慎的小鼻头,赞道:“咱们慎哥儿真正是长本事了!”
知芳才踏上内堂的石阶,就听见里头笑语不歇,正要揭帘子进去,正好鲁妈出来了两人碰了个对面,鲁妈便问她道:“你就吃过了?”
“还没呢,才刚吩咐阿大吃完了给朱老头带一份吃食出去。这会来给娘子回话呢。”
鲁妈拽了知芳的胳膊就往西厢去,嘴上还埋怨道:“急甚么,且吃了饭再说也不迟呀。”
知芳听着内堂传出的笑语,约摸也能猜着鲁**心思,她多半是怕自己进去回事打扰了屋内两人的共处。要论私心她倒是不愿意润娘离了周家的,毕竟有她当家周家才能立得住。可是她才得十八岁,怎么可能守着呢?若一定要嫁,她倒希望润娘能招个上门女婿,这样她还能兼顾着周家。
倘若她真与刘继涛在一处了,周家又要怎么办呢?因此知芳心里倒是不希望他俩个能成的。而且她在心底隐隐地觉着有他俩人的事有些个不妥当,可到底是甚么她便又说不上来。况且一家子人,除了自己好像对他俩个的事都是乐观其成。
知芳怀着心事吃了饭,又进去给儿子喂了奶哄他睡了,才到正院来,刚行到东屋窗下正撞见秋禾打起帘子,让出刘继涛,知芳行了礼,拉着秋禾问道:“娘子歇了?”
秋禾还不及答应,就听润娘在里头问道:“是芳姐儿么?快进来吧!”
知芳应了一声,放开秋禾挑了毡帘进去,见东屋的软帘挑在铜钩子上,润娘正坐在炕上做针线。
“清明都过了,这毡帘子可该换了。”知芳行到东屋,给润娘见了礼笑道。
润娘放了针线伸手虚扶道:“这倒不急,等忙完了这几日再说不迟。如今你们日日忙乱的,我闲着不算难道还要给你们寻些事出来么!”
原本屋里没人时,知芳都是在炕上坐的,因着这几日见润娘面上不似从前那般随和,便也不敢失了礼数,只在椅子上坐了,从袖里摸出那份文契递到润娘眼前:“这是我让盛小子拟的文契,娘子看着可有甚么错处么?”
润娘接过看了,问道:“怎么是三七分帐呢?”
知芳笑了笑,把前半晌的事细回了润娘,最后道:“我想着一开头就给他们这么大的利,可不是显得咱们气弱了,那些佃户们倒觉着是咱们求着他了。倒不如往后买卖好了,再由娘子开口让他们一分利,咱们即占了先手,还能落个宽厚大度的好名声。”
润娘噙着笑,不住眼的打量着知芳,把她看得浑身直起疙瘩,她抬手抚着腮勉强笑问道:“娘子只管看我做甚,莫不是我脸上沾了甚么?”
“我是佩服芳姐姐呢,想得可是比我周全得多,显见得我是没托错人的。”
知芳干笑着道:“我也只是尽心罢了,娘子把这么大的事交给我,我只怕出了点子差错不好跟娘子交待。”
她的小心翼翼润娘如何听不出来,心底不免涌起一丝苦涩,看来她是不能像先前那般真心相待了,然自己又何曾能如从前般心无芥蒂,一念及此心底的黯然褪去了不少。
“姐姐办得再妥当没有了,只是那方中才---”润娘胳膊撑在炕几上,手指搭在下巴上,喃喃道:“听姐姐说倒是有几点脑子。”
“是啊,以货待租就是他提出来的,我本以为朱老头才想得到呢。我还想着,他若提了出来咱们趁势就把地租还给他,毕竟咱们家实在空不出人手去。”
润娘清冷的眸光落在青砖上,朱唇里溢出一丝冷嗤:“他会想不到?我看他是明知咱们有这个心,偏就是不肯提。”
知芳拧眉细忖了忖,问道:“那打发了他回去?”
润娘闭目沉思了一会,道:“你叫阿大去唤了那方中才来,然后再叫朱老头进来。”
知芳微微一愕,虽不知润娘打得甚么主意,却也答应着起身向外而去,还没出内室呢,又听润娘问道:“东跨院可收拾出来了?”
知芳虽不大愿看着刘继涛搬来,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答道:“早先就收拾出来了,因娘子病着,刘先生一直就没搬过来,这会怕又停了灰
了。”
“这么说,你告诉易嫂子同鲁妈把东跨院再抹一遍,然后叫阿大他们去学里把先生的物事都搬过来。”
“好的。”知芳应了退着出去,她才出了内堂,却见大奎慌里慌张地赶进角院去了,她嘀咕了一句,偏到西厢传话去了。
朱儒生在倒座里左等没人来右等没人来急得直打转,饭都吃了一个时辰,却还没半点声响,他实在是等不住了,挨出倒座一点点噌到二门的台阶前,向里张望。
恰巧阿大从里头飞奔出来,本来朱儒生对周家这三个长得跟乌铁塔似的昆仑奴是怕的不行的,可这会实在是焦急,况且前半晌也同他们说过了话,这会子胆子确是大了些,上前拦下阿大,问道:“小哥儿,娘子吃好了没呀?”
阿大立在阶上,向朱儒生脸上一瞟,道:“这我可不知道,你只等着吧。”说罢他便奔出门去了,而他吐字话音本就不清楚,慢慢说还能听得清,这会他说得又快又急,朱儒生只听到最后三个字“等着吧”待要再拦他,一则看他的窝底似的脸色朱儒生实是没了胆量,二来阿大去的飞快,他哪里拦得及呢。
说不得他只好在过道上来回打转,时不时地向二门里张望一回。他正等得焦急,却见阿大领着方中才走了来,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方中才也瞧见了他,站住了脚好不得意地向他笑道:“朱先生还没回呢,怎么见着娘子了么?不然等会子我替你跟娘子求求情。”
“快些走呀!”阿大站在二门前,绷着脸催促道:“扯甚么闲天呢,娘子该等急了。”
方中才虽听不大懂阿大的话,可看他的神情也猜着意思了,便向朱儒生拱了拱手,笑道:“我可先进去了,朱老生且等着吧。”
朱儒生冲着方中才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骂道:“甚么东西,看你那得意的样儿,别人卖了你你还傻乐呢。”他嘴上虽骂着,心里头却思忖开了,按说就算若东家娘子不想把地租还给自己来不早打发了自己?可这会把自己这么晾着,又叫了方中才那小子来,到底是打着甚么主意呢?
他正皱着眉苦想,突然眼前晃过一片衣角:“老先生还没走呢?”
朱儒生猛一抬眸,见刘继涛牵着周慎站在自己面前,忙做揖道:“学生见过大人。”
刘继涛本是不想同他打招呼的,无奈他就立在二门口子上,自己若就无视他走了过去实在是太过失礼,可这会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冲自己行了这么个大礼,还自称“学生”,刘继涛真不知要该如何应答,只好抬手握拳挡在嘴边清了清嗓子,正斟酌着言词,阿二走了来,招手叫朱儒生道:“娘子请老先生进来说话。”
“那学生先进去了。”朱儒生躬着身子向刘继涛道。
刘继涛忙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老先生请便。”
“学生告辞了!”朱儒生一面说话一面进了二门,刘继涛目送着他苍老的背影拐过正院的影壁,微笑着摇了摇头,携了周慎往学里去了。
正文 七十二、制衡
七十二、制衡
朱儒生跟着阿二拐过正院座山影壁,院内悄静无声,二人行至东厢廊下,阿二嘱咐他道:“在这里等着。”说着他自己步至东厢北屋窗下,隔着窗户禀道:“娘子,朱先生来了。”
过得一会子,秋禾挑了毡帘走出来,站在东厢门边上将朱儒生一通打量,方凉凉道:“老先生请进吧。”
朱儒生听唤赶紧跟了上去,一进堂屋就听里间有人在说话,秋禾又说道:“老先生且等着,我进去回过娘子。”言犹未了,秋禾便已揭了软帘进去了。
朱儒生趁空抬眼细瞧起屋内摆设,抬头便见一块黑地大匾,上书三个秦篆大字“三省堂”,后又有一行小字某年月叔永承庭训自谨,匾下摆着黄榆翘头条案,案上供着一对梅子青大瓶,中间儿放着个小小的三足兽纹铜鼎,地上两边一溜八张榉木交椅。
朱儒生看罢,心下暗自赞叹,真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周家如今也算是没落了,可这屋内的摆设虽不甚华丽繁复,却胜在文雅别致。再则自己一路行来,家仆的层层回禀倒颇有多些绅宦的做派。再想着往年年节时自己也曾到周氏族长家中拜过年,那宅院可比这里宽敞了许多,然院中只见家人喧华乱跑,只一个小厮便领着自己畅无阻地进了内院偏厅。
两下一比,孰优孰劣已不言可知。朱儒生这里正自暗叹,内室软帘起时,走出一个面容和善身形纤瘦的年轻媳妇,向他笑道:“娘子请老先生进屋说话。”那媳妇说着话放了帘子自顾着出了东厢。
朱儒生连连应诺,自已挑帘进了里间,迎面就见着整墙的大书橱子,架上的书微有些零乱,显见是常有人翻看。润娘在窗下大炕上坐着,秋禾侍立在旁,门边上设着一几两椅,方中才便坐在挨近门边的椅子上。
润娘一见着朱儒生满脸堆下笑来,道:“老先生快请坐。”说着又叫秋禾奉茶,客套了一阵,不待朱儒生开口,润娘先就说道:“旧年我为着要给着众人一个厉害瞧,倒是委屈了大兄弟,本来过了年我就想把地还给大兄弟,只因事多我又连日不好,拖到了这会着实是过意不去。等会子我叫盛小子把文契给老先生拿来,趁这时候还不晚赶紧着翻地播种要紧。”
朱儒生自是称谢不已,润娘又笑道:“其实今朝我请了两位来,倒是有件事想同两位商量。”
朱、方二人皆是猜着她必是有事要说,因此都不惊讶,只道:“娘子有事只管吩咐。”
润娘但笑不语,自袖中取出前半晌知盛拟的文契,方中才见了心下一惊,暗自疑惑道“她不是应下了么,这会又翻出是甚么意思?”朱儒生虽不惊惶,却也微皱了眉头,不知她意欲何为。
“老实说,芳姐儿说的法子,我是不在赞成的。各家的东西都交到我这里来,我一个寡妇家又卖给谁去呢?由你们自卖去,我是又省心又省力,钱我也不会少。偏我这人耳朵软,架不她两句软话一磨心里就摇摆起来,况兼孙嫂子听了芳姐儿的话又说他们家有门路,我便应承了下来,可说实在的我心里终是没底的。”
方中才听了这番话,心里那点子疑惑登时雪消,只惟恐润娘又改了主意,赶紧拍着胸脯保证道:“东家娘子放心,我的法子定是可行的。咱们的山蔬时鲜都是极好的,还怕卖不出去么,往年咱们挑到市集上卖,那价钱可都不低的呢。”
朱儒生瞥着润娘温和的笑脸,心里把方中才骂了个臭头,一个糊涂人偏还要充精明,活该被人卖了去。
润娘看着他俩人,苦脸皱眉地道:“有方大哥这句话,我也放心了一些。只是两位也知道咱们家,老的老少的少,就是芳姐儿、盛小子略可担当些,一个呢儿子还在吃奶呢,实在是不得空。一个呢终归是年纪轻了些,打明朝起,二十几家佃户都要来交东西,莫说一个盛小子,就是再添上两个,我也不放心把事情只交给他。”话说到此,润娘长叹一声,望着二人欲言又止。
朱儒生大概猜着了润娘的意思,只是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因而默不做声地静候下文。方中才是恨不得润娘立时让自己画押的,因此一见她皱眉心便突突地直跳:“娘子有甚么难处只管说就是了,咱们能帮的一定帮的。”
润娘登时喜笑颜开,“方大哥可真是忠厚仗义,我是想着请方大哥并朱老先生帮着盛小子一齐做收货的事情。有你们二位帮着他,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