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这一病可谓是来势力汹汹。虽然刘继涛略懂些医术,可华老夫妻哪里放得下心,叫着女婿赶了城里硬把那老大夫绑到家里住了三日才放了回去。
三日来周家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一大一小两个病着伤着,跟前就脱不了人,鲁妈、易嫂子一人守着一个,些会都不敢走开。铁贵领着阿大他们跟那些佃户们拣野菜,大奎每日专管送菜,也都要过了晌午才能回来。知盛每日里不仅要分类点收百多斤的山蔬,后半晌还要记帐,亏得知芳过了月子能帮上他一些,知盛才抽得出空来做些家中的粗活。
华老夫妇并秋禾三个每日做一家的人饭不算,还要打点拣回来的山蔬,秋禾每到夜间睡下都觉着浑身酸痛。没得两日,她大约地算了算每日所需的山蔬,除了铁贵他们,只需再有着三个人拣的量就尽有了,因此同华婶闹议了,把三个小的并那个年老的婆子挪回来帮忙打理,华婶连着几日倒真累着了,听秋禾这般说便也答应了下来。
刘观涛是早就回去了。喜哥儿见家里事多,便带着女儿住了下来,连日来知盛的帐的都是交给她看的,这帐目上的事喜哥儿倒比润娘在行许多,只需看一眼,都不用知盛说一个字,进出的数目便是了然,也亏得知盛没甚错处,喜哥儿每日只管看话倒是很少。
润娘自己也吓到了,每日只管跟妞儿、周慎一齐玩玩笑笑,连着七八日,除了后半晌看着天好,走到角院里同众人说笑着晒会日头外,竟是连内堂的门都不出了,或是偶然大奎走来,她也是忙避了进去。至于刘继涛头先几日还会差着无腔过来拿饭,后头他院里也修了个小厨房,他便说这些日子周家忙乱,过些日子再来搭伙。
而这些润娘自是不知的,如此忙忙乱乱平平稳平稳的,便已进了三月,这日后半晌知盛他们收了最后一笔帐回来,才进了内院就听见润娘屋传出嬉笑声,他知道因着这几日收帐,家里众人方得歇了口气,因着润娘也将养得七七八八了,这会怕都围在她屋里玩呢。恰见秋禾端了茶壶子过来。知盛便问道:“姑奶奶也在娘子屋里?”
秋禾点头道:“同着孙娘子在里头玩牌呢。”
知盛想了想,道:“你进去替会姑奶奶,我这里有话回她呢。”
“你等着。”秋禾一面说一面进了屋,过不大会知芳打起帘子,喜哥儿从里头出来道:“你且把帐交给知芳,夜里我再细看。”说了转身便要进去。
知盛忙叫住,道:“姑奶奶,我这里还有几件大事要回呢。”
喜哥儿听了稍愣了愣神,看着知盛问道:“很要紧么?急着要办?”
经过这个小半个月,知盛算是明白自家姑奶奶实在不是个管家的人,每每跟她回事,她仿似神游天外般的只是愣神听着,起初知盛还以为是因着这里毕竟是娘家,她又是暂时代管不肯轻易出声,次数多了才晓得她是实在没主意才由着自己怎么说怎么是的。其实对喜哥儿力所不及这一点知盛倒不怎么在意,她毕竟不是这家的主母,这会临时代管只不出大差错就是了,偏偏这位姑奶奶还是个不愿管事的主儿,但凡知盛有事来回,她总是要拖上一拖,总要到实过拖不过去了才肯办的。
因而知盛这会听得喜哥儿这么。还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姑奶奶,今朝帐都已经结清了,明朝又该送菜了,咱们不赶紧把帐理清了怎么派明朝的事。”
喜哥儿听他这么说皱了皱眉头,忽地拍手道:“哎哟,可是忙忘了,后日可是清明了呢!”
知芳在旁笑道:“这么个要紧日子怎么敢忘了,前儿阿娘同鲁妈妈就叫阿大他们打了好些青蓬(我们这里的方言发音,具体是甚么草,我也不太清楚)来,准备着明朝做清明果呢,还想着明朝做得了,后半晌让娘子带些回去呢。”
“真的呀,我最爱婶子做的芝麻馅的,到时我可要多带些回去!”喜哥儿听了很是欢喜,直拉着知芳讨果子。
知盛很是无奈微叹一声,催促道:“姑奶奶咱们还是先把事情办了吧。”
喜哥儿这才想起知盛还在边上,脸上泛起红晕,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道:“先办事,先办事。”说着回身进了西里间,在炕上坐了,知盛掏出帐本子双手奉到她面前,喜哥儿接了一页一页翻看着,知盛便在旁禀道:“今朝又有三家茶肆要同咱们定山蔬,我想着都要清明了,这买卖怕是做不到久了,况且再添三家咱们也实在是忙不过,因此没敢就答应他们。只是眼见的。碗豆就要上市了,倒有好几家问着咱们有没有。”知盛说话间抬眼偷着打量喜哥儿,见她只低头看帐,自己的话她好似压根没听见般,待要再回一遍,知芳却给他递了个眼色,意思叫他不要再说了。
知盛虽不再开口了,可却拧着眉思忖着阿姐的意思,不大会喜哥儿看了帐,道:“倒是没一点子错,就照着帐的办吧。你不是说还要紧的事要回么,是甚么事呢?”
知盛才要开口,知芳已抢着笑道:“姑奶奶怎么忘了,今朝可是给佃户们放赁钱的日子,如今未时都过了,再不办可要拖到明日去了。”
“可是我忘了!”喜哥儿一脸焦急地问着知盛道:“他们的赁钱你可都算出来了?”
“算出来了。”知盛答道:“我这就取了来给姑奶奶过目。”知盛话音未落,就听得知芳笑道:“我去给姑奶奶倒一盅茶来。”知芳脚一迈出西屋,便拉着兄弟快步出了内堂,进了西厢看着知盛翻帐本,方埋怨道:“平日看你倒是个聪明的,办了几天的事倒办糊涂了,那些个话跟姑奶奶说个甚么劲!”
“阿姐!”知盛也焦急了,跺着脚道:“那碗豆就是这会能卖出好价钱。不赶紧议定了,咱们----”
不等知盛说完,知芳伸手往他眉心上一戳,道:“你怎么就那么实诚,把咱们家的一家点全倒给人家!”
知盛听倒这会,倒是明白自家阿姐的意思了,他虽是精明能干,终及不上女子心思细腻,听阿姐这么说,倒有些不服:“怎么就是人家了!”
知芳剜了眼自家兄弟,道:“姑奶奶咱们自是不妨她的。可是她那么一个人儿最是个实心的,你告诉了她,她哪有不告诉刘姑爷的,至于刘姑爷---”知芳嘿嘿一笑,道:“咱们还是防着些的好。再说了,姑奶奶又是个没主意的人,你告诉了她也是白告诉,退一步说,就算她有主意,她明日就回刘家了,这事她哪里办得了?虽说事情急,却也不急这半日一日的,待明日后晌姑奶奶去了,咱们再细回了娘子。”
说话间,姐弟二人已回了内堂,知盛问道:“娘子的身子养好了么?能管事了?”
知芳瞅兄弟一眼,道:“虽还不十分好,只要莫太过劳了神,也没甚么大事。”
知盛听了点点头,进西屋去了,知芳先去东屋倒了盅热茶端进西屋,向喜哥儿笑道:“适才易嫂子那把牌真真是好,我一时看住了,倒叫姑奶奶久候了。”
喜哥儿且放了帐本,接过茶盅给了知芳一个白眼,佯嗔道:“我只当茶一时没滚,你在那边等着,再没想着竟是看住牌偷懒了。”
知芳哎哟一声,往自己脸颊拍了个巴掌,笑道:“这个巧宗我可记着了,下回再贪玩偷懒,可就说茶水没滚了!”
喜哥儿听了哧地一笑,摇头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是如小时候一般行径,我看着秋禾的做派,倒跟你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说着吃了茶,拿起帐本接着又看了会。递还给知盛,笑道:“润丫头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摊上你这么个能干精明人儿,我看了这小半个月的帐,竟是没一丝儿的错。”
知盛接了帐本,躬身道:“姑奶奶太过夸赞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去放赁钱了。”
待知盛出去了,喜哥儿方向知芳道:“你这兄弟年纪不大,心性倒是稳得很,这些日子我听着润丫头的口风是想把秋禾定给你兄弟?”
知芳见她起身,忙伸手搀扶了,道:“娘子是有这主意,只是不知爹娘的意思,娘子又不想仗身份硬压下来,况且禾姐儿也还小,倒是等两年再说。”
知芳甚是不然地道:“我知道你爹娘的心思,他们多半是嫌着秋禾那丫头性子太强太精明,人又长得好,怕是以后拿捏住了盛小子,可他们也不想想,当初你同铁贵成亲时,阿爹怕你委屈了特地到衙门给你出了奴籍,润丫头把个禾姐儿当妹子似的宝贝,且不说那模样儿,盛小子真娶了禾姐儿,润丫能舍得她入了奴籍?自然是要替盛小子出籍的,这往后你们华家也是良民了不是!”
说着话,知芳已挑起了东屋的软帘,喜哥儿便收了话头,笑道:“这会是谁的庄家呀?”
润娘养过这小半个月,脸上倒看不出甚么病气了,这会又同孙娘子说笑了阵,脸膛上倒是红扑扑的,见着喜哥儿进来,忙拉她在身边坐下,依着她的膀子撒娇道:“阿姐,我不在时,秋禾她们合着外人可劲的欺负我,这么会工夫,我可就输了五六十个钱了。”
孙娘子一手拿着牌,一手指着润娘,向着众人笑道:“你们瞧瞧她那小模样,哪里像个当家的主母,要我说连妞儿都及不上!”
喜哥儿伸手揽了润娘,笑道:“罢了,嫂子就让他撒会子娇吧,明朝我走了再给她做规矩不迟。”
润娘听了,坐直了身子,看着喜哥儿惊诧道:“阿姐怎么就走!”
喜哥儿道:“我这一住院,又是小半月,你姐夫几次差人来接,我都因着你身子没大好不肯回,如今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再说后日就清明了,再不回你姐夫可真要恼了。”
“清明?”润娘瞪着眼惊叫起来,众人看着她一脸惶乱的神色,也都有些慌急了。
正文 六十一、孩子们
六十一、孩子们
润娘叫了声,忙便吩咐秋禾道:“你赶紧去围屋倒座那儿把疙瘩它们给搬到这屋里来。”
众人听了。纷纷埋怨道:“为着两只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叫的吓唬人么!”
润娘眨巴眨巴眼道:“这还不是大事啊,人命关天,这龟命关不了天,也不能太轻贱了去呀!”
喜哥儿倒只一笑没再说甚么,孙娘子白了润娘一眼,道:“我听着当家的说,京里有一种尺把大的小狗,那些贵人们成天把它抱着怀里,养得比咱们家的孩子都娇贵,我当时听着不信,这会----”说着调侃着又向润娘笑瞥了去,道:“倒是了信了八九分。”
润娘扁扁嘴,道:“小狗谁稀罕呀,嫂子倒是你家那狗下了崽子,可记得要送我一只。”
孙娘子格格笑道:“亏你还是个读书的城里娘子,眼孔也太浅了吧,咱们家那只狗可着实烂贱的很,要不是老三小子喜欢,本来旧年冬天还想宰了来吃呢---”
“噗----”润娘正侧了身子吃茶,听到这句话一口茶全喷到喜哥儿脸上。茶盅子便扣在她簇新的雪青缎的襦袄上,亏得茶水不太烫了且衣袄又厚倒不曾烫着。知芳拿了帕子正要上前给喜哥儿收拾擦拭,润娘的帕子已上了喜哥儿的脸,“阿姐对不住,可烫着没?”
喜哥儿瞅着自己脸上的帕子,哧嘴咧压地问道“妞儿适才吃了蜜饯果子,你是不是拿这帕子给她抹手?”
润娘停了手怔着神,看了看帕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便不好意思地直冲喜哥儿傻笑,妞儿奶声奶气地补充道:“阿娘,妞儿乖乖,还拿舅娘的帕子给自己抹了嘴。”
“哈哈----”孙娘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易嫂子倒是厚道拿帕子挡了嘴偷偷地笑,知芳站在旁边也吃吃地笑着,润娘倏地红了脸,咬着牙狠狠地瞪了孙娘子一眼,向知芳嗔道:“还不去给姑奶奶打些热水,再拿件干净的襦袄来。”
知芳忍着笑应道:“是了,是了,我这就打热水去。”一面说一面掩嘴偷笑而去。
“娘子,娘子----”
润娘正被孙娘子笑得躁得慌,听着秋禾一路呼喊着跑了进来,小脸兴奋得通红:“娘子,快去瞧瞧吧,疙瘩真的醒了呢。”
润娘心里撇嘴道,就要清明怎么可能不醒。不过她面上却露出欣喜的样子:“真的?”挪着身子就要下炕出去瞧,哎,没办法这些人太爱笑话她了,逮着个机会她还不赶紧的溜。突地眼前一道小小红影闪过,就听得喜哥儿急得直嚷:“妞儿,你慢些个,当心跌了!”
润娘这会倒坐住了,吩咐秋禾道:“你把疙瘩洗干净了,拿进屋来吧,天晚了外头凉。”
秋禾应着去了,没大会工夫她同妞儿一人抱着一只进屋来了,两个疙瘩可能是被吓着,四肢与头尾全缩在壳里了,润娘赶紧让她们把疙瘩放炕上,又打发了秋禾去换个小点缸盛点新打的井水来。她话还没说了,周慎进屋来了,先给润娘、喜哥儿行了礼,再见过了孙娘子踢了鞋子就上炕同妞儿一齐逗疙瘩玩了。
孙娘子见着周慎回来,向窗外瞅了瞅,笑道:“真正是玩疯了,就这个时候了。我该回了。”于是润娘下炕送她至院门方回。
回来时润娘路过跨院,想起刘继涛搬家的事,走回屋见喜哥儿已换了襦袄,正洗脸,便问知芳道:“院子收拾出来了么?刘先生可搬过来了?”
知芳瞅瞅喜哥儿,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禀,喜哥儿已道:“你还说呢,也不知你怎么得罪了人家,这些日子刘先生饭都是在学里凑合的!”
润娘回想当日自己确是过了一些,可也着实是他二人的话吓着了,这会静下心来细思,承之的话确实有理,怎么想个法子让大奎离了这里才行,不过他如今是奴籍,除了从军别无他路,至于从军润娘断是不肯的,因此问知芳道:“脱奴籍要多少钱?”
喜哥儿与知芳只当她是要给知盛办,都喜笑颜开,知芳回道:“当年太翁给我办脱籍花了一百贯,如今这么些年了,到底甚么价可真不知道。”
润娘点了点头,叹了声坐下,使着知芳让知盛去请刘继涛过来吃饭,特地嘱咐道:“就说是我特地差人去请的。”
喜哥儿见屋里没了人,再打发两个小的往西屋玩去,坐下来挤在润娘身边道:“我同商量个事。”
“甚么事呀?”润娘还思忖着大奎的事,听得喜哥儿说话,只随口一问。
“我住了这些日子,冷眼看去隔壁老三小子着实不错。虽有些顽劣,小孩子家总难免的,况且孙家家底不错,将来总不会愁吃穿,最要紧的是,老三小子极知道疼妞儿,就是孙嫂子待妞儿也不比宝妞差甚么。再则说有你这个舅娘在,孙家必不苛待了妞儿去的。”
润娘听得张目结舌,嚅了嚅嘴道:“你这是要同孙家议亲呢?先不说妞儿,就是老三小子才多大呢?”
喜哥儿横了一眼,道:“虽说孩子们都还小,难得孙家这样的家世又且知根知底的,俩个孩子看着也登对,若不趁早定下来,哎,你知道的你姐夫总在这几个月便要起身,这一去天知道甚么时候回来,真把妞儿定给了孙家,我心里一件大事也就落了地了。”
润娘渐渐从适才的震愕中缓了过来,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分离是一件很大的事,许多人一别便是此生再不相见,再则说了刘观涛那人听着喜哥儿的语气是极醉心于官场的。将来保不准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把女儿随便许人了,还不如此时定给孙家,虽然难有大富大贵,一生平安喜乐倒是不难。
“阿姐这想法同姐夫商量过了?”润娘倒不信刘观涛愿意同孙家结亲。
果然喜哥儿答道:“还没呢,本来想说来着,偏家里忙乱了,他又急着回去,没得工夫说呢。如今我且先告诉了你,你也帮我探探孙嫂子的口风,我回去同官人商量了到时你再给个信,实在的看孙嫂子那般疼妞儿。再没有不应承的理。”
润娘却微皱了眉头,心里突突地觉着不安,这事怕是难啊:“阿姐,你
就管定姐夫一定能应承?”
喜哥儿横眼看向润娘,很是奇愕地问道:“为甚么不应承呢?”
“阿姐你想啊,如今不管怎么说,妞儿也是官家小娘子了,那孙家虽说有些家业要有三个儿子分不说,就是老三是独养儿子又有泼天的产业,他们也只是个庄户人家,况且老三小子看着就不是读书进举的料,姐夫能看得上他们把个嫡出女儿许给一户白丁人家?”
喜哥儿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女儿又不是儿子,再则说了咱们也只是个芝麻大的官罢了,当初阿爹把我许给官人的时候,我何尝不是官家小娘子,他何尝不是白丁了?咱们又不是那起高门大户要硬充那个脸面,但求儿女福安顺喜就好了。”
润娘听了便不做声了,只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事难成,莫说刘观涛不会答应,恐怕就连孙家那边也是不会应承的,喜哥儿只见着孙娘子把妞儿当亲女似的心疼,她却不知道能当女儿似心疼的女孩儿人家多半不会当媳妇儿来看。
“妞儿,瞧我给你带啥来了?”
正坐在西屋炕上同周慎玩小龟的妞儿听得呼唤抬起头,眨着水盈盈地大眼睛,见孙季文笑嘻嘻地站在屋门口,手里拿着个鲜艳夺目的花圈,立时跳下炕奔到孙季文跟前,蹦跳着嚷道:“三哥,给我!”
孙季文把花圈举高了,看着妞儿道:“你站好了,我给你戴上。”
“嗯。”妞儿老实的站下了,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那个花圈,孙季文仔细地把花圈戴到妞儿头上,妞儿抬着黑亮的眸子直问:“好了么?”
孙季文才一点头说好,妞儿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她娘亲的妆盒,对着镜子美了好一会。
孙季文跟着她的小身子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妞儿喜欢么?”
妞儿欢喜得连连点头。抱着孙季文直说:“三哥最好了!”把个孙季文乐得直“呵呵”傻笑,周慎坐在炕上像个小大人似的摇头叹气。
“妞儿。”宝妞不知何时也走了来,怯怯地问道:“等会儿,花圈能给我戴一戴么?”
妞儿伸着小手歪着脑袋摸着头上的花圈子,一时间有些舍不得,孙季文便叱责妹子道:“宝妞,你是姐姐,怎么好向妞儿要东西!”
宝妞低下了大脑袋,小手扭着衣角,很是委屈地道:“我只是让她借我戴一会,我就还她还不成么!”
“妞儿,宝姐姐有甚么好的都记着分你,你怎么好小气的呢!”周慎亦从炕上跳了下来,板着个清俊的小脸端着舅舅的架子教训道。
“妞儿才不小气!”不过显然妞儿一点也不怕这个小阿舅,学着润娘的样子,两腰做茶壶状的顶了回去,说着拉了宝妞的手,道:“宝姐姐,我戴给阿娘和舅娘看看,就给你成不?”
“嗯。”宝妞点了点头,极是羡慕地道:“妞儿戴着真漂亮!这会就给润姨她们瞧去。”两个小丫头手牵着手就要眼见就要踏出门了,孙季文忙拦下她们,红着脸嚅嗫好一会,道:“你们,你们,可别说是我送的!”
“为甚么”两个小丫头齐声问道。
“哎呀,叫你们不要说不要说么!”说着自己先就不好意思了,飞跑了去。
留下两个小丫是满头雾水,周慎又学着刘继涛的样儿,叹了一声。
正文 六十二、彼此的心思
六十二、彼此的心思
次日一大早,刘家便打发了车子来接喜哥儿母女。华婶哪里肯就放了她们去,非要说等做得了清明果让她们带些回去,再则妞儿也哭闹着不肯去,喜哥儿便只得应下到后半晌再回。
众人吃罢了午饭,因见天气晴好,华婶她们便摆了桌案在角院里围坐着扯着闲天一起包清明果,知芳也出来帮忙,粉藕就放在身旁的箩筐里,小家伙倒是不吵不闹的,只在筐里自己吹口水泡泡泡玩。妞儿本来是一见着粉藕就要缠着不放的,这会默默地坐在喜哥儿身边,极认真地把大人包好的糖馅的清明果小心翼翼的摁到刻花的木模子里,尔后反过木模子在桌案上轻磕,竹匾里已码了一排子雕了花的碧绿果子。
润娘是头一次见这种吃食自是好奇的了不得,先是小声地问秋禾为啥果子是绿色的,秋禾告诉她是因着江米粉里加了青篷的关系,她貌似了然的点了点头,其实青篷是甚么,怎么加的她可是一点谱都没有。
她这会见了木模子,早把颜色问题给丢到一旁了,抢了一个木模子同妞儿一般好不有劲地印着清明果。她脚边卧着两只疙瘩,舒舒服服地伸着脑袋和四肢做飞天状晒日头。
午错时候,便已蒸得了几屉子清明果,刘家人又催得急,润娘她们无法,只好包了清明果打发了喜哥儿母女上车,妞儿自是哭闹着不肯去,看她哭得伤心,华婶同润娘险些就要留下她了。
众人伫立在门口,目送着骡车去远,润娘不知为何倒比上回更伤感些,心里隐隐约约地生出些生离死别的悲痛来,泪水漫出眼眶,染了满面的泪迹,她抹了泪未惊动一人,自己悄悄地回屋去了。
知芳瞟见润娘进屋去了,抱着儿子想了想,最终迈步跟了去。润娘一回到屋里,就见两只疙瘩已回到窗台上的青瓷水缸里了,这个缸子其实也就是个巨型的海碗,大小正好搁在窗台,还是孙娘子翻出来送她的。
润娘扶着炕几在炕上坐了,趴在窗台边看两只疙瘩爬在石头晒日头,正瞧得发愣,忽听得外头有人问道:“娘子在屋里么?”
润娘听着是知芳的声音,忙道:“芳姐姐快进来吧。”言犹未了,知芳已抱着儿子走了进来。见润娘面上懒懒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那粉藕虽还不及两月,溜黑的眼珠子倒会四处看人,润娘看得欢喜,便抱他在怀里逗着,向知芳道:“就不知我肚里这孩子将来是不是同粉藕一般的乖呢。”
知芳陪着笑了笑,正了面色道:“按说娘子身子不好,且又快临产了,咱们不该拿事情来烦娘子,可是眼见的就清明了,桑葚、豌豆都要下来,城里的商户又来同咱们订农货,到底要怎么同佃户们说,才能使得他们心甘情愿的把东西交给咱们卖,娘子也知道,咱们家那些佃户个个都是人精,况且这事一旦没弄好,闹了起来咱们亏了钱不说,名声上也不好听呢。”
知芳一进来,润娘便猜着她是有事要说,自己小半个月没管事。虽有喜哥儿支应着,可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又是暂住的,有些事便是告诉了她,她也是不好拿主意的。况且知芳姐弟两个又都是小心谨慎的人,有些事也不会告诉了喜哥儿。她在这儿,自是不好来回,怕她多了心,这会人走,还不赶紧的来讨主意。
润娘把粉藕放在炕上,想了一回,道:“你说的这事我早是想办了的,因着阿姐住在家里我也不好问你们,况且我自己也都病着,如今虽然时间上紧了些,其实只要说服了佃户们就没甚么了,至于城里商户那边,咱们先不急着跟他们签文契,只说让他们先试着咱们的农货,价钱上也可以低一点。”
知芳给润娘倒了茶,道:“商户那边我倒也想着这么办,可是咱们这边的佃户----”
润娘靠了迎枕上,闭目思忖了许久,忽地问道:“孙家是怎么办的?”
知芳想了想,回道:“他们家只少许边角地,一年到头便许那些佃户交些山货野蔬的充租钱,可咱们家大片的山地池塘,况且就从未按季收过租子,我是怕佃户们----”
润娘摆了摆手,笑道:“有些个事只需换个说法。听得人的便高兴了许多,譬如咱们想要佃户们这会就来交租子,你直说叫他交他自然不乐意,但倘若你跟他说你替他卖,且还是按着四六分成,他既得了便宜又得了好处,想来大多数人是乐意的,碰上那一两个倔的,只不管他就是了,到了年终照着咱们卖给商户们的价钱要他交六成的租子,凭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了吧!”
“四六分成,那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