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涛吃着茶,微微笑道:“我看你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
“甚么话!”润娘横了他一眼:“我也就是动动嘴,那汤家可是动手!咱们这一家老弱妇孺打得谁呀!”
“你不是有铁贵、大奎和阿大他们么!”刘继涛摆出诧异的样子望着她道:“尤其是阿大他们,你买他们回来就不是防着有这一日么!”
“胡说甚么呢!”润娘把茶盅子往几子上一搁,叫道:“我是那种人么!”好吧,她心里曾经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被人当面揭穿总不能就认了吧。何况她也是当时那一想而已,又没有真的做过甚么。
“不是么?”刘继涛的笑眼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润娘不自在的侧侧了身子,很没底气地道:“当然不是。”
刘继涛坐正了身子,笑道:“你啊,未免也愁得太早了,这才二月呢!”
“你知道甚么!”润娘瞪了他一眼:“再过些日子各式各样的野菜就出来了,我若不赶紧的让人去收,由着佃户自己拿了去买,又不知要昧下多少钱了。可如今我也愁啊,真的收的来卖到哪里去呢,汤家那般欺负人。就算这一次被咱们占了上风,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所谓来日方长啊,难道次次都要跟他争么!”言毕,润娘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刘继涛看愁眉紧锁的样子,感觉心里堵得慌:“不然,你就不要卖给汤家么----”
“不卖给他---”润娘急声抢断,话说到一半,脑中灵光一现,拍手笑道:“是啊,为甚么非要卖可汤家不可呢!”
“想到办法了?”刘继涛看她眉眼中又回复了生气勃勃的样子,不由取笑道。
“承之,信安府有多少家酒肆啊?”润娘眸光闪闪地望着他,面上全是激动的神色。
刘继涛听得那一声称呼不由呆愣住了,她第一次唤自己的字,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好听,不,应该说是万般的贴切,好像她已唤过千遍万遍。
“喂!”润娘的一声轻喝,唤回了他的神识,他慌忙低了头收敛心神,问道:“周娘子说甚么?”
“我问你,信安府有多少家酒肆!”润娘忿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刘继涛怎么说着突然就神游了呢!
刘继涛倒有佩服她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个法子:“你想把东西买给酒楼?”
“是呀,怎么,不行啊!”润娘挑高着眉哼了他一声。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是大一些的酒肆一般都有固定供货商户,譬如卢大兴,他的菜蔬米油几乎都是由汤家包了的,你这么忽地跑了去,人家会要你的东西么!”
润娘信心十足的笑道:“咱们的东西好价钱低,又能长期供应,他们没道理不要的。”
“可是-----”刘继涛皱眉道:“那些大酒肆的买办同那汤家都有多年的交情---”
刘继涛还没说完,阿三跑了来道:“姑奶奶要走了。”
润娘听了边向往走边说道:“我先回去了。”
正文 四十一、致于人而不致于人
四十一、致于人而不致于人
待润娘赶到时,喜哥儿他们已经在门口上车了。本已哭累了抽泣着趴在喜哥儿怀里的妞儿一见着周慎并润娘,一下来精神挣扎着从母亲怀里跳了下来,哭喊着奔到润娘身边:“舅娘、小阿舅,你们不要妞儿了么!”
“妞儿,不哭不哭---”周慎轻声的哄着妞儿,小手抹去妞儿脸上的眼泪,可他自己的脸上爬满了泪水。
“好妞儿,再哭不漂亮了!”润娘低下头嘴角噙着浅笑,替个两个孩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妞儿啊,过些时候舅娘再接你来玩好么!”
“舅娘明朝就去接妞儿吧!”妞儿哭得红通通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直望着润娘。
润娘虽不忍心却也不愿撒谎骗她,明朝她等不到人岂不是更伤心:“那可不行,舅娘得过些日子才能去接妞儿。”
“为甚么,为甚么----”妞儿扭着小身子哭嚷不依道:“明朝接,明朝接么---”
女儿这般哭嚷吵闹令得刘观涛很是不悦,强压着怒气向喜哥儿道:“还不去把女儿抱回来,大门口的也不怕人见了笑话。”
喜哥儿见女儿哭得伤心,也正掉眼泪,听了丈夫的低喝才回过了神来,抹着泪上前抱起女儿哄道:“好妞儿,阿爹亲可是亲自来接妞儿呢,你再这么哭阿爹可生气了!”
妞儿被母亲抱起后闹得更凶了。两只小手只管往喜哥儿身上乱打去,号啕大哭道:“妞儿不走,不走,不走,就不走---”
“妞儿!”润娘板起脸拽住她的两只小手,正色道:“你怎么可以打阿娘了,你再这样舅娘要生气了!”
妞儿抽泣着眼中满是委屈,润娘边替她抹泪边柔声说道:“等到端午节舅娘就去接你来玩。”
“端午是甚么时候,要多久?”妞儿抽噎着问道。
“很快的。”润娘强抑着眼底的泪水不让它掉落,暖暖地笑哄着她。
“走了,走了!”坐在车上的刘观涛早就等得不耐了,挑起车帘探出大半个身子皱眉催促道:“再不走天可就晚了!”他语声未落,喜哥儿又掉起了眼泪:“润娘,我,我,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甚么话么。”润娘笑着将她母女送至车前,眼角冷冷地扫过刘观涛,向喜哥儿道:“阿姐你记着,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走吧,走吧!”华婶抹着眼泪催促着她们。
“婶子,你也多保重。”喜哥儿哭着上了车。
“等一下!”润娘突地叫住,转头低声吩咐华婶,华婶听了忙应着跑了进去,不大一会拿着个小布包跑出来。润娘接过小布包避过刘观涛塞进妞儿怀里,低声向喜哥儿道:“倘若遇上甚么事,或可派上用场!”
喜哥儿待要推辞,润娘已退后笑道:“好了。快上路了,时候可真的不早了!”
“噢,对了。”刘观涛忽地钻出来道:“周娘子你找个时候也替我劝劝继涛,他这总不回家算怎么回事呢!”
润娘敛去了笑意,微微地侧过脸去,听得车声辚辚才转过脸来,以目将送,直至那骡车没入了夕阳胭红的霞光中,她还伫立在那里,泪水静静地淌了下来,而那霞光渐渐被铅灰的暮色压了下去。
华婶叹息着劝道:“娘子回吧。”
润娘抬起冰凉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向院内行去。
一家人闷声不响的吃过晚饭,易嫂子自带着周慎回屋了,润娘也早早地上了床,只是脑子里纷杂得很,直听得敲了三鼓方朦朦睡去。
次日一早起,天就阴得厉害,不多久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梢雨,吃罢了早饭打发了周慎上学,润娘使了秋禾去请华叔并知盛大奎到内堂来。
大家伙听得润娘传唤心里纳闷,问了秋禾偏她也不知道。四人进得屋来。见鲁妈坐在大火熜边做针钱,润娘坐在太师椅上,脚下踩着一只火熜,两手笼在手筒里,只管盯着地上的大火熜发呆,见他们来了先让坐道:“华叔坐。”又吩咐秋禾倒茶来。
此时鲁妈已把针线收拾起来了,众人皆挨着大火熜坐了,秋禾这才给润娘、华叔他们奉上茶。
“今朝我请大伙过来,是想问问咱们今年的租子到底怎么个弄法。”
“这---”华叔抬着两手挨着火熜取暖,道:“这才二月呢,哪里就议起这事来了。”
润娘笼着手身子稍稍向前倾道:“华叔咱们的地比不得人家,一年到头收点庄稼便罢了。那些菜蔬河鲜都是一季一季的,譬如眼见的地里各式各样的野菜就要出来了,若是由佃户自己卖去,咱们又怎么跟他们算帐呢?若不同他们算,这一季的利头不是凭白的让他们占了去,人不仅不会念咱们的好,指不定心里还怎么耻笑咱们呢。因此我想着不如让他们都交了来,咱们替他卖去,得了钱再同他们分帐。”
华叔挪了挪嘴还没不及开口,知盛已侃侃道:“娘子这法子听着好像可行,其实是难得很。头一件佃户们一日收多少野菜咱们怎么知道,他要是交一半昧一半咱们依旧是吃亏的。再一件他们交了上来,咱们又卖给谁去?孙大官人的事娘子也是知道的,若东西积在手里,咱们还得反过来欠佃户们的钱。况且咱们真要是连地里的野菜都要跟佃户们算,只怕人家说咱们家苛刻。”
“甚么话呀!”秋禾先就恼了,脆声声的顶道:“往年他们占了咱们多少的好处,怎么今年算得细了些。就不答应了!”
润娘却点头道:“知盛这话不错,不管怎么说咱们是读书人家,脸面总是要的。若直不隆通去跟他们要野菜,就是佃户们不议论,也叫村里人笑话咱们。”
华叔也道:“就是呢,咱们难的时候也没去计较那些小利,今年咱们又不难了,何必招人口舌呢!”
润娘端起茶盅用盖子撇了撇茶汤上的浮沫,笑道:“不能明着要,还不能拐着弯要么。大奎你说呢!”润娘将眸光移到大奎身上,惊得他忙低了头:“我出不来甚么主意,娘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你!”润娘白了眼他一眼,真想去敲他一顿,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实诚呢!他本就愣头愣脑的,这些时候越发的显得有些呆了,为着这事鲁妈时常背着人叹息,因而润娘这次特地叫了他来,希望他也能参与家中的事,不要总像个梆棰似的只会听人使唤,人也能学得精明些。没想到他竟然宁愿做根梆棰,真是气死她了!
“听娘子的意思是有主意了,且告诉咱们听听吧。”知盛忙替大奎圆场道。
润娘恨恨地瞪罢大奎,眸光扫过知盛道。缓缓道:“那野菜在长在咱们家地里的,咱们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咱们去收,凭谁也讲不出个不字来吧。可是咱们家人少收不过来,让闲着没事做的佃户帮帮忙又有甚么不可以的?咱们又不让他们白帮忙,做一天活咱们算一天工钱给他,于他也是多了桩收益呀。”润娘原是想着跟佃户们分帐的,经华叔那么一说,便改了主意了,那野菜天生天长的又不是谁种的,自己地里的东西凭甚么跟他们分帐,分得好还罢了分得不好。传出去倒叫旁人议论自己刻薄。
秋禾欢喜道:“娘子这法子好,如此一来他们再没说的了。”
知盛听了眸光轻闪,却依皱着眉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收了来卖给谁去呀?”
润娘送肆了知盛一个大白眼,问道:“早些年那些佃户是卖到哪里去呀?”
“自是挑到市集里卖去,价钱还不错呢!”知盛疑惑道:“咱们也挑到市集里卖去?可这么多---”
润娘见他还不开窍,急道:“哎哟你这么就认个死理呀,咱们东西多自然是要找大的买家的呀!”
知盛听了这句,隐约猜到了润娘的意思,惊道:“娘子是说---”
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润娘吃了口茶,问秋禾道:“你明白了没有啊?”
秋禾笑道:“娘子都说了这么清楚了,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咱们把东西卖给酒肆啊!”
华叔听得是一头雾水,问道:“人家会收么?”
“当然收呀!”润娘道:“野菜这东西只有这几个月有,知盛也说了市集上的价钱都还不低,显见的是算是个稀罕物。再则佃户们都是自己挑了去卖,也就是说并没有人收购这些东西,那么酒肆想要有菜下窝,就得要去市集上买,与其跟农户们散买为何不跟咱们买,价钱上也低些不是。最主要的是,这生意既没人做,咱们做了也就不得罪人了。”
“是啊!”华叔拍着大腿赞道:“难为娘子怎么想得到!”
润娘端起茶盅,轻呷了口茶,低垂的眼眸敛去了笑意,因刘长瑞被打的事昨日夜里她忽地想一起话来“致于人而不致于人”
野菜,不过是抛砖引玉的那个块砖罢了,既然汤家如此仗势欺人,为了以后的日子能过得舒心,她也只好强去分他一杯羹了!
“秋禾,你去看看孙嫂子有空么,若有空请她过来一趟。”
“是。“秋禾应声而去。
知盛问道:“娘子想拉着孙家一起?”
润娘笑道:“拉一个同盟自己才不孤单不是。”
大奎偷瞧着润娘眼角眉梢的笑意,想再挨她近些,可是脚下却像生钉一般,动也不能动。
知盛无意间瞥见他的神情,心下蓦地一惊,拉了他向润娘道:“咱们先出去了。娘子有事再唤咱们。”
润娘正想着要如何同孙娘子开口,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
知盛应得声拉着大奎逃也似的跑出了内堂。
正文 四十二、疙瘩出逃
四十二、疙瘩出逃
华叔再呆得一会。见润娘没话吩咐便也退了出去,华叔前脚走,秋禾后脚进来:“孙娘子说她这会不得空,后半晌再过来。”
润娘揉了揉太阳穴,没有了妞儿这日子还真是百无聊赖,正想回炕上歪着看书,见天气阴沉得厉害,然毛梢雨却停了下来,想起有日子没给疙瘩它们换水了,便吩咐阿二、阿三把缸子抬到后院里,又叫秋禾搬了张火熜凳她坐了,看着他们涮缸换水,别的她不能做,便叫秋禾备了碗温盐水,她拿着帕子沾湿了给疙瘩它们擦拭,两个小家伙从始至终都是闭眼缩脚,没一点醒来的迹象。
“娘子,它们要睡到甚么时候啊?”秋禾端着温盐水在旁问道。
“至少要过了惊蛰吧。”润娘细细擦拭着,不放过任何缝隙。
“惊蛰?”秋禾翻着眼珠嘀咕着嘴算了算日子,道:“已经过了呀!二月初二就是惊蛰呀!”
“呃---”润娘还真没这个概念,她总觉着惊蛰是在清明前后:“哎呀。我说的是至少要过了惊蛰啊,再说了你还不是穿着棉袍子!”
秋禾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也是。”
“老婆子活了大把年纪了,头一遭看人养龟。”华婶端着个空碗从知芳屋出来,笑道:“养就养吧,还养得那么仔细,跟侍弄孩子似的。”
润娘笑了笑,问道:“婶子又给芳姐姐做了甚么好吃的?”
华婶道:“才让她吃了碗三红羹,我去给娘子盛一碗来吧。又热乎又香甜。”
“好啊,好啊!”润娘忙不迭的应道,她对甜品向来是很热衷的。
待华婶进了厨子,润娘小声地向秋禾道:“婶子现下是更宝贝芳姐姐了,有好东西也不给我了。”
“糊说甚么呢!”秋禾剜了她一眼,道:“那三红羹是专门给生产了的女子补血的。”
润娘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问道:“甚么是三红羹啊?”
秋禾极无语的扫了她一眼道:“这都不知道,就是红糖、红枣、红豆做的羹呗!”
润娘吸了吸鼻子,继续不耻下问:“那怎么做的呢?”
恰巧华婶端着青瓷碗从厨里出来,笑道:“说起来真正是麻烦,先把红豆搁水里泡胀了,红枣去核剁烂,把泡好的红豆上屉蒸熟后捣成糊,然后把红枣合进去放在砂钵里熬,熬得粘稠了用纱网滤了,如此三次后拌上红糖,再放进屉里蒸熟才算做成了。”
润娘听了直咂舌,把两龟放脚边上接过青瓷碗,道:“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呢!”说着勺了一勺送进嘴里。果然是细腻香甜,那一丝甜却极淡的,好似是与生俱来一般,不由大赞道:“哇,不是一般的好吃呢!”
秋禾撇嘴道:“能不好吃么!”
华婶笑道:“多亏得秋禾耐心,枣核去的干净红豆又捣得极烂,且滤得干净,说实话我也未必做到这般细致呢!”
润娘扫了眼秋禾没开口,她便红了脸:“这盐水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就倒了,端得我手都冰凉了。”
“倒了吧。”因当着华婶的面,润娘倒没打趣她:“婶子,这三红羹还有么?”
华婶道:“这么麻烦的东西做了一场,自是要多做些的。”
润娘点头道:“等会刘先生来了,也给他盛一碗。吃了咱们那么多顿饭,我看他那脸色还是不大好。”
“可是呢,咱们家鱼肉、鸡鸭、羊肉轮翻着吃就没歇过,咱们个个都圆了起来,就刘先生还是那般精瘦精瘦的,不知道他都吃到哪里去了!”
“娘子,缸装好水了。”阿三抹着汗向润娘道。
“噢。”润娘应得声。正要把疙瘩交给他,往脚边一看:“啊,龟呢!”润娘“噌”地站了起来,诸人听她一嚷也惊了登时四下找了起来,润娘更是猛往角落里钻,吓得华婶忙拦住她:“娘子,你就坐着吧,让他们找就是了。”
刘继涛步进后院看到正是这幅情景,一群人弯着腰在翻角落:“你们在找甚么呀?”
“你就站在那儿,帮我守着门!”润娘急声止住他向里迈进的步伐。
刘继涛收了回脚,纳闷道:“守着门做甚么!”
润娘扶着腰低着头眼睛在地上溜来溜去:“守着门别让疙瘩它们跑出去了。”
“疙瘩?”刘继涛听得一头雾水:“疙瘩是甚么东西?”
“是娘子养的一对龟。”秋禾从墙角那站了起来掠了掠掉下来的碎发。
刘继涛看润娘绷着张小脸万分紧张的样子,眼睛不由也往地上瞄了起来,嘴上却调侃道:“甚么样的龟,金龟么?”
润娘瞪着他,挥着小拳头道:“草龟草龟,野生的草龟,品相完好的野生草龟!”喊完了莫说旁人了,润娘也觉着自己有点神经,在这个世界野生草龟到处都是,不像前世都快成保护动物了!
“呃-----”润娘收起小拳头,红着脸不知说甚么好。
“呵呵,呵呵---”刘继涛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阿二阿三他们也偷偷的笑。
“笑甚么笑,找龟啦!”润娘一圈瞪过来,眸光最后落在刘继涛好似带着些宠溺的笑脸上,一时间竟挪不开眼了。
刘继涛原以为她只有和妞儿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表现的像个孩子,那样子看着虽然好笑可毕竟是装出来的,不像现在她脸上的羞涩掩都掩不住,还有她那不由自主泛红的单薄小耳朵。看着她孩子气的愤怒刘继涛无意间从笑容里透出情绪,然只一瞬间他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登时敛去了笑意,微微地低下头咳了一声。
润娘蓦地回过了神,飞快地转了身,一手抚在胸口上感受着自己跳得有点小快的心脏,脸上已是一阵阵地发烫,她暗暗地教训着自己的心脏道:“你真没用啊!人家冲你笑一笑,你扑通扑通跳那么快做甚么!”
“娘子,找到了!”阿三趴在地上扒开堆在厨子门口的柴堆,从里头拉出了一只龟。润娘听了快步上前接了过来,小龟的四肢和脑袋外加它细长的尾巴全缩在栗子似的壳里,润娘往它脑袋弹了一指甲,小龟被吓得“呲”了一声,润娘喝斥道:“跑跑咆,真跑丢了你还不得成龟干啊!”
“这龟----”刘继涛还站在门口看润娘跟教训孩子似的同龟说话,想换个话题却不知该问甚么。
“它呀---”润娘回过身,捉着龟给刘继涛看了看,然后自己又看了看,笑道:“是宝疙瘩,宝疙瘩向刘先生问好。”润娘拿着龟,龟脑袋冲着刘继涛晃了晃算是打招呼。
刘继涛微张着嘴,还不及出言。阿三又拿了只龟过来:“娘子贝疙瘩也找到了。”
润娘一手拿着一只龟教训道:“刚洗干净,你们又给我钻了一身的泥回来。”说着吩咐道:“阿三再舀桶水来。”
阿三应了,拎着木桶进厨里勺了大半桶出来,润娘见了把两只龟放进梅子釉的水缸里,使着阿三往里头倒水,尔后把龟拿出来倒尽缸中的水,再倒清水晃了晃缸,才又把两只龟放了进去,阿二便拿着打湿了破布过来给它们盖上,最后秋禾拿了件旧袍子盖了缸口,才让阿二、阿三把缸抬走。
刘继涛看他们如此麻烦的侍弄两只龟。不由摇头道:“乌龟最是烂贱易活的,哪需要这般仔细!”
润娘瞪了他一眼,道:“谁家有吃得会故意让孩子饿着呀!有条件自然是想照顾得好一些的。”
刘继涛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两只龟罢了!”
“我剥夺了它们的自由,难道还不应该好好对它们么?”润娘搓了搓手接过秋禾递来手筒,两手笼了进去,一面往屋去一面向华婶道:“婶子,给刘先生盛碗三红羹。”
刘继涛同她一起回了内堂,问道:“甚么是三红羹?”
润娘在太师椅上坐了,伸手接过秋禾倒的热茶,道:“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三红羹啊-----”她把华婶的那番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比如枣豆泥只滤了三次她给改成滤了十次。
刘继涛听了自是赞叹道:“这真是应了圣人的一句话---”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润娘接道:“通部《论语》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句。”
刘继涛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秋禾横了润娘一眼,道:“先生莫听娘子糊说,哪里有她说的那般麻烦。”
润娘吃了回茶,忽得想起来刘继涛都来了,怎么不见周慎于是问道:“慎哥儿呢?”
刘继涛听问沉了脸色,道“我罚他在学堂里抄满三遍《千字文》方许回来!”
“为甚么?”润娘不高兴了,这大冷天的等他抄完三遍《千字文》回来,饭菜还不得冰冷啊!
“哼!”提起这事刘继涛也有些不悦:“你也该管管慎哥儿,小小年纪他就学着蒙骗师长。”
“他骗你甚么了!”润娘心下奇道,那小子看着蛮老实的呀!
“昨日我让他们以杨柳为题做一七言对子,今日交上来我一看,哼,季文的那幅对子分明就是他代做的,我问着他们,那俩小子却是怎么不认!”
“这不废话么,换我也不认啊!”润娘很是不然道。
“你----”刘继涛陡然起身,面皮泛青显是气得不轻,瞪着润娘道:
“小小年纪就欺瞒师长,长大了还了得!”
润娘翻了个白眼,很不以为然道:“哎哟,小孩子么哪有不犯这毛病的。要我说倒是你糊涂,你看孙家老三那孩子是能做诗的么人!孔夫子说‘因材施教’你就该教他点别的,比如兵书战策他许还有些兴趣。那些个诗啊词啊的,说到底有甚么用?”
“糊说!”刘继涛怒斥道:“你也太护短了。长此以往你也不怕慎哥儿学坏了,真纵得他无法无天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哭-----”
说来也怪比刘继涛凶的润娘都不怕,偏他一沉了脸倒有些心虚了,垂下眼眸老老实的挨训,只是眼珠子东溜溜西溜溜,嘴角更是撇了又撇只不敢出声。突然脑中浮出一段话,轻启朱唇道:“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蕃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
刘继涛听了这段文章先是一愣,旋即嗤之一笑,手背于后昂首念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念毕转过头向润娘轻笑道:“曹子建的酸腐之言,你还当真了。”
润娘早防着他这招,当下淡淡一笑,道:“文章与辞赋能相提并论么?”这可不是她聪明,在上一世里每每她用那番话打击那些爱好诗词的朋友的时候,被打击的人不是哑口无言就是用曹丕这句来反驳,初时她倒真是无话可说,不过次数多了,自然被她找到了突破口。
刘继涛看着笑得好不得意的润娘,再次愣住了。
“先生,这三红羹要趁热吃才好吃。”华婶端着小碗进来,刘继涛忙接了过来,道:“麻烦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