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还不及答言,孙娘子便急道:“你不是去!”
润娘拿着帕子抹了抹嘴,向孙娘子笑道:“我这大腹便便的,万一同佃户谈的僵了,又惹我动气索性在屋里躲清静的好。”她看着孙娘子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她是不大相信知芳他们的原故,“嫂子放心,果然有事决断不了我不是在家么,只使了人来回我就是了。”
“可----”
孙娘子刚开了口,润娘便笑着拦断道:“我倒劝嫂子也一并在屋里坐着,由他们说去就是了。咱们这身份可该拿着些才是呢。”她话还没说完,孙家的张婆子走了禀道:“佃户们都来了,娘子瞧让他们在哪里候着呢?”
孙娘子瞅着润娘想了半晌,吩咐道:“让他们都到周家的围房院里去,你也跟着知芳一起。”
张婆子倒皱了眉,“娘子不去可怎么成呢?”
润娘惟恐孙娘子又想着要闹自己出去,忙说道:“正是呢,知芳他们都年轻,有张妈妈看着最好不过了。”
孙娘子听润娘把这样大件的事全交给几个后生办,起先是不放心的,后来细想想知芳年岁也不小了,况且平日里看着就是个精明人,再说那知盛自去年冬起,润娘把家里的大小帐全就交给了他,这么些日子还没听他错过。就是秋禾年纪虽小一些,说起话来可是尖利。
再看自己这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的,张婆子也四十好几了,一听见独自办事还就皱眉头,因此这会她反倒想争些脸面了,板着脸训斥张婆子道:“我去做甚么?难道还要我去同佃户们算斤算量的么?你也白活了这些年岁,难道连知芳他们都不如么!”
秋禾听了这话稍一抬眸,扫了孙娘子一眼,再又转了眸光看向润娘,只见她微微笑着。
“秋禾,还不来么!佃户可都来齐了!”知盛又在外催了。
“去吧,记住了,你在外头多听少说话。”润娘打发了秋禾道。
孙娘子也向张婆子道:“你赶紧把咱们家的佃户都带过来,再就是事情你不清楚,别胡乱出声。”
张婆子虽还想再劝自家娘子一齐出去,终于只张了张嘴,苦着脸应了声而退。
待人都走了,孙娘子在润娘对面坐了,绞着帕子不时地朝窗户外头看去。润娘便笑道:“嫂子若是不放心,只管走去瞧瞧也好跟我学一学。”
“瞧你说的这外头悄静无声的,显是谈得不错,又有甚么可瞧的,再说了你家那两张嘴,可是能说会道的,我可有甚么不放心的。”她心里想着适才润娘叫自已在屋里坐着,这会若自己又说不放心,她难免以为自已猜忌她。在这件事上自家可是占了便宜,凡事不理只管坐等分帐,若惹得她心里不舒服了,要再寻这样的好事可是难了。因而她强压下心中不安,故作欢颜。
润娘也懒得去猜她的心思,只管取了针线筐里的活计做了起来。孙娘子如坐针毡一般,伸着脖子恨不得把窗户纸都瞧破了才好,她正焦急,忽听外头有人唤道:“娘子,娘子----”
孙娘子忙站起身来,大步抢到门前,才挑起了软帘,就见阿三提着个鱼篓冲了进来,孙娘子急问道:“怎么了?”
阿三倒被问得一愣,润娘放了活计,趴过鱼篓子瞧着问道:“打着了么?”
阿三漾起春阳般的笑脸,语调虽还带着些怪腔却也听得明白了:“可多了,够疙瘩它们吃上些时候了。”
孙娘子讪讪地坐回炕上,瞥了眼阿三,嗔道:“大呼小叫的,害我以为出了甚么大事呢。”
“他们知道甚么规矩,倒叫嫂子笑话了。”润娘说着话,吩咐阿三把鱼虾养在院中梅子釉的缸里,又叫他把那些死了的和半死不活的鱼虾拣出来。
阿三答应着出去后,孙娘子才道:“不是我说,你家里这些人也该教一教了,一个奴隶大呼小叫的就进了内院,这可怎么成呢。”
润娘微笑地听着,趴到窗台边逗两只疙瘩,不大会阿三拿了只小碗进来,润娘接过一看,全是小手指大小的鱼虾,而缸里的两只龟早就划啦着四肢,伸长了脖子盯着润娘手中的碗了,润娘提了一只小鱼到它们头顶,两个小家伙几乎把脖子都仰断了。
看得孙娘子捂着嘴直笑,“真没是甚么人养甚么东西,再没见过这样的乌龟的!”
润娘扭头向孙娘子道:“这算甚么,养得长久了,有些龟还会跟着人走呢,哎呀----”说话间,她手中的小鱼已被宝疙瘩抢到嘴里了,贝疙瘩着急了,冲着宝疙瘩的脑袋就咬下去,吓得润娘忙又提着了只小鱼直嚷:“这里有,这里有---”
孙娘子看着润娘这着急的样子,笑个不住哪里还想着担心外头呢!
正文 六十八、一石激起千重浪
六十八、一石激起千重浪
小小的围房院内此时站满了葛衫麻裤的佃户,他们对润娘的强势还记忆犹新,因此脸上都带着惊惶不安,三五成群的凑在日头底下交头结耳,不时地偷眼打量守在院门口比炭还黑的阿大阿二。
“朱先生,你说这会东家又叫咱们来做甚么呢?”
方中才租着周家一洼塘子并半片山坡地,旧年润娘那么一整治,他可是比往年少了许多钱呢,因此他这会着实惶急的很,惟恐周家再要加租
子。
朱儒生心里其实也忐忑着,旧年润娘收回了他女婿的地,这小半年来靠着女婿四处给人做短工,女儿做些针线活补贴,再加上他那小私塾一个月也有四五络钱的进项,一家人五六口人虽不至于挨饿受冻,却比往年艰难了许多。
他打听着润娘并没有把那块地再分给别人,一直就想来求求润娘把地再租还给他们,只是不敢凭空就那么走了来。今朝一大早他听得阿大他们传话叫佃户们过来,便也跟了来,想着等会跟润娘说两句软话,自己再加一点租钱,润娘指不定能把地租还给自己。
他正袖着手,伸长着脖子盼着润娘的身影,方中才却凑过来问话,他自是没好气的横了方中才一眼,道:“东家叫咱们来自然是有事的。”说着踱到院门口哈着腰问阿大道:“娘子啥时候来呢?”
“不晓得!”阿大的回答又冷又硬又快,朱儒生讨好大个没趣,讪讪地走到角落里冲着阿大悄悄地啐了口,骂道:“甚么东西,一个家奴也端架子给我看,呸!”
虽说天气晴好,可时候毕竟还早,那日头稀薄得跟水似的,照在身上一点暖意也没有,佃户们身上的衣衫又单薄,站在院里吹了这么会冷风着实有点冷了起来,先是一两个人问“娘子甚么时候来呢?”到得后来,问得人便渐多了起来,不大会阿大阿二便被佃户们团团围住了。
佃户等得即久,问阿大阿二他们又说不出个时候来,本来就惶惶不安的佃户们都焦急吵嚷了起来,有几个后生甚到想冲出围房院去,亏得院门小阿大阿二又身强力壮才拦了下来。
知芳等人一拐出二门,就听得吵嚷的声音,众人沿着过道行到围房院门口就见佃户们涨红了脸围着阿大阿二两个叫闹,张婆子见着这些脸红脖子粗的佃户,不由得往知芳身后缩了缩了。
“闹甚么呢,你们!”知盛上前一步,厉声喝道。
佃户们被知盛一喝,只当是润娘来了登时收声,然定神细瞧,哪里有润娘的身影,复嚷了起来:“东家娘子呢,咱们在这里吹了半日的冷风,怎么连见也不见咱们么!”
佃户们没见着润娘一来失了畏惧,二来也的确是焦急上火,因此知盛同阿大阿二虽连连喝止,佃户们又哪里听他们的。知芳只冷眼瞅着不做声亦不挪脚,裙裾轻漾直若风拂弱柳。
张婆子缩在知芳后头,惶恐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小声道:“芳姐儿咱们还是先进去吧,那些庄稼人可是没甚轻重,万一----”她话未说完,身后突地响起一道惊雷:“你们做甚么呢!”张婆子回头看时,只见铁贵、大奎满脸怒容地赶了出来,他们后头还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秋禾。张婆子不由得拧了眉头,这秋禾分明是同自己一齐出来的,是甚么时候跑回去搬救兵的?
佃户们一见面绷铁的大奎登时生出几分心虚来,他们心里想着,这莽小子连本家的官人都敢打了,何况自己这区区佃农,因而嚷声渐低了下来,只嘀咕着:“叫了咱们来,人又不见甚么意思么!”
朱儒生拨开众人,好容易挤到前头来,问着知芳道:“芳姐儿,娘子甚么时候来呢?”
知芳且不答他,使着阿大阿二推开了众人,带着秋禾张婆子进了院子,早有阿大阿二从屋里搬了桌椅出来放在日头底下,知芳拉着张婆子坐了,扬起春花般的笑厣向众佃户道:“诸位莫要多想,今朝娘子叫诸位可是好事呢。娘子想着咱们家的地多是些山地池塘子,比不得人家种庄稼的,只在秋末收租子就成,咱们家若等到秋末收,帐就难算了,到时候难免生出些口角来,倒不如一季一季的收清了,大家都干净。”
知芳此言一出,地上那些佃户登时议论了起来,知芳也不喝止且由他们嘀咕去,周家这些佃户正惊疑地咬着耳朵,突又有一个后生领着十来个人走了进来,后生走到张婆子跟前,道:“张妈妈,咱们家的也都来了。”
张婆子素来只跟着孙娘子打理些家务,外头的事哪里知道,见只这么几个人倒比周家少了一半有余,便问那后生道:“怎么才这几个人呢?”
那后生笑道:“咱们家的佃户多还是种庄稼的,只他们几个因租种着山地,咱们才许他每年交些山货、农货抵租钱,这会即是商量按季交租,与那些佃户又没甚么相干的。”
周家的佃户听着越发疑惑了,议论声便渐大了起来,张婆子看那些佃户也只是眼熟,听后生这么说便含糊地点了点头,知芳却问那后生道:
“这些人租种着甚么地,地里又种着些甚么,你都清楚么?”
那后生听问,笑回道:“这事可是要问张伯的。”
知芳听了后生的话,登生了三分的不悦,她心里想着,这么大件事你孙家管事的却不过来,是看不起这点事,还是想着糊弄咱们呢!只因两家才刚合了伙,倒不好多说甚么,况且那张伯又是张婆子的男人,确实不好当着两家佃户的面驳了他们的脸面,知芳压了压心中不快,向那后生道:“你去瞧瞧,张伯若没甚大事就请他过来一趟。”
那后生的眸光却只管瞟向张婆子,张婆子虽没甚么主意,心想着若叫了自家男人来,岂不是又把自己晾在一边了,自己好容易才得办这么件大事,岂敢轻易就让人的,就算是自家男人也是不行的。
“他事情多着呢,去请他可有得等了,倒不如让佃户们自己说,等会我回去再跟他对一对也就是了。”
知芳微愕地打量着张婆子,却在瞬时间换上了笑脸:“到底是妈妈老成些!真是我糊涂了,妈妈都在这儿,还巴巴的去请张伯。”
张婆子也是个实心的,肠子从来不会拐弯的,听知芳这么说只当她是真心称赞自己,原本就生了折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盛开菊花。
“盛小子。”知芳唤了自家兄弟道:“你领了孙家那些佃户到倒座里问清楚,再写一张单子等会交给妈妈带回去。”
知盛应了,向孙家那几个佃户道:“诸位请随我来吧。”
孙家那些佃户此时还昏着头呢,也不知东家为了甚么叫自己来,只见那后生随着知盛进屋里去了,便也都跟了上去。
这会因周家的佃户都议论都差不多了,院里倒清静了许多,佃户们都焦急地等着知芳开口,偏她只管坐着发呆,众人等了许久实在熬不住了,便推着朱儒生出来问道:“这按季可怎么收呢?”
知芳装做恍然回神的样子,笑道:“可是我失神了,我还说等着诸位商量完呢。”
朱儒生讪讪地笑着,心里骂道,还真是主仆呢,一般的装腔做势。
“是这样,诸位地里的时鲜农货都是按一季一季的,譬如方大哥家的山地上那小片桑树林子,眼见的就要结葚果了,就是山脚下那几畦豌豆也到时候了,果子下来自然是要赶鲜着卖,娘子便想着等到了秋末时候隔的长,那帐可就难算清楚了,但不如诸位卖完了一季的农货便交次租,这样帐也清楚,咱们也没有甚么好掰扯的了。”
佃户们听了,面面相觑,心里自是不愿意的,往年都是到了秋末初冬交租的,这初春卖东西的钱自己还可以握在手上大半年不说,到了年尾也好混,若真按着一季一季的交,自己可就落不着甚么好处了。只是知芳的话却也在情在理,一时间他们倒找不出甚么借口来反驳,便都沉默不语,一个个如木桩似的站着。
张婆子听到这会,心下生了疑惑,自家娘子分明告诉自己说,是按着季跟佃户们收东西,怎么到了知芳口里却变成了收租子,总算她长了两岁年纪,还有点稳妥,压低了声音凑到知芳耳边问道:“芳姐儿,娘子不是说收山货、农货的么,怎么----”
知芳忙摁住张婆子的手,悄声道:“妈妈莫急,慢慢的来。”
张婆子疑惑地嚅了嚅嘴,才想说甚么,却听有人问道:“那租子要怎么算呢?”
知芳转头看去,见问话的人穿着粗布短衫,下头系着葛麻裤子,粗手大脚的却偏长了张猴脸:“方大哥问得是,我可是忘了说了,娘子的意思是租子比照着集上的均价,咱们三七分帐。”
“甚么!”知芳此言一出,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佃户们纷纷嚷了起来:“这可不成,咱们挑到城里卖也是不是日日都能卖光的,要按均价咱们可是亏了。”
“就是呢,市集上还要交税的,再说了咱们挑得去花力气费时间的,照着均价交租让咱们喝西北风去呢!”
“你也叫娘子打听打听去,整个信安府可有谁家是按季收租的?也是咱们老实,东家怎么说咱们怎么应,真要照着均价交租咱们可就白做活了。”
这些佃户们本以为润娘会让他们每日报价,他们想着到时昧下点零头,虽不及往年得的便宜多,也还勉强能过得去。可真要照着市集上的均价来交租,自己怕是一点子好处也捞不着了,所以这会子他们倒真是着了急,因此情不自禁的围拢了上来,把知芳等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了。
若不是有铁贵、大奎他们拦着,那些佃户都要赶上前来拉扯知芳、秋禾。饶是如此,他们口中喷出的浊气亦直逼着三人而来,秋禾捂了口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张婆子更是满脸慌张的神情,直叫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正文 六十九、我的心思你来说
六十九、我的心思你来说
知芳见佃户们围了上来,站起身将张婆子护在身后,垮着脸不做声只由着他们吵嚷,铁贵生怕妻子吃了亏,一面拼力拦着佃户,一面回头嚷道:“芳姐儿,你们先进去吧!”
张婆子早吓得发抖听了铁贵这话,拽着知芳的胳膊颤声道:“是啊芳姐儿咱们且先进去吧,免得吃了亏呀!”
知芳拍了拍张婆子的手,温言安慰道:“放心没事的。”说着站出身子,水光似的眸子流转过佃户们的脸膛默然不语。那些佃户们本还怒气高涨的,见了知芳似笑非笑的神情,想起旧年润娘的强势来,便渐低了嗓门了,知芳这才不轻不重地问道:“依你们又怎样呢?”
佃户们心里虽有打算,可毕竟都是些粗蛮汉子,话到嘴边偏不知该如何开口,站在地上面面相觑,过得一会,众人的眸光渐移到朱儒生身上。
朱儒生在众人求助的眸光下,缓缓站了出来,道:“芳姐儿啊,这照着市集的均价收租子,咱们实在是太亏了些,不如咱们每日从市集里回来跟娘子报一报帐,到时候租子照着总帐收。”朱儒生的语气里带着商量的意味。
知芳也不同他客气,冷冷一笑道:“这种事咱们家何尝没有做过,结果呢?帐是一天少过一天,旧年若不是娘子有手段,真照着帐上收租子只怕喝西北风的就是咱们了。”说着如水的眸子往众佃户脸上一瞟,躁得那庄稼汉子皆侧身低头,他们虽贪图些小利,然被人当众说破总归是有些羞愧的。
朱儒生也没想到她竟这般的不给众人留情面,当下只得讪笑着道:“芳姐儿哪里话呢,早些年的确是买卖不好呢!”
知芳微微一笑,也不同他辩驳:“买卖不好也罢,瞒昧的也罢,如今是说不清了。所以啊,娘子再三交待了我,旁的都可以糊涂,惟独这帐要清清楚楚。”
“那是,那是。”朱儒生赔笑着应承,心底却在飞快的打着算盘,难道真要照他们的说的按着市集上的均价交租,若果真如此那地不租也罢了。
知芳坐回椅子上,向众人诉苦道:“我也知道照着集上的均价,诸位是吃了些亏可也是实没法子。”说着拧了眉苦思了半晌道:“不然这样我跟娘子说说,除了你们每日里来报帐,咱们呢也去市集上打听,两个价钱合在一处取个中间价,也不要按季收依旧是到年下再交租子,这样你们也可以把钱留在手上一段日子好缓一缓。”
“好你个华知芳!”朱儒生暗暗冷笑“话说的倒好听,这不是换汤不换药么,取个中间价,哼!到时候那价钱怕是要比均价还要再高一些吧。”
佃户们可就没朱儒生那心计了,听得说改在年下交租,喜笑颜开的就要应承下来,朱儒生正要拦阻,知盛领着孙家那些佃户从倒座里出来了,将一张笺纸递到张婆子面前:“张妈妈,我都记好了你瞧瞧。”
张婆子哪里认识字,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不看,接过手佯看了看,折了放进袖中笑道:“我也没管过外头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报多了报少了,待我问过了当家的再告诉你们。”
朱儒生的话被知盛阻了,猛然间脑中灵光闪过,若只是谈收租的事可甚拉着孙家一起?还把他们家那些没庄稼地的佃户也召集起来?按说各家只收各家的租子就是了,再则说了孙家的那些佃户素就是将货抵租的,若真是照华知芳说的办,孙家是傻子么凭空费那么些事,好处却一点没捞着!
“芳姐儿,我想想了那样算帐是不是太费事了些。”朱儒生那绿豆眼闪着精光试探着道。
知芳叹息道:“是麻烦,可又有甚么法子呢---”话说到一半,知芳突地向朱儒生道:“老先生最是有法子的,不然给咱们出个主意?果然出了个好主意,娘子欢喜了我也好替老先生求一求情啊!”知芳一面说一面递给朱儒生一个了然眼神。
朱儒生心下倒是一震,没想到这丫头竟猜着了自己的来意,“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想得出甚么法子来,只因我是大伙的中人,才跟的来听一听。”
秋禾一直纳闷知芳为何总不提收货的事,直到这会她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要佃户们自己提呀!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老先生也替咱们想想法子才是。我不怕老实同大伙说,娘子也是不愿落个斤斤计较的刻薄名声,话说得难听些,她还能在这里一世不成?说到底她也只是替阿哥守着家业,只要不太难看过得去不落人口舌就成了!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子,谁愿意操心了,这不今朝只打发了我来同众位谈。我又能知道甚么,不过是传传话罢了,所以啊诸位要是有好法子不妨直说出来,一则也算是替娘子解了为难,二来也给自己争些好处不是。”
庄稼汉子毕竟淳朴,知芳的一番话倒是说动了他们的心肠,一个个都皱眉苦思了起来,惟有朱儒生隐隐猜着了周家的盘算,偷眼打量着知芳,
心里不由赞叹道,还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要论想得最用心的,方中才定是其中之一,他家里的葚果豌豆眼看就到收成的时候了,那春笋更是天天都挑去卖的,倘若真照着知芳说的办,那自己可就亏得大了。现下知芳即松了口,他可不卯足了劲的想,可他想得脑瓜子生疼也没想出甚法子来,然转头间看见孙家的佃户们站在一旁嘀咕,所谓急中生智,他脑中灵光一闪,拍手笑道:“可是有法子了。”
“噢,方大哥有甚么好法子?”知芳含笑问道。
方中才甚是得意走上前,卖弄:“哎,不是我说娘子,她也太糊涂了,现摆着这么好的例子也不会学。”
“怎么说?”知芳笑得愈发的温和了。
朱儒生低了头扯着嘴角冷笑,好啊,真好啊!你们的心思偏要叫咱们说出来!
方中才站直了身子,洋洋地眸光在其他佃户茫然的脸上扫过:“娘子是钻了死角,为甚么一定要收钱呢,隔壁孙家可不就是以货代租的么!”
“以货代租?”知芳轻呷着这几个字,知盛同秋禾不自觉地面露微笑。
方中才继续道:“是啊,咱们把东西交给东家,东家卖了钱再给咱们分帐,孙家可不就是这么办的么!”
“可真是个好法子!”知芳甚是欢喜拍手道:“秋禾你去把这法子告诉娘子,看娘子怎么说。”知芳与知盛交换了个眼神,嘴角都挂上了一抹得意弧线。
秋禾先是一愣,旋即答应着便出了院门。而院里周家的佃户已围着方中才嗡嗡问了起来。而孙家的那些佃户倒是没所谓,反正先前也是这么过的。
“不知到时候要怎发分帐呢?”朱儒生知道自己再不出声,可就要没自己甚么事了,若真被排挤在外,到时要地就更难了。
知芳看着朱儒生好一会,笑道:“帐怎么分我哪里做得主呀,秋禾不是进去回娘子了么,等一会自然知道。”
方中才适才被朱儒生抢白过,这会自是刻薄起他来:“帐怎么咱们都不着急问,朱先生又着甚么急!”
朱儒生瞪了眼方中才退到人群后,看着他们满脸欢喜的议论着,心中骂道,乐吧乐吧,真正是一群傻子,别人把你卖了你还乐着替人数钱呢!
秋禾进正屋把话回了润娘,又到角院里同鲁妈、华婶她们说了,磨噌了小半个时辰,方走回围房院来。
众人一见她进来,立时便静了下来,知芳忙就问道:“娘子怎么说呢?”
秋禾皱着眉叹了声,又偷眼瞥了瞥佃户,道:“娘子在里头骂人呢,她说那么些东西收了上来,咱们又卖给谁去呀。”
佃户们一听也怔住了,这倒是没想着,方中才倒也算有点脑筋,赶忙上前道:“这还不容易么,城里汤家专门收农货、山货,孙家不就是同他们做买卖的。”
“这-----”知芳、秋禾二人面露难色,沉吟了许久,知芳起身跺脚道:“方大哥这法着实是好,顶着被娘子骂一通,我再替你去回一回。”说着转身便走,那些庄稼汉子都感激道:“多劳芳姐了!”
朱儒生缩在角落里,本想问知芳他们,“前些日子你们收的野菜可都卖给谁了?”转念一想,自己的地要不要得回来还两说,何必替旁人强出头,再说了这会要跟周家闹翻了等会还怎么跟人家求情啊,因而只阴笑着看知芳他们做戏。
知芳先回了后罩房看儿子,给儿子喂过了奶,才拐到正房去,润娘见着知芳便知道她们唱得甚么戏,因笑着道:“好么,你们擅自拿了主意,倒把我摆到人前去!”
知芳因见孙娘子还在,倒不好实实在在地回了润娘,也只打趣道:“娘子这话我可担不起,所有事本就是娘子做主的,咱们不过是传个话罢了。”
润娘笑啐道:“传个话,你那一遭一遭的往里跑,甚么意思?别都把人当傻子!”
孙娘子先前听了秋禾的回话,知道外头的事已办得差不多了,安心不少,也有精神打趣了:“罢了我倒要替芳姐儿叫屈,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临了还落得你埋怨!”
润娘瞅了瞅两人,抚着腮睁了两眼装可怜,道:“我可不知道芳姐姐有你这么个靠山,好嫂子我错了,担待我这一遭吧。”
孙娘子故意板了脸,道:“你别问我,只跟芳姐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