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听了这话,脸色唰一下全白了,老大夫也知自己失言了,闭了口不再做声,秋禾瞪了眼那大夫,向润娘道:“娘子别想那有的没的,正经保养身子要紧,至于芳姐姐大家伙不都说不碍的么。”
“是啊,是啊。”那老大夫补救道:“老夫给娘子开张单子,只要娘子按着单子上做,再把心放宽些,哪就这么容易难产了。”
“是么!”润娘听了,急催着秋禾去取纸笔来。
屋里老大夫正写单子呢,忽听得一声啼哭,随后华婶扯着嗓子嚷道:“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润娘听了忙同秋禾赶了出去,挤开扒在门口干着急的知盛和大奎,直冲进屋去,看见一个铁贵抱着个粉红色皱巴巴的小肉团,直呵呵的傻笑。这是润娘头一次见刚出来生的婴儿,与她想像中的样子相去甚远,撇了撇嘴道:“难看死了!”
鲁妈赶她道:“你进来做甚么,添乱呢,快出去,出去。”润娘主仆俩被推搡着赶出了屋。
过得一会,产房里收拾干净了,才请了大夫进去诊脉,毕竟请了大夫就不要浪费了。老大夫诊了脉,并没开药方,只交待地几句便告辞了,华老夫妇千恩万谢的,又说待这孩子满月,一定送红鸡子上门,一群人把老大夫直送出大门方回。
润娘站在院子里,沐浴着阳光,想着刚刚迎接了一个新的生命,心欢喜得要满出来似的。
正文 三十二、洗三(上)
因着小外孙的降临,华老夫妇成日都乐呵的合不拢嘴,开口闭口都是我家小子如何如何。秋禾对知芳就更是上心,当日吃了晚饭,她便把那条养在水里准备留到十五吃的鲫鱼给丢冷水里,上灶小火慢炖,她在灶前守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华婶还没进厨子,就闻着一股子香味,推开厨子门一看,见秋禾裹着件大氅守在灶台前打盹,她赶上前往秋禾背上下死劲拍了几下,嗔道:“你作死呢,在灶上炖甚么呢,走了水怎么好!”
秋禾一惊而起,迷着双眼叫道:“该搁盐了----”直待瞧见了华婶才清醒了些:“我给芳姐姐炖了鲫鱼汤。”说着拿起灶台上的旧棉布垫在瓦罐盖上揭了起来,又用长柄的小汤勺勺了点子汤,吹了一吹,送到华婶嘴边:“婶子帮我尝尝咸淡。”
华婶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才刚十五岁的小丫头,好似心底被甚么给拨了一下,接过秋禾手上的小汤勺尝了尝味道,皱眉瞅着她问道:“你搁了几次盐啊,可是咸了!”
“我------”秋禾亏着脸,抢过勺子勺了点汤尝了一尝,“真是咸了-----”
华婶见她两道柳叶眉都要拧成结了,小脸上尽是哭相,睨了她一眼道:“今朝教你个巧儿,这汤若是稍稍咸了些搁些糖就好了。”
“噢。”秋禾听了忙去翻糖罐子,华婶见她急手毛脚的忙拦了下来,推她出去道:“好了,好了,你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看你那鸡窝似的头发,赶紧去收拾干净了,差不多也该给娘子她们烧洗脸的热水了。”
鲁妈恰走了来,听了这话心里很替秋禾高兴,嘴上却道:“嫂子怎么了,昨儿才添了小外孙子,今朝一大早的又皱甚么眉头。”
华婶见了鲁妈,越发板起了个脸,道:“还不是秋禾那丫头,这么冷的天,她大晚上的不睡,在这里炖甚么鱼汤,自己偏又熬不住困,我来的时候见她正守着灶台打盹,你说这要是走了水可怎么好。且又不会做事,熬个汤,问她搁了几次盐都不清楚------”
华婶虽然嘴里说的都是埋怨责备的话,鲁妈却听出几分亲近来,颇有几分母亲教训女儿的意思。
“她好好的熬甚么汤呢?”
“也不知她发甚么癫,说是给芳姐儿熬的鲫鱼汤。”
“她有这份心就算不错,做的好不好的,只领她这翻心意就是了。”
华婶揭开瓦罐盖子,又再尝了尝,道:“她也只是借花献佛,说到底这鱼也不是她买来的。”
鲁妈听了笑笑,不再搭言,自去洗米熬粥。
润娘直过了辰时才起,洗漱了同喜哥儿坐在炕上用早饭,鲁妈瞅着秋禾并华婶不在跟前,便把这事学给她两个听。
喜哥儿正拿帕子给妞儿抹嘴,听了鲁妈的话赞叹道:“看不出秋禾小小年纪倒这般贴心贴肺的。”
润娘夹了一片又红又薄的香肠送进嘴里,与鲁妈相视一笑,道:“阿姐不知道,秋禾这是在讨好未来的婆母呢!”
“讨好婆母!”喜哥儿一时没弄明白,顿了顿神,方笑道:“那俩孩子还真是一对呢。”
正说着,华婶端了两只青瓷的小盖盅进来,众人便掩了话头,润娘瞥了眼盖盅,皱眉道:“那阿胶怎么还没听完呢!”
华婶一面把盖盅搁炕几上,一面道:“这东西本就该天天吃的才好。”说完,拿着托盘站到一旁。
润娘眼角的余光瞟见她吞吐着似有话要说,与鲁妈互视了一眼,心道该不是秋禾给知芳炖了盅鱼汤,她便来提亲了吧,“婶子,有话只管说就是了。”
华婶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娘子知道,咱们一家人也就盛小子识得两个字,当年他姐弟俩的名字都是太翁取的,如今,咱们想着请娘子给芳儿的小子取个名字。”
润娘听了,问道:“这合适么?”
华婶道:“虽然因着芳儿嫁了铁贵算不得咱们的家生子儿,可铁贵他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哪里取得来名字,咱们商议着请娘子赐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如此,你让我想想,虽不敢说定能取个好的,总不差了去。”
华婶笑道:“娘子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娘子读了一肚子的书,取个名字还能不好么,就是再不好也比咱们睁眼瞎取得要强。”
喜哥儿吃着阿胶笑道:“莫说我没提醒你,取了名字,可是要做干娘的,到时那礼可不能轻了去。”
妞儿早是扭闹着要下炕的,趁着喜哥儿说话的功夫,眼错不见就跳下了炕,扯了周慎嚷道:“小阿舅,咱们看宝宝去。”
周慎虽也很想去看新出生的小宝宝,然毕竟大着妞儿几岁,又是当着喜哥儿的面,越发摆出一个稳重的样子,任凭妞儿怎么吵闹,他只说:“你自己去吧,我陪阿嫂阿姐再坐一会。”
喜哥儿见他这副小大人的样子,心里自是欢喜,道:“过了个年咱们阿哥越发是懂事了,真像个长辈的样子了。”
润娘见他红了脸,也笑道:“罢了,在我跟你阿姐面前,还装甚么规矩,带妞儿玩去吧,也省得她闹得我头疼。”
喜哥儿赶着他俩个的背影嘱咐道:“别给你芳姐姐添乱-----”
两个小的早去得远了,只有周慎隐约应了一声,润娘歪着头向华婶笑道:“话我可说在前头,我只管取名的,做干娘也行,只是却没礼送的!”
华婶激动道:“哎哟,我的娘子!你真肯认他做个干儿,可是芳姐儿的福气,哪里还要娘子的礼哟!”
“话不是这么说的。”喜哥儿拦断道:“哪有认干儿子不送见面礼的,别人行得出这事,润丫头断是做不出来的!”
“罢了,罢了!”润娘坐直了身子,手往案几一拍,道:“看来今朝我是逃不过去了,鲁妈去把那对金锞子拿来,算是给我干儿子的见面礼!”
鲁妈应着转身就要往里去,华婶忙拦下来道:“这可怎么当得起。”
喜哥儿拉了华婶坐下,道:“这有甚么当不起的,这么些年家里多亏了你和华叔照看,我同润丫头也是真把你当婶子看,我是没甚好礼送的,心里愧都愧不来。”
润娘也道:“且不论你同华叔为这家操了多少心,就凭着我跟芳姐姐的情份,一对金锞子算得甚么。”
说话间鲁妈已拿一只银红缎童子执莲的荷囊出来,递到华婶面前:“这荷囊是秋禾的活计,可是下了功夫的。”一面说一面又从里头倒出到一对金锞子出来:“这对金锞子,娘子早就预备下了的,嫂子你也莫推辞了。”
华婶接过荷囊,眼泪都要出来了,颤声道:“娘子这样待咱们,咱们拿甚么报答-----”
润娘本不想说甚么,因见喜哥儿也在旁边,想着趁这机会把自己的立场表白一通,免得她将来又说出甚么糊涂话来,“婶子这话见外了,阿姐有句话不错的,我实是拿婶子当婶子看待的,并不只是嘴上称呼。我早也就说过,咱们这一屋子的人,在我眼里就是自家人,并没有分甚么主仆的。”她说着话眼角向喜哥儿瞟去,果然见她微微皱了眉头,知道她听明白了,怕再说下去,她心里存芥蒂,当下话锋一转:“我也不求别的,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就比甚么都强!”
华婶听了越发眼泪汪汪,鲁妈赶紧劝道:“嫂子快别这样,大节下的,又是大喜的日子。”
华婶抬着手掌在眼睛上按了按,道:“正是呢,我也是老糊涂了,大节下的当着娘子的面倒抹起眼泪来了。厨子里还有事,我且去了。”
润娘也不虚留她,“婶子忙去吧。”
因明日是“洗三”的日子,吃罢午饭,鲁妈、易嫂子并秋禾便忙了起来,亏得是在年下,一应的糕点果子都是齐全的,只需用胭脂把莲子、干桂圆、干荔枝、栗子等染红了就得。只是请神像花了些功夫,虽然家里都有,可也多年没用了,华婶翻箱倒柜的找了出来,都灰蒙蒙的,秋禾她们直用整个后半晌才算抹干净了。
次日吃过早饭,女娘们就往知芳屋里道贺来了。润娘还没进屋,便笑嚷道:“炒面可备下了?为了这顿炒面早上我可留着肚子呢!”
华婶早接了出来,笑道:“放心,放心,别的不敢说,面条管够!”
喜哥儿牵着妞儿,向华婶笑道:“婶子不知道,何止润丫头,连大奎那几个小子,都惦念着这一顿炒面呢,听鲁妈说,早起饭都不曾好好吃,婶子趁这儿去厨里再瞧一瞧,等会不够可不好呢!”
“看姑奶奶说的。”华婶横了一眼,佯嗔道:“别的没有,这洗三的面条还能没有么!”
一面说着,一行人已进屋坐下了,妞儿一进了门就跑到里头去了,周慎虽规规矩矩地跟在润娘身旁,可眼神却直向里瞟,润娘向他一笑道:“你也进去看小宝宝吧。”周慎都不及应声,就进去了
看得润娘同喜喜儿不住的笑,华婶先给他姑嫂二人奉上茶,又让易嫂子道:“大妹子今朝也做一回客。”
易嫂子推却道:“这可怎么敢当呢。”
润娘道:“咱们都是来做客的,有甚么敢不敢的。”
喜哥儿也道:“就是呢,图个喜庆热闹。”
易嫂子这才接了茶盅,在小杌子上坐了。润娘吃了几口茶,两只眼便在屋里四处瞟了起来,只见屋里上首已设了香案,上头列了一排的神像,她在心里数了数共有十三位,不过她是一个也不认得,香案两旁的蜡扦上插着手指粗细的羊油小红蜡,正中间摆着香炉,炉内盛着小米替做香灰,一柱清烟细细,炉底下压着黄纸、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
润娘看了一圈下来,向喜哥儿叹道:“哎哟可不得,洗个三,竟要请这么多的神么!”
“这有甚么,富贵人家这一日还放粥呢----”话说了一半,她语调忽的低了下来。
润娘见她神情黯然,便知妞儿定是连满月满周都没办过,更不用说洗三了,当下指着案上的神像问道:“阿姐,那些菩萨,你认得几个!”
喜哥儿忙把她的手拉了下来,教训道:“神像也敢乱指的。”说着,往案上看了看,道:“我也认不全,中间儿的碧霞元君,右首头两尊是送子娘娘和豆疹娘娘,左首第二尊是催生娘娘----”
润娘听了咂嘴道:“敢情一屋子的娘娘呢!”
喜哥儿横了她一眼,啐道:“你嘴里胡沁甚么!”
润娘也知自己失言了,问道:“这会儿我能去瞧瞧芳姐姐了吧!”
易嫂子道:“虽说按规矩要洗了三才算去了污秽,反正娘子都进了这屋了,也不计较这些了。”
润娘早就想去看小宝宝了,只碍着规矩没敢来,这会听得这么说,忙搁下茶盅,挑帘往里去,喜哥儿与易嫂子自也随她进了内室。
知芳披着大氅靠在炕上,目光柔和地看着睡在边上竹篮里的儿子,两个小的爬在篮边不时的用小手戳戳宝宝的小脸蛋子。
知芳一见她们进来,忙要起身,润娘抢上前按住了:“你可不敢乱动的。”
“昨儿娘子送了一对金锞子,又说要认这孩子做干儿子,我心里已是万分的过意不去了,今朝娘子同姑奶奶又亲自来了,我------”知芳红了眼圈,哽声说不出话来。
“你说这样的话,倒把咱们俩素日的情份都撇开了,就是阿姐,也是与你自小儿一处大的,你添了儿子咱们来贺贺喜,还有甚么话说的。”
润娘这里人还没劝了,身子已经歪过去瞧小宝宝了,见他眼睛似闭非闭的睡着,小脸虽还是红皱红皱的,但比前日长开了许多。润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干儿子,我是你干娘。”
喜哥儿捂着嘴向知芳笑道:“我劝你这会且别忙着伤心,润丫头可没心思安慰你。”
知芳看着挤在篮边的三个人,也笑了起来:“看她这样子,倒跟阿哥、妞儿差不多年纪,再不想到也是快做娘的人。”
易嫂子道:“芳姐儿这话不错,阿哥都知道要让着妞儿,偏娘子爱欺负她,说起来也奇怪,俩人吵起来她能把妞儿气得骂人,转回头倒是她俩个最要好。”
“这有甚么奇怪的。”喜哥儿道,“俩个差不大多,自然是一时恼了一时又好了。”
喜哥儿一语未了,其余二人皆笑附道:“不错,不错。”
润娘这会正跟妞儿抢位置抢得火热,自是没听到三个排暄她的话,忽听见三人齐声笑了起来,不由诧异的回头问道:“笑甚么呢-----”
正文 三十三、洗三(下)
却说润娘茫然回头相询,喜哥儿她们还不及开口,就见铁贵走了来,道:“西厢已备下了酒菜,请娘子、姑奶奶并阿哥移步过去坐席吧。”
润娘“扑哧”一笑踱到喜哥儿身边,挽了她的手,眼睛瞟向铁贵,取笑道:“哎哟,果然是做了爹的人,说话都变得文绉绉起来了。”
铁贵蓦地红了脸,站在那里甚是局促:“娘子快去吧,我到外头招呼大奎兄弟去。”言毕落荒而逃。
喜哥儿从手筒里拿出手来,温热的食指往润娘脑门上一戳,笑斥道:“你啊,嘴里再不肯放过人一点去,太要足了强也不是甚么好事。”
润娘挽着喜哥儿的胳膊出了房门,且行且辩:“我分明是夸赞他,他自己面皮薄倒来怨我。”
喜哥儿道:“你那张嘴,我是说不过的!”
妞儿本已拉着周慎跑到后院门口边上,周慎却要站住了等润娘她们,妞儿只得回身催促道:“阿娘,快些快些!”
“来了,来了。”喜哥儿答应着,脚上不由加快了些。
润娘依旧慢腾腾跟在后头,冲妞儿道:“你再跑快些个呀,回来跌来了,再把门牙磕了,看你再同我抢吃的!”
喜哥儿听了,回身在她身上连拍打了好几下,嗔道:“你还真跟她一般大呀!”
先前妞儿还会被她气得掉眼泪,如今却是炼出来了,当下她那水嫩嫩粉嘟嘟的小嘴一翘,奶声奶气的顶道:“磕了牙我就替小阿舅抢,总之就是不让给你!”
周慎飞红了脸,嘟喃着道:“我,我,我不要。”
喜哥儿却是哭笑不得,指着润娘直向易嫂子道:“你看她,你看她,把个妞儿教的,哎,教人说甚么好-----”
易嫂子微微笑着,润娘突地拉了喜哥儿小跑了起来:“赶紧的,赶紧的,抢炒面喽----”说着还向妞儿做了个鬼脸。
妞儿也不恼,也拉了周慎跑,道:“小阿舅,快些,别让她们抢了先。”
易嫂子跟在后头,直嚷:“娘子慢些,慢些-----”
华婶在西厢门口候着,远远的就听到她们笑闹,也是一脸子的无奈,又见润娘拉着喜哥儿从后院跑了出来,赶紧就接了上去,“娘子这是做甚么,怀着身子,自己也不注意些!”
“不碍的,不碍的!走得快了些罢了。”润娘说着已进堂屋,只见地当间一张圆一张八仙桌,都摆满了碗碟,润娘走到大圆桌边,拿起筷子先就夹了片切得稀薄的卤牛肚,占了占华婶秘制的酱料,送进口中,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赞叹道:“真是好吃啊-----”
喜哥儿道:“你啊,俩个小的都比你懂规矩。”
润娘转头看去,果见俩个小的都乖乖的站在地上,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放下筷子,脑中突地灵光一闪,摸着肚子道:“这也不能怨我,都这肚子里的小家伙闹的。”
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连妞儿也拿手指划着脸羞她,润娘正不好意思呢,听得外头道:“鲁妈妈来了。”
秋禾扶着略收拾了一番的鲁妈款款的走了来,后头还跟着大奎那一群小子,华婶迎上前,塞过去一个小红布包,道:“一点薄礼,大妹子别见笑。”
“嫂子,这是做甚么!”鲁妈沉了面色推让道。
易嫂子、喜哥儿都劝道:“今朝妈妈做收生婆婆,这也是规矩,不收倒不好了。”
鲁妈听了这话,只得勉强收下了,润娘小声问喜哥儿道:“为甚要给收生婆婆送礼呀?”
喜哥儿奇道:“你竟连这个也不知道!”
润娘“嘿嘿”傻笑两声,心道,这具身体的本尊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能知道!
“小儿洗三,都是请收生婆婆主持的,本家自是要给些喜钱的,收生婆婆可是主客,要坐正坐上的呢!”
喜哥儿话音未落,华婶、易嫂子便拉着鲁妈往主座去,鲁妈再三再四的推却:“娘子同阿哥都在呢,哪有我坐主座的道理。”
“妈妈只管坐吧。”润娘一把将她摁到椅上,“只管这般推让,可把大奎他们急傻了。”
喜哥儿笑道:“也不晓得是谁着急,借着大奎的名在这里说嘴!”
众人说笑着,都坐下了,惟有华婶同秋禾依旧忙进忙出的上菜,润娘眼角瞥着秋禾,悄悄地向喜哥儿道:“你瞧秋禾殷勤的,倒真是他们家媳妇了。”
喜哥儿在桌底下拍了她一下:“小声些,当着这么些人,秋禾该臊了。”
诸人在升腾的白雾中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盈于室内,酒过数巡,已是杯盘狼藉,众人正歇饭气,秋禾走来道:“妈妈,艾蒲汤已经熬得了,你看是这会洗去,还是再歇一歇。”
鲁妈问道:“东西都齐备了?”
“妈妈放心,早就备好了。”
“那时候也不早了,就洗去吧。”鲁妈一面说一面就起身,秋禾忙上来搀扶,惹得润娘又躲后头一阵哧笑。
众人进了屋,见地当间儿摆着个方桌子,旁边小几子上摆满了零碎物件,润娘细看了看,不过是花样儿、升斗、锁头、秤砣、梳子、铜茶盘、鸡子、大葱,并染红胭脂的各式果了,还有一洗衣用的棒槌,再有就是一片大姜上托着个小草团子,润娘很想问喜哥儿那是甚么草,却见鲁妈万般虔诚的在香案磕头跪拜,一屋子人都悄静无声,也不好意思问了。
鲁妈拜罢,铁贵端着一铜盆的艾蒲汤进来放在方桌子上,知盛跟着后头提着一小桶子清水进来,华婶抱了小家伙出来交到鲁妈手上,鲁妈便道:“请娘子添盆。”
润娘估摸着“添盆”就是送礼的意思,心道还好准备了,伸手往袖里摸出一贯钱,还不及送出去,喜哥儿拦道:“先添清水呢!”润娘感激的看了喜哥儿一眼,拿起小桶子里的长柄勺,舀了点清水添到盆里。
鲁妈唱道:“长流水,水流长,好日子长到头。”
润娘待她唱罢,将一贯钱放进铜盆里,华婶华叔在旁看着自是哆嗦着嘴。
润娘之后,依次是周慎、喜哥儿、妞儿、易嫂子、大奎、秋禾、并那阿大他们三个。周慎、妞儿、阿大他们往盆里添的是桂圆、栗子之类的喜果,鲁妈唱词是“早儿立子,连中三元。”其余的人,喜哥儿是一贯钱,易嫂子、大奎都是两络钱,惟独秋禾添了三络钱,还有一双虎头鞋。
润娘本想说“秋禾今朝是又出钱又力”,终是见人多,怕秋禾急了,便忍了下来只笑了笑便罢。
待众人都添了盆,鲁妈拿起棒槌正要下盆子,忽见知盛领着孙家的一个婆子走来,那婆子先给润娘、喜哥儿行了礼,方添上一贯钱:“这是我家娘子的一点心意。”
华叔华婶忙上前还礼道:“怎么还惊动了孙娘子,又破费这些咱们怎么当得起。”
那婆子笑道:“咱们娘子说了,一是差我来道个喜,二么,华婶子前儿给的那些香肠已经吃完,想跟婶子再讨一些。”
“孙娘子几时也学着咱们娘子的样,就爱打趣人,一点子香肠也正儿巴紧的当回事,待我取几挂子来,不够时只管来拿。”华婶一面说一面便出去拿香肠了。
润娘却向那婆子笑道:“你们娘子倒会算帐,不过是一贯钱,她倒先要拿几挂子香肠回去!”
那婆子亦笑回道:“咱们娘子还说了,待周娘子洗三的时候,定要来讨洗三面吃的,礼却是没有的!”
听了这话,喜哥儿先就拊掌笑道:“这会连孙嫂子也炼出来!总算有两个人制得住润丫头了。”
润娘撇了撇嘴,向鲁妈道:“这么就洗完了么!”
鲁妈横了她一眼,道:“还没洗呢,完甚么完!”说着拿了棒槌在盆子里搅了搅,口里唱道:“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唱罢,放下棒槌,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撩起些水淋在孩子脑门上,水还没滴上去,那孩子便“哇”一声大哭了起来,鲁妈抖着他道:“响盆喽,响盆喽!”
易嫂子她们都笑赞道:“哥儿真是机伶,水还没淋着呢,就知道哭了。”
润娘摸着微凸的肚子,小声嘀咕道:“闺女,你可看仔细,到时若出不了声,招人笑话。”
喜哥儿睨着她,道:“你一口一个闺女,要是个小子怎么办!”
润娘睁着那双并不太大的眼睛看着喜哥儿,道:“你少乌鸦嘴!”
孙家婆子也在旁凑趣道:“咱们娘子时常跟咱们说,周娘子就是与别个不同,人人都盼儿子,周娘子倒是想女儿想得不行。”
润娘笼着手,做出三姑六婆的样子,道:“俗话说,生儿子是名气,生女儿是福气。我想来想去,慎哥儿也当得大半个儿子了,名气我算是有了,再添了些福气就齐全了。”
旁人听了这话都只是笑,喜哥儿眼中却隐隐的浮起泪意,世间上有几个寡嫂会把小叔子当儿子养!周家祖上真是积了德,叫自己同慎哥儿遇上了她!
诸人说笑间,秋禾把大姜片上的草团子点燃,鲁妈拿到手上,浮在孩子脑门转了转,“姜艾炙一炙,灾病全不至!”
润娘这才知道那是艾草团子,又见鲁妈拿起大葱往孩子身上打了三下:“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有出息。”唱罢将大葱交给铁贵,让他扔到屋顶上去。
润娘眨了眨眼睛,问喜哥儿道:“这又是甚么意思?”
不想却是周慎回身,看着她道:“把葱扔屋顶上,聪明绝顶呗!”
显然周慎是把这个当谜语猜来的,润娘摸了摸周慎的脑门,意味深长地的道:“但愿将来你别聪明绝顶!”
喜哥儿正要斥责,见知盛又走了进来,还沉着脸,行至润娘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悛大官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