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四、初遇(修)
润娘还不及开口,喜哥儿便抢先问道:“他来做甚么!”
润娘冷冷一笑,吩咐知盛道:“你且到外厅上支应着,我就来。”
“你说他好好的跑来,为着甚么事呀!”喜哥儿也不敢大声,皱着眉甚是担心。
“为着甚么事,见了就知道了。”润娘嘀咕了一句,便往外行去,一屋子人都没注意,唯独大奎眼角瞟见润娘出去,也顾不得这边,忙跟了上去。
周悛坐正厅的榆木交椅上,端着茶盅,翘着二郎腿,半眯着眼,嘴角挂着美美的浅笑。这大半个月来,他每每想起润娘那抹含嗔带怨的眼神便心痒难耐,好容易今日得了个由头,他便急冲冲的跑了来,心里想着润娘听得自己来了,必会遣了那个俏生生的小婢,出来软语道:“娘子请官人里头叙话。”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知盛木桩般侍立在旁,神色未动。
一阵脚步声响,周悛忙回头看去,绛色绸帘起处,却走进来一名黑壮少年,周悛的笑脸顿时僵在脸上。
“见过悛大官人。”大奎行了礼,道:“娘子叫我来问问悛大官人可是有甚么事。”
“你们娘子呢!”周悛感觉自己被润娘狠狠耍了一着,适才的那点旖旎心思全化作了勃勃怒意。
“娘子怀着身子,这会有些不舒服,正歪在床上,实是不方便出来,因此打发我来问问。悛大官人若是有要紧的事,我这便去请姑奶奶来。”
大奎这么一说,周悛倒想起来,仿佛听人说过润娘曾见过红,再又想着润娘那身子娇娇弱弱的,他便信了八九分,脸色虽还绷着,火气却是降了下来,本想说进屋里去探望探望,却见两个半大小子如石像似的立着,再想她身上即不好,身边自是有人陪着,自己进去了也不能说甚么,且当着这么些下人的面也不好看。
“也没甚么大事,用不着叫喜哥儿了。”周悛站了起身,眉眼无神,淡淡说道:“告诉你们娘子,祠堂边的小院子已收拾出来了,定在十六开课,辰时正刻先要拜先生,慎儿可别晚了。”说罢拂袖而去。
大奎、知盛也不相送,只站在门口道:“大官人慢走。”
周悛的身影还没出门,润娘携着喜哥儿从帘后拐了出来。
“他亲自跑来说这么点事,甚么意思呀!”喜哥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
润娘但笑不语,心头却添了桩事,看来这周悛对自己还真是上了心。秋禾挨打那日润娘在气头上倒有想过学王熙凤治贾瑞,好出一口恶气,可过后想想自己终是太莽撞了,先一个自己差王熙凤那不可是一点半点,再说了在族里周悛可比自己有份量多了,只怕闹到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因此适才她临进正厅前收住了脚,编了些话告诉大奎。一则是试探的意思,若真有甚么要紧事再出来答应不迟。二来么,也不能得罪得他狠了,他果真跟自己打起对台来,就难有消停的日子了。只是自己这心里存忌惮,往后他再找上门来可就难办。
想到此,润娘不禁微皱了眉头,后悔不该招惹他的。可这事毕竟一时也愁不到,况且隔日便是上元佳节,一日里外头皆是炮仗声声,热闹非凡,天还没黑家家户户都吃罢了饭出门看灯,孙娘子带着三郎与宝妞也来邀润娘他们出去看百戏、花灯,几个小的早是一溜烟的跑了,润娘最不喜一大帮人出门看热闹了,便推托不去,喜哥儿因这几日见润娘总闷闷的,听她不去便想在家陪着她,润娘哪里肯答应,连着秋禾、知盛也都给赶了出去玩了。
人都出去后,润娘一人在灯下坐着翻了两页书,觉得心里有些发躁,便翻出柳少师的《金刚经》来研墨临贴,写得百余字不想心下仍是不静。无奈之下只得穿了斗蓬拿上手熜,踱出门来,见鲁妈坐在廊下剥蚕豆,便向她道:“我到门口站站就回来。”
鲁妈忙放下手里的豆子,站起来道:“这可怎么成了,娘子等我剥完这点豆子吧。”
“不用了,我就在门口散一散!”润娘说着话,脚下已向二门行去。
鲁妈向着后罩房角院大声叫道:“大奎快来,陪娘子出去散散!”
润娘闻之愕然,还不及问,大奎已答应着从角院里跑了出来:“娘子,要出门么。”
润娘见他黝黑的脸膛上红通通的,额间还有层细汗,便问道:“外头这么热闹你躲在角院里做甚么呢?”
鲁妈笑道:“这孩子,如今也懂事了,不像原先那么毛躁了,这些日子他总缠着铁贵学些拳脚。”
“那可真是出息了!”润娘微微的笑着。
大奎忙叉开话道:“娘子不是要出门散散么,再不走可晚了。”
润娘今日也实没心情取笑他,向鲁妈说了一声,便带着大奎出门去了。
丰溪村住着数百户人家,算是信安府治下最大的村落,今朝是上元节,村里四处张灯结彩不说,又凑钱从信安府请了耍百戏的伶人在土地庙空地前表演,四村八乡的人闻讯都赶了来,或是来看热闹或是做些小买卖,此时天虽已暗,然沿着土地庙那条大路却更是彩灯辉煌锦绣交映,路旁摊贩齐集,游人熙为攘往。
润娘是一见着人多就犯头晕,再又看大奎时时护着自己,惟恐自己被路人撞到的紧张样子,便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你也太过小心了。”
“小心些,总没大错。”说话间,他又侧身为润娘挡开了几名谈笑而过的粗妇。
听着这话,润娘倒有些发怔,一直以来她对大奎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除了知道他孔武健壮外,再说不出第二个有关他的词来,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木讷,比铁贵还要木讷上几分。
可现下他所表现出的细心,把润娘深埋在心底的那一丝不安又勾了起来。二人拐出大道,寻了条僻静的路极慢的散着,不论润娘走得多慢,大奎始终落后她一两步的距离,眼眸落在她浓黑的影子里,远处传来的喧闹声越发衬得这条路冷清异常。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一道无奈的吟叹自前方传来,润娘站住了脚,借着月光看去,隐隐的见前头院墙下立着一人,正对月伤怀!
“又是个自命不凡的!”润娘实是受不了文人酸味,转身欲走,却听身后那声音道:“娘子何出此言!”
润娘心道,你自己找骂,可怨不得我。当下转过身,道:“昔日苏秦凭一已之力说动六国发兵攻秦,而贾谊与文帝君臣二人宣室夜对,他竟只谈了一夜的鬼神,与其说文帝所问不当,倒不如说贾谊虚有其名!”
“娘子所论,虽有些蛮横,却也有三分道理。”月色下走来一名身形颀长,素袍缓带的儒士,润娘心里登时冒出一句极老套的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只可惜六国不合,枉费了苏秦一翻心血。”
“我以为苏秦螳臂当车,是自取其败!”润娘素来是爱与人辩驳的,只是到了大周后,无人与她谈论这些,喜哥儿虽也读书,却只能谈讲些诗词。那儒士的一句话却勾起了她的话头:“自春秋而至战国,天下争战已久,天下一统已是必然,就算六国攻下秦国,六国之中亦会有一国独大,介时难道再合五国之力而攻之?如此下去,其结果与秦一统又有甚么差别,只怕是要比秦统六国还要费时长、伤亡大吧!”
那儒士已步至近前,闻言一愣,道:“武王克商建都镐京,分封天下诸候,享两百七十余年太平,然秦二世而亡,岂不正应了那句,不仁而得国者有之,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润娘哂笑道:“两百七十余年太平?我看未必吧,自国人暴乱后,天下动荡之势已成,虽有共和中兴亦不过是昙花一现,幽王更为搏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候,以至失信于天下,终被犬戎所灭。如此之世,亦敢称太平?”
那儒士又道:“然秦筑长城起阿房使百姓不堪其苦,更有甚者焚书坑儒,以至圣人微言难传于天下。”
“《史记》中明明写着,‘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等烧之。’可见始皇只令天下焚书,而所焚之书,宫中皆有收藏。若不是楚霸王的那一把咸阳大火,先圣微言又何至于失传?将此一宗罪归于始皇真是牵强之词!至于坑儒,《史记》中亦有明笔乃‘坑术士’也,其间或有儒生,然究其主要还是术士!我看先生也是饱读之士,怎也像市井间无知小人般人云亦云!”
最后那句话一出口,润娘便后悔了,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怎就改不了!
不想那儒士非但不怒,反而做揖道:“娘子读书甚细,在下佩服!”
润娘见他有如此涵养,心生敬服,回礼道:“小妇人信口胡说,叫先生见笑了。”
那儒士接着道:“筑长城起阿房,不知娘子又以为如何!”
润娘心中笑道,这一位还真越说越有劲了,我都已然认输了,他还要再辩,当下略一调气息,道:“阿房宫确是始皇为一已私欲而起,我无言可辩。至于长城,始皇为抵御匈奴而建,若以劳民伤财而论实算不得大过。”她这话话说得有所保留,实是不愿再展开细说。
不想那儒士却不肯就此做罢,执意问道:“那娘子以为始皇筑长城错在何处!”
润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伸手将鬓额前的短发勾到耳后,道:“错在一个‘守’字上!”
那儒士皱眉问道:“娘子此言何意?”
“为君者只知守而不知攻,便是大错特错。而指望区区一道城墙能挡住塞北铁骑,更是痴人说梦。而后世之君却乐此不彼,哼,且不说历朝皆有北疆之患,果真挡住了就是好事么!要知道挡住别人的同时亦是拦住了自己!”
那儒士先前认为眼前这女子,不过是熟读经史能言善辩罢了,听了她最后一句话,不由对她刮目相看,想到当今朝堂上战与不战的争论,出言相询:“今契丹、肃慎两相交战,肃慎遣使来朝,乞我朝出兵相坐援。然我朝自世宗皇帝收复燕云十六洲后,与契丹签定盟约永不交兵,可若任由契丹攻下肃慎又怕他坐大,要是娘子,会做何决定!”
润娘听他问及时事,本不想再说,惟恐惹祸上身,但见那儒士目光灼灼一脸期盼,又想此处三人六耳也传不到哪里去,沉吟一番,终究不敢胡说,只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先生还要我来说么?”
“然肃慎势弱,若不出兵,他必败无疑!”
润娘微笑道:“败便败了,那塞北大漠难道只有肃慎一支么?我大周国富民强,还怕无人来投!”
润娘冷声缓言,如一把冰刃直刺入寻儒士的心间,看她的装扮亦只是寻常妇人,只是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以及唇边似有若无的浅笑,看得那儒士竟有些发怔了。
“喂,你瞧甚么呢!”大奎见儒士盯着润娘瞧个不住,抢身上前拦润娘身前喝问道。
“在下唐突了!”儒士面上一红,长揖做礼。
润娘福了一福,道:“先生言重了,是小妇人妄言了。”
“不,娘子见识非凡,学生佩服之至!”
“先生真真谬赞了。”与他一翻辩驳,润娘心里畅快了许多,不愿再与他虚应下去,“时候不早,小妇人不打扰先生了!”言毕转身便行。
那儒士却在后头高声道:“在下刘继涛,敢名娘子贵姓大名!”润娘的一番话,他虽大多是不认可却是心生敬佩,因此把她当做男子一般,不肯用“芳名”二字。
润娘脚步微一停顿,却不曾回身,道:“小妇人夫家姓周!”
周氏在丰溪村可谓大姓,那儒士听她如此做答,便知她无心将姓名相告,当下无奈一笑,做揖道:“继涛唐突了!”
待他起身,二人的身影已融入了夜色。
某樗上来修文!主要是刘继涛与润娘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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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五、又见面了(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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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奎看着前头脚步轻快的润娘,心头升起一股郁忿,出门时她还有些发闷,与那儒士一翻言谈后却开怀了许多。而那一翻言谈,自己莫说插嘴,就连听也听不大懂,只能呆站在一旁,像是个多余的人。现下润娘虽就在自己前头几步,可他却觉着自己与她隔着天地一般,这样的感觉有胸中翻涌着生出一丝苦涩,眼底有水气涌上,他忙睁了睁眼睛,逼退了那股热意。
“那孙继涛虽有些迂腐,却胜在有涵养,这样的人品性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大奎你觉着呢?”润娘胸前横着藕荷色缎的手筒,慢慢地踱着步完全没看到大奎的异常。
“娘子说好自然是好的。”大奎觉着自己口中漫生出一股苦意,比小时候生病时喝得汤药还要苦,却还不能皱眉头。
“甚么话!”润娘笑斥道:“像他那样的读书人,大多孤高自许,目下无尘。难为他倒算谦逊温和,就是我一时口快话说得过了,他虽心存异意,面上却-----”润娘话说到此,忽的伸手一拍额头,道:“他那句话应该是取笑我抠字眼呢!他脸上装出的那敬服神情,倒把我给骗了去了,看来也不是真的老实人!不过,算是不错了。”
润娘面上带笑,低声吟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吟到一半,润娘忽想到这句诗后面一句是“其在板屋,乱我心曲”若吟了出来倒有些不合宜,当下一笑收住。
大奎虽听不懂可看着润妨眉梢眼角的笑意,也猜得七八分,面上神色越发黯然,只恨脚下这条路还未到头。
“阿嫂,阿嫂----”数声呼喊唤住二人,润娘回身看去,见周慎手上提着只新月形的灯笼,后头跟着的宝妞手上举着只糖葫芦形灯笼,里头点着蜡烛红得甚是夺目,两个孩子兴冲冲向润娘跑来,身后跟来喜哥儿她们一串的人。
因着她们的到来,大奎总算不用紧在润娘身边,可以落后叹一叹气了,知盛这一晚上都跟在秋禾身旁,这会秋禾自是赶上前搀扶润娘,他便同大奎结伴而行,听得大奎叹息,不由转头看去,但见他面上愁云密布,待要问他想着他近来越发的少言寡语,情知便是问了,他也必不说的,因而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问出口。
众人说笑着行至周家门口,润娘与孙娘子又相互取笑了一阵,便各自回家歇着了。
次日卯正润娘便起身了,说周慎今日头一朝上学,硬要亲自下厨给他做糖霜子摊煎饼,华婶拦她不住只得跟在厨房里看着,却不想润娘做得很是顺手,华婶便向才走来的鲁妈连连夸赞,鲁妈自是笑开了花。
润娘端着糖霜子和煎饼一进内屋,就见周慎已坐在炕上等着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獐绒团八宝缎袄把他的小脸越发衬得粉嘟嘟,润娘忍不住上前香了一口。周慎登时红了脸,甚是忧怨的望着润娘。
“娘子这习惯可是该改了,阿哥进学了可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看待了。”易嫂子笑着替周慎说道。
“甚么小时候,他这会才多大啊!进了学也是小屁孩一个!”润娘一面说一面又捏了捏周慎的脸蛋。
“慎哥儿,慎哥儿----”外头孙家老三的呼喊声解救了处于魔掌下的周慎。
“三哥等会儿,就来了!”周慎把碗里最后一口糖霜子倒了下去,一抹嘴巴,跳下坑拿过易嫂子手中的包袱就向外跑去!
“等会!”润娘叫住他,下了炕道:“我穿了斗蓬跟你一齐去。”
不仅周慎发怔,连易嫂子也愣住,站在地上看润娘自己穿了斗蓬,问道:“娘子去做甚么?”
“今朝是慎哥儿头一日上学,我这长嫂怎么也该送送他呀!”
易嫂子笑道:“娘子放心,有铁贵跟着呢!”
周慎也连连点头,睁着大眼睛道:“有贵大哥送呢。”言下之意就是,你就不用去了吧!
润娘横了周慎一眼,取过手熜笼在手筒里,道:“铁贵送你,跟我送你能一样么!”
周慎待要说甚么,孙家老三又在外头叫道:“慎哥儿,快些个可要晚了。”
“听见了么,要晚了!还不走!”润娘先一步出了门,周慎只得跟在后头。
铁贵早等在外头了,见着润娘却不惊愕,只在心里佩服自已妻子,还真让她说着了,娘子必会送阿哥上学堂的。孙家老三见了润娘,大笑道:“还真让阿娘猜着了,润姨定会跟着慎哥儿去看热闹的!”
润娘抖了抖腮帮子,赏了孙老三几个毛栗子:“我是送慎哥儿上学去。哪像你阿娘放牛吃草,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宝妞来,姨牵着你去!”
孙家本只想送小儿子念书去的,不想宝妞听说自家三哥同周慎都上学去了,便哭闹着也要去,孙家夫妻俩看女儿哭得伤心,自是心疼的想想也不过是十贯钱罢了,去问过周悛得知也收女学生便补了钱,今日便让她跟着一起上学去。
“不用了,我牵着三郎就成了。”一对小人挨肩站着,倒有些金童玉女的感觉,不过润娘现在可没心欣赏,竟然被个小丫头拒绝了,她恨恨瞪了眼宝妞,道:“走了!”
待得润娘他们到族学时,小小的院落里已有十来个孩子在追赶嬉闹。润娘进了院便四下打量起来,见这小院落正房三间,东厢一间,挨着西墙却只搭了间低矮的小土房还坍塌一角,土房边上养着一笼的白鸽,正“咕咕”的叫着。
她还打量着,从正房走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小童,捧着本册子叫名字,被叫到的孩子便进正房去,出来就往东厢而去,那小童再叫一个,过了有近两刻钟,听那小童叫道:“孙季文!”
孙老三应了声,忙忙的进去了,润娘眨吧眨眼,道:“孙老三这名字取的不错呀!”
“不错甚么呀!”周慎嘀咕道:“大哥叫孙伯文,二哥叫孙仲文。三哥说了‘文’字是他爹随手翻出来的。”
润娘想了想,道:“那他们兄弟三运气蛮好的,‘文’字还是不错的么!呃,那宝妞叫甚么呀!”
周慎还没答话,孙季文已从里面出来了,那小童又叫道:“孙宝文。”
“有!”宝妞清脆响亮的应了声,甩开两条小短腿跑进了正屋。
润娘叹道:“孙家兄妹运气真是不错呀!”
也不知是周悛他们故意的,还是因为偶然,周慎是最后一个被叫进去的,而且在里边的时间比别的孩子长的多得多。润娘站得有些久了腿有些发酸,见那小童也回屋去了,估计等会就直接上课了,因此便转身回去,还没走得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唤道:“周娘子!”
润娘只得回过身,笑着见礼道:“先生。”
刘继涛掩不住眼眸中的惊喜,问道:“周娘子怎么会在此处?”
润娘面上没半丝愕然,昨晚见到他的第一眼,润娘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他那稍带着忧郁的温煦气质,应当是他在朝堂数年磨砺沉淀出来的。丰溪村如一潭小湖,绝养不出他冬阳般的谦和。
“我是送小叔上学来的。”润娘笑道
“小叔?”
“就是站在先生身旁的那小子,周慎!”
刘继涛看了看周慎,又看看润娘,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半晌才道:“原来是你!”
这下换润娘傻了,这话甚么意思?难道这具身体的原主认得刘继涛,不对呀昨晚刘继涛还问自己高姓大名来着呢!怎么过了一晚上,他就冒出来这么句话来.。
其实刘继涛‘原来是你’的意思是“原来他们口中的泼妇就是你!”他在周友清家住了小半个月,恒儿媳妇、慎小子这两个称呼听得很熟了,在周友清一家人的口中,他们一个是蛮横无礼的泼妇,一个是粗野玩劣的孩童。
因此他才把周慎放在名册的最后,想要好好考较一番,不想这孩子不仅沉稳有礼,甚至还自己看过《论语》,他年纪虽小言谈间却颇有士子之风,孙继涛不免多问了几句。因想起东厢还有一群孩子,才领了周慎出来,再不想一出门,竟见昨晚在院外偶遇的那娘子站在院中,欣喜之下出口唤住。
更没想到这女子竟是自己闻名已久的“泼妇”!这半个月以来,他脑海中的恒哥儿媳妇应是个粗鄙无文的村妇。而她虽有几分辣味,看着却是淡秀如兰。
刘继涛看着润娘一脸的疑惑,握拳挡在嘴边,借着咳声掩去笑意:“娘子若是无事,可到屋里稍坐。待我领着孩子们拜过了夫子,就来相陪。”
润娘郁闷了,这人怎么这样头一天开学他不想着上课,倒要跟自己聊天:“这,怕是不妥吧,别耽误了先生授课。”
“没事,今朝第一日我也没打算授课。”说着吩咐边的小童道:“无腔,去把茶煮上。”
无腔恭敬应罢,向润娘道:“娘子里面请。”
润娘见他如此,倒不好硬推,只得进了堂屋坐下。那童子先领了铁贵下去,然后搬了一个小泥炭炉子放在几上,又从里间拿出个小瓷罐,用一把银制的小勺子勺了点茶叶沫子到小铁壶里,放在炭炉上小火慢煮。
过不得多久一股似有若无的沉沉香味挑动了润娘的神经,她鼻翼微动,问道:“这是甚么茶?”
“周娘子也觉着这茶香味特别好么!”刘继涛自门外进来,他背着光面目是看不清的,可他周身却像镶了一圈金边,润娘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
“周娘子?”
刘继涛已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润娘接过一看仿若是琥珀融于杯中,不由奇道:“这茶?”
“这是一个朋友从大理带来的二十年的陈普----”
“咳,咳,咳----”刘继涛话未说完,润就呛到了。
刘继涛只当她是被“二十年陈普”给吓着了,忙解释道:“周娘子放心,这茶就是要陈的才好。”
润娘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通红着眼,一手捂着嘴,一只手却把茶盅送到刘继涛面前,道:“能不能,再来一杯!”
正文 三十六、吃饭的问题
刘继涛微微一怔,拿过茶盅再斟了一杯给润娘,道:“周娘子,你-----”
润娘接过茶盅,先凑到鼻前嗅了一嗅,醇浓厚重的沉香扑面而来,然后呷了一小口缓缓咽下,顿觉舌根生津喉底回甘:“好茶,真是好茶!”
刘继涛诧愕道:“周娘子也知道普茶?”这普茶毕竟是新生之物,就是在京中所知之人也是不多的。
润娘也知自己失言了,淡笑道:“小妇人略有耳闻罢了。”
刘继涛突换了话头,道:“昨晚娘子走得匆忙,继涛其实还有事相询。”
润娘低首垂眉,道:“不敢当,小妇人昨晚狂言造次冲撞了先生,望先生见谅。”她的意思表达很明白,昨晚上是我错了但不会再犯了,因此你若还有甚要问的,就请免开尊口吧。
刘继涛自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却直白问道:“娘子说塞北大漠不止肃慎一支,到底是何意思?”
润娘看着他笑盈盈目光,知道他是故意为之,心底升起一股挫败,赌气道:“没甚么意思。”
刘继涛无奈一笑,径自道:“除了肃慎,略可一提的还有鲜卑、鞑靼、回鹘,其中鲜卑尊契丹为宗主国,鞑靼、回鹘虽对我大周称臣,然其部落散乱又无统一号令,莫说与肃慎相比就是鲜卑也比他们强上许多。近十数年来他们屡受肃慎劫掠,此时咱们若出兵援助肃慎,与契丹破脸自不用说,只怕鞑靼、回鹘亦要投靠契丹了。肃慎赢了倒还罢了,可若输了咱们在塞北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润娘被他的一篇话引得两嘴唇皮直发痒,再让他滔滔不绝下去,自己保不定就管不住这张嘴了,听他话间略有停顿,忙截断道:“甚么鲜卑、鞑靼、回鹘,小妇人都是头一次听说,先生跟小妇人讲这些真真是对牛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