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这话是多虑了,我看秋禾固然有些轻狂,但也是个懂礼数的孩子,难道连孝顺翁姑都不知道么,就是知盛我看也不是那起娶了媳妇就忘了老娘的不孝子,若果真如此,我头一个不饶他们!至于说辖治-----”润娘笑了笑,道:“芳姐姐不也把贵大哥管得服服贴贴的,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婶子又不觉得不妥了。”
华婶嘟喃道:“芳儿哪里像她,自是知道轻重的。”
“秋禾毕竟还小呢,这年纪正是掐尖要强的时候,年纪大了总会改的。”
华叔听润娘一味的帮秋禾说好话,不由急了:“总之,咱们是不想娶她做媳妇的。”
润娘道:“这话就不是了,华叔自己也说这一年来,因着秋禾不怎么搭理知盛,知盛反倒越发的上心了,可见知盛对她是真心实意的。你们做爹娘的难道就因着知盛喜欢,就硬要同他做对么,非要把个儿子逼成了仇人才罢!”
华叔“噌”地站起身,怒道:“怎么,不让他娶秋禾,他就要跟自己老子娘做仇人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润娘见他们讲蛮的,也动了气,道:“你们果然不答应,我自然不会仗着身份把秋禾硬许给知盛,倒不是为着你们,只怕是秋禾委屈了。到时候知盛听你们的话,娶了个粗笨的媳妇,我自会寻个好人家把秋禾嫁了,眼不见心不烦的,只是你们管得了他的婚事,还能管得了他小夫妻房里的事?他若就是认死理,死活不圆房呢?果真如此,一来是害了人家闺女,二来也是毁了知盛,到时候又怎么样呢?所以我说,天下间哪有犟得过子女的父母!”
华老夫妻倒是没想着这一层,当下讷讷无语,半晌华叔才道:“我倒不信,他有这样的气性!”
润娘冷笑道:“不信,不信你就赌上一把,看到底怎样!”她话音未了,却见知芳挑了帘进来,华婶见了,忙起身相扶:“你怎么走了来了。”
润娘也忙叫她炕上坐了,知芳在娘亲的搀扶下坐了,拧着眉向爹娘道:“我从来没见盛小子急得那样,眼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跪在我屋里鸡啄米似的磕头,把脑袋都磕出了一个大包来,只求我来替他说两句好话。我就不明白,你们到底嫌秋禾哪里不好。”
华叔侧了然身子不说话,华婶也只管坐在椅子上叹气,润娘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冷声道:“若是由着我的性子,是不劝你们这些话的,只问他俩人的意思,若都愿意,开春我就办了,你们也没法子。”华老夫妻听润娘这般说,都惊愕地看着她,润娘叹了一声,缓了语气接着道:“只是我想着你们毕竟是知盛的爹娘,他的婚事总要你们点头才好,不然往后的日子秋禾难过不用说,你们也堵心。所谓家和万事兴,因此我才赶了他们出去,劝了你们一车的话。我倒也不是要你们现下就应承下来,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僵了,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总要留几分脸面才是,真闹得不可开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怎么处呢,秋禾又没地方去,你们二老只当是可怜她,且别先急着就是不答应把话说绝了,我的意思,秋禾是要多留几年的,到时候你们果然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就是知盛那,你们慢慢的劝,也好过这忽啦一下子给他驳死了。”
老夫妻俩还思忖着润娘的话,知芳又劝道:“盛小子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平日看着好说话,却最是个牛心左性的,他可是跟我说了,这辈了他就认定了秋禾!阿娘,你们这会这么逼他,倘或闹出点甚么事来,这年节下的一家人都不自在了。倒是娘子说的在理,不如把这事先冷一冷,反正盛小子也不大,过两年再说也不迟,何苦一定现在把事闹僵了。”
老夫妻俩互视了一眼,道:“那,且放放----”
“正是呢!”润娘见他们松了口,赶紧道:“盛小子又不是明朝就娶亲,且看着再说吧,或许能想出大家的满意的法子呢!”
二老还不及开口,就听鲁妈在外头道:“娘子,饭好了这会用么,再等要摆凉了呢。”
润娘向外道:“稍在等会。”说罢又向二老道:“你们也回去细想想,且别就咬定不行。”
知芳也道:“阿爹阿娘,咱们且去吧,别误了娘子吃饭。今朝早上你们女婿打了只山鸡回来,这会怕是炖得了,且到我屋里吃杯酒消消火气。”说着一手拉了一人去了。
润娘这才揉了揉太阳穴,叫鲁妈来摆桌子。
正文 三十、和好
今天发神精,送上二更。
呃,今天真的是打鸡血,所以二更这种事应该不会常有!
因着秋禾的事,华家几口人连日来面上都不大好看,而喜哥儿也因那日把话说得急了,冲撞了润娘心里也忐忑着,都因着是在年节下都不都不提起,却总不如冬至那日来得亲近和乐,年三十晚上吃过年夜饭,润娘给两个小的发过压岁钱,忽想起一件事,便叫住易嫂子道不:“明朝阿哥是不是要去祠堂祭祖呀?”
“是呢,还挺早的呢。”
润娘想了想道:“今晚上你不要同婶子他们包饺子守岁,同秋禾赶紧给阿哥做一双棉护膝,打明朝起,各处长辈那里阿哥少不得要去拜拜,可有得跪了。”
易嫂子笑道:“这我先就想着了,已经做了一双,只怕阿哥戴了招人闲话。”
润娘不以然道:“有甚么可闲话的,阿哥才几岁呢。既然做了护膝,今晚上你同秋禾给他做一双手套吧,恰好也陪我守守夜,省得我屋只秋禾陪着,怪冷清的。”
易嫂子虽不知“手套”是个甚么东西,但听润娘这么说,便取了针钱筐进屋陪润娘守夜,周慎自是也跟了进去。润娘画了简单的无指手套的样式给易嫂子她们,又稍稍解说了一番,易嫂子翻出原先多下来毛皮的边角料,量了周慎的尺寸,还没开始做,就见喜哥带了妞儿过来,自那日起,她还是头一遭进润娘的屋子,润娘自忙着起身让坐,又叫秋禾倒茶。
喜哥儿见秋禾脸上,还有一些肿,五个手指印也还没全消下去,便拉着秋禾的手,道:“我跟妹子赔不是了,那日是我把话说错了。”
秋禾先是一愣,旋即福身道:“姑奶奶这话我可怎么当得起。”
润娘也道:“阿姐这是甚么话,哪里说起------”
“你不计较是你量大,我自己却是知道的,那日我一回屋,便知道自己莽撞了,这么大的事,总该同你商量商量的。我也是急得没了主意了,只怕误了恒哥儿进祠堂的时候,才满口应承下来,过后想来,实实是凭白的被人讹了八十贯钱去,后来我又听说,今年这些租子,撇开你的陪嫁,都是盛小子并大奎起早贪黑挣下的,我这心里-----。”说着,便滚下泪来,因在年节下,赶紧侧着身子抹了去。
“阿姐这是做甚么,大过年的倒抹起眼泪来,也不怕招晦气。”润娘佯做埋怨,拉了喜哥儿的手道:“大过年的提这些事做甚么,过去就过去了,只要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就比甚么都强。阿姐只管记着那事,心里难免存了芥蒂,天长日久的一家人倒闹得生分了,岂不是因小失大。”
“那日我真正是猪油蒙了心,再不想一想若不是你,我同妞儿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在,为着咱们娘俩儿,你险些没保住肚里的孩子,我倒还说那些混帐的话----”说着,喜哥儿又红了眼圈。
“好了,好了,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阿姐只管要这么认真同我算,倒是存心要跟我生分了!”
润娘眼中融融的笑意扫清了喜哥儿心中的忐忑不安,转悲为喜道:“跟你生分,再不能的!我如今可是刘家的弃妇,跟你生分了我上哪里吃喝过活去!”
润娘听她提起刘家,便问道:“刘观涛是不是有个从弟考中了状元,留在京里做官?”
喜哥儿想了想道:“是有这么个人,我也只听说过,那年他回来接他娘,官人还在家摆了接风的酒宴,谁想他竟没有来,自至之后,就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她们姑嫂说话间,易嫂子已做得了一只手套,正给周慎试戴呢,润娘见了好不诧异:“这么快就做得了!”
易嫂子笑道:“这东西容易得很,不过就是剪了样子缝起来,再修一修边角就得的。秋禾手又巧,修得到齐整!”
喜哥儿眼瞅着周慎的手套不放,问道:“这是甚么?”
润娘笑道:“没甚么,我想着自明朝一大早他就得去祠堂门口陪跪,这么冷的天,身上穿多些也还罢了,手可是露在外头的,因此使着嫂子给他做一双暖手的套子,总好过他两小手就这么露着。”
喜哥儿听了,便拉过周慎的手左看右看,赞道:“还真是不错!”
周慎也晃着手向润娘笑道:“阿嫂,真暖和。”
妞儿在旁边闹着要的,周慎便脱下来给她,秋禾见了便皱了眉头:“这手套虽是好,可是阿哥脱下来可没地方收啊,一不小心可就掉了,东西事小,白便宜了人家。”
润娘道:“这容易,把两只手套连起来,给阿哥挂在脖子上不就结了。”
喜哥儿听了,便掰着她的脸笑道:“我瞧瞧你这脑子是怎么生的,竟想得出来!”
润娘只呵呵傻笑,总不能说,我上一世里小孩子们都有这样的手套吧。
“易嫂子,等会给妞儿也做一双。”润娘见妞儿霸着周慎的手套不撒手,便随口说了一句。
喜哥儿立时推让道:“哎呀,做给她干么呀!”
“小孩子么,图个新鲜。”
待易嫂子他们做了手套,已近子时,两个小家伙戴了新手套在院里同阿大他们放烟花炮仗,直闹了有两刻钟才回屋里来,润娘便打发两个小的到里间睡下,大人们倒不好就睡,只得转到喜哥儿屋里,也不坐炕,只在地上畚了大火熜,又点上小儿胳膊粗细的蜡烛,几个围坐了准备玩叶子牌,偏易嫂子不会,只得差了秋禾去请华婶、鲁妈来。
当下润娘坐了东面,喜哥儿坐她下首,华婶坐她对门,鲁妈坐了她上首。易嫂子自去给她们备茶水,润娘吩咐秋禾道:“给你婶子看着牌,输了可要算你的。”
秋禾只得依着华婶坐了,开先还不敢出声,几圈过去,就连润娘这个玩不来牌的人,都因手气好的原故做了一回庄,偏只华婶竟是没上过庄,润娘便指着秋禾道:“你再装木头,那点例钱够你输的?”秋禾咬了咬嘴唇,不时地用手指指华婶的牌,华婶倒也听她的,果然这一把华婶就赢。
玩到后来秋禾与华婶越发配合的好了,鲁妈同喜哥或偶有做庄,润娘却是再没赢过一把,这一把又是华婶赢,一老一少都喜气盈腮的,润娘把牌往桌上一摊,道:“不玩了,不玩了,我腰酸背痛的,竟强撑着输钱么!”
喜哥儿不依道:“是你说要玩的,如今玩一半丢下来算怎么回事!”
润娘也不理她,自走到炕上歪着,道:“秋禾不也会玩么,她也帮婶子赢了不少了,就让她替我吧,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说着便打了个哈欠。
喜哥儿叫道:“你实在要睡,回屋里脱了衣裳睡,这么歪着仔细受了凉。”
润娘摆摆手道:“都快五更了,还睡甚么,我在这热炕上眯一会就得。”
易嫂子已从里间抱了褥子出来,又从炕柜上拿了大迎枕下来给润娘垫上:“娘子就是要歪着,也脱了外头的大袄吧。”
润娘脱了大袄,靠在迎枕上,裹着被褥,极惬意的眯着眼道:“真舒服啊!”
此时她们四个已重新坐了桌,秋禾自是末坐,润娘闭着眼道:“阿姐,你可当心着秋禾,那丫头指不定就给婶子放水呢。”
“歇你的吧!”喜哥儿睨了她一眼,道:“歇着了还那么多话。”
润娘听着她们玩牌,渐渐的就迷糊了。感觉没眯得多久,就被炮仗声吵醒了,拢了拢被褥,问道:“咱们家放过了么?”
喜哥儿也已经在炕上歪着了,华婶、秋禾并易嫂子都不在屋里了,只有鲁妈守着:“适才放去-----”
她的最后一个字却被撼天动地的炮仗声给淹没了,润娘捂着耳朵张大了嘴,喜哥儿也被吵醒了,捂着耳朵张了张嘴,却没人听清她说了甚么。
炮仗声响了有一会才歇,润娘咂舌道:“这声响天都要轰塌了呢!”
她话才说了,周慎已穿了簇新的衣裳进屋来给润娘并喜哥儿行礼,易嫂子抱着个大包袱跟在后面,润娘皱眉问道:“天都还没亮呢,,就要过去了?”
易嫂子道:“卯时初刻了,不早了。”
润娘把周慎拉到近前细细的打量了一通,见他帽子、围领、手套都戴了,又摸了摸了膝盖,方嘱咐他道:“要是跪的时候长,瞅人不注意,你也偷会懒坐一会,别傻傻的就跪着。”说了又向易嫂子道:“可要包了好的棉垫子去,大清晨得可冷得很。”
易嫂子拍拍抱在胸前的包袱道:“我拿了两个棉垫子呢。”
润娘还待要吩咐甚么,华婶带着秋禾端了一大盘热腾腾的饺子进来放在炕桌上,润娘看了又皱眉了,道:“大早起的怎么就吃这个!”
周慎已坐上炕吃了起来,华婶从秋禾接过乳白的饺子汤搁在炕几上,道:“大年初一的,不吃这个吃甚么!”
润娘也知道这规矩不是她能改的,因见周慎吃得甚急,便道:“慢些吃,你急甚么!”
周慎嘴里含着饺子,含糊道:“晚了!”他又塞了几个饺子进嘴,喝了两口汤水,便跳下了炕往外走去,润娘忙打开窗格子,大声嘱咐道:“叫华叔铁贵带了阿大他们好生跟着,那提盒备下了么,给阿哥带些热烫水-----”
喜哥儿把她拉回来道:“哎哟,慎小子只是去祭祖,你也太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么,他那多大点的人,这么黑天冷地的去风口上跪着,真不知那么些老头折腾甚么,祭祖就不能晚一些,至少等天大亮了也行呀!”
鲁妈端了热水进来,喜哥儿下了炕,先用热水抹了脸,又使了点玫瑰胰子,然后把脸洗净了,秋禾搬了黄杨木的镜奁出来放在炕几上,喜哥儿自小屉子里取出茶油膏子来,用银簪挑了点在手心上,抹开了往脸上拍去,才得空数落润娘:“你啊,祠堂外头又不止是跪了咱们慎哥儿一个,还有比他小的呢。”
润娘也下了炕先拿青盐漱了口,再接过秋禾倒来的一盏热水,小口小口的喝着,道:“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喜哥儿摇头笑叹道:“你呀!”说着,也漱了口,此时东边天际方渐次泛白。
正文 三十一、生产
时近正午,周慎才回转来,虽穿得厚实,小脸还是冻得乌紫,上下牙齿“格格”的直响。润娘赶紧给他灌了碗热姜汤下去,又把畚好的火熜放他怀里,待吃下了热腾腾的饭菜,周慎的手脚才暖和了起来。吃罢了饭,周慎又得去给长辈们拜年,润娘虽然心疼他挨冻,可也没办法,只好塞给他一个小手熜,铁贵两只手都拧着红纸包,早等在外头了,润娘与易嫂子把周慎送至大门,再三叮嘱他别冻着,直至看不见他的影子了,才转身回去。
主仆二人回到内院,悄静没声,拐到喜哥儿屋里一看,放着床帐子,只华婶子守在外边炕上打理菜蔬,见了润娘低声笑道:“昨夜里熬了一宿,这会都犯了困。”
润娘按下她的身子道:“婶子怎么不去歇着?”
华婶道:“我们年纪大了,觉也少了,也不觉的困。但是娘子眼睛下头犯着青,趁这会没事眯一会去吧。”
润娘站着,摆头道:“没用的,我可没阿姐那么好眠,就算再困盹,白日里也睡不着的。”
她话才说了,忽的隐约听见里头有响动,忙不再说,向华婶指了指外头,便同易嫂子出来了,她打发了易嫂子回屋歇着,自己便挑帘进了屋,却见炕上摆了大半炕的东西,鲁妈坐在边上皱着眉头,正不知如何收拾。
“妈妈,这做甚么?”
鲁妈见着润娘,好似见着救星般,拉了她坐下:“娘子,快来瞧瞧,可要再添些甚么!”
润娘往炕上一瞧,有几匹缎子、两对金稞子、一坛子自家酿的米酒、几只荷包并一些南北炒货、干货,润娘东挑西捡地问道:“妈妈翻这些东西出来做甚么?”
鲁妈给了她一个白眼,道:“明朝初二,娘子总要回门拜年呀。”
润娘想着要坐近两个时辰的车就头痛,何况那个娘家几乎都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前些日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他们讹了一百贯钱去,这会还要叫她提着年礼,上门赔笑脸,实在是做不出。却又不想当面驳鲁妈的回,便摸着自己四个月微突出的肚子,道:“我这身子怕是坐不得那么久的车吧。”
鲁妈道:“就算娘子不亲自回门,礼也要到才是呀。若是连礼都没有,那些亲眷们还不晓得怎样议论娘子呢。”
搁前些日子润娘定会脸一沉眉一挑,说“管旁人怎么议论”,可是这几日她把周恒入宗祠这件事,颠来倒去的想了,若当时是自己在周友清家里,又会怎样呢,多半也会把那句“咱们家不出钱,就不让官人进祠堂”的话问出口,可问出口了又怎样,人已经说了“你们家今年收了不少租子------不想出也没甚么------”,这话说得多好,她要是不出钱就是舍不得钱,宁可让自家官人的牌位淋着雨,也舍不得八十贯钱!
至于说还一还价钱,还能还了多少去,真要是还得多,人家又该问了“是钱要紧呀,还是亡夫要紧啊?”
因此润娘现下学着收起逞强耍狠的性子,听了鲁妈的话,便道:“如此,就麻烦妈妈同大奎明朝走一趟吧。”说了,心里终究是不舒服,到底把那两对金稞子收了:“这个留着给别人。”
鲁妈道:“这样太寒碜了些吧!”
“我有礼上门就不错了,还嫌寒碜!”
鲁妈听了无法,只得把炕上的东西包了收起。
初二一早,打发鲁妈、大奎出门后,周慎依旧是去各长辈家里拜年。因着他们家辈份最小,倒没有人来给他们拜年,润娘一个寡妇没有走亲戚的理,因此连着几日都清闲得很,且天又下起大雪来,润娘她每日都睡到日上三杆方起,因着她的原故,一家子人都起得晚,润娘他们四个几乎起来就是吃午饭,周慎吃罢了饭或还出门去拜年,润娘她们便就歪在炕上,因是节下忌针钱,润娘或与喜哥儿清谈一番,或是跟妞儿烤栗玩翻绳,再不就四人凑一桌玩叶子牌。间或也去陪陪知芳,她就快要临盆了,肚子大得不行,几乎就下不得床。
闲睱时光容易过,转眼已是正月初十了,黎明时分,整个丰溪村都还在沉睡中,黑沉的屋瓦,光秃的树丫都还笼在模糊的晨光中,静谧而安详。
润娘缩在衾被中正睡得香甜,却被连声焦急的呼喊从梦中唤:“娘子,娘子-----”
润娘睁开惺忪的睡眼,见秋禾已穿好了衣服,点燃了地平上的桌灯:“这么早,你做甚么呢?”
“娘子快起吧,芳姐姐怕是要生产了。”
“甚么!”润娘惊坐而起,问道:“不是说正月十六的么。”她一面说一面慌慌张张的穿衣服。
“我也不清楚,刚才婶子请了鲁妈妈过去,听说芳姐姐疼得厉害。”秋禾已备下热水,润娘随便洗漱了,抠了点油膏子在手心上便出门了,边走边抹。
主仆二人赶至知芳屋外时,华叔、知盛、铁贵都等在这里了,华氏父子还算沉稳,铁贵却已是急得直在地上打转了。润娘听得知芳在里头一声惨过一声的叫唤,急着要往里去,恰巧鲁妈出来换水,忙拦下道:“哎哟,娘子你可不能进去,一个没满孝的寡妇也不怕冲撞了。老姐姐跟姑奶奶在里头,你放心就是了。”
润娘也知道古人讲究多,她不敢硬闯,只拉着鲁妈问道:“芳姐姐这会怎样了?”
“羊水破了,不过还要再等会才会生产,这会阵痛呢!”鲁妈说罢便往厨里打水去了,她虽说得轻巧,可润娘听着里头的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冷汗不自觉的落下,抚着自己微突的肚子,心里一阵阵的发慌,这个时候的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圈,知芳能挺过来么,自己呢------
秋禾感觉到润娘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已陷入肉里且冷至如冰,便轻拍着她手安慰道:“没事的娘子,婶子同鲁妈比信安府的稳婆还有有经验,芳姐姐定不会出事的。”
润娘勉强定了定心神,问知盛道:“这会儿城门开了么?”
知盛一脸焦急的盯着灯火通明的窗棂,听得润娘问,看了看天道:“应该开了。”
“好像阿大他们会骑马是吧,你到隔壁孙家借两匹马,让大奎同阿大去城里请了大夫来。”
知盛听了不及答言就一溜烟的去了,秋禾瞥着润娘有些泛白的脸色,道:“娘子咱们进屋里等去吧。”
润娘点了点头,由着秋禾把自己扶到隔壁屋里坐下,她闭着眼听着知芳尖锐的叫声以及鲁妈她们进进出脚步声,手一直颤抖着,就算秋禾给她倒了杯热姜茶来握着,也止不住阵阵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升上天空,轻薄的阳光照进了屋里,润娘缓缓睁开眼,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啊--------”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润娘的眼泪不觉得就下来了:“秋禾,知芳痛了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我适才问了鲁妈妈了,她说芳姐姐头一胎是要难生些的,她虽叫的惨烈,其实是不碍的。”
“大奎他们还没回来么?”
“哪有这么快呢。”
“我生孩子定要先请了大夫来,这样悬着太叫人发慌了。”
秋禾见润娘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开解道:“一般人家都只请稳婆的,如今咱们家有两个极有经验的稳婆守着,能出甚么事。芳姐姐这是突然提前了日子,却也没见婶子同鲁妈妈怎样慌乱。所以啊,娘子只管放心就是了。”
润娘长吁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精神放松下来:“秋禾,给我揉一揉脑门,太阳穴这根筋一直绷着,连眉心都发疼了。”
秋禾微凉的手指摁在她的脑门上,力度适中的揉按着,润娘缓缓的放松了下来,好似知芳的呼叫声也轻了些。
“娘子,大夫请来了!”突然大奎撞了进来,手里还拉着一个矮胖身材的老大夫,润娘睁眼一看,却是上回给自己看病的大夫,心登时安了不少,拉着老大夫就往知芳屋里去:“大夫,你快去瞧瞧吧,她都痛了有两个时辰了。”
那老大夫挣脱了道:“娘子且别急,我问过稳婆再说。”
老大夫自去跟鲁妈嘀咕了一阵,回来同润娘道:“不碍的,用不着我呢。”
“可,可,可她都痛了那么久!”
老大夫白了她一眼,道:“生孩子哪有不痛的。”
润娘讷讷的不做声了,华婶、鲁妈、大夫都说不碍,想来真的是不碍,她坐了下来,低下头抚着微突的肚子,自言自语道:“妞儿啊,到时你可不能这么折腾娘亲,要乖乖的出来。”
老大夫的眉毛抖了一抖,秋禾也捂着嘴偷笑:“娘子,芳姐姐哪里算痛得久呀,我听人说还有痛过几日几夜的呢!”
润娘扯了扯嘴角,对肚子说道:“你要敢这么折腾我,生下来就把你丢去喂狼!”
“到时就怕你不舍得。”
“真要是几日几夜都没生出来,那孩子就算生下来了,还有甚么用!”
“娘子这话倒是不错!”老大夫眼睛一亮,好似遇着知音了,“久产不下,不仅是婴孩,对母体的伤害也是很大的,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