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娘子打着牌报怨开了:“还能为甚么事,还不是汤家做怪。秋天收了咱们百十斤的山菇冬笋白玉豆,还有十来只野鸡崽子一对熊掌并些皮毛,那会子说手上紧张到年下再付,咱们家那口子是个老实的,领了张欠条就回来了,到了年下熊掌、皮毛的钱是付,余下的又说过了年再给,前儿当家的去要帐,掌柜给的价钱比往年低了许多,当家的同他理论,他却说欠条上只列着还未付款的物事,至于款项数目并没有注明。没法子了,只得一趟趟的跑!”
润娘听了这话,心里模模糊糊地冒出个念头来,易嫂子在旁提道:“苏家差来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噢。”润娘都把这事忘了:“你去叫她来吧。”
这吴婆子是苏家旧仆,润娘亲母还在时她男人便已是苏家的总管了,他夫妇二人管家多年。如今的苏陈氏自是对她份外敬重。她两次听说润娘变得如何厉害,心里只是不信,这翻苏则文娶亲,她自告奋勇来送请帖。不想一进了周家的门,先就让人在围房里晾了一个多时辰,坐到浑身冰冷了,才见一个脸盘老实的媳妇走来道:“娘子请妈妈进去说话。”
吴婆子攒了一肚子的气,阴沉着脸随易嫂子进了内院正房,她一进了屋就听西里间传出阵阵谈笑声,易嫂子嘱咐她道:“妈妈稍等一等,我进去回过娘子。”
这一等又是小一刻钟。她正探头探脑,忽从西里间走出来个身着桃红袄裙鬓边簪着朵堆纱绢花,且又肤光白腻的闺女,神情倨傲的打量着她。吴婆子见她从里屋出来,又这般模样,只当是周家的小娘子,正要见礼问好,忽听西里间有人叫道:“秋禾多切些姜片来,我就那爱味儿!”
吴婆子这才知道不过是个丫头,便也抬了眼眸直直地打量她,心里倒有些嘀咕“周家的丫头倒比咱们家的有气派多了!”
“知道了!”秋禾口里应着,迎着吴婆子打量的眸光冷哧一笑,揭帘而去,吴婆子正要质问,易嫂子挑了帘向她招手道:“娘子请妈妈进屋里说话。”
吴婆子朝门口啐了一口,方进里屋去。
她进得屋,见润娘正靠在炕上看书,身上搭着条毛罽子,炕几的小炭炉上不知熬着甚么,一股股沉沉的香气直钻入鼻间。
“娘子,妈妈来了。”易嫂子禀道。
“嗯。”润娘放下书,抬眸将吴婆子打量了一通,穿一身靛蓝的皂布袍,头上挽着中规中矩的抛家髻。润娘拿起炕几上的茶盅轻呷了口茶,轻声缓语地道:“怎么妈妈不认得我了,连礼都不见!”
吴婆子一则是气恼的忘了礼数,最主要的是她本就没把润娘放在里。这会听得润娘轻缓的语气,心下倒是一惊,不由打眼看向着润娘,气色比原先红润了,脸也圆了起来,然眉宇间的凌厉却激得她忙低了头,不情不愿的行了礼。
润娘也不叫她坐下,只问:“二娘为甚么差了你来!”
吴婆子从怀里拿出请帖奉上:“大官人这个月二十八成亲,安人特地差小的来给姑奶奶送帖子来。”吴婆妇在“特地”那二字上故意加重了语气,亲弟弟成亲你这个做姐姐的总要备一份礼吧,也该给我这个报喜讯的两个赏钱吧!
不想润娘只使了易嫂子接过帖子。自己却看也不看,只说:“知道了,妈妈替我向二娘和文哥儿道喜吧!”
吴婆子听她的话淡成这样,赏钱自是不会有的了,皱了皱眉头,道:“安人的意思是二十五咱们就来接了姑奶奶家去热闹热闹。”
“妈妈替我谢过二娘吧。”润娘一只手放在火熜上捂着,一只手抚着日渐滚圆的肚子,道:“我这身子哪里还坐得车,就是回去了也是给二娘添麻烦,倘或有点差错可怎么办呢!”
“姑奶奶既这么说,咱们也不也强邀。若姑奶奶有甚么要捎带的,小的一并带回去,也省得这边再多跑一趟了。”
“真不要脸啊!”润娘瞪视着吴婆子的眸光不由冷厉了起来“才要走了一百贯,这会又跑来要礼钱了!”润娘冷冷一笑,道:“我也没甚么要捎带的,就不麻烦妈妈了。”
吴婆子皱起了眉头,怎么竟连礼都不送么,心下忖度了一番道:“昨日舅老爷听说大官人要成亲了,欢喜得了不得,亲自上门来不算,还送了许多的物事,老奴也记不清,只看得堆了一炕的东西。”
“舅老爷?”润娘嘀咕道:“我记得大阿舅早就不在了,小阿舅自母亲去后也多年没联系了。妈妈说的舅老爷----”
吴婆子惊愕地望着润娘,她虽然一直称陈氏为“二娘”,可这种话她是从来不敢说的。毕竟无论是在礼法还是律令上讲,陈氏的兄弟都是周家正经的舅老爷。而今润娘这么问,那可是实实的给陈氏一记耳光。
润娘见吴婆子一个劲的盯着自己,笑问道:“怎么,我记错了么”
吴婆子笑道:“姑奶奶这话说的,难道陈大官人就不是周家的舅爷么!”
润娘倒没想到她会把话说透了,当下一怔,旋即笑道:“哎哟这可是我疏忽了,我素日里二娘、二娘的叫着,妈妈猛的一说舅爷我还真没想陈官人头上去。妈妈既这么说,文哥儿虽与我不是同母所出,毕竟是我兄弟,原想着过些日子再把礼送去,既然妈妈有心咱们也好少跑一趟。”说着吩咐易嫂子道:“拿一贯钱来!”
然后又转向吴婆子道:“妈妈替我转告二娘,实在我也是日子过得紧,叫她别嫌礼轻了。”
吴婆子看着那一贯钱有些发懵,这数目说少自是不少,要说多,亲弟弟成亲才一贯钱,倒真是有够生分的。润娘见她只管发呆,拿过钱塞到吴婆子手上,快刀斩乱麻地道:“我也不虚留妈妈了,免得耽误妈**赶路。”说着递了个眼色给易嫂子。
“妈妈,请---”
吴婆子张了张嘴,想说甚么却见那媳妇已打起了帘子,脑子里跟涂了浆糊似的,拿着钱愣愣刚走出了内屋,忽又听润娘道:“妈妈等一等。”
吴婆子回过身道:“姑奶奶还有甚么事?”
“妈妈替我转告二娘一句,文哥儿才成亲正是要用钱的时候,那一百贯不着急还。”
吴婆子愕视着润娘,半晌方咬着牙道:“小的替安人谢过姑奶奶了。”言毕忿而去。
润娘见栗色软帘放了下来,轻叹了声,还不及靠到迎枕上,又听知盛在外禀道:“------”
正文 三十九、接二连三的事(下)
三十九、接二连三的事(下)
“娘子,刘官人来了!”知盛在帘外禀道。
“刘观涛。”润娘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他来做甚么!”说着又问知盛道:“他在哪儿坐着呢。”
“在正厅上坐着。大奎陪着呢。”
“知道了。”润娘边说边缓缓地挪动着,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年后她的身子越发的不灵便了。她正吃力套摆在炕下的大棉鞋子,秋禾走了进来,紧走两步上来给她把大棉鞋子套上,一面道:“娘子也不知道叫一声。”
“哎,我不是怕你听不到么。”
“知盛不是在外头么,叫他唤我一声不就得了。”
“知道了,知道了!”润娘白了她一眼,喃喃道:“真是个小话唠!”
秋禾动了动嘴唇,眼角睨了润娘一眼,无奈一叹。
开着门窗的正厅,午后浓暖的日头大把大把的洒进屋里,刘观涛端坐在日头里端着茶盅微眯着眼,心里很是有些忐忑,眼前不时浮上润娘那日在自家大闹时的冷绝神色,这个女人他本是打定主意再不招惹的,可是----
“刘官人!”润娘冷淡清晰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刘观涛一惊而起,茶水倒了一手亏得不是太烫,虽狼狈了些倒不曾烫着。
“秋禾。赶紧拿帕子给刘官人抹一抹。”
“是。”
秋禾拿了帕子应声上前,刘观涛忙推让道:“不碍的,不碍的---”
“刘官人这会来是为着甚么事呀?”润娘已在太师椅上坐下了,接过秋禾奉上的热茶。
刘观涛本还在抹手上的水,听得润娘开口相问,踌躇了一会在她下首坐了,张了几次口,方问道:“喜哥儿同妞儿还好么?”
“很好。”润娘简洁的回道,把刘观涛一肚子的话给挡了回去,厅堂上登时陷入沉闷之中,刘观涛微低着头以眼角余光扫去,只见润娘细细吹散茶盅里的浮沫,神色安然的吃着茶,仿似这厅上只她一个人般。
“呃,我今朝来---”刘观涛斟酌着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喜哥儿在娘家也住了有些日子,再大的气也该消了。我今朝特地来接她们回去,再住的长了旁人难免要说闲话。”
润娘听了他的话倒真有些惊愕,不知他到底打着甚么算盘,抬了眼眸望着刘观涛:“刘官人忘了当日的话么!”
刘观涛一愕,道:“气头上的话哪里能当得真呢。不管怎么说喜哥儿也是刘家的大妇,妞儿是我的亲骨血,还真能由着她们在娘家住一辈子么!”
润娘低着头吃茶没有做声,眉头却微微的皱起,心里思忖道,那日他明明应承得好好的,只要不休不合离便让喜哥儿母女在娘家住着。若说是为了面子年节那会就该来接了,这会不年不节的好好的怎么会想到来接喜哥儿母女呢?
刘观涛觉着自己当着她的面这般低声下气的服软,她还是不开口,心里登冒起了火气,冷冷道:“周娘子,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只唤了喜哥儿来,要打要骂我都由她,咱俩个坐在这里有甚么意思呢。”
秋禾才要开口,润娘已笑道:“大官人说的是,秋禾你去问问姑奶奶,是她出来见大官人还是---”润娘笑了笑,继续道:“请大官人进去说话。”
“娘子!”秋禾站着没有动,一脸的诧异,就连知盛也惊愕地看了过来,惟独大奎如根木桩般默然站立。
润娘斥道:“还不去!”
秋禾瞪了刘观涛一眼,忿忿的去了。知盛的探究的目光在润娘脸上停留了一会,想窥视出她些些的心思,然她面上只是一派淡笑如云。
其实润娘心里真的很想很想把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给打出去,然他毕竟还是喜哥儿名义上的丈夫,他现在来接生气住回娘家的妻子。若真把他赶了出去,旁人看着该怎么议论喜哥儿呢!再说了自己也不好做喜哥儿的主,要走要留也该让她自己决定才是,毕竟古时的女子不是个个都能做到“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
如果喜哥儿是出来见刘观涛,那么她还可能留下,可如果她请了刘观涛进去,那么-------,自己若硬拦着只怕她心里还要记恨上。
“你,来做甚么!”喜哥儿在孙娘子与华婶的陪伴下踏进了正厅,哽咽的问声打破了厅上的沉寂。
本来润娘见她走了来见刘观涛正要松口气,听得她这个声音心底又开始发虚了。
“喜哥儿!”刘观涛起身抢至她面前,眸光落在她红润的面颊上注视良久,握起她的手温言道:“跟我回去吧。”
喜哥儿只听了这一句眼泪便扑簌簌往下掉,勉强把眸光从刘观涛身上移开,哆嗦着嘴唇问道:“你是来接我的?”
刘观涛轻叹一声:“喜哥儿我知道错了,你不在家我心里就直发空,我也不晓得原先怎么会那般混帐。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今朝你若不想跟我回去,那我就明日再来,明**不应我后日再来,总之你不应我,我便日日来接,就算是我给你陪不是了。”
喜哥儿泪光盈然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悲声问道:“你可知今朝是甚么日子!”
刘观涛一怔,吞吐着说不出话来。
“今朝是那妞儿的三岁生辰,她到今日才有名字!”
“我----”刘观涛愕顿了下,紧接道:“这三年来我是亏待了你们母女,可是往后我会好好待你好好待妞儿。”
喜哥儿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华婶亦哭笑着劝道:“ 姑奶奶别只顾哭啊,倒是应官人一句呀!”
润娘见喜哥儿如此,闭上眼睛在心底长叹一声,女人啊总是愿意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
喜哥儿抹了抹泪,哽声问道:“那颜氏呢!”
“她一个姨娘怎能跟你相提并论,往后杰哥儿就由你来养,看谁还敢议论你没儿子。”
“甚么!”喜哥儿震愕地看自己的丈夫,一双手抖个不住:“你说甚么!”
刘观涛轻笑道:“杰哥儿本就是你儿子,由你教养再合适不过了。”
孙娘子在旁看着,忍不住道:“喜哥儿,你可是要想清楚了,他原先那么待你和妞儿----。”
不待孙娘子说完,刘观涛便抢断道:“喜哥儿,我保证以后再不会犯了!”
“姑奶奶,所谓床头吵床尾合,既然大官人来接你了,也认错保证不再犯了---”
“婶子。”润娘喝断了华婶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
刘观涛语近哀求道:“喜哥儿,跟我回去吧。”
喜哥儿缓缓地把自丈夫掌中抽出来,道:“我也不是怪颜氏,只是我一想着竟不能见恒哥儿最后一面,我----”
“这都是颜氏那贱人做得好事,我已经发落了她。你实在气不过回去发卖了她便是了。”
润娘听着这话,垂下眼眸吃了口温温的茶水,心底升起一股凉意。
“我倒没这个意思。”喜哥儿忙道:“好歹她也生了?哥儿,咱们就是不顾她也要顾着?哥儿啊。”
“阿姐,你们在这里慢说,我身子有些乏了回屋歇歇去。”润娘实在是灰心,再看下去也只是给自己添堵。
“等等。”刘观涛拦着润娘问道:“继涛是不是在这里?”
润娘已很不想看他这幅嘴脸,随口应付道:“在慎哥儿的书房里。”言毕便转身进去了,孙娘子跟在她后头,一进了内院便埋怨润娘道:“平日里你伶牙利齿的,适才你怎么又不做声了。那姓刘的----”说到这里忽想刘继涛还在东厢,怕他多了心,忙压低声音道:“那姓刘的分明就是靠不住呀!”
润娘在炕上歪了,又使秋禾给她捏捏发胀的腿肚子,吃过盅热茶后,方向孙娘子道:“我的嫂子,你以为我劝了便有用么!”
孙娘子气鼓鼓地道:“那也比你一言不发的好。”
润娘叹息道:“阿姐一心要回去,我若是硬拦着,她心里怕还要不高兴呢。”
“那就由她跟姓刘的回去,再受了委屈怎么办呢!”
“阿嫂!”润娘无奈地道:“莫说我只是阿姐是同辈,就算我是长辈也不好替她做这样大的主,要留要走都该由她自己决定才是。说难听些,就算太翁、安人也是拦不住她的。”
孙娘子犹自不甘道:“可那姓刘的----”
润娘摆了摆手道:“阿姐愿意相信他,你我说破了嘴皮也是枉做小人。”
这个道理是前世的那些女友教给她的,曾经那些女友受了男友或丈夫的气都喜欢找她倾述,她自然听得义愤填膺,常劝她们分手,她的口头禅是“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可渐渐的那些女友都开始疏远她,女友的男友也对她充满了敌意,后来她才明白那些气话,女友当时听得是很舒服,可是当那些女子气消了之后不仅学给男友听,甚至还在心底认为她是个刻薄的人。
所以在喜哥儿这件事上,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喜哥儿自己早就做出的选择。
孙娘子也不是愚顽之人,听了润娘的话惟有叹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实是咽不下这口气。”
润娘闭着眼睛缓缓道:“咽不咽得下,嫂子都得咽下去,不然怎么办呢。这会你要是跟姓刘的闹破脸,阿姐还不知怎么怨恨咱们呢。”她话音才歇,就听华婶在外头嚷着叫阿三赶紧去外头寻了妞儿回来。
屋里二人听了,相对一叹皆是无言。不大会就听得喜哥儿屋里翻箱倒柜的,润娘正想叫秋禾去问问,喜哥儿就走了进来,孙娘子急问道:“你今朝就走么!”
“嗯。”喜哥儿点了点头,道:“时候也还早,婶子、鲁妈并易嫂子都在帮我收拾东西。想也用不了多久。”
孙娘子忍不住道:“你也再想想啊,那姓刘的---”
“我知道嫂子是心疼我,可我毕竟有刘家的媳妇,官人亲自来接不说,又当着那么些人的面给我赔不是,我要再拿着可不失了教养,只是我这说走就走的---”
“可---”
孙娘子还待要再劝,润娘冲她使了使眼色,笑道:“阿姐甚么话,难道还要我摆酒席送你么。”
喜哥儿原还担心自己说走就走的,会惹得润娘心里不痛快,听她这么说放心了:“总之,多谢你了!”
“阿姐越说越不像话了,一家人倒说起两家话了。”润娘不愿再在这个话题多说,叉开话头道:“大官人还等着阿姐呢,阿姐收拾东西要紧。”
喜哥儿道:“他哪里肯枯等呢,适才找继涛说话去了,听他的口气倒是想劝继涛跟咱们一齐回去呢。”
孙娘子冷冷一笑,道:“你家官人还真会算帐啊,跑一趟接回三个人去!”
喜哥儿听了这话脸色自是不大好看,润娘正想拿话圆过去,忽见孙家一个婆子急急的走来道:“娘子,大官人出事了,快家去吧!”
正文 四十、未雨绸缪
四十、未雨绸缪
孙娘子听了一惊。忙问道:“出甚么事了?”
“大官人被人打伤着了!”
“甚么!”孙娘子慌忙跳下炕,向润娘她们说了一声:“我先回去了。”便带着那婆子急急的往外去了。
润娘、喜哥儿都催促她道:“快回去瞧瞧吧。”
孙娘子去后,喜哥儿又跟润娘说了一会闲话,因见润娘神情懒懒的,便也回屋收拾东西去了。润娘也的确是没甚么精神,遣了秋禾出去,自己脱了外衣拉过毛罽子搭在身上靠着迎枕闭目养神,却被一阵号啕声惊醒过来,却原来是妞儿在哭闹:“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去!”
“唉----”润娘叹了声,穿了衣服正要去西屋看看,周慎红着眼睛走了进来:“阿嫂----”他刚一开口,一颗豆大的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阿嫂,你帮我去跟阿姐说说,让妞儿留下来吧。”
润娘瞧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着可能么?”
周慎摇了摇头,眼泪掉了更凶了:“可是妞儿哭得好伤心----”
“唉!”润娘叹息着替他抹着泪道:“哪有孩儿不跟着爹娘的道理,妞儿也只是难过这一会,过后就好了。”润娘本打算去哄哄妞儿,听了周慎的话怕妞儿见了自己越发哭得厉害。同时也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再则自己心里不好受虽不好明着说给喜哥儿,却也该让她明白才是,因此拉了周慎道:“走,咱们瞧瞧你孙大伯去。”二人出得屋来,见了知盛润娘嘱咐他,等会喜哥儿要走了去刘家告诉自己一声。
孙、周两家本是院墙挨着院墙的,因周家的西跨院坍塌了便拆了,前几个月华叔把地翻整了种上几畦菜,又把院墙修葺过开了一扇小小的月亮门供两家走动。
叔嫂二人过了月亮门,才进了孙家内院恰撞见适才去给孙娘子传话的那婆子从东厢里头出来,忙迎道:“周娘子快进屋坐吧。”一面说一面给他二人打起帘子,润娘便问:“你家官怎么样了?”
那婆子答道:“刘先生正在看呢。”
“刘先生---”润娘正要问哪个刘先生,就见孙娘子母子陪着刘继涛从内室走了出来,刘继涛道:“孙娘子放心,孙大哥虽伤得不轻,好在身子骨的底子好,只要好生将养一个来月便没甚大碍了。”
“你怎么在这儿?”润娘诧异问道,他不是该在慎哥儿的书房里跟他的从兄聊天的么。
刘继涛笑道:“我适才准备回去,一出房门就撞见了孙娘子,听说刘大哥受了伤便跟着过来看看。”
孙娘子将诸人让到西屋里坐下,自有婆子摆上茶果来,润娘问道:“好好的,大哥哥怎么会受了伤啊?”
孙娘子哭得眼都肿了,揽着宝妞哭道:“还不是姓汤的那家做的好事!咱们当家的今朝去收钱,他们又把价钱往下压了一层,当家的气急了便同他们争吵了起来。他们仗着人多竟动起人来,把官人的胸胁踢断了三根。你是没瞧见官人刚抬回来的时候,整个一血人,太翁一下就急晕了过去,这会还在床上呢。”
润娘怒道:“他汤家也不过是个商户,竟敢动手伤人,嫂子咱们上官府告他去!”
刘继涛听了笑着摇了摇头。
润娘喝问道:“你笑甚么!”
刘继涛淡笑着,缓缓说道:“虽说商户地位低,可也只是嘴上说说。汤家是这信安府最大的收杂货的商户,价钱自是由着他说,今朝他就是打了人了,你还上官府告他不成?入不入得了他的罪另说,你得罪了他往后东西往哪里卖呢!”
润娘不服道:“难道这信安府就他一家收杂货的么!”
“唉。”孙娘子叹了声,道:“虽说不止他一家收杂货,头一件咱们的东西不少,小一些的商户未必收得下来。再则他便是收下来了,多也是卖给汤家,因此价钱上比汤家低了许多,何况汤家都不做你生意了,那些小商户又怎么敢做你生意呢!”
“这么说,孙大哥的亏算是白吃了!”
润娘一句话又把孙娘子的眼泪招了下来:“不然怎么办。一家老小要吃要喝,今年还想给伯文定一门亲事,哪里不要花钱。”
润娘见她这样不好再说甚么,只劝道:“嫂子放宽心些,刘先生不是说了,大哥哥将养个把月就好了。”
孙娘子泪还没开,一个小丫头跑来道:“太翁醒了。”
润娘见她这样事多也不便久坐,便起身告辞。刘继涛也跟在她后面一起出来了,因见润娘出了孙家大门,刘继涛不由奇道:“你不回去么?”
润娘无奈一笑,道:“有家难回呀!”
刘继涛便笑着邀道:“不然,去我那里坐坐。”
“好啊!”润娘正愁没地方,听得刘继涛相邀一口应承了下来:“不过要麻烦无腔去家里告诉一声。我总得回来送送喜哥儿呀!”
“无腔。”
刘继涛只唤了他一声,他便应声向周家行去。
“你这童子真是训练有素啊!”润娘看着无腔的背影,很是羡慕的赞叹道。
刘继涛笑了笑,道:“你的秋禾不也一样。”
润娘撇了撇嘴,道:“那丫头不是唠叨我,就是刻薄我,哪比得上无腔!”她牵着周慎与刘继涛且行且谈,身后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
三人进了小院,周慎自去逗鸽子玩,刘继涛便将润娘让到正厅坐下,自己进屋拿了那套茶具出来,道:“你不来,这茶我都不舍得吃。”
润娘掩嘴笑道:“即这么说,我就把家里的那些还给你。”
“你呀!”刘继涛瞥了她一眼,轻责道:“就是喜欢歪曲别人的好意。”
润娘下巴一扬,哧道:“甚么好意,那点茶还不知道抵几顿饭钱呢!”
“你----”刘继涛被她顶得万分无奈。有些急躁道:“你可知那点子茶叶要多少浮钱么!”
润娘见他真有些不高兴了,忙笑着耍赖道:“好了,好了,你堂堂一个状元公,文曲星下凡呢,还跟我一个小妇人计较么!”
“我说不过你,行了吧!”刘继涛没好气的认了输,心里却觉着这般斗嘴的日子实在是轻松舒适。
“唉-----”突地润娘长叹一声。
“好好地,叹甚么气。”刘继涛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去年租子收不上来我着急,这会我又在愁东西多了该怎么办!孙大哥一个大老爷们,他们汤家还欺负他呢,何况咱们这孤儿寡妇的。偏咱们家的地尽是些山地池塘子,本来我想今年让他们三个月交一次收成由咱们去卖,然后再跟佃户们分帐,可如今这条路怕也是走不通啊!”润娘两手抱着茶盅,抬眼望着天花板真的有些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