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婶笑道:“都是娘子细心想着先生----”
“婶子!”润娘皱着眉头喝断。
华婶亦觉着这话说得不太大对头,讪讪得正不知说甚么,忽听得外一阵吵闹。
正文 四十三、另起炉灶(上)
四十三、另起炉灶(上)
润娘隐约听着是大奎在叫嚷。笼了手筒皱着眉头往外走去,秋禾同华婶互视一眼跟在她后头,刘继涛放下三红羹也跟了出去。四人刚至二门,
就见知盛从围房院里冲出来,大奎紧跟其后凶神恶刹地叫嚷着:“把东西还我!”
“做甚么呢!”华婶一声断喝,震住了二人,他们垂首站在润娘脚下。
本来男孩子间打打闹闹润娘素来是不放在心上的的,可适才大奎面上的凶狠却叫她有些心惊,因此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视着他们,过了好一会,方冷冷地问道:“知盛你拿了他甚么东西?”
“没,没,没甚么!”知盛的头越发低了下去。
“大奎!”润娘把眸光移到他面上,他面上带着怒气,喉节滑动下横了知盛一眼道:“没甚么。”
“哎哟,盛儿你这眼角咋这么大块乌青呢!”华婶突地睁大了双眼看着儿子嚷道,说着上前掰着儿子的脸蛋细瞧:“让娘看看,伤着眼睛没?”
秋禾听了虽然担心,也只是站在润娘身边望了知盛两眼,然后转过眸光恨恨地瞪了大奎一眼,又轻轻地哼了一声!
“大奎。去学里把慎哥儿接回来。”
刘继涛说润娘护短真是一点不错,她刚才还气得不行一心要问出个原故来。这会听得知盛挨了大奎的拳头,忙就先支开他去只怕他吃了亏,虽说论亲疏她与两人都差不多,可是一来大奎毕竟是她乳母的独子,二来大奎素来木讷,因此不知不觉间她便偏心些大奎些。
待大奎心不甘气不平地忿忿去后,润娘这才上前看视知盛,问道:“要紧么?”说着又吩咐秋禾去煮个蛋来给他化淤血。
刘继涛在旁看了,微微地摇了摇头,这个女人还真是偏心啊,她这么问,知盛还能说甚么。果然知盛挡开了华婶的手,道:“没事,大奎也是一时错手。”
润娘轻责道:“你知道他呆头呆脑的手下又没个轻重,就不要同他打闹,这下倒好闹了个乌眼圈!”
“大奎也太没轻重了,一家子人他这是杀贼呢!”华婶一来是没听出润娘的言外之意,二来看着儿子不仅眼角青了连嘴角也破了自然是心疼的不行。
“阿娘我没事,真的!”知盛再次躲开华婶的手,偷瞥了眼润娘,见她微低下头拿着帕子掩了嘴角清了清嗓子,退后了一步。
华婶却不搭理他,忽想起刘继涛昨日给孙长瑞看过伤,忙拉了他过来道:“刘先生你帮他瞧瞧,可要不要紧呢。”
刘继涛走上前,睨见润娘面上无情无绪的。再看了看知盛也的确是没甚么事,便向华婶笑道:“不碍的,只是这乌青怕是要几天才能消下去。”
听得刘继涛这么说,润娘笑着挽了华婶的手道:“他俩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难免动手动脚的,咱们哪儿操得完这些心。婶子还是去厨里看看,告诉鲁妈她们饭菜若都好了,就搁在灶上热着,慎哥儿怕是没那么快呢。”
华婶听润娘这么说只得进去,走了两步转身苦着脸招手叫儿子道:“跟我进去,省得在外头凭白挨人的拳头!”
润娘也怕他俩个再闹起来,道:“中午你在里头跟你爹娘吃吧,等会儿我还有事问你。”
知盛应了跟着华婶进里头去了,待二人去远了,刘继涛方道:“你这样心存偏颇不怕恼了华婶她们。”
润娘冷睨了他一眼,向围房行去,道:“鲁妈说是我乳母比亲娘也不差甚么,大奎我素来也是拿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我就是护着些他们谅华叔华婶也说不出甚么来。”
润娘站在围房院里,冲着西屋叫道:“阿二、阿三!”大奎同知盛打闹时,他俩个正好搬龟缸回围房倒座。应该听到些甚么。
“娘子。”两人听得声音,忙从屋里出来行礼。
润娘精冷的眸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个来回,问道:“知盛拿了大奎甚么东西,惹得他着恼动手?”
“这----”俩人互视了一眼,咬着字回道:“咱们也没不晓,咱们一进院子就见他俩个在吵了。待咱们从倒座出来,知盛大哥已跑了出去了。”
润娘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忽想起上回在屋外听到的他二人的对话,那种隐隐的不安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涌了上来。
“想到甚么了?”刘继涛问道。
润娘看了他一眼,道:“大奎跟知盛那小子好得恨不能穿同条裤子,莫说知盛不会拿他的东西,就是拿了大奎也不能恼成那样。除非---是顶要紧的东西,大奎好像是惦记上哪家姑娘了,莫非----”
刘继涛笑道:“定是知盛为了取笑大奎,拿了那姑娘送他小物件,才惹得大奎恼羞成怒。”
润娘摇了摇头,道:“知盛性子沉稳,不像会开这种玩笑的。”
“嗳!”刘继涛道:“他只是在你面前沉稳罢了。”
润娘还是摇了摇头,却不知说甚么好,忽听得周慎在外嚷道:“大奎哥再快些,快些----”
润娘赶出来一看,见大奎把周慎驮在颈上飞跑了进来,见了润娘忙停了下来。
“快下来,你多大的人了,还要大奎哥驮你!”润娘板着脸喝斥道。
“是我要驮阿哥的。”大奎边说边蹲下身了,周慎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润娘也不理他,牵了周慎的手,叫了阿二、阿三道:“你们去里头告诉华婶摆桌子了,再把你们三个并无腔的饭菜拿了出来。”
他二人听了一溜烟地跑了进去。润娘牵了周慎慢慢向内行去,周慎跟在润娘身边小心翼翼地瞥了先生和嫂子一眼,见先生倒还好,嫂子的脸色更难看些,只当是先生跟嫂子告了状,他惟恐再挨训,吃饭的时候死活要赖在华叔他们屋里。
润娘没法只好由他,刘继涛觉着自己同润娘在内堂吃不大有妥当,便也跟着周慎在华叔他们屋里吃,润娘便唤了秋禾、鲁妈、易嫂子陪自己一起吃。
主仆几人才刚刚吃罢,碗筷还没来得及收,就听孙娘子在外道:“你叫我来有甚么事呢,若是斗牌我可不得空呢!”
润娘听得声音忙起身相迎:“我甚么时候上半晌邀嫂子斗过牌!”
“那为着甚么事?”孙娘子边问边已进了门,先走到大火熜边暖了暖手。
润娘一边让坐,一边叫秋禾上茶,又命易嫂子去问知盛吃好了没,若吃好了叫他进来。
孙娘子在下首坐了,鲁妈早畚了火熜给她放在脚下,孙娘子笑道:“你们还使脚熜呢,咱们家的都收了起来,就太翁还用呢。”
润娘笑道:“不是我怕冷么。”
说话间秋禾已奉上了雾气腾腾的热茶,孙娘子接过吃了一口,登觉齿颊生香。遂向润娘笑道:“你是真正会享福,我就从没吃过这样的茶。”
润娘也接了茶,笑道:“这你可是要谢刘先生,这茶是他给我的。”
正说着知盛已走了进来:“娘子叫我甚么事。”易嫂子、鲁妈知道他们要议事忙收拾了东西出去。
润娘道:“你把昨晚上咱们议的事说给孙娘子听听。”
“是。”知盛应声道:“咱们娘子想招集佃户收野菜卖给城里的酒肆。”
孙娘子皱着眉想了想,道:“我倒劝你罢了,地里那些野菜历来是由着他们自己卖的,二三月的时候正是青黄不接呢,何必断他们一条财路。”
“他们的财路还少么。”润娘轻忽的语气随着升腾的雾气散开来,她搁下茶盅,直视着孙娘子的眼眸道:“汤家又何曾想给咱们留一条路了!”
孙娘了愣了一会,试探着问道:“你想拉着咱们家同你一齐?”
润娘微笑着点了点头。孙娘子忙摆手道:“这可不敢,你也是知道的,这种事我说了也不算。”
润娘拉住她的手,问道:“嫂子难道你愿意年年都去受汤家的气?退一步说,如今你们跟汤家闹成这样,到年下你们愿意受他的气,他还未必给你受!”
孙娘子听叹道:“为这事你大哥昨晚上直犯愁,直懊悔不该由着自己性子同汤家闹僵了。”
“正是呢。”润娘不紧不慢地道:“嫂子不知道我昨日里听说大哥吃了汤家的亏,我回来愁了一晚上。往年咱们家的情形不用我说,嫂子也知道,去年年下我制了制那些佃户稍稍算好了些,本想着今年年下若是多收了些物事也托大哥到城里替咱们卖一卖,可汤家那样欺人,唉,我真真是没法子了,才打起另起炉灶的主意。”
“另起炉灶?”孙娘子不解道:“甚么意思。”
润娘将空茶盅递给秋禾,使她再倒盅茶来,又问知盛道:“每年集市上野菜的价钱你都清楚么?”
知盛回道:“我常随阿娘进城买菜,大约都知道些。”
“好。”润娘点头道:“你去把帐算出个大概来,看看咱们跟酒肆开价多少合适,又要给佃户们支多少工钱,总之咱们宁可不挣钱,也要叫酒肆记了咱们的好。”
知盛答应着退了出去,正要往西厢去,忽想起算盘落在自己屋里了,只得先回围房自己屋取去,他才一进围房院门,大奎便蹿了出来拦在路前,手摊在他眼怒声说道:“拿来!”
知盛自怀里取了一方绣着白梅素帕交到大奎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嘴想劝他几句,终是一叹而过迈步进屋去了。
大奎收好帕子,抬眸间却见刘继涛立在院门外,眉目间带着洞察所有的淡然笑意,大奎倒也不惊慌直直地望着他。
刘继涛笑了笑闪开了眸光,唤道:“无腔,走了!”言罢不待无腔答应。便已转身离去。
正文 四十四、另起炉灶(下)
四十四、另起炉灶(下)
“不挣钱?”孙娘子听了润娘这话更是糊涂了:“不挣钱你折腾这些事做甚么。搞不好还招恶名呢。”
润娘接过秋禾奉上的茶盅,淡笑道:“一点子野菜哪里值得咱们费这些力气。”
“那你到底为甚么呀?”孙娘子越发疑惑了,连侍立在旁的秋禾也皱了眉在猜她的意思。
润娘放下茶盅,将两手交叠着搁在手熜上,但笑不语。孙娘子也不催他,等了一会见她不出声故意搁了茶盅,佯要起身道:“你不说我可就回了,家里可俩个病着呢,我这还是抽空过来呢,可没工夫跟你干耗。”
果然润娘摁住她,笑道:“我的嫂子,你也容我想一想么。”
孙娘子伸手往她眉心的戳,嗔道:“你就是爱端架子!”
润娘笑了一阵,正色道:“嫂子咱们这些庄户除了庄稼地的租子是收钱的,其余那些各式时鲜的物事、干货毛皮要么由着佃户们自己去卖,卖多卖少由他们说了算,咱们只有吃哑巴亏的份。要么咱们全收了上来自已去卖,得了钱再同佃户们分帐,本来这是极好的,偏又撞上汤家那样不讲理的,明着就要压你的价钱。大哥哥跟他理论两句,挨了打不敢去讨说法也就罢了,还要埋怨自己太莽撞了。
我心里盘算着,佃户这一头是没办法了,你就是换了人起先看着老实,时间长了保不住不同你使坏,就算咱们想出好的法子也只防得一时防不得一世,毕竟再好的法子都免了有漏洞。”
孙娘子边听边点头,趁着润娘吃茶的工夫,接过话头道:“真正的呢,这一年一年的,为了那点物事咱们总是犯愁偏就是没法子。”
润娘呷了口茶,觉着还是烫嘴放下茶盅,接着道:“佃户算是咱们求着他,可汤家呢?他的气咱们为甚么要受呀?按说是他求着咱们才对呀,不就是因着信安府就他一家收杂货的商铺么,他才敢这般欺负咱们。哼,咱们有货在手上谁规定非卖给他不可的!”
孙娘子叹道:“妹子你是不知道,那汤家世代以收杂货为生,门路广得很哪怕是捆干柴,他都能找着得买家,因此信安府这一片的农户手上但有些东西都是找他们家的。”
润娘冷冷一笑,道:“咱们另辟蹊径还不成么!”
孙娘子看着她怪瘆人清淡眉眼,心里禁不住一阵发慌,而适才那句话她又听不懂,且心里又惦记着家里两个病人,脸上便显出些不悦来:“你知道我没念过书。何必跟我拽文呢。你说了半日我也还没弄明白你意思,我是真不能久坐!你有话清楚明白的说出来不成么!”
润娘知道她心里烦,听她这般埋怨自己倒也不生恼,只缓缓道:“我的嫂子,这本就是长话----”
“那就长话短说!”孙娘子绷着脸抢断道。
“好好,我长话短说,我的意思就是以野菜为由头让那些酒肆知道咱们熟悉咱们,往后那些时鲜菜蔬河鲜诸物咱们可以直接卖给酒肆。”
孙娘子听罢皱着眉头思忖,秋禾站在润娘身侧问道:“娘子这法子不过是换个买家,难道酒肆压咱们的价?”
润娘说了这一番话,早觉得口干了,恰好茶也不烫嘴了,端起来吃了两口,听得秋禾这么问,倒是一愣自己想的好像不是她问的那回事吧:“傻丫头,怎么会只是换个买家,我可想着有朝一日能与汤家分庭抗礼。”
虽然“分庭抗礼”这个词孙娘子听不懂,但意思也猜得出几分,因而惊愕地盯着润娘,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大妹子你说梦话呢么!”
“怎么会是梦话呢!”润娘放下茶盅,身子向孙娘子稍稍倾过去。道:
“你我两家再加上我老樟窝子那边的地,算有三处田产,咱们先小打小闹着,做得熟了再拉几户人家来,那汤家这么欺负人,但凡有个出路谁还去求他。”在话里她自话自说的把孙家算了进来,怕孙娘子听了反驳,因此她一面说一面拿眼角瞟孙娘子,见她还听着,便接着道:“到时候果真做得顺了,咱们也在信安府开爿店铺---”
“越发地胡说了!”孙娘子突地打断道,剜了她一眼,道:“你们周家好好的一个诗书门弟,倒去做那贱业,慎哥儿的前程你还要不要了!”
润娘被她一训斥才想起来,虽说大周朝的世宗皇帝也贩过茶货,然在这个时代商人依旧排在阶级的最底层,若自己真跑去做生意族里那些老头怕是要逐自己出族,就是华叔华婶他们怕也要来跟自己抹眼泪,她想了想笑道:“嫂子怎么就这么实诚,咱们为甚一定要自己去做呢!大可交给华叔他们去做呀。”
“这----”孙娘子低着头拧着眉,这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润娘看她的样子知道是有些动心了,不仅不向前进逼反倒退了回来:
“实告诉嫂子我也是怕独自一家孤单了,才拉着嫂了一起,想着好歹也能有个照应。不过这毕竟是大事,嫂子回去跟大哥哥商量着再说吧。”
孙娘子听她这么说,忙道:“是啊,是啊,我也出来有一会儿了。且先回去了。”一面说一面就起身了,润娘将她送至西跨院的月亮门方回。
回程上秋禾嘟着嘴道:“我还以为孙娘子会应承下来呢,没想到,哼!”
润娘笑道:“我倒怕她满口应承下来呢!”
“为甚么?”秋禾不解道。
“这毕竟是桩大事,况且孙家外头的事向来是孙大官人做主,她要真是满口应承下来岂不是敷衍了我!如今这样她回去倒会细细地说给她家官人,指不定还会说两句好话呢。”
主仆二人说着话,行至知芳房门口,润娘见这时候不早不晚的,便随脚拐了进去。知芳坐过了月子已能下地了,这会正盘腿坐在炕上给藕儿喂奶,一见润娘进来忙要起身,润娘忙止住道:“快别起来。”说着话已到了知芳跟前,见那藕儿闭着眼握着粉嫩的小拳头,嘴巴一嘬一嘬地吃得可欢实了。
润娘忍不住捏了捏他肥嘟嘟地小脸蛋,惹得藕儿皱了皱没有眉毛的眉头,又挥了挥小粉拳,润娘轻笑道:“他这名字可是取错了,不该叫粉藕的。”
“那叫甚么!”秋禾藕儿的小虎鞋掉了只下来,便蹲在后头给他穿鞋,听润娘这么说便抬头问道:“那叫甚么?”
润娘轻拽着藕儿的手,笑道:“这么好的劲道,该叫他小老虎的!”
知芳喂罢了奶拉好衣襟。拍开润娘的手,低声道:“他好容易睡了,你再把弄醒了!”她一面说一面将儿子外头的棉袍子解下来,将他轻轻地放炕上再盖上褥子。
润娘挨着炕沿坐下,看着粉藕熟睡的样子,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知芳还不及说她,就听知盛在外头叫道:“娘子在里头么!”
屋里三个女人听得这声皆皱了眉头,秋禾上前挑了帘子低斥道:“嚷甚么呢?藕儿才睡了呢。”
知盛探头进来,小声道:“对不住阿姐,我不知道藕儿睡着。”
“好了。好了,有话咱们出去说,看吵着藕儿了。”润娘说话间已站起身,秋禾忙去搀扶着,知芳还要送被润娘硬拦住了。
润娘回了屋,真觉着有些乏了,由秋禾侍候她上炕歪了,方向知盛道:
“这么会工夫帐目你就都算出来了?”
知盛自怀里掏出张笺纸递上,道:“娘子瞧瞧,我也不知算得对不对。”
润娘看着笺纸一个个繁体的数目字,脑筋早就打结了,揉了揉眉心,可是这帐自己又非得弄清楚不可,于是放下笺纸向知盛道:“我看是看不明白的,你慢慢地告诉我吧。”
知盛应了声,道:“现如今短工一日的工钱是一络,咱们少说要请十个佃户,这一日光工钱就去了一贯。而信安府里那四五家大些的酒肆一日所需的野菜少说要七、八十斤,我按着三十八个钱一斤,七十斤的量算,一日就是二十六贯六络钱。”
润娘望了秋禾一眼,惊叹道:“咱们这不是发财了。”
知盛道:“帐是这么算不错,可是那些佃户能答应么?真闹了起来,虽说那地是咱们的,总是不大好听的,而且他们要是不肯帮咱们收野菜呢,靠着咱们家这几个人无论如何也是忙不过来的。再说了那野菜收了来也要分一分类别,光这一宗就够咱们忙的了,还要去送菜只大奎一个也不成,必要姐夫同着一起去,两人中午那顿在外头的嚼用一个月下来怕也是要一贯钱的。”
润娘摆了摆手道:“这种小帐就不要算了,我就担心佃户们不答应呀,就是答应他不给你卖力做也能是不成的。按你说的每个每日得拣七八斤的野菜,虽不多也不少呀。”
“因此我想着,既然娘子本就没存着挣钱的心思,咱们倒不如让些利头出来,还是跟佃户们分帐的好。”知盛不敢把话说得太干脆了。只试探着道。
润娘正思忖着,忽听外头有人问道:“周娘子在屋里么?”
正文 四十五、士农工商
四十五、士农工商
润娘听着这个声音,像是孙家昨日来请孙娘子的那个婆子,口中答道:“是张妈妈么?快请进来吧。”说着向秋禾递了个眼色令让她去打起帘子。
“有劳禾姐儿了。”软帘起时张婆子恰走了进来,知道润娘素来看重秋禾,且又当着润娘的面,嘴上自是客气着。
“她一个小孩子家这还不是应该的,妈妈快请坐。”润娘也知道这个张婆子是孙娘子的左膀右臂,自是不肯怠慢她,说着又吩咐秋禾倒茶来。
知盛便随着秋禾一同退了出去。
张婆子先跟润娘行了礼,方挨着椅边坐下道:“咱们娘子遣我来告诉娘子一声,野菜那事千万行不得!”
润娘听了着实出乎意料,她原想着孙家最多也就是不答应合伙,怎么竟使个婆子来说千万行不得的话,润娘正思忖着如何开口相询,又听张婆子接道:“咱们官人说了,这野菜一则是让那些没甚么田地的贫苦人家能混个肚饱,如今青黄不接的也就地里的野菜能下锅。二则城里几处大的酒肆早就与汤家签了文契,汤家时常会派人到各村里跟小门户的农家收些当季的时鲜,且价钱历来给都很高。咱们这会去收,酒肆不要不说,还得罪村里的乡亲。因此咱们娘子赶紧让我过来告诉娘子一声,这事千万做不得。”
润娘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空白一片。
“这么说咱们只能在他汤家手底下讨生活不成!”秋禾端了茶盅进来,很是不服。
“我的禾姐儿!”张婆子接了茶,拧着眉向秋禾诉道:“信安府辖下但凡有些家业的庄户,谁不曾受过汤家的气!你们说的法子真要可行还等到这会?早就有人去做了!你别看汤家对着咱们凶神恶刹的,可对着那小门户的庄稼汉,人可亲和的很!就譬如这野菜,据说咱们官人说,有一年因天气冷得厉害到了三月底地里也出甚么菜,那汤家竟给出五十钱一斤的价钱,小农户可是感恩戴德呢!”
润娘抚着自己滚圆的肚子,眯着眼静静地听着。自己真是太过于想当然了,也太小看别人了。汤家能垄断整个信安府的农货市场靠得可不仅仅是仗势欺人,这拉一个打一个的招数就使得很是纯熟啊!只要小农户们站在他那一边,像自己这样庄户就只有受气的份!可是真的就没别的办法了?
润娘合着双目靠在迎枕上,面无微澜,左手一圈一圈地抚着自己圆实的大肚子,心中叹道“闺女儿啊,你老娘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张婆子只当她是乏了,遂站了起来,轻声道:“娘子歇吧,老婆子先回了。”
润娘听了睁开眼,吩咐秋禾道:“去送送张妈妈。”
“不用,不用。”张婆子摆着手推辞,人已走了出去,秋禾也只意思意思地送到内堂门口就回来了,看着歪在炕上的润娘,小声地问道:“娘子,难道就没别的法子了?”
润娘合着眼,淡淡地道:“法子总是有的,只是没人愿意去做罢了。人做事啊就怕养了习惯,那些个庄户卖东西给汤家卖成了习惯,有些怕卖了几十年了。因此只要汤家还收他们多半不会想着另寻出路,毕竟汤家给多给少庄户们都是只攒不赔的,汤家给的多便多给些佃户,汤家给得少就少给些佃户。”
“那----”秋禾挨着炕沿坐下,一只胳膊搭在炕几上,咂咂嘴道:“反正咱们也不赔,娘子又何必操这些个心。我想汤家价钱压得再低,总不会低过往年佃户交上来的租钱吧!”
“胡说!”润娘突地睁开眼怒形于色地喝断她,秋禾见她真动气,也不敢坐了忙站了起来。自从来第里的第一日起,润娘对禾的聪明就很欣赏,这会听她说出这番话,与其说是气恼不如说是失望。然回头想想,她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这要搁前世哪家的孩子能像她这般聪明。何况整个信安府的庄户不都与她一般见识么,想到此润娘缓了缓神色,温言说道:“不错,咱们把东西卖给汤家,看着好像是只攒不赔。可你也不想想这一年一年的,汤家只会把价钱越压越低,咱们给佃户的钱也只能越来越少,然佃户是不管这么些内情的,只知道东家给的钱是一年比一年少,相反的汤家那头的价钱虽没有一年比一年多,可至少不会低呀。如此一来咱们恶名背了利钱少了不说,佃户也不是傻的,既然你给的钱少他自会想方设法的昧下东西直接卖给汤家。这到了最后吃亏的是谁?还不是咱们!”
秋禾越发地疑惑了:“难道整个信安府就没一家庄户想到这上头来么?全由着汤家这般使坏!”
润娘觉着肚子有些饿了,便使着秋禾从窗台上拿了攒盒放在炕几上,她就着茶吃了两块荷叶酥饼,抹了嘴又拍了拍手,再拿帕子拂了落在衣服上的屑,问着秋禾道:“汤家是甚么人家?庄户又是甚么人家?”
秋禾听着润娘这么问,本想说这有甚么可问的,汤家是行商的,庄户是种田的。可转念一想若真这么简单,润娘又为何要问呢,可她想了半日也没想别的,只得讷讷道:“汤家是商户,至于庄户----”秋禾的声音和脑袋一齐低了下去,只拿眼角瞟着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